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前盟"与"金玉良姻"的争斗,其实还是人与人的角力:"木石"一方,只有宝黛二人孤军奋战,没有任何权威的后援,有的只是贾府上层的阻挠和打击。而"金玉"一方,尽管贾母并不支持,但也并不明确反对,她对宝钗的赞扬,反而在客观上对"金玉"有利;更具决定性的是:"金玉"自有双方母亲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张罗、"主张",又有元妃拍板定音。--这场争斗的这种力量对比或态势,决定了"木石"一方的必然惨败!而扼杀宝黛爱情的,正是这三位"金玉良姻"的肇始者、操纵者、拍板者:
一肇始者:薛姨妈
宝玉的"通灵玉"和宝钗的"金锁","一是先天唧来之玉,一是后天造就之金"(脂评),因此"金玉姻缘"并非天造地设,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违背宝玉和作者信奉的"自然之理",悖离"顺民之情"的原则,扭曲人情与人性的自然取向,实际是一场人为的"拉郎配"!但在创作技巧上,作者又把"金玉成空"设计为"太虚幻境"中注定了的"幻缘",以此预示"金玉"的必然悲剧性。
(一)"金锁"是否薛姨妈所造
这是一个引起争议的问题。第8回,宝钗对宝玉谠:金锁上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也是个人给了两名吉利话,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莺儿补充说:这八个字"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等地说完,便把话头打断。到第28回,薛姨妈才把莺儿那被打断的后半句话补全:"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宝钗显然是对这后半句话不好意思,才把莺儿这后半句打断了。
以上三人所言,有一点出入:按宝钗、莺儿所说:和尚只给了"八个字"的"吉利话",只说了"金器",并没有说、更没有给"金锁",足见,薛姨妈说的"金锁是和尚给的",是撒谎!"金锁"其实是遵照和尚的"金器"之嘱,薛姨妈夫妇、宝钗的爹妈把"金器"铸成"金锁"的。
但是,三人的话中有一共同的要点:"金锁等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这确是和尚说的,并非薛姨妈撒谎。这证据在第34回:薛蟠对宝钗说:"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呆兄的这话捅破了妹妹的心窝,羞得她大哭了一场(宝钗若"毫无此心",自当坦然"无闻",她哭什么?)。而从"从先"、"如今"二词可知:薛姨妈是早在"金陵"老家时,就跟儿女、莺儿说过"金玉正配"的话的,并非她进了贾府,见了宝玉那"劳什子"之后的捏造。
为什么"和尚"会说"金玉成姻"这话呢?因为"癞头和尚"和"瘸腿道士"乃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幻像",而《红楼梦》中的一干"风流冤家,皆是由这一僧一道携人尘世,最后又"度脱"离世的;她(他)们的"风流冤孽"或"幻缘",又皆在"太虚幻境""挂了号"的,并皆由一僧一道作出预告:如香菱(英莲)怀抱时,僧道便预告了她的"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菱花空对雪澌澌(薛蟠)";黛玉"三岁时"又由癞头和尚预告: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除非"不许见哭声","外姓亲友之人(宝玉!)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一生";宝钗幼时,也由"和尚"预告:"金玉方可正配",并给了"不离不弃"的"吉谶",其实这恰恰是凶谶:预示着"金"与"玉"的又离又弃,正如张新之所评批:"离弃之意已在言外,......以伏宝玉之终离弃也!"
(二)宝钗因何不再"待选"
宝钗进京,初衷并非为找"有玉的"婚配,而是为了"待选"进宫,"聘选妃嫔",或"备选才人赞善之职",但后来这桩紧要大事却再不提起了,这是何故呢?其原因盖有二:
(1)从作者的创作意图上讲:写宝钗以"待选"为目的,意在她一出场,就揭示她的心存巍阙之志,为这个人物形象确立了本质规定性。这跟她的《柳絮词》所云:"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是一脉相通的;跟"有玉的"方可正配也暗暗扣合,因为"金"与"玉"乃是"富"与"贵"的象征;跟她屡屡规劝宝玉"为官作宰"也完全一致,因为夫荣才能妻贵。因此"待选"这一笔描述本身,已经完成了以上创作意图,达到了揭示人物心志的目的,毋庸真的去"待选"。如若真的"待选"而入宫,则就没有"金玉"、"木石"一段"陈迹故事",也就没有这部"悲金悼玉"的《红楼梦》了!(当然在客观上,"待选"一节也反映了清朝的"选秀女"制度。)
(2)从情节发展上讲:出于同样"送我上青云"的目的,宝钗母女却改变了达到目的的具体途径、目标或方向。第8回宝钗对宝玉说:"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显然,宝钗直到进贾府以后,才听到人们"成日家"说宝玉的"通灵玉",这之前她并不知道宝玉有那"劳什子",更不知道那"玉"上还有字,可知薛家并非为宝玉之"玉"而进京,而是确实一心为"待选"。
但到宝钗看到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她又"细看"又"念了两遍",她才第一次知道这玉与金锁上的八个字是"一对儿",并由此勾起和尚说的"金玉成姻"的"吉谶"(只是她没让莺乇破)。既然是"吉"或"吉利话",则始信这是老天安排、生前命定、命运所系,必然会带来"金玉"所预示的荣华富贵的"仙寿恒昌"和"芳龄永继",于是这母女俩遂改变原定的"待选"方案,转移目标,放弃"妃嫔"、"才人赞善"之选,转而取定宝玉了。因此宝钗对于宝玉的"金玉私心",与其说出于爱情,更多的倒是出于"上青云"的志向,虽然这位少女并非完全没有爱的情愫。要之,薛氏母女取定宝玉,是以放弃"妃嫔"、"才人赞善"的候选资格为代价的,这个代价太大,这笔"投资"必须稳操胜卷,因此这母女俩是决不肯轻易放弃"金玉"联姻的"吉谶"的!宝钗对宝玉也决不会放弃"为官作宰"的劝导!因为目标虽然变了而"上青云"的目的并未改变。
(三)薛姨妈为何专向"王夫人等"提出"金玉"婚事
"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第28回)。薛姨妈可谓抢得先机,她"往日"早已向"王夫人等"提出"金玉"婚事了,却没有向贾母提起,这是何故呢?
