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负你泪几行(三)
这一夜,扶摇没有回来,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四天的早晨,他回来了,脸色白得惊人,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布满了红丝,而身上像是被荆条或树枝扯破了很多处,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是一道道的血痕。但是他的神色很平静,带着疏离和森冷的气息。
他没有看南宫浣花,声音低沉,道:“我找到了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官兵出山。”停了下,“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江南。你简单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说完,转身便走。
“小姚!”南宫浣花喊。
扶摇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南宫浣花低低地,道:“对不起!”
扶摇仍然背对着她,肩头微微耸动,停了一会儿,他道:“走吧!”便不再停留。
半个时辰后,扶摇和南宫浣花一前一后互相扶持着,蹒跚在后山的一条崎岖的山道上。
这条路一边是陡峭如刀削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道路狭窄得只能由一个人通过。
此时的南宫浣花换了件男装,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汗水淋淋地拉住一根树枝的一头,紧紧跟在扶摇的身后。
扶摇不时回头看看她,不说话,只是偶尔眸中闪过疼惜。
好不容易翻过了最为险要的一截路,山势渐渐低缓,山路稍稍变宽了些。
南宫浣花擦了把汗,一下子坐在悬崖边的一块突起的石块上,喘着气道:“我,我走不动了!”
扶摇停下脚步,伸手去拉她,道:“那里危险,过来坐……”他感觉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前面的山道上出现了几个人,竟然是薛深和几名侍卫。
南宫浣花也觉出了异样,抬眼望去,不禁呆了。
薛深的神色有些憔悴,眼里布满了红丝,眼神凌厉如冰,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盯着扶摇,冷冷地,道:“原来是你!扶摇,好久不见了!”
扶摇站直了身子,手按上了剑柄,森冷的杀气笼罩了他整个人,淡淡地“哦”了一声。
薛深眼角悸动着,不看南宫浣花,用命令的口吻,道:“阿浣,你过来!”
南宫浣花慢慢地站起来,却没有动步,她轻轻叹息了声,道:“小王爷,你放了我吧!”
薛深大笑,脸部的肌肉扭曲着,让人看着心底泛寒。
这个女人,自从她被掳走后,整整三天三夜,他不眠不休,心急如焚!他封锁了所有的进出山的路口,盘查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
终于,又见到了她,看到她的毫发无损,先是一喜。然而却看到了这个男人和她的亲近,嫉妒咬噬着他的思维,他的理智!
而这个女人只有淡淡的一句话,“放了我吧!”他怎么能够甘心?怎么能够忍受?
他止住笑,道:“你忘了,南宫浣花,你是本王昭示天下,明媒正娶的王妃!无论生死,你都是我睿王府的人!”
他看向扶摇,眯起眼睛,阴沉沉地,“扶摇,你,一个叛逆的贼子,竟敢掳劫王妃,该当何罪?”
扶摇神色淡漠,道:“薛深,她不是你的王妃,我,也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是吗?”薛深笑了,“好胆色!”他向耿弋微一颔首,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要他死!”
耿弋早已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就是这个男人掳走了王妃,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跨出两步,慢慢地抬起刀,骤然腾空而起,向扶摇扑了过来。
扶摇身随刀转,沉着冷静地应战。
山道本来就是崎岖不平,狭窄得很,两名高手过招,招招凶悍不留后路,看在旁边人的眼里,更是眼花缭乱,险象环生。
“铿”的一声,两人骤然分开,分别向后踉跄了几步,受到重创的碎石骨碌碌地滚动着,掉下了悬崖,听不到一点声音。
南宫浣心惊胆战,她连忙扶住扶摇,关切之情溢于神色,道:“小姚,你怎样?”
扶摇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他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全身而退。转头看见南宫浣花担忧的神色,精神却是一振。
自己梦魂萦绕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即使不能长相厮守,但是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就是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愿!更何况,他的心情早已是生不如死?
他笑,温柔地道:“阿奇,你不怪我了,对不对?”
南宫浣花喉间哽咽,她不过是个被毁了容颜的普通女子,今生得到薛平川,还有扶摇的怜惜与爱,她何其有幸!
她摇摇头,转向薛深,无视他那冷冽到极点的眼神,淡淡地道:“小王爷,你到底要怎样?”
薛深咬着牙,道:“你知道的!”
