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注视着阿叨那双失去神彩的眼睛,里面似乎还充斥着恐惧和幽怨,却又有些无力,呆呆地“望”向陆航的方向。
良久之后,我慢慢将盖在阿叨身上的衣服向上拉了拉,遮住了阿叨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略显扭曲的脸,同时开始思索令阿叨死不瞑目的那句话:陆航杀我。
这真是太荒唐了,陆航和阿叨之间没有什么仇恨,彼此都是在一起玩了好几年的兄弟,就算是偶有不快也不致下此毒手,再说陆航为人豁达大度,在朋友中极受欢迎,他和阿叨之间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
阿叨虽然跟我在一起玩的时间要长,可是我敢肯定他对陆航的感觉可比对我好多了。
再说,就算他们之间真的存在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仇恨,阿叨真是陆航所杀的,那么时间呢?陆航是什么时候杀的阿叨?难道陆航在我睡觉的时候爬起来砍掉了阿叨的双腿、杀了他?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午夜12点半。
我和陆航刚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那时是十点二十分左右,而我们躺在礁石上睡觉的时候大概是十点半,当我被那条站起来的白浴巾吵醒后,记得无意中看了下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左右。
剩下的时间就是和那条浴巾周旋到大概十来分钟之前发现阿叨,也就是说从我们醒来到发现阿叨,中间大概隔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这样一推断,陆航至少要在四十分钟之前砍掉阿叨的双腿才能不被我发现。
我低下头看了看被衣服盖住的阿叨的尸体,衣服的下部露出了双腿断开处的白骨,白骨断裂处和皮肉上又现出几分焦黑,粗粗的动脉已经少有鲜血向外流了。
稍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当人的两条大腿上动脉被截断不停流血,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就是壮汉也活不过十五分钟,可是阿叨,在不停流血了四十多分钟之后还能和我说话。
那么,如果不是陆航的话,这个人肯定是在我们和那条诡异的白浴巾周旋的时候就对阿叨下毒手了。再结合阿叨临死前的话,他很可能是伪装成陆航的模样来的,如此一来,莫非那条白浴巾也是他弄出来牵制我们的?
难道这个环礁上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其他的人藏在暗处?
一阵海风吹来,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忽然看到地上一个被月光反射出来的长长的黑影,是一个人的,此时这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显得异常诡异。
“是谁?!”
我厉喝一声同时猛然回头。
竟然是陆航。
陆航此时呆呆地站在我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被上衣盖住的阿叨,没有了双腿的阿叨只有短短的一截,看起来像是衣服盖着一个孩子。
“他死了?”
陆航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嗯。”
陆航慢慢蹲下来,伸手想要揭开盖住阿叨脸部的衣服。
我突然回想到阿叨那双死灰般充满了恐惧的面孔,失去光彩的眼睛在死后还看着陆航的方向,满是幽怨和仇恨,心中竟然不由得发慌,一把拉住陆航的手道:
“别看了。”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陆航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头来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对于一向胆大镇静的陆航来说,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由此可见,阿叨的死给陆航带来的震撼极大。
片刻之后,陆航挣脱了我的手,一把掀开了盖住阿叨的上衣。
“啊。”
随着上衣被掀开,陆航低叫一声,随即扔掉衣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原来阿叨那原本歪向一边的头不知怎么竟然又转了回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航,在苍白的月光照射下显得恐怖异常。
我屏住急促的呼吸,将阿叨的双眼合上,然后拽过衣服重新将他的脸盖住。
“少帅,你相信吗?阿叨……好像是我杀的。”
这时,站在身边的陆航突然冒出了一句。
“好像是你杀的?怎么回事?”
“我,我是做梦的时候,在梦里……我,我梦见我看到阿叨突然有一种好像是见了隔世的仇人一般的感觉。我把他的双腿绑在冲锋舟的旁边,想用船上带来的炸药把他炸死,炸药沾了水威力没有全部发挥出来,只炸掉了他的双腿,他不停流血还是死了……我还梦到后来我们两个一起把他拉上来,你用衣服盖住他,我去揭衣服的时候,你,你连说的话都一样,你拉住我说‘别看了’……我还以为只是做梦,醒来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可是,阿叨的双腿真的就这么断了,你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少帅,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得了梦游症?”
陆航说得结结巴巴,嘴唇青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我从来没见过陆航有这么恐惧的时候。
“人不是你杀的。”
为了打消陆航的恐惧,我果断道。
“你怎么知道?”