(1)王夫人是薛姨妈的胞姐,二人经常"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第7回)。亲姐妹俩可以无话不谈,当然包括儿女亲事。而贾母毕竟隔了一层,既是亲戚又是长辈,处处须讲客套,儿女之事更不便启口。(如贾母属意宝琴,也只是侧面探问,不便直截"与宝玉求配",第50回)。
(2)从法理上讲,儿女婚事"必由父母"。父母才是法定主婚人,祖母可以管,也可以不管。譬如贾赦把迎春嫁予孙绍祖,贾母不同意,但说:她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又如后40回写贾政将探春嫁予镇海统制少君,贾母虽有些不舍,但说"有她老子作主,你就料理妥当"。
若是祖母硬要作主,(如贾母对宝玉),又与父母的主张矛盾(如贾母与王夫人),则父母可以尊重祖母的抉择,也可能不尊重,双方意向难以一致。在后一种情况下,王夫人为了不致与贾母闹僵:a,只好与婆婆耗时间,看谁耗得过谁(反正"和尚"说了:"宝玉命中不该早娶")。而贾母年g.高龄,时间的优势当然在王夫人一边。b,王夫人须得十分讲究技巧:既不公开违拗贾母,又适度地进行"暗箱操作",这在王氏这个表面的"木头人",其实很擅长(见后文)。c王氏可以争取女儿元妃的支持,这是她足以对付婆婆的一张王牌,是她拥有的特殊优势!
据此三点,从表面看,贾母似乎是宝玉婚事的"大拿":只等"老太太便一开言";但如果她既否定了决择黛、钗,又迟迟找不到另外合适的孙媳,迟迟不"开言",则优势势必在王夫人一边,并且贾母越是拖延,王氏的优势就越明显,越有利于她的"以逸待劳"战术,因此她并不着急。而这种婆媳态势,"笑脸沉机"的薛姨妈自然心知肚明,她与王夫人姐妹俩也不可能不议论到这一点,因此她把"宝"押在姐姐身上,只向王氏提出"金玉"之说,而并不做贾母的工作,也就不奇怪了。
(四)薛姨妈真"慈"、真"爱"真"慰"黛玉吗
黛玉已"十五岁"及笄之年(成年),已到了婚嫁年龄,紫鹃又劝她"趁早作定终身大事要紧";但黛玉正为"母亲去世的早","无人为我主张"婚姻而发愁。为此她直哭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正值薛姨妈生日,黛玉特备了亲制的"针线"作为贺礼送去,薛姨妈对其意图当然心领神会。第57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这是薛姨妈收到黛玉送的生日贺礼后,惟一一次特地探望黛玉,并谈及宝黛婚姻。而黛贝想争取薛姨妈作为"代理母亲",为其"保媒"。但她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最不该寄托的薛姨妈身上,真是聪明的糊涂法子!且看薛姨的"慈"和"爱":
(1)她一开谈就点破宝黛爱情的无奈和媒人的重要性:即使"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指谁?),"若没有月下老人"拴红线","再不能到一处"。这正是宝黛爱情的致命弱点和黛玉的心事:没有人"拴红线"!
(2)当薛姨说她比疼女儿宝钗"更疼"黛玉时,"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黛玉马上就汤下面:"我就认姨妈做娘"!--黛玉居然想让这位姨妈做"代理母亲"为之"拴红线",让她放弃其女儿的"金玉"婚姻,岂非等于与虎谋皮?黛玉实在聪明得冒傻气,天真幼稚得可怜!以故作者谓之"痴颦"!
(3)薛姨妈说:"我虽没人可给(宝玉成亲),难道一句话也不(替黛玉)说?"这可是睁眼说瞎话:她女儿宝钗明明正待字闺中,正等着王夫人成就"金玉"婚姻,怎么说"没人可给"?不过糊弄"痴颦"而已!而"痴颦"还真没识破她的骗局!
