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从来未接触过陶艺,为了不让她觉得乏味。陈煜先带她玩起了泥巴,基础知识一字未提。
他先是自己在拉胚机上,拉了一个简单的小花瓶出来。
开孔,修型,取胚一气呵成。专注的神态没有因为娴熟的手法而有一丝松懈。叶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很神奇,是吧?”他笑着问道。
“是。”叶芝点了点头。
“你也可以,这个真的不难。”他指了指身旁另一个凳子说道:“你坐过来,我教你拉一个玩玩。”
“我今天就可以自己做吗?”
“当然可以。这是一个玩乐的过程,你完全不用把它当成是在上课。”
叶芝坐到了他身边,看着陈煜取了一块泥料放在转轮上。然后对她说:“像我一样,扶着它,慢慢的感受它在你手中慢慢变得光滑。然后有了自己的形状,最后变成你喜欢一件器物。”
叶芝小心翼翼将手覆了上去。因为掌握不好拉胚机的离心力,所以第一个以失败告终。可她丝毫不在意,眉开眼笑的拿起一坨泥巴继续玩。
“今天你就先自己玩玩,找到兴趣最重要。”说罢,他将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要用这种力度去轻抚它,就像对待你小心呵护的爱情一样……”
叶芝沉浸在拉胚的世界里,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的触碰吓的双手一僵,一个本该成型的模子塌陷了下去。她转头向他望去,他神态自若,无比真诚。
“不好意思。”叶芝红着脸说道。
“没事,塌了很正常。这个玩够了的话,我再带你玩些其他的。”
“好……”她小声道。
当他们把各种成型法都试过一遍后,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怎么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叶芝自言自语道。
陈煜指了指墙上的钟:“快六点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啊,那我去洗手。”说完便赶忙跑到水池边将手洗净,掏出了口袋里手机给雷雨打了个电话。
雷雨却第一时间将电话掐断,只是发了条消息过来:“怎么啦?我在陪客户吃饭。”
“没事。”叶芝回完,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
“你晚上有什么安排?”陈煜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道。
“没有啊。”
“那一起吃晚饭吧,这附近有家小笼包做的很地道。”
叶芝想到自己浪费了他那么多时间,理应请他吃顿便饭再走,于是便应承了下来。
待他将手洗净,二人一起出了门。
他说的很地道的小笼包,在一家门脸很不起眼的小店里。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在里里外外的忙碌着。
见陈煜进屋,老妇人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来啦,今天吃什么?还是鲜虾小笼吗?”
“吃鲜虾的还是蟹粉的?”陈煜侧过脸对着叶芝问道。
“我都行,听你的。”
他对老妇人礼貌的一笑:“那各来一笼吧,再来两碗银耳汤和一碟拌干丝。”
“好,马上就来。”
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东西很快就送了上来。白生生,皮薄薄的小笼包在冬日冒着诱人的热气。叶芝从蒸笼里提了一个,正准备往嘴里送的到时候,陈煜提醒到:“小心烫,里面的汤汁很多。”
叶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咬了一个小口。果然小笼包鼓鼓的肚子里满是肥美滚烫的汤汁,一口下去口感饱满,风味绝佳。
“太好吃了,堪比星级大厨啊。”叶芝吃完半笼说道。
“那有没有一品堂的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一品堂的小笼包?”叶芝惊讶的问道。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芝疑惑的看着对面的人。
“你上次在我餐厅吃饭,说我们的小笼不如一品堂的好吃。忘记了?”他从容的解释道。
“都多久的事了,老板你的记性真好。”叶芝调侃道。
“是啊,所以特地带你来尝尝这全周城最好吃的小笼包。”他用筷子轻轻提起一个小笼包,搁在了她碗里:“快吃,凉了就不鲜了。”
“既然这家的小笼包这么好吃,你干嘛不把这对老夫妇请到小厨去呢?”
“人各有志,他们这样生活就很好啊。我又何必为了一己之私叨扰了他们平静。”
“这话说的好,可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愿意呢?”
“你看他们。”陈煜朝着老夫妇所在的方向望去:“连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叶芝转过身,看着那对忙碌的夫妇。他们一个拿着拖把细细的拖地,一个坐在竹椅上包小笼,有面粉轻扬在空气里,有一种时光停驻的美好。
本是寻常又细琐的事情被他们做得无比虔诚,一点没有都市人的戾气。
“嗯。”她点了点头。
“其实我特地让小厨的大厨来学过。我们的配方和这里的一样,但你也吃的出来,完全不是同一种味道。”
“怎么会这样?”
