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
渐渐的,吹在身上的风已经没有了冬天的味道,空气里还有有一股青草的香气,就连城里光秃秃的树枝上都开始冒出了一点点淡淡的绿色,看起来,冬天好像已经过去了。
站在九重宝塔上眺望整个独孤城,似乎有一种叫做生机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冒出。
“小蛮,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小楼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笑容。服过了仙草的他精神好了很多,似又变成了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明朗男子。
“好,可是——”我的目光落在小楼两条腿上。
“我们独孤城有全天下最手巧的匠师,这个不成问题!”
小楼击掌,叫来了腾阳,那快乐的样子像是小孩子听到周日可以去海洋公园时的兴奋,完全没有一个身为一城之主的二十八岁成熟男子应有的沉稳。
小楼眉目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愉悦,使得先前条条捆绑在我心上的无形枷锁放松了许多。
这个样子才是妖行天下的小楼啊,美丽无敌的五官有着耀眼的光彩,妖娆的眉梢带着破冰融雪的微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失神于他憾世的一瞥。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样的男人就算到了八十岁,也会是妖孽式的老爷爷!
在见到小楼的轮椅后,我承认独孤城的工匠果真是天下无敌的,在纯手工的时代,不用一根钉子,没有任何精密仪器的辅助,竟然也可以造出一把如此繁复的轮椅。
而且,看起来,无论是原理还是外观都与现代轮椅没有太大的出入,我惊叹于古人的无限智慧。哎,要是中国人争气点,不要老把这种智慧用在你争我斗上,恐怕老早就统治全世界了吧!
“小蛮,你第一次来独孤城,我要带你好好逛一逛!”
偌大的城池,这里是真正属于小楼的领土。
位处西北,又是军事重镇,这就使得独孤城的风格与我在大元境内见到的城池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
在这儿,狭窄的巷道四通八达,高高的院墙几乎都在三米以上,巨大的红岩巨石在这个巨大的城堡内部分割出井然有序的无数独立的小院落。每个院落之间有可以吊起和落下的活动木桥相连,一旦敌兵来袭,就算被城破,也可利用巷道和高墙的优势,抵抗上七八天,以等待援军的到来。
虽然我只是个看过几本军事小说的外行人,但也深深震撼于设计者心思的细密,这简直就是一个由无数小城堡组成的大城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推着小楼走了许久,一路上不断有居民弯腰向小楼行抚心礼,而小楼也笑着点点头,算作回礼。看到孩子或者老人,小楼还会停下来和他们聊上一两句,谈笑间,前几日那个还在生死边缘奄奄一息的男子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
和元无极出巡的浩荡威仪不同,小楼则显得亲民很多,准确地说他从来没把自己定位在君王的位置上,他只是单纯地把自己当成是一个领导者,仅此而已。
站在他的身后,我可以很明确地感受到独孤城的百姓对他的爱戴。
男人们看着他的眼中充满尊敬,至于女人嘛,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一个个都把眼睛都瞄准了我,既羡慕又嫉妒。
更是有几个年方二八的花样少女,一脸的不甘,满脸不悦地瞪着我,大有把我做成烤全羊的意思。
“喂,你,异族女人,等一等!”
在小楼和孩子逗笑的时候,一个穿着斑斓的贵族少女从我的身后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我。
“你叫我?”
“对,我叫你!”
少女手持马鞭,脚蹬一双彩绣的兽皮软靴,但是身上却穿了一件大元女子常穿的长裙,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十分混搭!
少女美丽不足,但是跋扈有余。
她盛气凌人地拿着马鞭指着我:“你是大元人?新来的女奴吗?”
“这和你有关系吗?”我摇摇头,示意腾阳不要紧张,一个丫头而已,要是搞不定就太丢人了。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啊,看来妖孽就是妖孽,与站着还是坐着没有关系。
“住嘴,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和本小姐说话!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十年来第一个可以待在城主身边的女人就洋洋得意了,从来没有女人可以得到城主的心,你也不例外,所以好好伺候城主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我瑞玛珂乙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这位瑞玛珂乙小姐的话后,我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思念的力量很大,那种近乎妄执的固执能让人每一天度日如年。
但是再一次亲耳听到,我还是很受撼动。我瞥了一眼不远处和孩子下棋的小楼,干净的笑脸,白皙的手指,泛着细腻的光芒,很美!
