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曹雪芹原著后半部佚稿的回目数,历来有不同说法:28回、30回、40回。但阅过、抄过、评过佚稿的脂砚斋与畸笏叟的有关评批,为我们提供了可靠依据:
己卯本第19回有一双行夹批(应是脂砚之批),其中有句云:"......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宝玉寒冬噎酸盖,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份之戒,叹叹!"这"后数十四"显然是一个约数,尚未明确标出"下部"的精确章回数。但庚辰本第21回的回前总批之中,有一句标明得十分精确:"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卅回犹不见此之妙"(有正本将"卅回"写作"三十回")。这里很明确:《红楼梦》前80回之"后"的后部佚稿,是"三十回",简称"后三十回"!
王府本第3回有一侧批日:"后百十回黛玉之泪总不能出此二语。"这"后百十回",并不是说前80回之后还有一百一十回,而是说这第三回之"后"的。百十回"。脂砚斋显然没有料到后人们会字斟句酌地抠他的批语,因此他能这个"后"字用得实在太随意,大概在他意下:这前三回仅仅是全书刚开了吟头,于是他便笼统地把前三回都看作全书的开端,说"这之后百十回......"丢云。因此其实,这"百十回"实在是全书的一个总数(包括开头的前三回),握笼统地说全书的回目数。他其实是说全书"百十回"文字:全书110回前81》回十后30回,这正与上述"后三十回"之批吻合!
第42回庚辰本回前总批日:"全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38回是全书的1/3"有余":38x3-114回一"有余"之4一全书110回。这又正与上批全书"百十回"吻合!全书110回一前80回一后30回,这又正与前述"后三十回"之批吻合!
因此我们说:曹雪芹的《石头记》原著应是110回,其"迷失"的后部佚稿是30回,通常称之为后30回。
至于甲戌本第2回的总批云:"以百回之大文",庚辰本第25回眉批云:"全部百回......",这两处"百回"之数,显然只举了全书"百十回"的一个成数,正像人们通常把一百多岁的老人称为"百岁老人",把一百多万的家财称为"百万家财",敦诚把四十多岁的曹雪芹称为"四十年华"等等,都是取其成数之例。总之,我们从脂评得知:曹雪芹原续佚著有30回,《红楼梦》原著共有前80回后80回一110回,全书共"百十回"大文!
但为什么脂评把后30回称为"下部后部",把前80回称为上部、前部,前、后部回目数如此不均匀呢?盖其原因在于:曹雪芹自己把全书的全稿,原本就是分成先、后两批拿出来,让脂砚等人誊抄、批阅的。前80回拿出和抄、阅、评在先,因此会留下那么多转抄本(迄今尚存十一、二种);而后30回拿出在后,并且在抄、阅、评时就已陆续地"迷失",因此,也就没有一个后30回的抄本留传下来。--前80回与后30回的这种不同遭遇或现象,本身就说明了这两者是分先后、分两批拿出、抄评的,故而脂评也就很自然地、顺理成章地把前80回称为前部,把后30回称为"后部"、"下部",造成了前、后部回目数量的不均匀。
鉴于脂评业已很明确地把后80回称为"后部"、"后三十回",再加上这"后部"恰恰全都"迷失999跟前80回形成鲜明区别,因此红学界历来把这"迷失"的"后部",统称为后30回前80回与后30回何处"接榫":薛家之败和香菱、迎春之死曹雪芹原续后30回佚稿,将会从什么情节内容开头?这是探佚所碰到的第一个问题。我们说,前80回的末尾:第79、80回所写薛家内乱、香菱、迎春将死,必是后30回所需续写的开头,亦即必是前、后部的"接榫"处。为什么呢?这有必要先统观一下全书的章回结构:
一全书的章回结构
《红楼梦》十分讲究全书的章回结构,其中第55回探春理家又是一大转折。这之前,从第16、18回元妃晋妃省亲,到第53、54回"祭宗祠"、庆元宵,写贾府中兴、盛极一时,犹如"黄钟大吕"。从第55回探春理家而越理越乱、家反宅乱",到"抄检大观园",到第77、78回晴雯之死、《芙蓉诛》:贾府由盛转衰,"恰似黄钟大吕后,转出羽调商声,别有清凉滋味"(脂评)。而从第79、80回开始,到佚稿后30回,贾府进入由衰至败的最后阶段:抄家败落,"十二钗"等"诸芳"皆尽。而这一最后阶段之始即是前80回的末尾两回:明确的是"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美香菱屈受贪夫棒",即薛家内乱,香菱、迎春将死。
但为什么贾府之败要从薛家之乱写起?"诸芳"之尽要由香菱、迎春之死开头呢?