“大概还是要用心吧……”
两人边吃边聊,很快便将桌上的食物解决完了。结账的时候,叶芝急忙掏出钱包,对他说道:“今天我也算拜师了,这顿我请。”
叶芝原以为二人要因为抢着买单而争执一番,她连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
没想到他根本没有推却,含着笑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待叶芝付完钱,他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要去店里盘账,你呢?”
“我回家啊。”
“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叶芝推辞道:“你还得去店里盘账呢……”
“走吧,没事的。这种小胡同很难打到车的。”
“我去外面马路上打就好了。”
“你不用这么见外。周城就这么大,你家又不是住在北京什刹海,浪费不了我多少时间。再说请我吃饭,还不给我个机会送你回家啊?”
他这么坚持,叶芝再推却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好点了点头。
好在路程挺近,听他说说普洱沉香,聊聊陶艺和器物。还未察觉,便已到了叶芝家小区。
“你住这儿?”陈煜看着老旧的小区诧异的问道。
“是啊。”
“买的还是租的?”
“当然是租的。我才工作不久,怎么可能买房子呢。”
“你男朋友……”他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说道:“我是说,你男朋友看起来家境挺不错的。”
叶芝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坦言道:“是。不过我们也只是在谈恋爱嘛……”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送我回家,我上楼了啊。”她打开车门,对他说道:“bye…”
“拜拜…”
第二天是周一。
叶芝很早便关机睡下了,所以早上醒的格外早。做早饭的时候,顺便也给晓玖准备了一份,带去了公司。
“叶芝你简直就是贤妻良母的典范,有木有?”晓玖一边喝着南瓜银杏粥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好好吃吧,这儿还有培根卷。”叶芝将另一个饭盒打开,推到了她面前。
“还有我最爱的培根蔬菜卷,叶芝我真是太爱你了。”晓玖伸出手搂着她的胳膊说道。
“你好好吃。”叶芝笑着将她的手推开:“哎,别把油噌我身上。”
“我就要往你身上噌,怪不得洛杰总让我跟你学学呢。看来我是该下一番苦工了。”
“跟我学什么啊?”叶芝擦着手上的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让我学学如何变的一个像你一样,性格温和,贤良淑德呗。”
“你这样就挺好了,别听他的。”
晓玖指了指空荡荡的烟灰缸说道:“是啊,你看我最近都在戒烟了。”
“你怎么想起来要戒烟啦?”叶芝记得为了她抽烟这个事情,她爸她妈没少在她耳边念叨,她就是戒不掉。
“还不是洛杰,他说我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非让我戒了。我就搞不懂了,我丫都是女人了,还老女孩子女孩子的。”
“你呀,把这个‘丫’也得改了才好。”
“你们是串通好的吗?教育我的口气都是一样的。”晓玖气愤的说道。
“我那是为你好。”
她拿起一个培根蔬菜卷,恶狠狠的塞到了嘴里:“你看你看,你们说话都是如出一辙,像是对过公簿一样。”
叶芝突然想起了洛杰,他的确喜欢低眉顺眼,温柔恬静的姑娘。而晓玖恰恰相反,她乐天达观,古灵精怪,可这样的她也自有她独一无二的好。
如果他不能完完全全的接受这样一个晓玖,那么漫长的改变和磨合将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
叶芝怕多说多错,于是道:“你好好吃吧,我得回去了,周一听说要来人视察的。”
“好的,好的,你去吧。这些美味留我一人好好享用。”
叶芝回到座位上,拿起了手边的年度婚纱样刊,细细查阅了起来。
翻到了那款经雷雨的神来之笔改造过的婚纱时,她的嘴角不禁浮出了淡淡的笑意。这款婚纱的美丽不靠冗长单一的累赘,而是恰到好处的遮掩,隐去一切的缺陷,越是多看越是耐人寻味。
她为它取名:他说。
他说:中国女性的臀部和大腿部分的线条是缺陷,全包不合适;他说:这段可以全部去掉,做花瓣形大拖尾;他说:这个领子,改成露肩大v领;他还说:拿了季度奖要请客吃饭……
想着想着,她就突然很想他,想他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爱意和笑脸的样子,于是拿起电话给他拨了过去。
没人接听。
直到临近下班的时候,雷雨的电话才姗姗来迟:“你早上打我电话啦?”