腾阳也对我说过,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小楼不看任何女人一眼,身边的侍卫也是清一色的男侍,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坚持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正是这样,我的出现才会让这么都的女人感到不平衡吧!
“喂,女奴,你竟敢藐视本小姐,大胆!”
见我不回答,瑞玛珂乙熟练地挥起了马鞭!
她冷笑着等待着皮鞭击打皮肉的响声,但是她不知道她眼前的这个“女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柔弱。
我一个滑步,侧身躲过了鞭子,而后右手蜷在袖子里一把抓住了鞭子狠狠一拉,高贵的瑞玛珂乙小姐就趴在了我的脚下。
我蹲下身子,笑嘻嘻地伸出手:“尊贵的小姐,您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来,我扶你起来吧!”
“你,你——“
“住嘴,珂乙!如果你还想瑞玛家的族人可以在独孤城住下来的话最好给我马上消失,如果再看见你动鞭子的话,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小楼放下手里的棋子,来到我的身后。
出乎意料的冷峻让我见识到他的另一面,想不到,一张这么妖媚的脸耍起酷来,也是要命地吓人。
怒气,从骨子里渗透而出,在他的身子四周形成了一曾可怕的火焰,让地上的少女和我都吃了一惊。
“没事吧!”
小楼握起我的手,直到确认我并没有受伤,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吓人了,楼小楼还是适合温柔的笑脸!”
“对不起,如果是从前的我,绝对不会让你自己出手解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确实事实,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而已!”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的快乐,刚刚露了个面就又沉了下去。
看着再次陷入阴霾的小楼,我有点后悔为了一时之气而与那个少女发生冲突了。
我半蹲在他面前,很真诚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不,小楼,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中,你就如羊脂美玉一般完美!”
“可惜我已经碎了!”
“小楼,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我佯装站起身就要离开,小楼连忙拉住了我:“好了,这么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问题上是太可惜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楼神秘一笑,带着我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鹰哨锐长的声音回荡在碧空如洗的天空中,我意识到了小楼说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了!
不久后,从太阳的日光中,有一个黑色的物体飞快地向我们俯冲而来。
充满力道的鹰翼在天空中笔直地张开,王者般不可猥亵的气势顿时覆盖了它身下的这边土地,压迫感十足。
我看着那巨大的鸟翼,欣喜地大叫了起来:“馒头,馒头!”
想我离开时,它还是只是一只几个月的大的小鹰,但是现在,庞大的身躯,油亮的羽毛,令人心寒的锐利眼神,它已经不折不扣地做了这片蓝天的王者了。
上次在冥风关,我已经觉得我和这只大鸟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了,但不管我的想象力怎么丰富,我都没想到这么一只庞然大物,竟然会是我刁小蛮的宠物。
“嘿,伙计,过得还好吗?”
我摸了摸口袋,除了一点花生糖没别的了。只好让馒头将就一点了。
但是谁知,那家伙还和从前一样,来者不拒!
“喂,少吃点,你想成为史上第一次蛀牙的鹰吗?”
“鸟类是没有牙齿的!”小楼笑得直摇头。
“是吗?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它吗?”
这家伙居然还想像从前那样站在我小臂上,也不想想十年前它还是婴儿期已经让人吃不消了。而现在张开两翼接近两米,体重更是达到了五十斤以上,居然还不要脸地想往我手臂上站,那种不识趣的个性和刚才在天上睥秜万物的深情差了好远!
有时候,外表真的真的是骗人的!
“它早就不需要我的照顾了,现在它可是这片天空的王,很厉害!”
小楼头仰在羊毛毡上,笑看我和馒头的搞笑表情,我不断地把馒头从身上弄下去,而后馒头又千方百计地爬上来,不死心的样子让人捧腹大笑。
“馒头,你很重耶!”
“你再爬上来的话,我要把你拔光毛,做成烤大鸟!”
“哈哈哈!”
晴朗的天空下,二人一鹰,久违的快乐晕染了整个世界!
我的到来似乎给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城带来了很大的改变,让城内的人措手不及。
从来都寂静如坟墓的高塔上时不时传来魅惑人心的男子笑声;一向深居简出的城主会不时带着一个看起来性格不怎么样,长相也不怎么样的女人到处乱晃(城中某些妒火中烧的少女的看法);为了讨好身边的女人,城主居然会用他尊贵的双手亲自去往油腻腻的烤全羊上刷香料。
这些变化,足以让我称为全独孤城的焦点!
“喂,小楼,你不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看我吗?难道你们孤独城从来没见过美女啊!”
