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你有所不知,那水月妃花生长在娲神岛女娲宫后的寒潭旁边,离流波山阴九虺的老巢不过几十里,戒备森严,咱们若是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坐船过去,大海之上一览无余,恐怕不消半日便被敌人发觉了。”鱼婆婆满是疤痕的脸上显出几分微笑,她望着云恪的眼神就像是岳母在端详自己的新姑爷。
佛衣拍了拍光溜溜的大脑袋,皱眉道:“老施主,那怎么该如何过去?总不能在海底潜水游过去吧?”鱼婆婆笑而不答,径自走到那方深潭旁边,云恪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鱼婆婆已经跳入深潭,水花翻处,碧波涤荡,哪里还有鱼婆婆的影子?
佛衣骇了一跳,只道潭边泥土湿滑,鱼婆婆年老体弱,竟失足落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涌身便要跳下救人,身后的衣襟却被人拉住了。佛衣一愣,回头一看却是颜素问。
“大师莫急,咱们再等等看,鱼婆婆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颜素问满脸笑容,神色中竟无半点担忧。佛衣停住脚步,一脸疑惑的望着那潭碧水。
过了一会儿,青碧色的水下突然冒出一串长长的水泡,半晌又是长长的一串。顷刻间,无数水泡连绵不断的升起,白花花的水泡越涌越多,越涌越急,继而,一抹巨大的黑影渐渐从水下逼了上来。三人吃了一惊,难道潭底还居住着什么怪兽?
“哗啦啦——”水花翻处,一艘三丈多长的黑色怪船浮上了水面,立时将这方小小的水潭搅的白浪滚滚。这怪船无桅无帆,无篷无浆,连甲板都看不见,船身光溜溜的,便似一支巨大的织梭,高约八尺,越往两头越细。潭水渐渐沉寂下来,透过清澈的水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船腹下竟还有两只径逾数尺的水轮。三人一时俱都愣住,瞧不透这鱼婆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移时,船底水轮忽然转动起来,怪船缓缓向岸边驶来,浪花翻动,船顶上缓缓张开一道数尺宽的暗门,鱼婆婆从怪船里钻了出来,在清晨的微风中满头白发飘动,朝众人招手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清水食物搬进来。咱们便是要从海底潜水游过去!”
进了这怪船三人才发觉里面竟十分宽敞,前中后三舱用隔板隔开,便装乘十数个人也不会拥挤。更绝的是中舱竟有一张红木雕床,锦帘低垂。旁边摆着一张竹机和几只精巧的竹凳,上面杯碗俱全。前舱正面和中舱两壁各镶嵌着一块尺许方圆的寒玉水晶,可以清晰的看到碧绿的潭水在外面轻轻涤荡。
鱼婆婆指着后舱的踏板,笑道:“大和尚和云公子你们两个辛苦一点,负责轮流踏动水轮,老身在前面掌舵。”又对颜素问说道:“素素,你自在中舱好生休息,咱们这便出发!”说着鱼婆婆将船顶暗门关紧,回到前舱,也不知她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船底一阵水流激荡之声响过,这怪船竟又缓缓向潭底沉去。
佛衣惊叫一声:“老。。。。。。老施主,这船要。。。。。。要沉了?”他话音未落,怪船已完全沉到了潭底,哪知船壁竟不漏水。鱼婆婆笑道:“大和尚尽管把心老老实实的放进肚里,这船叫水底舟,生来就是在水底下走的。若非如此,咱们怎能避过阴九虺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那水月寒潭?”三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世上竟然还有水底之舟?