我将我们醒了之后和白浴巾周旋的时间,以及阿叨在断掉双腿之后不可能活过这么久的分析跟陆航分析了一遍。
陆航听了之后将信将疑,但最后,却依然脸色苍白地问了我一句:
“那么我做的梦又怎么解释?”
“也许,也许那不是做梦,很有可能在这个岛上还有另外的人,他装扮成你的样子,然后杀了阿叨,而你梦到的过程很有可能是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的事实。”
“什么半睡半醒之间,我睡得死死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航瞪着眼睛想了一会之后一口就否决了我的猜测。
“也许,也许是我们在海底遇到的事情太过恐怖,你大脑中的一部分细胞受到刺激,虽然人进入睡眠状态,但是那一部分脑细胞依然处于兴奋和活跃状态,然后目睹了那一幕真实的杀人经过,并且帮你记录在了脑海中……”
“还是不可能,那为什么捞上阿叨之后,你连说的话做的动作都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样,这些可是后来才发生的……”
“那也许是巧合!”
我打断陆航,不想听他再问下去了,这些个为什么我其实也没有答案,但是经过陆航这么一问,我更会有一种脊背发凉,头皮麻麻的感觉。
现在我终于服陆航了,大多数人在身处恐怖环境的时候,都是避免谈论跟恐怖有关的话题,可是陆航这个家伙呢,就知道往最坏的上面说,越恐惧越要刨根问底的讨论个没完,寻找那有时根本就找不到源头的原因,打都打不住。
“少帅,我想这不可能是巧合。”
陆航头头是道地继续道:
“也不可能是我梦中脑细胞看到的,你想,我们躺着睡觉的地方是看不到冲锋舟停靠的地方的,这事很诡异……”
“我靠,你可别墨迹了,我他妈的现在心慌。我们在睡觉,阿叨被人杀了,现在我怀疑这环礁上还有其他人藏在暗处伺机害我们,有可能那条白浴巾也是他弄出来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自保,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我和陆航互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向四周环顾。
此时月光皎白,将整个环礁都照亮了,偌大的一个“u”形环礁上由于表面的凹凸不平而留下一块块巨大的阴影,而每一个阴影中都有可能藏着一个杀人恶魔,正对着我和陆航虎视眈眈。
我捡起了刚刚扔掉的登山镐,陆航也很默契地将潜水刀仔细揣在怀中,然后又蹲下身来在带来的大包中不停地翻找着有可能用得着的防身物:防水手电筒、两把鱼枪、一根绳索、火机。
转眼之间,一大堆东西就被摆在了眼前,随即,陆航又将那只大包中其他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然后将这些东西装了进去,之后背在身后。
“u”形环礁整体上呈现出一个自北向南略略倾斜的姿势,然后在北部地势最高的部位有一块凸出的大礁石,我和陆航快速地跑到礁石后面藏身,这样既能隐蔽自身又能够大致将整个环礁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我和陆航背靠着背挤坐在礁石后面,分别从礁石两侧探头向我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望,被衣服盖住的阿叨,旁边散落的一堆装备和一堆陆航从背包里倒腾出来的衣物等,再远一点,环礁岸边上绑着冲锋舟,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小舟和礁石上……
“少帅。”
看了一会,陆航缩回了头倚靠在我背上叫道。
“恩?”
我随口应着,同时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停放着阿叨尸体的地方,总是觉得那里会出什么事。
“你说,我们能过得了今晚吗?”
“废话,当然能。”
“你怎么知道?”
“因为老子不想死。”
“少帅,我最服你这点,不管多要命的情况下,你都会想办法,就像刚才在海底,要不是你我就上不来了。以前阿叨就跟我说你牛-逼,你的牛-逼都是建立在鸡零狗碎上,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真有点他妈的服你了,还是阿叨了解你啊……”
“阿叨……”
提到阿叨我鼻子一酸,喉咙中像梗着一块东西,过去十几年的快乐时光如今回想起来,全部汇聚成阿叨站在海里,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咧着嘴傻笑的情景。
我忍不住又向那用衣服盖住的尸体望过去,突然发现衣服下面的阿叨似乎是动了一下,就在这时,周围一下黑了下来,原本悬挂在空中的那圆圆的月亮被一团乌云挡住了,环礁之上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