我知道我很出众,但是没必要这么夸张吧,给主席行注目礼也不过如此。
“美女有不有我不知道,但是比我美的好像至今还没有发现吧!”
小楼一本正经地摸摸自己的脸,很严肃地给出了以上答案。
“哼!楼小楼,你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贱啊!”
“别生气,别生气,长得没有我美这是事实,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呢!”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滚着金色狐狸毛的斜襟盘扣贴身淡黄色小长袄,配着一双颇有西凉民族特色的尖头彩绣兽皮软靴,头发则由小楼亲手编成了几十条麻花小辫,发丝内嵌有七彩丝带,远远看去,色彩缤纷,有点非洲土著的感觉!
“看来,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果然还是比较适合我们西凉的服饰,够狂野!”
“我怎么越听越不觉得你是在夸我?”我眯着眼睛靠近小楼,斜视,一副豺狼表情。
“哎,美人是凶悍的!”小楼捂着胸口,小生怕怕!
“君子是奸诈的!”
“哈哈哈!”
“哈哈哈!”
如编贝一般美丽的牙齿,在阳光下畅快地反射着阳光,两片薄唇微微泛着动人的粉色,斜长而狐媚的凤眼里满是晶莹的光彩,这样的小楼让每个见过他的女人都顿失其心。
少女们掩着胸口,大叹一见小楼误终生!
而我,则深陷在漩涡中苦苦挣扎,但是在小楼面前却丝毫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一次次,几乎平衡的天平,会因为一滴雨,一颗尘而再次倾斜,这样的变化让我几乎看不清自己的心。
“城主,王太后来了!”
腾阳尽量小声,但还是被听力敏锐的我给捕捉到了。
王太后,应该就是小楼的娘吧!
“小蛮,我让腾阳陪着你去我们的兵器库看看,那里有最精良的刀剑武器。我有点事情,先离开一下!”小楼的笑容僵在脸上大约三四秒钟,但很快恢复了气定神闲,他朝我挥挥手,让手下推着他走了。
看着小楼远去的身影,我意识到也许西凉太后的此次到来与我有些关系,否则从不在我面前避讳我任何事情的小楼不会如此表情。
“走吧,小姐,您不用多想,城主他不会有事的!”
腾阳是个很好的侍卫,从桑州我就看出来了,这个和小楼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有着比同年人更缜密成熟的思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把小楼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我点点头,虽然脚步跟着腾阳在前进,但是心思却还停留在原地。
“小姐,您看,这些就是我们独孤城打造的精良武器,有大型的弓弩,火炮,也有刀剑暗器,总之,小至流星镖,大至神武火炮,我们独孤城应有尽有!像这种刀,重八十斤,采用自西凉北部玄铁矿中的精铁,乃上上之品;这把跃龙刃——”
孤独城巨大的兵器库中,腾阳像个中规中矩的解说员,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着每一件武器的名字,出处,来历,制作工艺,甚至有连炉火温度都要给我解释清楚的倾向。
突然之间,我的目光被一把青铜剑所吸引,暗青色的菱形格纹,精致的鎏金技艺,内敛却并不沉闷。
最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剑出鞘,如冰水落地,寒气,冷光,拽泄一地。
这剑,有着一股清冷的杀气顿时弥绕在我的身边,如树藤一般缠绕上身边所有的物体。
这种气质,不觉让我联想起一个人,他的人就和这把剑一般清冷,这个世界上,恐怕最适合这把剑的就是他了吧!
“啪”,剑入鞘,精光尽收,一切恢复到先前模样!
“制作兵器,最难的要数铸剑,剑是十八般兵器中最高贵最具王气的兵刃,要造出一把好的剑,不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有耐心和时间。像小姐你手上的这把青铜宝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外界传要铸出一把绝世好剑,需费尽一名铸剑师的一生年华,还有甚者传言需以人祭剑,这些实则不然。利器铸造最讲究的就是铜锡配比,一旦掌握这种敲门,要造出一把好的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腾阳,你给我讲这么仔细,就不怕我是大元的奸细?”我随手又拔出一把短剑,寒光逼人。
“城主相信的人,腾阳自然相信!”眉宇之间,尽是坦然。
“对了,腾阳,你能告诉我小楼的腿是?”和小楼在一起的时候我尽量不提起这个词,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具体的情况。
只要还有百分之一恢复的机会,我都要替小楼争取。
见我谈到这个话题,腾阳的脸色也渐沉重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剑,给我拉开一张椅子,这预示着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小楼说,他会陪着我,无论什么地方,哪怕是地狱,也会和我一起猖獗!