(4)当薛姨妈开出空头支票:由她"保媒",跟"老太太"说去:将林妹妹"定与"宝兄弟,"岂不四角俱全"?紫鹃马上出来将了她一军:"姨太太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王夫人)说去?"紫鹃这话非常厉害:1你的"金玉"之说你不是跟"老太太"而是跟"太太"说的,如今你真要成全宝黛,放弃"金玉",你也跟"太太"说去!2紫鹃"深知(宝玉婚配之)权在太太也"(陈其泰批语),薛姨如果真心为黛玉,说话算数,那你就跟实际主婚、掌握实权的"太太"说去!"太太"又是你的胞姐,你真能跟"太太"说去,才试探出你的真假!
紫鹃的这一军确实将得薛姨毫无退路,真正不愧为"慧紫鹃"!但老奸巨滑的薛姨妈毕竟比紫鹃老辣得多,她立即用一句"玩话"叉开,反将了紫鹃一军:"想必你也急于想找小女婿去了?"这话非常厉害,在当时哪个少女吃得消?就此一句便把紫鹃的嘴封煞!
--总之这一回目的书旨,全在"滑姨妈谎语骗痴颦"!正如清时姜祺所说:薛姨的"第一机心深绝处,笑将爱语慰痴颦。"又云:薛姨"阴行其诈,笑脸沈机,、书中第一,尤奸处在搬入潇湘馆。"而单纯幼稚的黛玉竞未察其骗,真心认她为"妈",殊不知其宝黛婚姻的最后希望,恰恰破灭这位"代理母亲"的骗局之中!
二操纵者:王夫人
鸳鸯抗婚一回,贾母批评邢夫人"外头孝顺,暗地里盘算我",表扬王夫人"极孝顺"。其实在为宝玉择配问题上,王氏对贾母也是表面"孝顺","暗地"却另有一套,自行其事。
王氏与贾母同样赞赏宝钗,这一点是一致的。第35回贾母夸奖宝钗:姐妹们"全不如宝丫头"。王氏对薛姨"忙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
但王氏与贾母又极不相同:贾母的夸奖,并不意味着她已取中宝钗为孙媳,否则她不会托张道士替宝玉寻亲,又打宝琴的主意欲给宝玉"求配",而且从不提起"金玉"之说。王氏对宝钗则不仅夸奖,而且为"金玉"联姻管自进行着"暗箱操作",譬如:
(1)让宝钗"监察"理家:凤姐明明说:"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理家才能)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第55回)这是守规中矩之言,按当时的"礼"和"理":亲戚如何能管荣府的"家务事"?(即使在今天也不行!)一但王氏却全然不顾这一套,不仅"三五回"地嘱托宝钗帮着理家,而且委以"监察"重任,更甚至让她在王氏自己日常理事的"上房"坐镇!要知道:名正言顺的大奶奶李纨和小姑探春的"办事"地点,也不过在大观园门口的小花厅上,却反而让一个外戚姑娘"监察"荣府事务和李纨、探春的"办事",并且让她坐镇在荣府主妇王氏自己的"上房",这不等于让宝钗作为王氏的代理人或替身,代行"主妇"之职?由此透出:王氏已取定宝钗为"宝二奶奶",选中她为自己的接班人(而不是长房长媳李纨!),还不明显吗?作者的这一笔"暗渡陈仓",比王氏"三五回"地高喊"我偏说金玉姻缘",更实在地表露出王氏内心的抉择和盘算!(她可不会把"金玉姻缘"挂在嘴上,而致跟贾母闹出别扭)。因而王希廉批日:"未入门媳妇先来持家,亦世间希有事!"王伯沆批日:
"独嘱咐宝钗,殊觉不谙大体!"陈其泰批日:"宝钗来管家务,可知亲事已定!亦如袭人给宝玉为妾,王夫人尚未明说耳。"
(2)元妃为何厚钗薄黛?元妃对黛、钗倾向的前后变化,很值得注意:第18回"省亲"时,"贾妃见宝、林二人越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又说:"终是薛、林二妹之诗作与众不同,非愚妹妹可同列者";她所赐礼品,钗、黛等姐妹和宝玉也一样:"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金银锞二对"。这是元妃初见钗、黛,分明对钗、黛二人一视同仁,同样褒奖,并无偏重。但到第23回元妃传谕宝玉和姐妹进住大观园时,却特提宝钗,只说:"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黛玉同样是外戚妹妹,只包括在"等"字之内。尤其是到了第28回元妃端午赐物,跟"省亲"赐物来了个鲜明对照:惟独给宝钗与宝玉的一样(红麝串),而给黛玉的只跟迎、探、惜春"同列"(只有扇子、数珠儿)。这是一个暗示性极强的举措,因此引起宝、黛、钗三人的强烈反响:
宝玉:"这是什么原故?(问得好!什么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两个"倒"字须深思:该一样的倒不一样!)别是传错了罢"?(只有"错了"才会如此!)"宝玉的这三问,也正是作者特让读者自问、该问的三个疑问,它一下子点出了元妃赐物这一回书的"底里",和如此赐物的"原故":厚钗而薄黛!取钗而弃黛!这不是传谕"错了"(袭人说:"都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会错了?"),而是元妃为宝玉的择配确实"错了"!
