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寻随着人流进到里边,只见拇指粗的檀香,儿臂粗的灯烛烟火缭绕,肃穆静谧,数层锦幛绣幕无风自动,微微摇摆,隐隐间透出神主,朦朦胧胧的却看不真切。
柳府人分位尊卑排班立定:柳伯阳主祭,柳海岚献爵,柳氏宗亲中又有人陪祭,有人捧香,有人守焚池。叶千寻因不是柳氏宗亲,只在门口站定。门下自有人乐奏,乐声庄严肃穆,柳伯阳率众三拜九叩上香毕,焚黄表纸奠酒,礼毕,乐止。
众人依次静静退出,随着柳伯阳来至正堂之上,堂前锦幔高挂,彩屏分列左右,香烛辉煌。上面正中悬着御剑山庄历代祖师遗像,或长袖飘飘飞身舞剑,或端坐庚肃精眸凝视。两旁悬着两列长剑,皆是历代祖师遗物。
柳氏宗亲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周海书、叶千寻均站在廊外,因女眷不在祭祀之列,均不许入祠堂,是以柳凝碧并不在内。众仆人小厮则从仪门之外,一步一人一直排列到厨房。每一道菜至,先由仆人传至仪门,由叶千寻周海书转交给柳氏宗族中人,众人又按次传至阶上柳海岚手中,柳海岚又跪奉于柳伯阳,柳伯阳方放于供桌之上。一道菜接着一道,直传了半个多时辰方毕。
隔了半晌,忽又有一菜而至,待传到近前,叶千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直径两尺多的纯金大托盘上垫着寸许厚的红布,上面竟然坐着一对蒸熟的童男童女!浑身扑着厚厚的一层面粉,两颊和嘴唇上都点着朱砂,描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虽然经过高手匠人尽力描画,但两童死时苦苦挣扎痛苦不堪之态还是难以完全掩饰,这显然是活活蒸毙的。
那童女左臂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斑,看其眉眼身量,不过三四岁而已,眼见得如此惨事竟发生在这自诩正义的豪富之家,叶千寻心里又惊又怒,心神震荡之下竟忘了伸手去接。此时叶千寻正是大权在握在庄主面前红的发紫的时候,周海书为讨他欢心,忙伸手代他接过,叶千寻冷眼看众人神情,竟是司空见惯,毫不为奇。
柳伯阳恭恭敬敬的将童男女供上,恭请列祖列宗尚飨,又率众再叩首,大堂上下,仪门内外顿时一片衣衫拜倒之声,一时礼毕,众人方随他静静的走了出来。
叶千寻呆愣愣混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脑海里满是那对童男女小小的身影,再也无心留在此处参与这个所谓的祭祖仪式,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回到自己房间。心里不禁又恼怒又叹息,这几年来冷眼看御剑山庄行事,处处奢华靡费,虽财雄势大,但恐不会长久。待今夜又见柳氏宗族竟然以生人为祭,凄惨狠毒之事莫甚于此,叶千寻便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金玉奢华残忍无耻的地方。可心里又显出柳凝碧巧笑嫣然的倩影,实舍不得离她而去,踌躇多时,只觉烦闷异常。
正焦躁间,周海书突然推门而入,笑道:“十七弟原来你在这里,倒叫我一顿好找。他们都走完了,庄主正找你呢,叫你赶紧过去,咱开个家常小宴乐和乐和!”
叶千寻正自心乱如麻,便没好气的道:“我困了,要睡会。你先去吧。”周海书见他脸上隐有怒色,心知肚明,叹了口气,道:“唉。。。。。。我刚来那会也和你一样,又惊又怒,差点没当场吓昏过去。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庄上历来规矩如此,怎会因为咱们的好恶而改啊!”稍顿一下,又低低的道:“十七弟,今儿可是大年夜,怎么着也得过去给庄主磕个头才说得过去啊!你要是实在困得慌,磕完头便推说身体不适回来便了。”叶千寻无奈,只得和他去了。
来至后堂,见柳伯阳一家连映雪在内,团团围坐在一张梨花大圆桌上,已经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了。众人见叶千寻进来,除柳伯阳外一齐站起来迎接,叶千寻跪倒磕头,道:“不肖弟子叶千寻给师父拜年啦!恭祝师父贵体康泰,万事如意!”他说话无精打采的,浑不似往日一幅精明强干的神情。
柳伯阳稍觉诧异,只道他前些日子领军操劳过度,到如今也尚未恢复元气,便笑道:“千寻,你可来晚了!海岚,赶紧灌他三杯!”柳海岚笑嘻嘻的将叶千寻拉起来,道:“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十七弟的酒量,只灌三杯?恐怕他心里得笑你舍不得让人家喝酒呢!”说得众人都笑了。
叶千寻强大精神,向柳海岚和映雪施了一礼,道:“恭祝师兄和嫂夫人和和顺顺,白头到老!”柳海岚拉着映雪忙还礼道:“咱两人也祝十七弟鹏程万里,锦绣前程!”映雪却只朝他微微点点头,并不说话。
叶千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要向周海书施礼时,周海书忙拦住他,笑道:“免了免了,来十七弟,赶紧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柳凝碧笑意盈盈的望着叶千寻,嗔道:“唉!怎么就没人给我拜年呢?”叶千寻只得又朝她躬身施礼,道:“恭祝凝。。。。。。三小姐红颜永驻,将来嫁得一乘龙贵婿。”此言颇涉亵语,但由千寻说来,柳凝碧只微微瞅了他一眼,她面似桃花,竟然毫无怒意。周海书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两人,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柳凝碧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叶千寻,笑道:“三师兄说得对,快热热的喝口酒暖暖身子罢。”于是众人一齐举杯庆贺新春。
廊下仆人小厮一齐放起烟花爆竹来。在外面噼噼啪啪的烟花爆竹声中,一朵又一朵的礼花在半空中爆开,红彤彤的喜临门,碧幽幽的春芳早,金灿灿的富贵家。。。。。。各色烟花一支又一支的飞到半空,初时尚循序渐进,错落有致,一声接着一声,到得后来,千百朵烟火一齐在半空里炸响,映的半边天都亮了起来,耳际边只剩下滚雷般隆隆之声。看着众人无不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叶千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只泛着那对童男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