正因为这样,他抱着我,跳下了山崖,说好了不管生还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但是等小楼从冰冷的水面上睁开眼睛时,身边空无一物。
怒吼的江面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白色的巨浪一个接着一个扑打在江滩上。
小楼不顾自身的伤势一次次回到水里寻找我的踪迹,整整三天,他一直泡在水中,不吃不喝,只是想知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说,只要确定了我的生死,就决定了他的去留。
如果不是婉秋带着腾阳及时赶到,也许,小楼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过于沉重的伤势,再加上三天的不眠不休,使得小楼不仅失去了全部的内力,还失去了双腿,从此他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婉秋那句——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她,就该给她报仇,可能小楼早就放弃了生的选择。
正因为这样,小楼努力活到了现在!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也谢谢你们为小楼所做的。”
“那接下来呢?小姐您准备怎么办呢?怀着一颗歉疚之心留下,还是快刀斩乱麻地离开?”
出乎意外地,腾阳第一次用这么直接的语气质问我,难道我矛盾的心情表露得有那么明显吗?
“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但如果留下的话,我也会伤害到另一个人!”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再次摸到那柄剑,眼前闪现出另一双眼睛。
“不管结果如何,我只希望不要让我们城主受到伤害,他是一个朵从苦难中长出的莲花,您对他来说就是阳光和雨露!”
或许真的到了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虽然“留下?离开?”但是真正到了要选择的时候,却发现真的好难!
矛盾撕扯着我整个人,让我几乎失去判断能力,最后,我只能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老天。
找个铜板之类的东西吧,让上天决定我的去留,不管结果如何,总比现在快被逼疯了要好!“云儿,那么久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为了那个女人,你丢掉了双腿,不死不活,成了王族的笑柄。你真的值得吗?”
“我的事情不劳您操心,您还是好好关心您的强盛大计吧!”
“不用我操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的情报网呈报上来的消息是,这个女人是大元第一战将西门飞霜的未婚妻,同时也是皇帝元无极暗恋之人,你这么做无疑是将西凉和大元的全面开战提前了。用不着我提醒你,目前西凉还没有和大元硬碰硬的打算!所以,秘密地把那个女人杀了,我不再追究!”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否则,不管是不是王太后,都将被列为独孤城不受欢迎的人,永生不得踏入城中一步!”
“你,你竟然这么和我说话,我是你的母亲,生你的母亲!”
“哈哈,你也只敢说是生我的母亲而已,除了生下我,你为我做过其他任何事情吗?你有爱过我,相信过我吗?你嫌弃我过于阴柔的外表,更不喜欢我和平的个性,如同剑冢里那些失败的尝试,我只是你的一次失误而已!”
我站在门口,握紧了拳,本想冲进去,但是后来想想却还是停住了。
我终于明白从前他和我说只想做楼小楼了,因为楼小楼是简单而快乐的,但是桑云却是沉重而充满辛酸的。
“桑云,你——”
“尊敬的王太后,还是不要再往下说了,给彼此留一点面子吧!你不要想说那些有她没你,有你没她的话,没用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选择一个人活着的话,那个人不是你吗,也不是我自己,而是她!所以,还是请回吧。另外最后再说一句,如果你觉得我这个小儿子活着对你还有一点用的话,却放弃暗中对付她的想法,否则,就替我收尸吧!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是个不孝子的话,也可以选择让我暴尸荒野!慢走,不送!”
我侧过身,躲在阴影中,避过了和小楼母亲正面相遇。
阴影中我,紧捏成拳的手无力地松开,手中的铜板无声地落入松软的泥土中,不见了!
“你说什么?”小楼抚琴的手微微一颤,余音从指间袅袅溢出。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很美,也很安静,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所以本小姐决定赖在这里不走了!怎么样?多一个人吃饭应该没问题吧!”
我装作毫不在意地嬉笑着,不时低头拨弄着琴弦,听着清脆的五音。
我以为只要低下头,就没有人能看得到我的心底。
但是,我忽略自己,即使假装无所谓,但是心情却还是沉重得像绑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咚的一声沉到了湖底。
幽深黑暗的水底,因为缺氧,我拼命地呼吸着,但是我不是鱼,没有腮,张开嘴的下场是涌进来无数冰冷的湖水,生冷的液体刺得我的肺生疼生疼。
濒死死亡,从痛苦,挣扎到麻木的心痛,我极尽全力地想要告诉自己没事,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效果看起来却很差。
“那他呢?你能放得下他吗?”