“还愣着做甚么?赶紧踩动踏板,咱们即刻出发!”鱼婆婆一边辨认方向,一边笑道。佛衣忙答应一声,坐在后舱木椅上,双脚轮番踩动踏板,波涌浪翻,水底舟缓缓向外驶去。“大和尚稍稍慢一些,这里水道崎岖,倒不大好走。”鱼婆婆聚精会神的掌控着盘舵。
三人满心好奇,透过船壁上晶莹剔透的寒玉水晶向上看去,只见碧幽幽一泓青水倾泻而下,耳际边隐隐水声轰鸣,原来鱼婆婆正操纵水底舟穿过那道瀑布,沿来路向外驶去。来时三人沿水面行舟,去时却潜行在水底,看着船外不时掠过的游鱼,听着水流激荡船体的翻涌之声,一时既感新鲜有趣,又感兴奋刺激。他们一个是天道圣教少主,一个是般若寺高僧,一个是上代不死宫少宫主,原本过了天真好奇的年龄,但这水底行舟实在过于新奇,云恪还好一些,佛衣双脚腾不出空,双眼却不住四处打量,双手左摸摸,右敲敲,那船壁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发出“空空”的金铁之声。
佛衣笑道:“鱼老施主,小僧请教一下,这船是用什么木头做的?”鱼婆婆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菊花也似绽裂开来:“那是铁木,坚逾金铁,否则怎么扛得住海浪的冲击?这水底舟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前辈高人花了整整三十年才做出来的,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说着,水底舟已穿过情人峰夹山水道,来至山前那片黑水暗礁群。
鱼婆婆忙嘱咐道:“小心!这里可危险的紧!”三人从海面穿过时已领教过此处的险恶,此时从海底看去,更觉礁石嶙峋,如鬼如怪,四处都是湍急的暗流。一群群的游鱼随着暗流倏聚倏散,海底的湍流对于人类来说是危险而致命的,但却为游鱼们带来了丰富的食物。水底舟被急流带的左摇右晃,礁石尖锐的棱角与船体刺耳的摩擦声不时响起,幸而船壁坚固无比,鱼婆婆驾舟之技又炉火纯青,一路上有惊无险,水底舟安安稳稳的驶出了这片险滩。
船外碧波荡漾,游鱼如织,金黄的海砂,碧绿的水藻,紫红的珊瑚,蜿蜒如蛇的鳗鱼从船旁掠过,青甲黑螯的螃蟹在水底横行。从海底往上看,正午炽热的阳光被海水一层层剥离,随着起伏的波浪荡漾起亿万道七彩流光的影晕。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起来,这是在海底吗?还是在传说中的水晶龙宫?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鱼婆婆方长舒了口气,笑道:“终于完全摆脱那片鬼礁林了,此后路程尽是深海大洋,咱们尽可快速疾行。”佛衣瞧了瞧脚下儿臂粗的踏板辐轴,不禁皱了皱眉,单靠两只水轮便驱使这么大的水底舟潜行,其中的力道绝不会下于三五百斤,这还一直是缓行,若再尽力加速,这根辐轴怕不得承受千斤之力,铁木毕竟不是金铁,万一断了怎么办?
鱼婆婆似乎瞧出了佛衣心中所想,随手丢给佛衣一根拇指粗的短棍,笑道:“这铁木可非同一般,名唤作‘金刚木’。即便是精钢,也未必有它坚韧呢。大和尚不信,尽管放力一试,看能不能拗断它?”
佛衣挠了挠光溜溜大大脑袋,双手轻轻一扭,这木棍竟然毫无所动,双手加劲,使了三分力,木棍这才渐渐弯曲。佛衣“咦”了一声,又加上三分力道,他武功沉雄深厚,此时双臂已不下千斤之力,只听“咯吱吱”一阵轻响,一尺多长的木棍终于被他拗得首尾相接,成了个圆圈,却兀自不断。佛衣手一松,“啪”得一声,木棍竟又弹的笔直。三人见这黑漆漆毫不起眼的金刚木竟然如此坚韧,一齐都叫了声:“好!”
佛衣放下心来,体内真气鼓荡,双脚如飞般踩动踏板,带动船腹下的水轮转的如同两个陀螺,水击波涌,白浪滔天,水底舟如离弦之箭般向前飞驰。此时水底舟早已进入深海,在约百丈的水下潜行,阳光几乎已透不过来,从舟内向外看去,前后左右,上下四方具是墨蓝蓝的一片,仿佛行驶在一块巨大无匹的幽蓝水晶中一般,若不是前舱里的那具司南,众人恐怕早就迷失了方向。
舟中虽漆黑一片几乎已看不清人影,但因灯烛太过污耗空气,鱼婆婆倒没吩咐掌灯。佛衣和云恪只在黑暗中轮流蹬舟,好在四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航程倒也不甚寂寞。鱼婆婆看了看青铜小鼎里的时辰香——这种香燃的极慢,刚好十二个时辰能燃完一根,故名曰‘时辰香’,舟中不辨时辰,便用此香来记时。——已经快到子时了,便说道:“舟中空气逐渐污浊,咱们得浮到海面换换气才行。”颜素问道:“婆婆,我们一切都听你的。”
鱼婆婆微微一笑,说道:“素素,你只管舒舒服服的休息就是。婆婆自会安排。”她几十年来日思夜想的便是为故主报仇,谁知现在竟和小主人相逢,又得知老主人尚在人间,鱼婆婆忽然间便像是年轻了十岁,老态尽去,虽然是在黑暗之中,眸子里却依然有流光般的神采溢出。
船底又传来一阵潺潺的水声,水行舟缓缓的升到了海面,天边那弯幽幽的弦月恰好便在头顶,月光洒在万顷碧波上,粼粼的海面泛着点点白光。闷在舟中整整一天,当凉爽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时,云恪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沁人心脾的空气再一次充盈胸中,与舟中相比,此时海风中的腥气都带上了丝丝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