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正式的西装,打好领带,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乱翘的头发仔细地打理好。♀临出门前池雨泽最后一次确认:“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他抱住池雨泽,用沙哑的声音道歉:“抱歉……我不能让你去。”
苍穆是私生子,不能出现;艾莲娜和苍敛离婚了,去了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苍松即使不去,媒体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他不想让池雨泽和他一起站在那些镁光灯下。
“我很尊敬暮山的家族。”他松开手之后说道,“虽然那是个和苍家关系不好的家族,但他们很有职业道德,不会俄日了多赚钱而故意用没有疗效的药拖延。”
自从赫连暮山离开,提到有关她的话题都会有些尴尬。池雨泽没有多问,她明白苍古的意思,也就不再强烈要求跟着去。有些记者是没有职业道德可言的,哪怕面对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儿子,他们都会苍蝇一样穷追不舍,企图挖出一些哪怕根本不存在的新闻。
“何必呢?”坐上驾驶座的时候他问自己,“何必要作为他的儿子站在那里,念着事先写好的悼词,接受记者的盘问呢?”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是发动了车子。
“没办法,毕竟……是作为他的孩子出生了。”
屋内的池雨泽正在和艾莲娜通话。
“在英国度假的时候居然看见了那样的新闻……不用担心我啦,虽然也为那个家伙伤心,但是不至于一蹶不振。小苍没事吧?”
“哎?苍就更不用担心了吧?不过他看上去很烦那些记者就是了。”
“小雨泽有时间的话做点好菜吧,小苍喜欢吃的东西你都知道的。小苍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所以偶尔,也请你成为他的依靠,他避风的港湾。”
“我知道了。”池雨泽放下手机,回到厨房继续进行刚才的工序。
虽然看上去比画画容易,但是做菜什么的,完全不擅长啊。池雨泽吮着手指上被切菜器刮出的伤口。
“这种时候要是那家伙在就好了。”她给手指包上创口贴,落寞地喃喃自语。
而苍古,正在面对无孔不入的记者。
为了拍摄葬礼过程,有些记者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冒充工作人员甚至冒充亲友。苍古刚进入墓园大门就让安保人员揪出来几个冒充分家的人,然后又陆陆续续指出几个明显不对头的穿着工作服的人。这是可以辨认的部分。但多年和苍敛没有太大交集的苍古,面对“苍敛生意上的朋友”,实在是没有半点辨识力。
苍古第一次张罗亲人的葬礼,他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以往无论是多汹涌的大风大浪,他都能巧妙地周旋,凭着技巧或是力量让自己往想要的方向前进。但是此刻,同样是在河流中沉浮,他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只是随着水流的方向被推往前方。
他看着苍敛的遗体。这个死前的最后一刻还经历着窒息痛苦的老人经过入殓师修饰的面容变得无比安详,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死去一样。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变得模糊,苍古看着苍敛,就像看着几十年后也会躺在这里的自己。
遗体告别仪式实在是太草率了。他还没来得及接受父亲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场的苍家人和有资格进入葬礼现场的人都是一副悲痛的样子,司仪依照多年如一日的台词主持:“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悼念苍敛先生的逝世……”
儒商?
慈善家?
让苍家走上另一个巅峰的人?
这些听起来十分正常的成就,在他本人的儿子听来是多么虚假的东西啊。♀冗长的生平介绍还在继续,苍古心里萌生出一个很恶劣的想法:你死了,我还活着,我还要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干嘛要站在这里为你悼念?活人总会把死人忘掉的
“下面有请苍古先生致悼词。”
苍古这个名字的分量所有分家的人心里也有数,他们不敢再苍敛的葬礼上太过悲伤,对前任领袖过分的不舍是在质疑在位者的权威。他们纷纷露出最适宜的表情,比起对苍敛的哀悼,更多的是对苍古的暗示。
这不是苍敛的葬礼,而是权利交接的仪式。苍家的“象征”从苍敛变成苍古的仪式。
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上前,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有独特的压迫感,在满厅的黑西装黑头发黑眼睛之间,他的金色头发格外显眼。
“如果你要站在至高之处,就不要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你不能忍受有人与你并肩而立,你就要忍受孤独。”
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苍古扫视着在场的人,毫不畏惧地迎上他们的目光。他有种扔掉演讲稿说实话的**,但是他的理智让他照着演讲稿一字一句地念了下去。
每个字都经过字斟句酌,没有暴露惊慌失措也没有把柄可抓,他的态度也是严肃的,不能失控地流泪也不能表现出悲痛。他忽然想回去请教池雨泽,请教他演技好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未婚妻——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每个神情动作都那么理所当然?