宝钗则因"独她与宝玉一样",而由此想起她母亲"往日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只等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她这反应很敏感:由赐物立即想到婚姻!如果说宝玉的三问是从反面设问,那么宝钗这内心独白是从正面作答:点破这"一样"的"原故"正在预示"金玉婚姻"!若是赐物与婚姻无关,焉能勾起她婚姻的念头?因此宝钗"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作者用了一个"羞"字:"羞笼红麝串"!设若这赐物无关婚姻,她又"羞"什么?不好意思什么?
黛玉对元妃赐物的反应,则"又顾今日(赐物)的事"而"恼"了:"我没这么大福禁受(红麝串),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到清虚观打醮回来,黛玉到底为"金玉"之说跟宝玉大吵了一架,吵得宝玉第二次摔玉、砸玉。......黛玉的反应,同样点自了元妃赐物的含意:作定"金玉良姻"而封杀了"木石前盟"!
因此小小"红麝串",其实涵意极深,该回回前总批云:"'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非泛泛之文也。"意即:蒋玉菡与袭人将因"茜香罗"而结成"香罗姻缘",宝玉与宝钗将因"红麝串"而结成"金玉姻缘",二者写于同回,都有示婚之意,"非泛泛之文也"。脂评点出了这"红麝串"的示婚涵意,正如清时焕明的[贾元春]诗云:"到底误成金玉配,潇湘幽恨向谁论?"那么这笔"误配"的账,究竟应"向谁论"呢?当然是元妃。但元妃远在深宫,她对"薛、林二妹"的态度,怎么会从一视同仁,变成如此明显的取钗而弃黛呢?她背后又是谁在操纵?
我们知道:惟独王夫人是可以"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女儿元妃的,"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第16、18回)。这是王氏能为"金玉"婚姻"暗箱操作"的关键!试想这母女俩一次次见面,会聊些什么呢?无非又是"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事",具体内容除了关心、回禀祖母、父亲、宝玉、姐妹们的情况,聊到"薛、林二妹"的话题,王氏的汇报大抵不出各回所渐次写到的诸点,如:"老太太特别喜欢宝丫头稳重和平,特地蠲资为她过生日,说园里的姐妹们全不如宝丫头。林丫头是个多心的人,所以体弱多病,药不离口,也不太沉着,常跟你宝兄弟吵架怄气。你姨妈常说:宝头那金锁,只等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呢!那金锁上的字倒真与玉上的一对儿,还是一个和尚早年送的吉利话。......"
诸如此类的"家务人情等语",王氏只须"如实"地搬弄是非,简直不用添油加醋,就足以使元妃的天平向宝钗倾斜,恩准或内定"金玉"联姻,从而所赐节礼,单单宝钗的与宝玉"一样"。因此我们说:元妃端午赐物实乃赐婚的预《示!只是考虑到老太太还在为宝玉另择配偶,不便与之公开拧劲;林丫头又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尚有"知疼着热"的保护人外祖母在;做通贾政的{:工作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反正宝玉也"命中不该早娶"。因此王氏、元妃母女;;俩的"金玉"之择还仅仅是内定,仅仅从赐物的"一样"、"不一样",似是而非的;透露出来,意思点到而又不致引起贾母、贾政的激烈反对,但事关己身的宝、黛、钗却是激烈地敏感到了。王氏的这一手"暗箱操作"或"曲线定婚"策略着实厉害:元妃的内定意向一旦成为正式的赐婚懿旨,将对贾母、贾政具有不可违拗的决定性作用,而"金玉"婚姻定矣,黛玉之命休矣!所以说,实在是薛姨妈--王夫人--元,春贵妃扼杀了宝黛爱情!三拍板者:元妃。据前人笔记载:《红楼梦》曾出现过多种"旧时真本"(如三六桥本等等),它们其实都不是曹雪芹的"真本",而是"皆经后人窜易"。它们所叙内容多有;悖谬,但其中如宝玉"狴犴"(入狱),玉、钗"奉旨完婚",即"奉元妃之命,金玉}联婚"等有些内容,倒也近是。问题是:到了曹雪芹原续后30回佚稿,元妃将会在何时赐婚,令玉、钗;"奉旨完婚"呢?这是一个殊难探定的难点,因为没有直接的、明确的提示或;伏笔。从有限的间接的预示和情节、情理上讲,这赐婚的时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贾母去世之后,元妃失宠之前。这间接依据还是紫鹃的那段话:"有老太太一日,(黛玉)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黛玉)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这就是说:有贾母在,黛玉还不致受到致命打击;一旦贾母这惟一"知疼着热的人"去世,则黛玉只能任人摆布。其中最致命的"欺负"当然是宝黛的"木石姻缘"彻底告吹,亦即由元妃赐婚的"金玉良姻"已成定局!而"老健春寒秋后热"的贾母届时已八十多岁,说完就完的,她一旦"归天",元妃、王氏的"金玉"主张便畅通无阻,赐婚也就在意料之中,必然之事!