南宫浣花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何苦步步相逼?”稍稍停顿了下,“我跟你回去,不过,请你放了他!”
“不”扶摇道:“阿奇,我不会让你跟着他走的!即使死,我也要保护你!”
薛深脸色难看之极,冷笑道:“南宫浣花,你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曾经为了另一个男人求情,今天又为这个男人求情!难道,我这个夫君如此不中用?”
扶摇怒道:“你闭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方消我心头之恨!是你害了阿奇!你害了她!”
南宫浣花止住他,只是看着薛深,道:“你愿不愿意?”
薛深眼神闪烁不定,道:“好!”侧身向旁边退开,身后的侍卫们也退了开。
南宫浣花低声道:“小姚,你走吧!”知道他的固执,又道:“你若死了,我绝不会苟活于世!”
扶摇无言,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救出南宫浣花,甚至自己也难以平安脱身。本来,他万念俱灰,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他不能让南宫浣花死!这个女人是他一生的最爱,就算一辈子远远地看着,感受她的快乐和痛苦,他也很满足!
他活着,她也活着,生活才会有希望!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滞,终于,深深地再看她一眼,贪婪地想要记住她的一点一滴,扶摇缓缓地越过她,无视薛深那杀人似的眼神,一步步地走远,不再回头。
眼看扶摇即将转出众人的视线,薛深嘴角抽搐了下,向耿弋看了眼。
耿弋会意,纵身来到南宫浣花的面前,恭敬地道:“请王妃起驾回府!”
南宫浣花神色平静,缓缓地跨出了一步,眼角扫处,却看见薛深从侍卫的手里拿过一张弓箭,搭弓拉满,瞄准了那个身影。
她大惊失色,“不要!”想要扑过去。
耿弋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能让她动弹半分,口里说了声,“得罪了!王妃!”
听到南宫浣花的惊叫声,扶摇蓦然回头,却已经迟了,一支长箭带着耀眼的寒光,破空而来,直射向他的胸口!
一刹那,透骨的剧痛贯穿了他的前后胸,留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便是薛深阴鸷而残忍的笑脸,还有南宫浣花凄厉的哭喊“小姚!”
他摇晃着,直直地坠下云雾弥漫的悬崖,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鸟!
南宫浣花双膝一软,跪倒在山道上,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喃喃着,“不要!不要……”
俄而,她的下巴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看到那个男人冷酷的眉眼。
他阴冷而张狂,道:“我说过,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的手里夺走!背叛本王,这,就是下场!”
南宫浣花定定地看着他,停止了哭泣。她的唇角慢慢勾起,那笑如此凄怆,却美丽而邪佞,她道:“所有亲近我的人你都不会放过他,对吗?”
薛深凝着她,没有说话。
“那么。”她看向仍然扣住自己手臂的耿弋,笑得灿烂,“他不过是个奴才,一直抓着我的胳膊,很是无礼,他是不是该死?”
耿弋吃了一惊,慌忙将手松开,道:“不是,王爷,我……”
然而,就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南宫浣花猛然身子前扑。
薛深原本半蹲着,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南宫浣花就地打了个滚,直往悬崖边滚去。
山道狭窄,加上事发突然,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叫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她即将坠入了山崖。
薛深纵是反应极快,伸手去抓她的衣服,却只听得“嘶”的一声,手里只扯下了一块碎布,她的身体却挡不住去势,直坠了下去。
他扑到崖边,云雾迷茫一片,隐隐约约听到她切齿的声音,“薛深!我恨你!我恨你!……”
“阿浣!”薛深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嚎叫,腾身就要往崖下跳。
“王爷!”耿弋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身体。侍卫们也反应过来,不顾薛深疯狂的挣扎,把他连拖带抱地架到靠着山壁的一边。
经过一番折腾后,薛深虚软地靠着山壁,衣服与头发脏乱不堪,完全没有了人前尊贵霸道的形象。
他的眼睛赤红,神情有些呆痴,又像哭又像笑,喃喃着:“她死了!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回去!……阿浣,你恨我,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阿浣……”
耿弋抹了把冷汗,向发愣的侍卫命令道:“快点!你们下去给我仔细地找,记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们应了声,慌忙地分散着去了。
耿弋看看痴呆般的薛深,心情格外沉重,不禁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远处,苍翠烂漫如昔,云锁雾遮,苍茫不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