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烛冷哼了一声,从腰间抽出铁笛便想吹动,乌云里忽然一声长鸣,一只火红色的三尾怪鸟在阴烛头顶上空盘旋着厉声尖叫了三声,便钻入乌云不见了。
阴烛望着那怪鸟,狠狠地跺了跺脚,喝道:“汝等贼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童子改日再教训你们。”骑着赤鲨乘风破浪而去,铁笛一声刺耳的尖啸,鲨群紧紧跟在他后面,也都去了。刹那间,水面上万余头鲨鱼都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片血污碎肉,随着波浪上上下下的起伏着。
和这阴烛糊里糊涂争论了一场,又糊里糊涂打了一架,最后阴烛却糊里糊涂的走了。三人对望一眼,均哑口而笑。
颜素问歉然道:“云大哥,实在对不住的很,为了我竟使得你丢了一对宝刃。”云恪忙截住她话头,正色道:“区区一对兵器而已,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你没事,我便连这条性命送掉,也心甘情愿。”他随口讲来,便似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理所应当的事情一般。颜素问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佛衣抬头望望土山顶上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众百姓,插嘴道:“此地非交谈之处,潮水越来越大,再不走,天色晚了便走不了啦!咱们风餐露宿倒没什么,这些妇孺百姓可抵受不住风寒。颜施主,你看哪些竹子可用的,咱们便即伐竹作舟,先送走这些百姓再说。”两人点头。
佛衣和云恪便挥掌伐竹,令百姓中健壮男子来回搬运,颜素问则指点妇女们搓草为绳,捆竹作筏,几十人一齐动手,又有佛衣和云恪两大高手相助,只一个时辰便做好了两只大竹筏。俗话说北方骑马,南方乘船。南方泽国河道四通八达,水流远近纵横,士民出行皆赖舟船,便寻常妇孺小儿十有**也会划船荡舟。故此掌舵撑筏之人倒不缺乏。
两只竹筏随波逐流,向钱塘县城飘荡而来,此时钱塘县外已是一片汪洋,只县城因地势较高,大水还未淹到。
颜素问一边掌舵一边向沿岸看去,只见黄浑浑一片大水,将道路庄稼尽数淹没,道路两旁一排排的林木只能看见萧瑟的树冠和盘绕攀爬在树枝上的蛇虫蚁鼠。屋顶的烟囱在大水里冷清清的伫立着,盆桌草垛被潮水冲的四处都是,在波浪里浮浮沉沉。偶尔有被大水淹死泡的膨胀发白的尸体,飘飘荡荡的随波逐流,从竹筏旁边流过。
三条竹筏沿路又救了十几名被困的百姓,眼见水势渐缓,便靠了岸,众人跟随逃难的百姓向县城走去。一路上儿哭娘喊,寻爷觅女,一片凄惶无助的景象。越往前走人群汇集的越多,好容易赶到县城时,已是傍晚了。只见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尽是从四面八方逃来的遭水避难之人,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几乎将城门也堵死了。衙役们声嘶力竭的维持着入城秩序,可是百姓们不同于训练有素的军队,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水吓坏了,乱纷纷的向城门口涌去。
钱塘县只是个小县,城门口只有一丈多宽,可是外面却聚集着数万百姓,或牵儿携女,或赶牛扛锄,有背包提篮者,亦有骑马坐轿者,更有一干大户人家,箱柜绫罗,金银细软,人们乱纷纷的堵在城门口,进是进不去,出又出不来,直闹的哀嚎遍野,哭声震天。
云恪远远的望见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扶着老态龙钟的爷爷刚走了几步,便被人群挤倒,洪水般的脚步立即将两人淹没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活生生的人便被踩成了一堆烂乎乎的血肉,云恪空有一身武功,却被四周的人群紧紧挤住,眼睁睁看他们被人流活活踩死,却无能无力,心中五内如焚,脑门青筋迸出直欲爆裂开来,只有紧紧抓住颜素问的手,方不至于被人流冲散。至于佛衣,刚才还能看见他肉呼呼的光头,一转眼却已消失在群相耸动的人潮之中。
夜色渐渐笼罩上来,城头上燃起了点点火把,将轮值的十几个衙役的身影长长的拉到地上,映着城下无数张焦急、饥饿和惶恐的脸庞。
糟乱拥挤了一天,人们终于渐渐意识到越挤越乱,便越进不了城,在差役们的指挥下人群秩序好了许多,长河一般黑压压的人流缓缓向城内涌动,哭叫声,嘶号声依然不绝如缕。
云恪和颜素问站在城头,望着下面蚂蚁搬家般无边无际的人流,半晌无语。两人若不是从城西一处偏僻的城墙跃入城中,此时必定还和那些灾民集成一团。云恪叹了口气,说道:“这大水来的如此突然,百姓们粹不及防,损失颇巨,眼见大灾祸患已成,百姓又要受苦了。”颜素问道:“云大哥,你见多识广,可有法子救一救这群可怜的百姓?”