另一种可能:如果贾母的死因不光是年迈体衰,而且还由于为元妃失宠和宝玉罹难而忧急如焚,即:元妃已露出失宠的苗头,(如"别家的娘娘"开始与她宫闱斗争),柳湘莲的"强梁"案亦有牵连宝玉的可能,从而贾母因急火攻心而死,那么情况要复杂得多,作者必须要将贾母之死、元妃的宫闱斗争、柳湘莲"强梁"案、宝玉准备离家逃祸、元妃赐婚、黛玉始受"欺负"等几条线索,同时交织着展开、进行。
这种情况之可以可能:(1)这对于曹雪芹并非难事,前80回就往往几条线、几件事同时进行,"绛树两歌"、"黄华二牍","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戚蓼生评语)。(2)这更显出"大故迭起"之状,最后汇成贾府抄没的j□j。(3)元妃赐婚,并不是马上结婚,而是把"金玉"的婚事定下来一订婚。(4)这一赐婚、订婚,很可能确是在很急迫的情况下进行的,接着便是宝玉抗婚、摔玉和黛玉之死,这才可以解释宝玉、宝钗俩为什么直到贾府抄家败落后,才过上"贫穷凄凉"的"夫妻"生活一正式结婚!
总而言之,元妃赐婚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金玉姻缘"的最后拍板者是元妃!元春这个善良的、葬身宫闱的悲剧人物,却又参与制造了甚至决定了宝黛爱情和黛玉的悲剧,悲也夫!但元妃又是可以原谅的,她毕竟身处深宫,不谙底里,完全听信了乃母王夫人的波唇弄舌,成了王氏任意利用的一张王牌。因此,扼杀宝黛爱情的罪魁祸首,还是"金玉姻缘"的肇始者薛姨妈和操纵者王夫人这姐妹俩!
四"风刀霜剑严相逼"
黛玉《葬花吟》的这诗句,份量是非常重的:它的中心词是"逼",而且是像"风刀霜剑"摧残春花那样的一种严厉的"逼"!这在前80回完全找不到对应:的情节内容,譬如黛玉写《葬花吟》仅仅是因为玉、钗夜谈,黛玉叫门不开的一《种误解,事后宝玉解释清楚,宝黛俩便和解了。直到前部之末,也就晴雯确实{被"狂飚"、"骤雨"、"鬼蜮之灾"逼死了,黛玉还在跟宝玉讨论《芙蓉诔》的修;改,到"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一句,黛玉才"忡然变色",预感到不祥之兆,但也仅仅"狐疑乱拟",反含笑"称妙"说:"果然改的好"。至于贾母,固然对外孙女不满甚至偶尔地恼火,但远远没有到"逼"的程度。王夫人对"金玉"相配虽然主意已定,但还隐而不发,还在搞隐蔽战线的"暗箱操作",也还谈不上"逼"。那么如何理解这《葬花吟》呢?实际上这首《吟》与其说是抒发黛玉的某;种现实感受,毋宁说实质是一篇诗谶:重点在预示黛玉对青春、婚姻、命运的;不祥预感,透露或埋伏着后30回宝黛爱情的悲剧性发展,抒发黛玉的品格、骨气、志向和理想,因此它的内涵丰富,含意深厚!譬如这"严相逼"一句,它是紧接上两句"三月香巢已垒成"、"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以后,才"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紧接着便是"难寻觅""花落难寻"、"闷杀葬花人"、"泪洒"、"血痕"等等,下面便是"洁本洁来还囊一!洁去"的言志,最后是"他年葬侬知是谁?""花落人亡两不知"!--宝玉没有《赶上为黛玉送葬!
显然,这已远不是空泛的对景抒情、感时言志,而是句句有所实指、埋伏,它预示着:当宝黛俩"香巢"刚刚"垒成",宝玉便"人去梁空","香巢"随即被倾覆;接着黛玉便天天处在"风霜严逼"的苦挣苦熬之中,不久便"泪洒血痕"、洁身而死;当宝玉回来,他为黛玉送"葬"都没有赶上,甚至都"不知"黛玉是如何被"逼"死的!如此联系后30回的相关情节,这《葬花吟》才得通解,其内涵才得着落!因此我们说:《葬花吟》所预示的诸要点,不在前80回,而在后门30回,它乃是探佚宝黛悲剧的一篇重要诗谶!
(一)是谁"严逼"
黛玉有可能"严逼"黛玉的,只有二人:贾母或王夫人。但按紫鹃之言:贾母是黛玉唯一"知疼着热的人",她在"一日",黛玉还"好一日",还没人敢"欺负",据此,这位老太太反而会"欺负"到"逼"死外孙女吗?再说,我们不只一次提及:贾母死于黛玉之前,前者如何可能"逼"死后者?事实是老太太"归西"之后,黛玉才被人"欺负"、"逼死"的!