宽大的衣袖下,小楼的手握着我的,温暖的感觉将我包围。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不会错的。
失去我,飞霜也许会消沉一阵子,但是坚强如他,不会因为而被打倒,他还有剑,有战场,有作为男人的梦想。但是小楼,除了我还有什么?
或许,因为我的消失,元无极和西门飞霜的对峙会消失不见也说不定。
“我只知道,你更需要我!”
他会恨我吧?
我们曾经充满希望地一起谈过婚姻,人生,未来,就某种意义上,那些谈话也可以称得上是海誓山盟的誓言了,但是我一言不发,毫无预兆就这么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西门飞霜一定很恨我。
可是我却不想解释,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苦衷。
经验告诉我们,男人忘记一个负心而薄情的女人要来得彻底和干脆一点!
“很遗憾啊,你留下来的理由是需要而不是爱!”
小楼摸着我的头发,笑笑,笑容有些苦涩,明媚的眼角流逝过一抹动人的光彩。
十指在袖中紧紧相握,我任由疲惫的身躯靠在他的怀中。
但无论身子离得多么近,我的心却还在远处漂流不定。
“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其实,不管你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留下来,只要在我身边,就算是地狱我都觉得很美好。但是我不要你为了解救我而苦了自己,我的本意是使你幸福,并不是让你痛苦!”
时光静静地流淌,围绕着我和小楼,安静的气氛就像是一层淡淡的薄纱,我们牵连着彼此,却总是不想给对方造成困扰。
忽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这就是小楼和西门飞霜的区别。
和小楼面对面坐着,我的心,就像是一条平稳着向前流淌的河流,没有风浪,也没有暗涛,有的是一种舒适的安稳和静寂,就像是和煦的风,绵绵的雨,云淡风轻后的惬意,这是一段平稳,没有起伏的咏叹之调。
但是西门却不同。
无论是在火焰中燃烧的冰块,还是冰封之下的烈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我为之屏息。
只要视线中有他的存在,好像世界顿时就会变得紧张而充满激情。
他就像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让我的注意力不得不全部集中在那个冷淡却让人无法遗忘的身影上。
当我闭上眼睛,决定忘记一切,重归于平静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按着正常的逻辑走下去的,有时候,没有结局也是一种无言的结局。
“好了,不要再问我值不值得这类的话题了,很老套!如果怕我不幸福那就在以后的日子对我好点,带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让我不要后悔留下来就行了。过去的让它过去,一切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来好不好?”
抹去眼泪,在心底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然后把那些刺痛人心的泪都埋了下去。
可当真正地埋了之后,我又开始担心了,这些记忆会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吗?
“看来,为了让你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真的要好好努力了!”
小楼生了一个慵懒的腰,然后说道:“走吧,今天本城主亲自给你烤全羊,吃完了,我们去红岩看日落,最后我们再去看孤独城一年一度的立春盛会。”
“节目这么丰富啊,听起来很诱人啊,快点快点!”
小楼烤得全羊真的很棒,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比起五星饭店的特级厨师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经过我仔细的观察才发现,这种好吃不是偶然的,从第一步选羊开始就十分重要,要挑个头中等,品质肥美的上等肥羊,这样烤出来肉质才会香嫩,不会有膻味,接着,香料,盐巴的涂抹也不能粗心,甚至于就连烧烤的柴火,也要一种特定的香木,借助木柴中本身的香气来提升羊肉的香味,可以说,烤好一只羊绝对是一门艺术。
而小楼显然是这一学科最杰出的医术家。
“哎,你怎么那么笨呢?香料要涂抹均匀,还有盐,要过一会再放!火,太大了,会焦的!”
“喂,楼小楼你怎么老是说我啊,我好歹也是初学者,多一点鼓励好不好?”
“好吧好吧,反正独孤城的羊多得是,你尽情地学就是了。”
“少看不起人好不好?想本小姐也是个高学历,高智商的才女,不就是一只羊吗?”
一望无际的黄色戈壁上,一道孤烟直直地冲向天空。
地面上是两个互相斗嘴,看起来很快乐的男女。
忙活了半天之后,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生平烤的第一只羊。
看着那黑乎乎,惨不忍睹的作品后,我想那只可怜的咩咩也一定觉得自己死得很冤,外焦里生,漆黑的外表下是隐着血丝的夹生肉。
“那个,还是不要吃了吧,看起来似乎应该不是很成功啊!”