连他自己的觉得,这强装出来的哀悼破绽百出,随时会有人冲出来,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拎到大厅中央,耀武扬威地喊道:“这家伙的表情全是装的!”
苍古迫切地想回去,想回到那个他可以露出真面目的家里去。
出了墓园的门,记者立刻追了上来,话筒直接伸进他还没来得及关上的车窗里:“请问苍古先生,您对苍家未来的发展有何看法?”
“放过我吧。”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回答,也没有直接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只是不再去掩饰脸上的倦容,“采访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要来为难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儿子,好吗?”
池雨泽一直在客厅里等着他,看见他回来,她没有拙劣地鼓励也没有生硬地安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上前帮他脱下西装挂在衣帽架上,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厨房里飘来浓汤温暖的香味,灯光透过灯罩,泛出温暖的橘黄。
池雨泽右肩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苍古看着她有些艰难地试图去拿玻璃酒柜里的红酒,连忙上前代劳,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不会让人担心的笑容。
“我没事的。没人会为那个老头子伤心,说起来他也挺可悲的。”
“苍。”池雨泽垂下了头,“你没必要这样。”
“我真的没事。”
“你的演技烂透了。”池雨泽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压抑自己。”
“我……”苍古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哭,但是心底深处压抑已久积蓄已久的感情在渐渐爆发,再怎么坚强的人,也禁不起这样的蚕食。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渗入衬衫的布料,苍古跌坐在地,死死抵住地砖的骨节发白,他颤抖着攥住胸前的衣物,好像要将那不断涌出悲伤的心脏给捏碎。
“哭吧。哭吧。”池雨泽蹲下来,揉揉他的头发,将他环在臂弯中,“不用……压抑的。”
他哭喊着,如同要呕出身体深处每一丝悲伤,第一次毫不顾忌地在他人面前袒露最脆弱的部分,第一次想要寻求某个人的安慰,第一次眷恋能够发泄的、温暖的怀抱。
“父亲……”在苍敛死了之后,苍古反而喊出了这个在喉间积压了多年的称呼。
“我们大家都没有那么坚强……”池雨泽带着哭腔说道,“无论是谁……都有悲伤的权力……”
——现在,苍敛也在地狱里看着这一幕吧,真是丢脸。
——现在,赫连肯定还是在况风远身边笑得没心没肺吧?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孤独却依旧如影随形,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苍古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递给池雨泽几张餐巾纸:“我闻到忌廉蘑菇汤的味道了。”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毫无预兆的转折:“你想有个家人吗?”
池雨泽警觉地往后跳了一步:“我今天挺累的,明天吧?”
“喂,你为什么总把我往那方面想?”苍古摊摊手,“我很无辜的。”
“没办法,谁让我们两个的关系是从□□起步的。”池雨泽去厨房端来忌廉蘑菇汤,“咱们都刚哭过也没什么食欲,喝点暖暖的浓汤也不错。”
“我是说……我们结婚吧。”
刚才的客厅里充满哭声却寂静到了诡异,此刻无人说话,却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池雨泽听力所及之处都充斥着那五个字。
我们结婚吧。
池雨泽哆哆嗦嗦挤出来的回答和浪漫一点都不沾边:“你爸刚去世……要等三年呢……”
“你只说要等三年,那就是说同意了?”
“没办法,我没办法拒绝你。”
“我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给你拒绝的空间。你已经看见了我最脆弱的一面。”
“这么说为了封我的口,你就打包把自己送给我了?”
“是啊,而且还要监视你一辈子。还要让我那个没活太长的老爹看看,我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