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
净慈寺。
浓墨般的乌云直压到屋檐上,闷雷在头顶一阵阵翻滚着,大雨已经连续下了数十日,兀自飞珠溅玉般从天际倾泻下来,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绿鼎里的线香也掩盖不住那股淡淡的霉味,屋子里的桌椅都已经泛潮了,暗红色的水曲柳木床沿上滚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连被褥都湿腻腻的让人难受。颜素问却似乎极为喜欢这种阴潮的天气,纤细白皙的手指蘸着水珠,惬意的在桌面上画着一副山水画儿。
“唉——”云恪望着院子里那丛被风雨压的直不起腰的瘦竹,长长的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水灾必成,江浙一带的百姓又要受苦了。”
颜素问望着他挺拔俊朗的背影,眼睛里顿时散出温柔甜蜜的光芒,笑道:“老天爷要下雨,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咱们还是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去操心赈灾救助百姓的事儿吧。”
“我托庇于净慈寺,已经迁延了数月,天道圣教的脸面算是让我丢的干干净净啦!男子汉大丈夫,躲避一时,叫不逞匹夫之勇;躲避一世,可就叫胆小如鼠。今日再无讯息传来,我明日无论如何也得走!”云恪将窗子关上,重重的锤了一下桌面。
颜素问急道:“也。。。。。。也才几个月,怎么能叫一世?你非要走的话,我。。。。。。我跟你一起走!”云恪摇了摇头,道:“云魔他们要追杀的人是你,你跟我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颜姑娘,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待我回到灵台天道山禀明爹爹,必会带人回来接你。到时候定能将云魔除去,保得姑娘周全。”
“云魔如此凶恶,你。。。。。。你怎么能逃过他的毒手?”颜素问见他要走,心里甚是不放心。
云恪呵呵一笑,望了望外面哗哗的雨线,缓缓说道:“总有法子的。”颜素问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当-当-当——”净慈寺的迎客大钟响了起来,钟声袅袅,悠扬而沧桑。
云恪疑惑道:“这么大的雨,有谁值得如空方丈鸣钟迎客?”话音未落,忽有小沙弥来请,说是来了贵客,主持请两位出去相见。
云恪心中一喜,暗道:“若是与天道圣教不相干的人,便再尊贵,也没有让我们出迎的道理,难道是爹爹派人来了?”
果然,云恪两人随着小沙弥来至客厅,一进门便望见里面乌压压坐了数十人,如空,如幻等均在主位相陪,客位上首端坐着一位银髯飘洒的老者,霍刑斌和他几名属下也在其中,众人见他进来了,忙一齐站起身来。
那老者将云恪拦腰抱住,笑道:“恪儿,你果然在这里!数月没有音讯,可教大哥好一阵担忧!”云恪大喜,忙跪下叩头,叫道:“二叔,你可来啦!这些日子可真把我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云恪又将颜素问介绍给众人,这银髯老者便是天道圣教教主云道绝的结义兄弟,天道左使陆亭轩。颜素问暗中打量他,见他五短身材,蚕眉修目,鹰鼻虎步,眸子开合间精光莹然,不由吃了一惊,天道圣教果然卧虎藏龙,难怪这些年一直压在我流波山头上,没想到天道圣教竟然还有如此人物,真令人可惊可怖。颜素问精研医术,一看便知这个陆亭轩武功沉稳凝练,如岳如山,恐不会在云魔之下。
众人乱糟糟见礼毕。如空忙命人上素斋款待。席上云恪又说起颜素问数度相救自己,天道圣教众人一齐停箸,起身向颜素问致谢,弄得颜素问倒不好意思起来。
陆亭轩谈起两湖两淮沿岸扬子江、淮河一齐决口,万千房屋被冲,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其状惨不堪言,几个粗豪的汉子便当场咒骂起贼老天来。云恪言道:“这还是当政者只顾享乐,不肯顾惜百姓所致,为官者若能体恤百姓,未雨绸缪,早派得力人手善加修缮堤坝,纵有大水,何至于两江齐决?”
陆亭轩捻髯道:“慕容氏得天下已垂三百余载,太祖太宗的英明神武都被后代子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上代中宗慕容烈荒淫无道,不理朝政达三十余年,身边尽是些奸臣小人,贪官横行,污吏肆虐,当今熹宗慕容国泰刚即位时,曾经励精图治过一阵子,但是整个朝廷从上到下尽都腐烂了,大厦将倾,他独木如何能支?再加上他只有一个女儿,久无子嗣,如今垂垂老矣,当年的锐气尽都消散了。。。。。。”
听陆亭轩如此说,那几名直爽汉子便转而痛骂起朝廷来,纷纷诉说酷吏横行,各地百姓民不聊生,*的事迹。云恪暗自点头,二叔三言两语便使得“天灾”变成了“**”,使得属下们对朝廷更加痛恨,这对于将来圣教的大业可是大大有利,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如幻见他们竟敢如此大胆,不但当众指摘当今皇帝,连太宗太祖也不放在眼里,若是被人知道,不仅这姓陆的,连同他的同党,连同净慈寺也得受牵连,忙插嘴道:“杭州也是连日大雨,房屋被雨水所浸,倒塌者或有之,但西湖水势如此之大,为何却不决口?”
