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恍惚之间,我感觉被什么东西拎了起来。我浑身找不到一丝力气,任由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忽然,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力,被抛在一块青石板上,疼得直咧嘴。我卖力的睁开眼睛,站立在我身旁两侧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四周的光线很阴暗,各个角落里都断断续续地闪动着绿光,很是诡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问题,他们的皮肤显得很黝黑,唯独脸上浮起了一层怪异的绿光,两只眼珠子有点暴突,扭曲的面容毫无表情,一条舌头吐在外面,分了两个岔。我头皮一阵发麻,如果他们这副尊容是人类,那我是什么?我努力搜索着睡前和睡后的记忆。
两个怪人单脚跪地,报告说:“大王,人犯带到。”
人犯?我心里一惊,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人犯。
堂上所谓的大人狠狠拍了惊堂木,大声喝到:“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我寻着声音往上看,之间那人端坐在四平八稳的公案上,头戴了一顶奇怪的碟形帽子,长得体阔肩宽。脸上同样泛着绿光,神态凶狠,竖起的眉毛有一指多长,可是没有刚才那两个的扭曲状,看上去比较接近人类长相。
我瞪了一眼,有气无力的回道:“不知道我是谁,干嘛还把我请过来?”
“大胆,见到本王不下跪,还满口胡言。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刁民放肆。”
那两个怪人马上过来把我重新拎起来,我就像一抹尘土般轻柔,毫无重量。他们一人拿住我一只肩膀,把我的身体扶正,叫了一声跪下!我用力想要挣脱,可是毫无作用,在他们面前,我变得微不足道,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一根指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掐死。我壮着胆,挺着胸,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向任何恶势力低头。
上面又传来一阵惊堂木的脆响,两个怪人同时起脚,在我的膝盖处踹了一脚。我失去重心,两条腿就像被踢折了一样,向前倾去。可是他们的手并没有放开,我顺势就跪倒在地。
他们跪下报告:“大王,原来这小子的腿还是会打弯的。”
大王把身体向前靠,用手肘抵住公案,轻蔑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啐了一口,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拜祭一下他又如何。我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先弄清楚目前的状况和有关于我的信息,说不定还能想出对策。
“在我回答问题之前,我想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大王不耐烦的往上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上面的崖壁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阎罗宝殿”。我呆在原地,久久没有作声。如果说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那我身边的两个怪人岂不都是传说中的鬼卒,而端坐堂上的就是阎罗王。他们的形象好像跟书里的记载不太一样,如果站在我旁边的是牛头马面,我也不用多此一举问这个问题了,而且这位阎罗王的长相平凡了一点,这阎罗宝殿也太山寨了一点。
“我是怎么死的?”我木讷的问道。
“生死薄上清楚的记录了每个人的生前之事。你生前为了一己之私,结党营私,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冤死在你手下的冤魂到现在还得不到超生,这些你可承认?”
“我无法承认,因为我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对你的生平,我倒是略知一二。你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这些不能成为减轻你的罪孽的理由。只要你犯了事,不管你是失忆,还是痛改前非,你都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死后都必须接受烈火的煎熬。”
“对你的观点,我不能苟同。第一,对于你说的那些罪状,我一条也想不起来。第二,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罪状属实,而不是他人诬陷或者诽谤?第三,就算这些罪证是真的,你又怎么证明我就是这些罪状的当事人。”
“生死薄在此,”阎王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说,“事实俱在,容不得你抵赖。识相的就乖乖认罪,在簿子上画押,也免得皮肉受苦。”
有个鬼卒上前接过生死薄,将簿子连同一根笔递到我面前。我看都没看一眼,一口唾沫就飞溅在簿子上。我仰天哈哈大笑:“我活着的时候都百无禁忌,神鬼不惧,既然已经死了,大家彼此彼此,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老子今天就是不签,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阎王气得大拍惊堂木,然后对鬼卒使了个眼色,那种神情很诡异,似乎早已经定下了什么毒计,只要我不肯认罪,他们马上就会采取下一步措施。