我拉了拉小楼的袖子,实在不忍心发生有人因为吃了刁小蛮烤的羊而造成食物中毒的悲剧。
小楼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不至于那么难吃,其实,这种焦焦的感觉也很好,至少很脆!”
“我从没听过比这更烂的安慰人的方法!”
明明就难吃得要命,还非要装出大快朵颐的样子来,这下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看来刁小蛮这辈子只能出得厅堂,厨房是下不了了。
“算了,算了,不要吃了,我们看起落吧,这是我第一次在戈壁上看日落耶,在这么空旷的地方看夕阳,我还是第一次!”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羌声依稀,人间天堂!
天空中,掠过一只孤独而高傲的鹰,盘旋、俯冲、直上云天,鸣声春过云层回响在天际。
西天那一片温柔、亲密、壮阔、神奇的光辉,有说不出的美之韵味。极目原眺,四野尽是金色的霞光,尤其是天地交接之处,镶上了一层金鳞,色彩壮烈斑斓。
我和小楼并排而坐,两个身影罩在日暮的霞光中。
我们并肩看着竭尽全力燃烧着的太阳映在苍茫的天际,闪耀着最后的光彩。
黑暗,吞噬着天空。
而夕阳则带着她的遗憾,失落地藏进了地平线。
在她的头顶,魔幻般残留着稀疏的光芒,极光一样,恍如梦境。
取而代之的,将是璀璨的星空和冰冷的月色。
立春对西凉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因为西凉地处西北,冬季寒冷而漫长,而立春的到来,就意外着寒冬的结束。
冰封一季的冰川因为温暖的阳光而融化成透彻的雪水,沿着干涸的河道滋润整片荒芜的土地,漫漫土黄色的滩涂上长出青草,绿意盎然,牛羊渐渐繁盛,燕鸟也在明媚的春光中上演着草长莺飞的动人场景。
正因为如此,西凉人对春的崇敬超越了所有。
在这一天,他们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穿上节日的盛装,走出家门,拿出珍藏的美酒,在空地上燃起一簇簇篝火,围着熊熊火焰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真热闹啊!”
我指着夜幕下,不亦乐乎的红男绿女,心情似乎也被他们脸上的笑容给感染了。
“其实立春盛会除了庆祝春临人家还有一层含义,许多单身的人会选择在这一天向心上人表白,每天的今天都会有很多未婚的男女结成夫妇!”
小楼和我紧挨着坐在一起,在提到夫妇二字时,他转过头,看着我,眼中充满柔情。
我假装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歌舞,而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实际上我这么做时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哇,小楼,快看,快看,那个高高的男人在干嘛?”
一个很高很魁梧,挺符合西凉人粗犷审美观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排盛装的少女面前,他手持弯刀,站在一名少女的面前。
很快,那名含羞而立的少女,低垂着头,握住了男子的刀鞘,在场的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似乎,已经有一对男女对上眼了。
“西凉的男人勇猛,狂野,充满了勇气,就如同开了刃的弯刀,太过于锋利,所以他们终其一生在寻找一个可以敛收自己锐气的刀鞘。刀只有一把,所以,刀鞘也只能有一支,这就是西凉男人为何往往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缘来。”
爱情是什么,站在大街上随便一问,我就可以得到千万种美轮美奂的比喻,娇艳的玫瑰,永恒禁不变的钻石,甜蜜的巧克力等等不计其数,但是却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刚才小楼的比拟更能打动我的心。
虽然同属古代,但显然被称为异族的西凉人更能懂得爱的真谛——唯一!
一个女人一生会遇见无数的男人,而一个男人也可能会不止一次地对某个女人动心,但是在真正相遇的那一刻,让你的脑海中不自觉地蹦出“唯一”词语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无法磨灭的爱。
那么我呢?
我的唯一呢?
似乎已经随着风,飘落了!
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我抓起案上的一只白玉酒杯,仰头喝下了杯中鲜红如血的葡萄酒。
香醇的美酒在入喉的那一刻别样的苦涩,使得我的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慢点喝,这么美丽的夜晚是值得纪念的,如果那么快就醉倒就太煞风景了!”
小楼拿走我手中的杯子,笑意盈盈。
“你忘了?我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我会醉,笑话!”