然则"欺负"、"严逼"黛玉的,只能是王夫人了。对于这,作者恰恰是有所预示的:第18回元妃省亲时演了两出戏:《相约》《相骂》。这是《钗钏记》中的两出,《相约》演公子皇甫吟与史碧桃小姐已于后花园私赠信物,约为婚姻;《相骂》演碧桃之婢女云香到皇甫家,吟母张氏听信谗言,以为欲害其子,对云香怒相诟骂,云香决不示弱,与张氏急生口角,乃至二人推推搡搡,不欢而散。剧中尚有史小姐投河自尽,皇甫公子蒙冤入狱等节。
这两出戏明显不适合省亲喜庆场合演出,却与宝、黛的情况恰恰对景。脂评点出了作者写这戏的用意:"《钗钏记》中,总隐后文不尽风月等文。"即:如果说史、吟婚约"隐"着宝、黛于后部的"不尽风月",那么婢女云香与吟母张氏的角是否正伏着紫鹃与王氏的一场争吵?这一剧目和脂批为我们提供了紫鹃于"后文"为宝黛仗义执言的惟一材料。要知道:紫鹃与黛玉形同姐妹,并且是惟一"一片真心为姑娘",替黛玉"愁了这几年"的宝黛爱情的全力支持者,甚至是出谋划策者,力劝黛玉勇敢争取婚姻成功:"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作定了大事要紧",赶快"拿主意要紧"!
到了"后文",当老太太"没了",当宝黛业已"约为婚姻"--"垒成香巢",当王夫人横加打压时,被前人屡屡誉为"侠骨"、"侠心肠"的紫鹃将挺身而出,为黛玉而向王氏进言,据理力争,而至跟云香似的与王氏发生激烈争辩,恐怕是毫不奇怪的,完全符合紫鹃的性格发展逻辑和情节发展逻辑。但这却完全违背贾府的"礼体"和主奴的"规矩",王氏焉能容她?也许正因如此,紫鹃不仅没有能挽回宝黛婚事,反而最后被逐出贾府,或被逐离黛玉,"愁煞啼鹃泣吊场",大概就是紫鹃这一婢女的悲惨结局(她比晴雯、司棋们好不了多少)!要之,从以上探析可知:"严逼"黛玉的,不可能是贾母,而只能是王夫人!
(二)王氏因何"严逼"
黛玉王夫人这位舅妈,对于外甥女黛玉,从来不曾有过好感。黛玉进府,初会宝玉,贾母的态度是:"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而王夫人却是宝黛尚未见面就事先警告:"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你只不可睬他,只体信他"!王氏对宝黛关系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预感,本能的防备!
但王氏对黛玉的不满或嫌隙,从不轻易表露,原因恐怕就在"有老太太在一日",碍于情面。只是在"死金钏"时,王氏向宝钗偶尔流露:"你林妹妹素h是个有心(多心)的,况且她也三灾八难的......"这两句话无意间道出了王氏心目中的黛玉,跟"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深得王氏喜爱、信赖的宝钗恰成对照。
第28回议论"天王补心丹"一节,畸笏叟说:"写药方是暗渡颦卿病势渐加之笔,"或者说是王夫人"关心"黛玉之笔,其实都不是。必须注意:此时黛玉"病势"尚未渐加,要到第32、34回她听到宝玉的"私心称扬"和题帕定情之后,黛玉才"病已渐成"、"病由此萌"、"恐致劳怯之症"。再者,王氏如果真关心黛玉的病和药,她焉能把"丸药的名字,我都忘了"?宝玉再三提示、启发她,她都想不起来,如此不上心还能叫"关心"?况且"天王补心丹"并非珍稀之药,王氏若真关心,何不当即让人买来或配去?当贾母听得黛玉正服"人参养荣丸",马上就说:"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其实这"补心丹"一节的真正"拟书底里",必须照应王氏说的"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一句,方可明白。这话是王氏亲口对宝钗说的,因此当王氏记不清什么"金刚丸"等等时,惟独深谙王氏心思的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她深知王氏是想要"补"黛玉的"多心"。果然,王氏说:"是这个名儿"!(探春说:"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都记得"!)为什么王氏单单留意上了"补心丹"呢?因为她自以为既然叫"补心丹",必定是治疗一切"心病"、"多心"的,于是她便想用"补心丹"来补补黛玉的"多心"了,足见其"糊涂"、愚蠢到什么程度!所以这一节作者全用调侃笔墨,宝玉对母亲全用嘲笑、揶揄语气:"太太都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而只此一端,便足以见出王氏对黛玉的"多心"、"心病"是何等在乎、忌讳,这是关心呢,还是戒心?
到了前80回之末,这位"王善人"的凶悍终于"寻常看不见,偶尔露狰狞":她把"勾引"宝玉的"狐狸精"四儿、芳官们毫不留情地"逼"了出去,并凶狠地"逼"死了晴雯!脂评说:晴雯之死"是为阿颦(之死)作谶,"可知黛玉也死于王氏的"严逼"!
只是到了后30回佚稿,黛玉"勾引坏"宝玉的情况,要此晴雯"勾引"宝玉严重得多。按富察·明义的《题红楼梦》诗第18首:"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据此,研究家们多认为:明义所题曹雪芹原稿,已经写及宝、黛婚约("红丝")和黛玉之死。这一资料力证了:黛玉死前确与宝玉私订了婚约--垒成了"香巢"的。"红丝"历来象征拴住男女双方终身的婚约。
准此,则王氏因何"严逼"黛玉的原因便一目了然:王氏严令宝玉"搬出大观园去"的目的(第77回),原是为隔离宝、黛,以防"丑祸"(袭人语),而宝、黛却反而自牵"红丝"、私订婚约、暗筑"香巢",以此对抗元妃的"金玉"联姻的赐婚懿旨(这很严重!),并且宝玉为了向黛玉盟誓,以示其心之坚,竟将"通灵玉"第三次干脆扔了(家人们起先还误以为此玉被"误窃"了),宝玉为黛玉竞扔掉"命根子",这事态当然至为严重!
