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扒船?”
经历了刚才那一场之后,此时面对冲锋舟一侧的那双苍白的大手,我脑中首先迸出的已经都是一些荒唐的臆测了。这不能怪我,在这个被诸多人传为诡异的地方,半夜里,一条白浴巾有模有样地站了起来,并且追着人扑杀,这要不是亲眼所见,就是说死我也不会相信。
这时,陆航也来到我旁边,呆呆地看着那双苍白的大手以及两手之间那个硕大的头颅,此时这“水鬼”的头埋在船舷上,如果它抬起来的话,我们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脸?
“少帅,你确定那真是水鬼扒船?”
陆航靠近我悄声问道。
“不确定,但是真的很像。”
我和陆航此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赵老丢。
赵老丢是我山东老家那边一处内河边上的渔民,就因为他半夜出船时,半年之内遇到六次鬼扒船,所以在那一片的渔民中名声很大,但是后来,赵老丢就在那遇到六次鬼扒船的河里淹死了。
我和陆航见到赵老丢时大概是十几年前,那时我们暑假去河边玩,正赶上赵老丢在跟一群人讲他的经历。
赵老丢打着赤膊,穿着一条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裤子蹲在沙地上,腰上用红布条系了一把剪刀,面前是一竹篓巴掌大的毛蟹,一张黑黄的瘦脸上皱纹纵横,蹙着眉咧着嘴,做出一副极为痛苦的表情道:
“哎呀,可吓死了啊,那天我半夜起来,摸着黑拉亮了电灯,往墙上的挂钟一看,吓,一觉睡到了三点钟了,该起床准备准备下网了。我就起来了,扛着我那两挂网,拎着竹篓到了河边,嘿,到了河边我就觉得不对劲,每天这个时候呢王老二他们两口子早就到了,怎么今天还没来呢,估计是老二媳妇腰疼还没好,今天不来了。这样一想我就……
“老丢,别净说些没有用的,整重点。”旁边听的人不耐烦道。
“你看你这人,老打啥岔,我不得慢慢说嘛。”
赵老丢瞪了那人一眼,之后继续慢条斯理道:
“这样一想我就把船推到河里,再往河中间划,这时啊,我就觉得这船下面的水声有点不对劲,哗啦哗,哗啦哗,就像是有人在河底用手搅着水一样,不过那搅水的劲儿可不小,我那小船在这哗啦哗的水声里直打转,竟然在河心转了一圈。
“我当时心里那个怕呀,四周看看,还是一个人没有,等我好不容易把船扶稳,就感觉小船猛地往后一沉,就像是有几个人同时扒船一端的甲板要上来一样,我回头一看,当时连大口气都不敢喘了,我的妈呀,借着月亮地儿,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双小手就扒在我那后面的甲板上,两个小手中间露出了一个黑黑的小脑袋……”
说到这里,赵老丢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老丢,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
众人见赵老丢说着说着身子缩成了一团,竟然不言语了,于是催道。
“后来,后来我听到一个小孩儿的声音从船尾那传过来,那声音说:‘爷爷,快点啊,快点啊。’然后一个老头的声音有些嘶哑,回道:‘不行,有夹夹,有夹夹。’”
“老丢,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这全身上下抖得真是一点力气没有了,我就拼命划着浆要往岸上去,可是看着不远的几米距离就愣是划不回去,我知道,是那个小鬼用手拽着我的后甲板呢。我一着急,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划,小船终于往岸上的方向移了半米,可是这时,后甲板那传过一股很大的劲道把小船往后一拉,小船又退了回去,然后那小孩的声音又喊道:‘爷爷,爷爷,快点啊快点啊,要走了。’小孩的声音比刚才更焦急。这时那老头又哑着嗓子说:‘不行啊,有夹夹,快松手,有夹夹。’”
“那个老头的声音叫一个渗人啊,我当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了,腿上一软就往船上坐了下去,这时却把脚边那只竹篓坐翻了,就听见‘哐啷’一声,一把剪刀从竹篓里掉了出来,我当时看到了剪刀,想都没多想,一把抓了起来,这时,就听见后甲板那小鬼‘哎呀’一声惊叫,随即船下又是一阵水响,后甲板猛地向上一浮,我壮着胆子往那边一看,喝,那双小白手和黑黑的小脑袋不见了。”
“原来那个老水鬼口里说的夹夹就是那把剪刀,要是那天没有剪刀,我就完了,这两个水鬼是要抓我做替身啊。”
赵老丢说着说着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原来赵老丢那天半夜起来竟然看错了挂钟,明明是半夜十二点多,愣是被他看成了三点,也幸亏他前一天晚上因为渔网破了,所以连夜补了网,然后顺手将剪刀扔在了竹篓里。听说后来的几次也都是看错了时间出去的,但是赵老丢还算谨慎,后来就把那把剪刀用红布条绑起来,一直挂在裤腰上,每次出船都带着。不过,听说最后一次,赵老丢打亮了所有的电灯一遍遍地对着手表和挂钟,认为万无一失了才出的门,结果出去之后还是看错了时间,而当小船又驶到了河中心的时候,小船竟然猛地一个倾斜,剪刀掉进了水里。
