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心内天人交战,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叶千寻却笑道:“周师兄,我十三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快坐下吃月饼罢。”周海书一愣,却没想到叶千寻竟如此大度,这事若是自己赢了,绝不会轻易放手的,他又感激又惭愧,唔唔连声,坐在一边,再无肆意喧哗,得意洋洋之态了。
东院众人一齐向叶千寻敬酒祝贺,叶千寻忙站起身来谢过,一饮而尽。又喝了一会儿,和师兄弟们闲聊几句,又闲吃几口月饼。叶千寻心里便有些烦闷,如此良夜若是在吆五喝六,酒山肉海中度过,岂非大是可惜?他早知后山云霄峰顶有一方十数丈阔的小月潭,潭中小小的一座湘妃竹亭,名曰翼然。若此时在翼然亭上静静赏月,遥看霄汉,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耐不住,不动声色的悄悄起身出了演武厅。众人正在乱糟糟的喝酒聊天,谁也没加注意,旁人便是见到也只当他是出去方便,也没人多问。
叶千寻站在大厅门口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空中沁人心脾的夜风,登时感到神清气爽。脚下加劲,出了柳家便展开轻功向后山云霄峰顶爬去,但见明月下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向山上急驰,一路上山风习习,蟀叫虫鸣,甚是凉爽惬意,他心内喜道:果真没有来错,若到得峰顶却不知更是何种风景?
将到峰顶,忽然隐隐飘来一段箫声,甚是动听,箫音曲折柔媚,却是一首《点绛唇》。叶千寻转过山坳,便望见柳树荫里的小月潭,潭中翼然亭上坐着一个人,手抚碧萧而吹。千寻心道:不知是谁也有如此雅兴,倒是个志同道合之人。悄悄往前走将几步,将身形隐在垂柳影下,细细听她吹这套《点绛唇》。
一缕箫音萦绕在小月潭上,轻轻扬扬的在夜空里散开,如咽如呜,如泣如诉,静夜听来,犹如一位宫装美人久候万里疆外的夫君不至,暗暗神伤垂泪,箫音忽然一转,便似清风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悠悠袅袅,柔媚婉转,却是喜鹊枝头报喜,夫君万里归来,灯红影里,罗绡帐下,正轻轻的替她描着红唇。。。。。。。
夜风习习,柳丝轻摇,潭中的绿荷正开的鲜艳,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绿叶起伏,粉荷摇曳,便似在这天籁般的箫音下翩翩起舞。但见夜空如洗,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交映成辉,真如置身广寒宫中,碧霄仙境一般。
曲罢,只听她轻轻唱道: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
却把青梅嗅。
正是李易安的那套《点绛唇》。声音婉转清脆,金声玉音,飘飘荡荡的弥漫在这小月潭上。叶千寻犹如木雕塑般,竟自听得呆住了。
那吹笛之人转过身来,蹙眉臻首,微微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却在这里偷听?”叶千寻吃了一惊,清醒过来,抬头向她望去,但见她身穿淡绿轻衫,颈上一串明珠在这月色下光华流转,荣华端丽,风流秀曼,却不是柳凝碧是谁?
柳凝碧见是叶千寻,微微一愣,继而,轻声道:“是你呀,这里赏月倒好。上来罢,你那边不好的。”
叶千寻犹如在梦中一般,走上翼然亭,朝她施了一礼,道:“三小姐好,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柳凝碧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湘妃竹绣墩,笑道:“坐罢。男子汉大丈夫,又何必做小儿女态?你如果愿意,叫我柳凝碧罢。”叶千寻心里傲气上涌,当真便叫了她一声“柳凝碧”,轻轻坐在竹墩上。
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柳凝碧忽然道:“上次你答应的,要给我讲讲你们那儿的事情,你可不许混赖。”叶千寻笑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山村穷孩子的那些事情罢了。”
“你说罢,我就当故事听听。”柳凝碧轻轻道。
叶千寻便给她讲自己如何种茶采茶炒茶,如何打理家务照顾爷爷,又笑道:“那次我挑着一担茶去村口赶集市,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我那会子还小,腿短力弱,踉踉跄跄的好容易挑到半路,忽然跌了一跤,连人带茶摔到一个小水沟里,茶叶全毁了。那可是我和爷爷一年的饭钱啊,我躺在泥水沟里也不起身,就那么一直哭到天黑。。。。。。若不是映雪家时常接济我们,恐怕我早就饿死啦!柳凝碧,你可不知道,人饿的急了真恨不得连自个儿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他絮絮的说着,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只觉心内平安喜乐,开始的拘束一扫而空,眼前这个少女亲切异常,似乎和自己很早以前就熟识了一般,那份喜悦从心底一直荡漾到眼睛里,从没有人让叶千寻这么自然坦诚的说出他心底的一切,他只觉自己没什么东西应该隐瞒她的,他的一切她都应该知道。
一直说到和映雪一起在溪边观赏晚霞,叶千寻才抬起头来,望了柳凝碧一眼,这才发现,柳凝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清泪一滴滴落在衣衫上,打湿了一大片。
叶千寻慌道:“三小姐,你。。。。。。你怎么啦?”柳凝碧微有不悦看了他一眼,哽咽道:“不是让你喊我柳凝碧的么?”她掏出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又歉然道:“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凄惨,真是对不住啦,又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
叶千寻笑道:“都是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又有什么可伤心的?”柳凝碧舒了口气,觍颜笑道:“可不是嘛,以后你都不会受苦啦!原来那只竹蜻蜓是你送给映雪妹子的啊,怎么她又和我哥哥定了亲。”叶千寻不答,只轻轻的叹了口气,笑道:“以前的事都过去啦,还提它干什么。反正她过得很好,我过得也不错,这就够啦!”
叶千寻又道:“老是说我,也跟我说说你罢!”柳凝碧嫣然一笑:“我哪有什么可说的,从小儿就在峨眉山长大,每天不是练武就是写字儿。闷了十几年,现在可熬出头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这山高月小,水碧花香的小月潭轻轻的交谈着,一阵冷风吹来,两人均觉身上凉渗渗的,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将近三更。柳凝碧忽然“哎呀”了一声,急道:“我在那儿嫌气闷,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么长时间了,可得让她们发现啦!”叶千寻忙道:“那么咱快回去罢!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两人展开轻功向柳家驰去,柳凝碧身法虽不甚快,但衣袂飘飘,云袖轻舞,真如九天仙子翩翩蝶舞一般,千寻偷眼瞧着她婀娜多姿的体态,一颗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将到柳家,叶千寻站住脚步让她先行。柳凝碧轻飘飘的跃上墙头,回身朝她倩然一笑,身形便消失在夜空里。叶千寻偷偷回到房间,李海雄他们早回来了,一个个醉的烂泥也似,鼾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