鬼卒转身叫了一声:“抬上来。”
马上就有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火炉,火炉正熊熊燃烧着,并且还不断的往里面添加柴火。紧跟着又有人抬上来一口大锅,锅里盛满了沸腾的油,一些油末渣子啪啪啪地往外跳。
“哈哈,”我转身质问道,“没想到堂堂的阎王爷就这点能耐,端这么大口锅侍候我洗澡啊?就是你把我切成肉泥,我也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在我死之前,我觉得很欣慰,在人间只要说你有罪你就有罪,不用签字也不用画押,记录在册的公开枪毙,来路不明的秘密杀害。你会用这种酷刑逼犯人就范,比起人类,你还算严明的了。”
话没说完,两个鬼卒架起我就走。我说:“真是辛苦两位鬼大哥了,连死这点小事都要劳烦二位。现在没什么可以孝敬二位,他日在地下赚到阴币,一定不会忘了两位。你们可要给我好好活着。”
说罢肚子大笑,他们不但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理睬,反而走得更快。曾经看过许多电影,这种凶残的油煎活人一般是出自于吓唬人的目的,你只要大声一喊“慢”,对方就会马上喊停,然后把纸笔递到你面前让你签字画押,或者要你供出一些什么人的下落,等你妥协办理完手续之后再投进油锅。
临死前我想见证一下,于是大喊一声:“慢!我有话说。”
鬼卒问:“什么事。”
我说“我内急,搅坏一锅汤就不好了。”
他们毫不客气的把我扔进了油锅,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像着了火,滚烫**得难受。我在锅里翻来覆去,一张口就灌进了滚烫的油,我扣着喉咙想吐出来,没想到灌进了更多。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从锅外伸进来一条巨大的双头叉子,将我连人带油一起捞了起来。
他们举着我,走回大殿,重新把我扔到大青石板上。我萎缩着身子,全身如同肯德基的炸鸡块,轻轻一碰就掉下一层。
阎王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堂下之人,你可认罪?”
我不但全身酥麻,没有任何力气,连仅有的一点勇气也在慢慢地消失殆尽。我颤颤抖抖地说:“妈的,罪我是不会认的。有本事给爷爷来个痛快的。”
阎王气得吹胡须瞪眼睛,他用力摆摆手。两个鬼卒又过来把我搀起来,我脚下一麻,两条胳膊挂在他们肩上,手臂都扯下了一大片肉,黄灿灿的看起来可以食用了。露出来的伤口见不到一丁点血丝,几块骨头在幽暗的绿光下闪闪发光。
两个鬼卒架起我就走,绕过一道悠长狭窄的地道,又翻过一个小土坡。我不禁奇怪的问:“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们并不答话,只是一路埋头赶路。很快来到一架悬空的铁架桥边,下面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有位老妇人蹒跚的从桥上走下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碗,盛满了水。她满脸的皱纹,像波浪一样起伏,验证了时间的沧桑,她露出剩下两颗门牙的嘴巴,微微一笑,说:“年轻人。做人何必如此认真,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老婆婆,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拯救你的人。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喝下这碗水,它会清洗掉你的所有记忆,忘记所有的痛苦和无奈,然后从桥上过,去往极乐世界。”她说着,转身指给我桥的那头。只见隐没在黑暗中有一座城堡在缓缓的移动,从城堡里传来一阵阵欢歌笑语。
老婆婆接着说:“另一个选择就是放弃这个机会,坚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过……”说着她又指了指无底的深渊。
“我选择第二个。”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毫无迟疑的说,“幸福和痛苦皆存乎一心。我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有搞清楚,谈什么遗忘。而且如果我喝下这碗水,那我刚才的经历不就白白浪费了;我要记住刚才所受的一切痛苦,将来有机会碰到你们的时候,才不会心慈手软。”
老婆婆呵呵一笑:“你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固执是最大的隐性杀手。公平也好,不平也罢,都不过是人生中的一点点缀,又何必耿耿于怀。自古能放得下者,才能悟透生死,修成正果,去往极乐。”
“少废话,现在我落在你们的手里,我无话可说。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向你们妥协,这是我的原则。”
“好,好。你坚守你的原则没有错,不过人不能偏信于自己的原则,你应该时刻检验自己的原则是不是正确的。”
老婆婆端着那碗水原路折回,转眼就消失在桥上。两个鬼卒对视了一眼,流露出一种鄙视的神色。他们把我高高的抬过头顶,用力一扔。我就真的像肯德基鸡块一样轻飘飘的飞了出去,一头跌落在无底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