第三章 归程(三)
赶了四五天的路程,京城终于遥遥在望。
下午时分,薛深一行人到了离京城最近的是椰城。
镇南王府的生意遍天下,城里最大的酒楼如意楼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薛深此次是偷偷出行,不便张扬,所以,掌柜的并不知道,只是店小二机灵,看他们的衣着气度,不敢怠慢,恭敬地迎了上了楼上雅阁。
薛深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和南宫浣花慢慢吃着,一边悠闲地眺望着楼下。
突然隔壁几个人的说话声传入了耳朵。
一个人道:“赵兄,季兄,可知道京城可出了大事?”
一个粗嗓门道:“不知,朱兄可以说来听听。”
朱兄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道:“杭相前些天遇刺了!”
听到有抽气的声音,“怎么会?他可是两朝元老,皇上的亲舅舅和国丈!”
朱兄道:“非也!这天下早就不是杭家的了!现在的镇南王爷父子可是权倾朝野,无人能匹敌!”
另一个人叹息道:“也是!这杭皇后的性情柔和,杭太后一直卧病不起,一直不能坐镇后宫,杭相这次遇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久盛必衰,久衰必盛,这也是天理之道。”
粗嗓子道:“我说,这杭相遇刺会不会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边,侍立在旁的耿弋偷眼看了看薛深的脸色,轻声道:“主子……”
薛深抬手止住他,一抹冷厉稍闪即逝。
南宫浣花神色未动,只是慢慢吃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言半语。
这时,听得楼下一阵嘈杂声,夹着一个女子尖利的哭叫声,“别打了!求你!……”
薛深皱起眉头,向下看去。店门边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穿着破烂的女乞丐指指点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粗实的棒子,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那乞丐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看不清她的容貌,露出的一截手臂却异样的白嫩。她抱住头,“别打!别打!……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围观的人有的叹息着摇摇头,有的淡淡一笑,有的起哄道:“鲁掌柜,虽然是个乞丐,不过也算细皮嫩肉,你收了她,好养活的。”
鲁掌柜呸了声,脸上都是嫌恶,道:“又脏又臭的死要饭婆子!还不快滚!”扬起手里的棒子,作势又要来打。
那乞丐连躲带爬地逃出店门外。
薛深瞟了眼南宫浣花,对耿弋微微颔首。
耿弋会意,唤来店小二,道:“把那个讨饭婆子叫进来,给她顿好吃的。”
小二应了声,叹息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听说原来是京城里一个王府的妾,失了宠被赶出了门。不想又被人骗了,最后竟然成了乞丐!”他摇着头,便下了楼,对掌柜的说了几句。
鲁掌柜抬头向楼上看了眼,便退开了,不再理会。
不一会儿,店小二从后面端来满满一托盘的饭菜,招呼那乞丐进来。
乞丐躲在门边,黑白分明的眼眸满是惊疑和害怕,看了看面前的饭菜,眼睛亮亮的,迟疑了下,极快地伸手将饭菜抱在怀里,狼吞虎咽地吃着。
也许是店小二说了什么,她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一边抬眼向楼上看。
猛地,她似乎被噎住了,直愣愣地瞪着楼上的几个人,忽然把饭菜一扔,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也不以为意,转而便各自说笑着。
饭后,一行人出了酒楼,马车在侍卫们的护卫下在街道上缓慢地行驶着。转过几个街道,行人渐渐稀少起来。
耿弋似乎觉察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了身后。
那个乞丐正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看到他犀利的眼神,呆了下,转身想跑。
一个侍卫轻易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过来。
她跌坐在地上,惊惶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嘴唇嗫嚅着,“我,我要见王爷……”
耿弋眼神一凛,尖刀搁上她的脖子,低声喝道:“王爷?你是什么人?”
她的眼眸突然滚落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不顾脖子上的刀,挣扎着爬向马车,嘶声道:“……王爷!王爷!……”
薛深掀开车帘,脸色冷冽,冷冷地看着她。
她呆了呆,攀着车轮,放声大哭,“王爷!……妾身,妾身……柚云……”
每个人都是一愣,柚云便是一年前被赶出王府的云夫人。当年的她皎皎如月,婉转风流,与如眉一起伺候薛深最早,也深得薛深的宠爱。只是一年前,因为下毒害死了怀孕的月夫人,被赶出了王府,自灭自生。想不到竟然在这个地方遇到,看着她落拓肮脏的模样,任谁也想象不出当年风华绝世的姿容。
薛深似乎也吃了一惊,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嫌恶之色溢于脸上,冷冷地“哦”了声,便要放下车帘。
“王爷!”柚云像是豁了出去,一把扯住帘子,大声道:“真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下毒害那个女人!……王爷……”
薛深眸中冷戾一闪,柚云注意到一侧的南宫浣花,呆了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满脸的狼藉,却有着欢喜,连声道:“阿浣姑娘!阿浣姑娘……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她!……真的……”
南宫浣花瞧着她,眼眸中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看着她殷切而哀求的眼神,她轻轻地道:“我知道。”
柚云欢喜着,泪水滚滚流下,转向薛深,“王爷,你听到了吗?阿浣姑娘说了,她知道!她知道那下毒的人不是我!……”
薛深没有表情,淡淡地,带着如寒冬般的寒冷,道:“那又如何?”他不看她,“把这个疯婆子拉开!”
两个侍卫应了声,便来拉她。
柚云身子瘫软下来,凄厉的眼神,颤颤地,“为什么?为什么?王爷,妾身对你死心塌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任由着那两个侍卫将她拖到一边,用力地撑起身体。
车轮辘辘地滚动,继续缓缓地走着,没有人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就不曾存在。
她突然疯狂地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薛深,你一直维护着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下的毒,对不对?……可怜疏月,可怜我们这些女人……”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惊动了附近的人,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耿弋变了脸,低低地喝了声,便要过来。
柚云咬牙道:“你站住!好!好!睿王爷,我会如你所愿!只是,”她黑而脏的脸被泪水糊弄得更加丑陋,目光凄厉而狠戾,“我诅咒你,薛深!你会得报应的!”她恶毒地,“阿浣,有一天你也会落到这种地步,甚至比我更不堪!”
她最后再看一眼那密闭的马车,突然拼了最大的力气将头撞向身边的青砖墙。
顿时,一声闷响,血,如鲜艳的桃花夸张地四溅绽放,点点猩红印落在墙上,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耿弋站在了原地,一时间愣住了,而天地间一刹那变得如此沉寂!
透过车帘的缝隙,南宫浣花瞥见了四溅的血红,她的心轰然空了!
这个女人,曾经百媚千娇,曾经锦衣玉食,曾经……她闭上眼睛,压住内心如呕吐般的翻腾,手指痉挛地曲握着。
薛深的眼角微微抽搐着,好久,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