二续书为什么以薛家之败开头
《红楼梦》有一"板定大章法":开卷"未写荣府正文,先写外戚(林黛玉家、薛宝钗家),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今先写外戚者,正为写荣国一府也","是此书的章法"(脂评)。
再,《红楼梦》又有一对衬结构:以第55回探春理家为转折点,此前由兴而盛,此后由盛而衰、至败,上坡与下坡对衬,开卷与结局对衬,恰成一个循环或轮回。因此,当全书进入贾府之败阶段,与开卷对衬,又用"由远及近,由小至大"章法,"先写外戚"之败,正为写荣府之败也。但"外戚"林如海家早已"死绝"、败落,不用写了;而"外戚"薛家乃四大家族中最先败落的一家,故而写贾府之败又先从"外戚"薛家之败写起,此乃板定章法!
而从第79回薛蟠"悔娶河东狮"开始,"搅家星"夏金桂进门,薛家确已被"搅"得没了"规矩",亦已"家反宅乱",薛姨妈、宝钗"母女惟暗自垂泪而已"。脂评日:"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有雪(薛)?"此乃"败运之事"!陈其泰批日:"雪(薛)而逢夏,必消化尽矣。"于是夫妻问、婆媳间、姑嫂间、妻妾问、主奴间,"搅"得家风颓堕,薛家气数尽矣!
因此到了佚稿后30回之始(原续的第81回),必然紧接薛家之乱这一情节发展逻辑,续写薛家在内乱中衰败下去,方合"章法"之文脉,这才与前80回之末"接榫"!当然,薛家的彻底败落,要到后文贾雨村"锁枷扛",薛蟠因打死冯渊一案("葫芦案")而判"斩监候",薛姨妈"咳嗽腰疼"病发作而亡,薛家财力耗尽(被夏金桂"搅"光),宝钗"运败金无彩",才划上句号,这是后话。
三续书为什么以香菱"香魂返故乡"开头
薛家内乱的结果,首当其冲的牺牲品是"苦香菱"!但为什么佚稿后30写"十二钗"诸芳之尽,作者要以香菱之死开头呢?
1.香菱形象的特殊作用:从创作意图上讲,香菱有着两个特殊作用:
(1)《红楼梦》全书写"十二钗"众多女性悲剧,是特从香菱--英莲开卷的。脂评日:"英莲,设云应怜也",以此预示全书女儿们总的"应怜"的悲惨结局。脂评又云:香菱这"开卷第一个女子,便用(有命无运,累及爹娘)此二语以订终身",可知全书女子"运数之机"。
(2)香菱又是"十二副钗之冠":"副册"的第一个女子,因此到前80回之末,当始写"副钗"们的结局时,便率先用香菱之死来始写和陆续写出"副钗"们的悲剧进程。(至于"又副钗"的第一个女子晴雯,在贾府由盛转衰阶段于第77回先已天亡,业已预示了"又副钗"们--丫头们的悲剧,如金钏、司棋等等,故而其后毋庸赘叙。)
2.香菱的死因:从病理上讲,香菱死于"干血之症"(干血痨,可能是由妇科气血病而恶化为肝硬化),"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梦稿本、戚序本第80回回目作"姣香菱病人膏肓",显然命不长矣!
但她这病的家庭原因却是薛蟠、夏金桂长期折磨造成的:"内外折挫不堪","复加气怒伤感","竞酿成干血之症"。在她婴儿期癞头和尚便预言说:"菱花空对雪澌澌"(薛蟠);她的判词又曰:"自从两地生孤木"("木"加两个叠"土"一夏金桂之"桂"),致使香魂返故乡。"显然,香菱死于蟠、桂之手!
但从"命运"上讲,香菱的病与死,更有着深一层的社会原因:她自幼体质"本自怯弱","五岁"时候被拐子拐卖,过着"被打怕了"的苦难童年;"十二三岁"少女时期又被薛蟠强占,备受"作践"、蹂躏,导致"血分有病",不能"胎孕";到夏金桂进门,蟠、桂两头夹攻,她更受尽打骂、欺凌,终致"干血之症","病人膏肓"!这个"呆"得十分单纯、厚道、淳朴、可爱的苦香菱,连父母、本姓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忘了",平素受尽委屈亦只得"对月伤悲,挑灯自叹"!她的"有命无运",作者用一个"苦"字,正包含着她"平生遭际实堪伤"的封建社会的罪恶!
3."致使香魂返故乡":第80回香菱已"病人膏肓"、医药无效,那么无疑,到后30回开头不久,这位"苦香菱"便被虐待天亡了!作者让她的"香魂"返回"故乡",这是更具悲剧性的一笔:也许她正是在幻梦中魂返故乡,与父母相会的!她才"五岁"时就与父母离散,连"故乡"在哪里、父母的音容笑貌都"忘了",她盼望了一生也未能见到父母。最后香菱离魂时,她的"香魂"才得以回到"故乡",但其父母甄士隐夫妇早已离尘和亡故,女儿与父母直到死后,双方的魂魄才得以在阴间见上一面,这见面时的凄切情状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惨伤!这是什么世道!