“是啊。”
“哦,我刚开完会。”他似乎很疲惫,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对了,晚上我有个饭局,跟我爸一起,今晚就不住回去了。”
叶芝听了他的声音本来很是心疼,但这后半句话说的她心里像是生了一个小疙瘩。好像自己只是他手下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员工而已:“哦,好的。”她闷闷的回道。
“你下班没,早上打我电话什么事?”
“没事。”声音依旧是干巴巴的。
“生气啦?我马不停蹄的赶了几个会,刚歇下来。”
“没有……”
“还说没有,看在我忙了一整天,开会开到神经错乱的份上,不要生气啦。”见叶芝不说话,于是耍赖的说道:“商场如战场,我刚刚打完仗,晚上还要去应酬喝酒,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生气了,好不好?”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又没逼你去应酬喝酒。”话虽如此,但这声音明显温柔了下来。
“是是是……下了班有什么安排啊?”雷雨聪明的将话题转移了。
“没什么事啊……”叶芝百无聊赖的转着手里的笔,漫不经意的回道。
“又一个人啊?”
“嗯……”
“那我看看,能不能早点开溜去陪你。”
“不用啦,你忙你的好了。以前不都我一个人嘛,我都习惯了。”
“那不一样,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那是单身,现在你有我了呀。”雷雨的声音又开始变的懒散,哑哑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叶芝闭着眼睛,似乎能够看到到他刚刚处理完一堆文件,半躺在大班椅上,眯着眼睛的模样。
“……”
“叶芝。”
“嗯?”
“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去旅行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海吧……”
“真的么?”叶芝吃惊的问道
“当然,你想去哪里?巴厘岛?马代?还是塞班?”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局促的说道:“要不去塞班吧,那儿清净。”
“嗯。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兴致,想要去旅行了?”
“最近太忙了,只想赶紧结束手头的工作,好好放松放松。最好离开周城一段时间……”
“事情很多吗?”在叶芝眼里,他是有超能力的霸道总裁,做一切事情都轻车熟路,手到擒来,她很少听到他抱怨或者谈及工作。
“是,并购遇到了一些瓶颈。”
“很麻烦吗?”
“还好,大项目总会有些棘手。”
“哦……”
“叶芝?”
“嗯……你今天老喊我做什么?”
“就想喊喊你啊。”
“你好无聊啊,没事我要挂电话啦……”
“别呀!你今天想我没?”
她捂着嘴偷笑:“没有……”
“骗人,没有你打我电话干嘛?”
“好啦好啦……想了……在办公室里也不注意点影响。”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啊,他们先去餐厅了。”
“那你还不收拾收拾赶紧去?”
“永远是那几副面孔,要不是为了生意我看都不想看。”
“你怎么啦?”
“没什么……”
叶芝见他突然兴致不高,只好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草草的收线了。
下班后,她一个人在公司磨蹭了许久才走出写字楼。
cbd中心到了六七点,依旧人来人往,不甚繁华。
踩着细高跟的女强人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捧着文件在加班的路上飞奔;骑着电动车,带着头盔的外卖小哥在一盏又一盏橘色的灯光里转换派送地地;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依偎在彼此怀里取暖;卖红薯的大嫂被城管赶走了一次又一次……
周遭全是事不关己的人间烟火,她只觉得城市如此空荡。
一个人的时候,孤单像是攀附在身体里的爬山虎,迎着寂寞的骄阳,飞速的占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周城那么大,她该何去何从。
回家?一个人面对冷锅冷灶;找晓玖?她八成是和洛杰去见家长了;打电话给雷雨?可他在应酬……
世上仅有的,唯一的亲人却在千百公里开外。
叶芝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用游子复杂而又感怀的心情。这种时候只有妈妈的声音能够给她一些安抚。
电话很快被接通,妈妈一到冬天就咳嗽的毛病还是没有好,她听着揪心极了。
可是那隔着无线电波传来的声音,哪怕夹杂着让她心痛的咳嗽,也总好过冬夜深重的寒露和冷凝的空气。
就在她陷入低落的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时候,陈煜的短信将她瞬间从孤单的阴影中拉出:“在干嘛?今天要不要玩泥巴?我正好在工作室赶单子,过来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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