要是真能醉那倒也好,至少不省人事的时候我会舒服一点,可惜,偏偏要我这么清醒地折磨自己。
“对了小楼,很奇怪,为什么你长得和西凉的男人一点都不像啊?呵呵,不要生气啊,我不是说你不像男人,我的意思是你很细腻,就像是南方的细瓷,28了,居然看不到一点点的毛孔,更别提皱纹了,不像那么人,一个个黑乎乎的!”
我指指篝火下一张张黝黑洪亮的脸,再看看眼前的玉人。
我想任谁看见小楼都不会把他和这片土黄色的戈壁联系在一起的吧!
“我的母亲是大元水乡人,很美丽,大概我是遗传到了她的美貌吧!”
小楼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息。
美丽本是人人都追求的梦想,但是到了他这儿却成了噩梦。
从小到大打破了多少面镜子,他已经数不清了。
直到,遇到一个摸着他脸大叫完美的少女,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拥有一张精致的容颜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切,你比那个老巫婆美多了!”
想起那个尖刻的老太婆,我就为小楼而感到难过,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有着一个那样的母亲。
满心只有权势,用利用价值来估量儿子的存在,那样的女人实在不配称之为母亲。
漂亮,高贵又如何?一样让人觉得不堪入目!
“小蛮,如果我现在递给你的佩刀,你会紧紧握住我的刀鞘吗?”
我看着小楼的侧脸想着那天他在自己母亲面前以死来捍卫我,再一次被他感动。
正当我发呆时,小楼突然转过脸,对上我。
我们的唇在那一刻轻轻相触,他的眼睛离我很近很近,眼中的我是那么清晰,我甚至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脸上的震惊、意外!
半响之后,我咽了一口口水,将身子缓缓后仰。
我尴尬地笑了笑:“身为城主,你的佩刀一定是最精美的吧,哈哈哈!”
在我的笑声中,本就有些沉默的小楼变得越发的沉默。
这使得我有些手足无措,小楼本就比一般男人细腻,我唯恐粗枝大叶的自己伤了他都不知道。
我咳嗽了两声,重新坐回他的身边:“那个,小楼,我既然决定留下来,就已经表明了我的心,你的刀,我一定接,真的!”
我努力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小楼的掌心,送上了自己的答案,不管是对是错,只要能看到他的笑颜,就可以了。
远离喧闹的人群,我们在僻静的山头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倚在小楼的肩头,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不知怎么地,今天看起来格外地悲伤。
我低垂着头,为自己,为小楼到了一杯酒:“为了我们新的开始,干一杯吧!”
“我想我会永远都记住这一天的,拥有了你比得到全天下还要幸福。”
“好吧,那就让我永远记住这一天!来,干杯!”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很多,到最后就连地上的一棵树都能成为我干杯的理由。
只因为我不能让嘴空下来,空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所以我不停地喝啊喝啊,直到我如愿地不省人事为止。
记忆中,有一个很温暖的怀抱,环绕着我,整夜整夜地在我耳边叮咛细语,他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个词——爱我!
我摸着她柔软黑亮的长发,眼前依稀浮现出十年前的黄昏,雁子南飞中的无声落日,是那么寂静美丽,与她明艳如花的笑靥相映成辉。
在抱着她的那一刻,仿佛曾经如漫漫长夜一般难捱的苦难已经像一缕轻烟一样离我远去了,当光亮再次敲响我的人生的时候,我以为老天只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幸福,一个我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字眼瞬间蹦进了我的脑海。
她的睡颜不安静,也不甜美,她会流着口水大喊大叫,也会冷不丁对着某个靠近她的人蹬上一脚,但是我却爱惨了这样的她。
这个女人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跳着,那种真实感,寻遍世间,只有她才能给我!
“好冷!”
半醉半醒中,小蛮抓着我的衣领,把半个身子挤进了我的怀中。
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那种享受着温暖的样子,让我放不开手。
我充满爱怜地婆娑着她幼滑的肌肤,她的容颜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由当初的卷发变成了现在的直发,少了一点妩媚,多了一份纯真。
有些好笑,虽然过去十年了,但是再次相见,我却觉得她更加年轻了。
或许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我初遇时的奇特女子,独立特行的她,勇敢智慧的她,狡黠善变的她,这些似乎已经牢牢地嵌入了我的灵魂,即使有一天身子灰飞烟灭,灵魂却会永远铭记。
我伸手,把她牢牢圈进自己的怀中,即使不再像从前那么有力,但是我还是想努力给她一个可以翱翔的怀抱。
伸手,抚平她眉宇之间淡淡的哀愁,我很想知道今夜她的梦中是否有我?