而程高本后40回却到第100回才叙香菱正文,而且病状全无,反而恢复了"胎孕"机能,为薛蟠生下"一子"继承"薛家宗祧",并扶正为"薛大奶奶",这也算悲剧?也算与前80回"尚属接榫?"
四续书为什么以迎春"一载赴黄粱"开头
在前80回之末,与"苦香菱"的"病人膏肓"构成平行线的,是"懦小姐"迎春的行将"赴黄粱",一个死于"贪夫棒",一个死于"中山狼"。
当全书进入贾府之败、"诸芳"将尽阶段,迎春是第一个命丧黄泉的"十二正钗"女子。惜春判词云:"勘破三春景不长",这元、迎、探春三个姐妹中,迎春又是最先"景不长"的一"春"。什么原因呢?
1.性格原因:迎春秉性懦弱,是个有名的"懦小姐",浑名叫"二木头"(四姐妹中排行第--),"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的"。她奶妈偷了她的"累金凤"开局赌钱,奶妈的儿媳反而到她闺房无理取闹,她非但不"辖治",也不支持丫头绣桔、司棋据理力争,而是不闻不问,管自看《太上感应篇》:"那累金凤我也不要了"!真是"虎狼出于阶陛尚谈因果"!如此懦弱的"花柳质",一遇狂风(如孙绍祖)便率先被摧折丧命了!
2.身世原因:迎春是贾赦的小老婆(姨娘)所生的庶出小姐,身份原本就低于惜春似的嫡出小姐。她的生母早已亡故。继母邢夫人对她又从"不在意",其父赦老大更把她卖了抵债:用她抵偿五千两银子的债款,"准折"卖给了孙绍祖。她的哥嫂贾琏、凤姐虽然"赫赫扬扬",但对这妹妹、小姑却从不"瞻顾","全不在意"。......迎春实在是最可怜的一位小姐!因此她只好用《太上感应篇》来寻求精神上的寄托。幸亏她自幼生活在贾母身边,但因贾母、贾政、王夫人与赦、邢夫妇又"嫌隙"甚深,祖母、叔婶也不便为她的婚事"出头多事",如是迎春实在已没有一个保护人!因此她一旦出嫁到孙家,势必"赴黄粱"也无人为她主张,她不啻是个弃儿!且看她对旧居"紫菱洲"是何等留恋:哪怕再"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可惜这成了她永远不再归巢之谶!
3.择夫不当原因:孙绍祖之所以喻为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一是因为其祖上曾有"不能了结之事"投靠贾府,贾府帮他"了结此事",对孙家是有恩的;二是孙绍祖却是一头"无情兽",待他袭了"指挥"之职,"兵部候缺题升",也有了几个钱,他便觉得与贾府交往吃了亏,再三逼那五千两银子的债款,逼得贾赦把迎春抵债"卖"给了他。而这头兽性十足的"狼",他的"无情"便一古脑儿发泄在了迎春身上,虐待得"侯门艳质如薄柳","作贱"得"公府千金似下流"!从他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看,迎春不仅受骂挨打,而且被"作贱"得撵到"下房",沦为低下的仆妇一流的。而从"一载赴黄粱"看,她出嫁仅仅一年,便被虐待得"芳魂艳魄荡悠悠"了!--当然其中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命":王夫人所说"这也是你的命"!《红楼梦》里的"命运"不全是宿命沦,更多的是指人生被特定的社会条件所制约、规定。如"十二钗"命运的悲剧,根子皆在"末世"的悲剧亦即社会悲剧。脂评对"孙家乃大同府人氏"一句,批语日:"设云大概相同也,若必云真大同则呆"。足见"十二钗"乃至当日女子之遭遇和"薄命",皆"大概相同",迎春仅仅是其中的又一个典型!
第80回之末,写迎春迫于"孙绍祖之恶,忍情作辞了"贾府,"勉强"回孙家去,最后两句分明是:"终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但程高本第81回开头却全然不管"迎春归去之后""端的"如何,直到第109回才写"迎女归真元",内容又空洞无物,一笔带过,尤与"下回分解"脱榫,文气断矣!
任何情节的发展,就像水流一样,都有一个或长或短的"续流"过程。而程高本却把前80回之末刚刚开了个头的薛家、香菱、迎春的情节流程,全部掐断,丢开不顾,第81回突然以"四美钓游鱼"、宝玉"人家熟"重起炉灶另开帐,这样也就把原著前、后部的原有文脉截然切断,明显地留下了"腰斩"的断痕,这还能说"尚属接榫"而无"背谬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