如空笑道:“这就要归功于霍大人啦!霍大人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生计,早在雨季来临之前,便亲临堤坝指挥军民筑坝修地,这才使得百姓安居,军民乐业啊。”于是众人一齐转口赞扬霍刑斌官声,如幻暗自舒了口气,终于引得他们不再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了。
霍刑斌自觉在少主和天道左使面前长了脸,心下甚是高兴,不住拱手微笑,连声道:“小可只是为两江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又有何可夸耀处?”当下宾主尽欢而散。
晚间,云恪、陆亭轩以及几名心腹手下在云恪房间秘议。云恪将前事细细讲了一遍,陆亭轩道:“恪儿,我在玄穹宫中什么讯息也没得到啊!你数月没往回送信,大哥甚是着急,正好教中有一机密大事需我亲自东来,与霍兄弟相商,因此令我顺便打探你的消息。我沿途令数堂兄弟四下打听你的下落,均了无音讯,正自焦急,谁知霍兄弟却言道你已久困在此地。”云恪沉吟道:“这必是云魔用了什么法子,截断了净慈寺与外界的联系,才使小侄等困守此处。”
陆亭轩细细端详着那柄秋鸿雁行刀,笑道:“能够和迦楼罗王斗得旗鼓相当,老夫倒有些心痒难耐了。”拇指食指贴住秋鸿雁行刀的首尾,微微用力,刀身登时弯成了一个圆圈,陆亭轩手指微松,只听铮得一声响,一道寒光闪过,便没入青砖铺就的地面,踪迹皆无,只薄薄得留下一道细缝,陆亭轩五指微张,掌心向下,喝了一声“起!”,白光闪过,他掌心里精光灿然,秋鸿雁行刀赫然又回到他手里,众人不由齐齐低声喝了一声彩!
这青砖厚愈尺许,质地极为坚硬,陆亭轩见这七寸来长,薄如蝉翼的小刀犹如一泓秋水一般,锋刃竟无丝毫损坏,眉头微皱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二十年不闻世间事,没想到岐妖族竟出了云魔这等厉害的角色。单是这么一柄小小的薄刀便具如此威势,若是三千六百把刀一齐砍将下来,嘿嘿。。。。。。”
霍刑斌笑道:“属下等人那是不用提了。少主限于年岁,少不得要暂且让那云魔一让,如今有陆左使坐镇这里,咱们又何惧区区一云魔哉?”
云恪也道:“我被这云魔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顿在这净慈寺达数月之久,这口闷气可憋的狠啦!二叔,你可要替我好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陆亭轩微微一笑,道:“老夫几十年没跟人动手了,也不知当年的功夫还剩下几成,莫要丢人现眼才好。”
霍刑斌笑道:“陆左使的神鹰铁爪功天下无双无对,当年倚天苏门山大会,陆左使只凭一双铁爪便横扫流波山三大高手,属下有幸目睹当日那一场激战的盛况,现在想来陆左使的风采,还依然历历在目。”
陆亭轩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极为不悦,道:“老夫纵然斗不过那天魔,好像却也轮不到霍执天使来指手画脚吧?”霍刑斌一愣,心中暗道:糟糕,自己只顾拍马屁,怎么倒把这茬忘记了。原来当日在倚天苏门山大会上,天道圣教和不死宫岐妖族赌斗,陆亭轩连败岐妖族三名高手,后来却败在天魔手里,差一点性命便丢了,幸而得般若寺高僧所救,才保得一条性命。陆亭轩几十年来日夜苦修,不下灵台天道山朝灵台天道山够洗雪前耻。他一直将此事引为一生奇耻大辱,霍刑斌这下马屁可拍在马脚上了。
只听陆亭轩又冷笑道:“霍大人,你做的好官!”霍刑斌忙站了起来,双手下垂,恭恭敬敬的听他聆训。陆亭轩在教中职位仅次于教主,他威望又尊,武功又高,以天道左使之职总领东方八天,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霍刑斌如何不怕?只得笑道:“属下鄙薄,承蒙教主看重,将夜摩天执天使的重担交与属下,属下时刻记着教主的教诲,夙夜不敢稍有懈怠,自任江南道节度使五年来确无卓著建树,还请陆左使在教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陆亭轩冷笑道:“果真是为官坐宰的,这官腔打得倒挺溜!霍刑斌,我来问你,你这节度使是为慕容氏当的呢,还是为我天道圣教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