云恪手扶垛口,望着稍远处城下黑压压的人头,眼中流露出又无奈又担忧的神色:“看此情形钱塘县四门都被灾民堵住了,估计不下十数万人。这么多灾民拥堵在一处,近伤家破人亡之情,远忧背井离乡之患,百姓若长久陷于这种困厄苦难之中,看不到活命的希望,便易生*悖逆之心。当政者再不善加安抚引导,赈济灾民,这么多人露宿街头,衣食无着,必然人心浮动,此时若再发生点什么意外,有一二巧诈乖戾之徒煽风点火,则灾民必然变成乱民,*一起,便如星火燎原,到时候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忽然,只听城下大街上一阵人喊马嘶,一道火龙由远及近,刀枪的寒光在火把下耀眼生辉,一员参将率领着五六百官军锵锵而来。中军高声喝道:“钱塘县守备司制使大人有令:天色已晚,为防流寇入城滋事,立即关闭城门!”城外人声嘈杂,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些甚么?离城门近的百姓倒是听见了,但人人均想赶上最后一波入得城去,非但不往外退,反而蜂拥而至,拼命往里挤去。城门被死死地卡住,却哪里关的上?
衙役们挥水火棍乱打。灾民们急了,乱纷纷和衙役推搡起来,甚至有人夺过水火棍,反向衙役们猛砸。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是要摔倒在地,顷刻间便会被人流踩成一滩烂泥。局势渐渐混乱起来。
那参将见不是头,一声令下,呼啦啦一下子拥上来二百多盾牌手,三排齐肩高的虎头巨盾顿时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后面长枪兵依次而上,熟练的将近两丈的长枪固定在巨盾顶部凹槽里,锥形枪鑚深深地插入地下,眨眼间便架成了一道连骑兵也不易冲破的枪林。后面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簇摇摇指向城外一望无际的灾民。
那参将厉声喝道:“立即关城门!反抗者就地格杀,枭首示众!”于此同时,城头大旗上竖起一面巨幅麻布告示,上书:“城外五里桥头开锅放粮,明日卯时开门,拥堵城门,趁乱滋事者格杀勿论!”
灾民们奔波跋涉了半日,又累又饿,城门又被官军堵住,在火把下无数冷森森的锋锐刀枪又近在咫尺,又听说城外五里桥开锅放粮,饥饿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入城的冲动,灾民一窝蜂向五里桥涌去。这里千斤闸缓缓放下,城门终于关上了。那参将偷偷抹了抹满头的冷汗,他手下只有五百来人,城外却有数万百姓,若当真与灾民发生冲突,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云恪静静的瞧了一会,点了点头,道:“这参将处置的还不错,看来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咱们先回客栈吧,看看佛衣大师是不是先回去了。”颜素问颔首答应。
两人往回赶去,沿街熙熙攘攘的尽是灾民,客栈早就住满了,绝大多数人只能露宿街头。屋檐下,水沟边,左一堆右一簇都坐满了人,一个个愁眉不展,凄凄惶惶的。幸好此时正是炎夏,灾民们即便睡在街头也不甚冷,至于蚊虫叮咬什么的,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会在乎这个?
回到客栈跟掌柜一打听,佛衣却还没回来。两人忙乱了一天,也实在累了,随便叫了点吃的,胡乱吃了点,便各自回房休息。
将到半夜,睡梦里忽听城外一片怒潮般惊天动地叫喊声,隐隐的从四面八方传来。颜素问忙翻身而起,逢此困厄混乱的境况,她自然是和衣而卧。门外云恪轻声敲门:“素问,快起来!城外好像出事了。”
两人出了客栈,只见街上站满了官差衙役,守备司三千府兵,钱塘县衙二百多差役以及一千多名团练尽数被召集起来。一队队军卒明火执仗,急如星火般向四门奔去。两人飞身上了屋顶,穿街过巷,向北门掠去。一路上只听那潮涌般的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连大地都似乎颤抖起来。
来至北门附近,两人隐身在墙角阴影里,偷偷往城墙上观望,只见城墙上点满了火把灯笼,将城墙内外照的白昼一般,一排排的官军严阵以待,弓弩如簇,枪戟似雪,冷森森的寒光直映出人的汗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