也就是那一次,赵老丢淹死了。
赵老丢淹死之后,帮忙打捞尸体的王老二也淹死了,据说是当时王老二的小船被一大蓬水草缠住竟然没法划动,后来不知怎么竟然翻了,王老二掉进水里之后也再没有上来。
那两个水鬼缠了赵老丢大半年,就是为了拉他来做替身。听说鬼魂都有预知一年生死祸福的能力,这两个水鬼知道只要拉走了赵老丢就必然能搭上一个王老二,为他爷孙二人都找到替身。
不过这也合该赵老丢阳寿将尽,命当如此,阳气微弱,所以鬼魅才敢近身。
这时,一股海风自冲锋舟的方向吹来,在海风的腥味中,我还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腥味,这种腥味直刺入胸肺,让人忍不住作呕,那竟然是……
“怎么这么大一股血腥味?”
这时,陆航皱着鼻子道。
“你也闻到了?”
“恩,对了少帅,你带剪刀了吗?”
这时,死死盯着冲锋舟船舷上的那双大手和一个黑黑的头的陆航凑到我耳边悄声问道。
“没有,你要剪刀干什么?”
“水鬼不是都怕夹夹吗?”
“……”
我没有理陆航,而是弯腰捡起陆航带着的那把登山镐,一步步向冲锋舟靠近。
“少帅,登山镐管用吗?”
“管用,嘘——别出声。”
“哦。”
陆航也拔出腰间的潜水刀,紧紧跟在我旁边。
在距离冲锋舟只有两步左右远的时候,血腥的味道更加浓烈了。我借着月光死死盯着那双扒在船舷上的苍白的大手,手指细长,看起来极为熟悉。这时,那伏在船舷上的头动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想要抬起头来,可是却始终没有抬得起来,而那轻微的移动似乎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我心下一沉,扔掉手里的登山镐,一步跳上了冲锋舟:
“我靠,是阿叨。”
“阿叨?!”
陆航听我喊也连忙冲了上来,和我一边一个拉着阿叨的两条手臂,把他从水里拉上了船,然后又费了大力将阿叨从船上拖到了礁石上。
“啊!”
就在阿叨刚刚被拉上礁石之后,陆航忽然发出一声异乎寻常的惊叫,然后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陆航,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以为陆航不小心绊了一跤,可是当我望向陆航时,却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双眼直直地盯着阿叨。循着陆航的目光望过去,我不禁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头皮上麻麻的,双腿不听使唤的发软。
阿叨的下身竟然不见了。
自两腿的大腿根部血肉模糊的一片,几条十几厘米长的皮肉连在断处,随着阿叨的抽搐如破布一般地抖动着,断裂支出的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芒,两条腿上被截断的动脉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不过看起来很快就要流尽了。
“阿叨,你怎么会这样?你的腿呢?你遇到什么了?”
我反映过来之后立即蹲下身摇动着阿叨,同时眼泪竟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阿叨的双腿齐齐断掉,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苍白,皮肤变得极粗,看起来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就算是马上送去医院抢救都有危险,何况我们现在却身处这样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就是马上乘船回去最快也要十四五个小时。
我就要失去这个相伴十来年的好兄弟了。
“陆航,收拾东西马上回大船,送阿叨去医院。”我朝着陆航喊道。
陆航一声不响,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步冲上了冲锋舟,开始解绑住冲锋舟的绳索,将冲锋舟向水里推去。
我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裹在阿叨身上,准备抱起他送上冲锋舟,可是这时,阿叨却伸手拉住了我,然后喉咙中咕咕作响,似乎是有话要说。
我俯身凑在阿叨脸庞,仔细听着,阿叨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难以分辨,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其中的几个字:
“陆航杀我……陆航……杀我……”
阿叨的头慢慢歪向了一边,随即不动了,可是一双失神的眼睛却睁得大大。
我直起身望向冲锋舟的方向,陆航已经将缆绳解开扔上了船,正在费力地朝水里推着冲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