凡此种种,王氏"夜悬心"、力图"保全"、悉心"防避"的宝黛俩的"不才之事"或"丑祸",竟然到底发展成了如此严重的事态,王氏对于"勾引坏"宝玉的"狐媚子"黛玉,会恼怒到什么程度,只要对照一下晴雯的惨局,便可想而知!她对晴雯之"逼",已严厉到不顾其死活,那么她对严重得多的黛玉之"逼",必将严酷到"风刀霜剑"的地步,还有什么奇怪的吗?--而这,正是脂评之所以说晴雯之死"为阿颦作谶"(前导、预兆)的底蕴!
总的说,王氏"严逼"黛玉的原因,一是贾母"归西",黛玉没有了保护人;二是"木石"对抗"金玉"的斗争,发展到了势不两立、不容共存的顶点!
(三)王氏如何"严逼"黛玉
这具体情节,因后30回佚失,我们已难以确知。但仍有两个事例,足以发人深省:
例一:第3回贾母谈到为黛玉"配药"时,甲戌本侧批:"为后.(文)菖、菱(配药)伏线"。
贾菖、贾菱,也是贾府近派子弟,在秦可卿丧事的名单中,他俩排在贾蔷之后,贾芸贾芹之前;"祭宗祠"时,他俩负责"展拜毯、守焚池",蔷、芸、芹还无此资格,看来他俩的地位略高。贾蔷是戏班主管,贾芸是花匠主管,贾芹是家庙主管,而菖、菱想必是主管药房的,负责购、配、制、送等药务。因此贾母提到"配药",谙熟续稿的脂评才特点"为菖、菱(配药、送药)伏线"。
问题是:(1)替谁配药、送药?当然不是替菖、菱自己(他俩哪有如此身份、地位?),而是替黛玉,因为这条侧批是针对贾母为黛玉配药的,并且全书中也只有黛玉一直在配药、服药。(2)是谁让菖、菱配药、送药?这是问题的关键,必须深思:
是贾母吗?但她命人配药,不必直接吩咐菖、菱,只须"叫他们(药房)多配一份"就行了,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用专提。那么是王夫人吗?她确有这个命人配药的资格,但同样不用直接点名菖、菱,只须吩咐药房就是,掌家太太哪能专点远房某男去办某某事?再说王氏连黛玉在服用"鲍太医"还是"王大夫"的药都稀里糊涂,连"天王补心丹"都搞不清楚,她哪里懂得让菖、菱去配什么药?更何况她是从来不管黛玉服药之事的。所谓"补心丹"云云上文已述,不过是她偶尔想治黛玉的心病而已,不是真正关心黛玉。然则既关心黛玉服药,又有资格嘱咐配药,又便于直接与菖、菱交待配药事宜的,只能是宝玉了!
宝玉是历来最关心黛玉的病情和服药情况的,经常问:"吃了药没有?""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忙"举灯照照、细瞧黛玉的"气色"是否好,等等。而且,宝玉是颇懂药理的,某大夫给晴雯开了"狼虎药",他看了药方便说:"该死,该死!这如何使得!"赶紧换了王太医的药方,他才"喜道":"这才是女孩儿用的药"。他分析黛玉的病:"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还是吃丸药的好",并且嘲笑了王氏的"天王补心丸",是瞎出主意。
那么,宝玉为什么不通过老太太,"叫他们"给黛玉配药?譬如宝钗每天送黛玉一两"燕窝",宝玉觉得吃亲戚家的不合适,便向贾母只"略露了个风声",贾母便命凤姐"叫人每日送一两"燕窝。又如"老太太还叫我(黛玉)吃王大夫的药",而不吃"鲍太医的药",说明贾母对黛玉的用药还是关心的。但到了佚稿,既然宝玉不是通过老太太,而是他自己直接嘱托菖、菱为黛玉配药,则说明维时老太太已经"归西",黛玉的病情已进入严重阶段。
那么宝玉为什么不通过太太王夫人,吩咐药房配药?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宝玉对这位母亲,内心深处其实是有认识、有距离的。譬如同是一两燕窝,他就只向老太太要,而深知"不便和太太要"!(这寥寥一句切不可放过,至关重要,大有深意!)为什么"不便"?亲母子之间、舅妈与甥女之间,有什么"不便"的?这个"不便"就大有文章,微妙中足以见出太太与黛玉、母亲与儿子的疏远关系,以及太太王氏对甥女黛玉的疏冷态度,跟宝黛与老太太的关系很有差别。又如晴雯感染风寒,宝玉也只告诉大奶奶李纨而嘱咐"别回太太","他唯恐太太知道了","快不要声张!"因为宝玉深知被刚愎无情的"太太知道了",必让晴雯"搬回家去",这丫头的小命就完了。再如宝玉给黛玉私递手帕,他必须先支开袭人到宝钗处去"借书",然后才让晴雯去潇湘馆送帕,为什么?因为袭人是王氏的心腹,又是的主职大丫头,满脑袋装着为主子"粉身碎骨"、"男女防不然"的"礼体",大小事儿都会向王氏汇报,因此宝玉防袭人,归根到底还是处处在防母亲。......
由此发展下去,到了佚稿后30回,当宝、黛因私订婚约和摔玉而与王氏的矛盾尖锐到白热化,当王氏对黛玉的恼怒远甚于对"狐媚子"晴雯,宝玉势必更"不便和太太"要什么配药、送药,而只得自己直接去找菖、菱,嘱托他俩配制丸药。这说明:(1)那时黛玉的病势已被"逼"得严重到急需特配之药。尽管如此:(2)王氏对黛玉更是连配药、送药都全然不顾,死活不管(甚至很可能断绝了送药!),急得宝玉只好亲自出马,向菖、菱索药,与老太太在时形成鲜明对照。即此一例:是否多少可以窥见王氏"风霜"般的冷酷,和黛玉受"逼"的处境之严酷?
例二:宝玉"对景悼颦儿"。这很可琢磨:黛玉死后,宝玉为什么不是对着她的灵柩、灵位、灵堂悼颦(跟后40回"宝玉哭灵"不一样!),而只能对着潇湘馆"寒烟漠漠、落叶萧萧"的竹景哀悼黛玉?答案只有一个:肯定是根本没有为黛玉设灵堂!连黛玉的灵柩或尸体都已付之一炬,荡然无存!但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只要看看"为阿颦作谶"的晴雯之死,王夫人是如何处理晴雯的尸体的:她说晴雯"真像个病西施","病不离身","大夫说她女儿痨",把她"焚化了罢"!
这些话于晴雯并不符合,其中夹着王氏的夸大、编造;但这几个要点恰恰最"像你林妹妹",恰恰与黛玉对景!尤其"女儿痨"一点,更像是对黛玉的谶语,与她的"痨怯之症"暗合;而从黛玉的"浑身火热,面上作烧",常年咳嗽不断,日趋严重等病状看,确实当属肺结核症状。这种传染病在当时是被视为"瘟疫"一类的,按例必须即速将尸体烧掉。譬如第78回王氏说:晴雯是"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即刻送到化人场焚化了罢!"其实晴雯并非"女儿痨",尚且被王氏火化,那么真患"女儿痨"的黛玉呢?因此王氏焚晴雯实乃焚黛玉之前兆!而黛玉的"女儿痨"一点,更足以为王氏提供了把她焚尸的理由或借口,于是她把这个外甥女的尸体也"焚化了罢",并且即刻命人将之运回苏州埋葬,因此灵柩全无,灵堂未设,而这正是宝玉只能"对景悼颦儿"的原因!
由此推断,王氏焚化黛玉的病理原因是"女儿痨",但更深层的心理原因在于:她"平生最恨者"是"教坏了爷们"(宝玉)的"无耻之事","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她曾因此而"严逼"得金钏投井、晴雯屈死。由此可以想见:她对待比金钏、晴雯等"妖精"严重得多的,把"好好的宝玉""勾引"到了私订终身,闹出"丑祸",败坏"我娘儿俩声名体面"的黛玉,她对之"风刀霜剑严相逼",还有什么做不出、料不到的吗?对于宝、黛的"男女之事",她早就"雷轰电掣","日夜悬心",说"我自有道理!"(第34回)她的"道理"、措施一步比一步冷酷、严厉,直至"风刀霜剑严相逼"!
从以上探析可以归纳出一个大概轮廓:黛玉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一方面她与宝玉牵"红丝"、筑"香巢"、订婚约,战胜了"金玉姻缘",结成了"木石"之盟,得到了宝玉"摔玉"的保证,赢得了爱情的果实,因此虽然"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但她"万苦不怨,求仁得仁又何怨",求爱得爱又何恨?她是含笑九泉的!
但另一方面,她从某年"三月"垒成"香巢",宝玉离家逃祸而"人去",到该年深秋她生命垂危、泪尽天亡,黛玉又是经历了一段"霜剑严相逼"的最悲惨的苦难岁月的,难怪她眼泪"至死不干"!而这"严逼"者正是他的舅妈王夫人!这个"宽仁慈厚"的"悍妇",从黛玉病重而偏不令"菖、菱"配药,到外甥女死后火化了事,终究暴露出了她那"风刀霜剑"般严酷的真面目!等三,急急赶回,黛玉早已尸体不存,只剩了"寒烟"中的泪痕点点的潇湘斑竹!从这个意义上讲,宝、黛又没有战胜严酷的现实,黛玉用生命争取的爱情最终没有结出幸福的果实,"木石前盟"只能到"太虚幻境"去"证前缘"了!
综上所述,最后的结语是:扼杀宝黛爱情的是薛姨妈--王夫人--元妃!直接"严逼"而害死了黛玉的是王夫人!而这一点,作者早已通过晴雯之死作了谶语,并用"名诔晴雯"的《芙蓉诔》,为"实诔黛玉"作了预告!也就是说,晴雯悲剧和黛玉悲剧的直接制造者,都是王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