拥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靠得那么近,却看不见她的脸。
因为看不见她的脸,我开始变得有些恐慌,仿佛随时她都会随风而逝似的。
突然,她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像是一个干渴的旅人寻找水源一样,四处寻找着什么,最后,直到我伸出手,她才像个孩子一样露出满意的表情。
她拉着我的手,枕在脸下,并以脸轻轻地蹭着,那种满足的表情让我的心一下子觉得满满的。
我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对自己说,就做一回自私的人吧,如果自私可以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幸福,那就自私一回吧!
我后悔了,我不愿意放她走了!
十年,十年一瞬,谁的心都不会如当初那么青涩简单。
这两天她的挣扎和痛苦像是针芒一样刺痛着我的眼睛,她从来就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如何去读懂她的心情,所以我很了解她那份勉强而来的笑容后掩饰的矛盾。
从前的她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但是现在的她,却变得隐忍而又落寞,明明很想流泪却对我说无所谓,明明很想那个人却又拼命地对我好,这样委曲求全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当初我见到的那个女孩儿了。
所以,我想替她这样的痛苦,或许只有西门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才能让她重新做回那个嬉笑怒骂,活得比谁都生动的恶女小蛮。
为了留下一点可以支撑自己有活下去意念的东西,我制造了这个快乐的一天,给她烤羊,陪她看戈壁上的夕阳,问她会不会抓住我的刀鞘。
有时候,靠着回忆,也是可以快乐的。
但是,在她枕着我的手,露出这种表情后,我的手再也放不开了。
“怎么办?为什么在我已经下定决心送你走后你还要露出这种表情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留下来如何?忘了他,留下来怎么样?”
我轻轻描绘着她的唇形,低下头。
就在我的唇,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她突然笑了,带着少见的活泼。
她蜷缩了身子,侧过脸:“别闹了,飞霜!我好累!”
如同被雷击中,我的身子僵住了。
西门飞霜!
无论我如何努力,在她的梦中,只有他的身影,从她的嘴里,那么流利,那么自然蹦出来的只有他的名字。
她之所以会待在这儿,只是因为被对我的感激给牵绊住了。
我咬紧了牙关,忽略了喉咙里涌来上的温热,眼前的视线就像是下雨天一样模糊了起来。
“来人!”
“是,城主!”
“准备启程!”
“可是,城主,明明小姐已经答应留下来了,您为什么要?”腾阳第一次没有毫无疑义地执行我的命令。
“你觉得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女人为什么会特别喜欢那把名为冰焰的剑?”
从兵器库回来后,腾阳告诉我,小蛮拒绝了我特地命人打造的小巧匕首,而是拿走了一把名为冰焰的宝剑后,我的心依然明了,虽然心底里还是不愿意承认。
那把冰焰是独孤城的上品之剑,取自雪山中的玄铁,以最高的火温淬炼而成。
剑身出鞘,如冰水溢地,但是剑光横空,则如火焰喷薄,故名为冰焰。
当听到小蛮要了这把剑之后,我就明白了,西门飞霜在她心中,一道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儿。
谁都无法代替,我也一样!
“可是,城主,现在大元情况复杂,你送她回去岂不是让她身处危险之中!”
“西门飞霜是个男人,我相信他会保护好的!”
“城主——”
“不要再说了,乘我的脑子还算清楚的时候,赶紧送她走!”
凝望着她的脸,我已经被悲伤给淹没了。
虽然知道紧紧握着的手,一旦松开,就很难再有握着的机会,但是,我却还是得放手。
再多经年的风尘,也洗不去心底的记忆,我想只要我身子的血还是热的,我对这个女人的爱就不会消失。
目送着她被腾阳抱上马车,我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疼痛至于,还有一份无法弥补的空荡荡。
“等等,把这个戴上!”
我拿起地上的剑,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了腾阳。
多想再去看她一眼,但在马车外徘徊了许久却还是不敢,再撩开布帘,再看到她,我肯定会后悔的。
“城主?”
“走吧,快走吧!”
银月苍苍,我在山头,盯着那挂越来越小去的马车,两行清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被我拱手让人了。
我后悔了,从她离开我视线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但是我却必须那么做,因为我不是那个可以让她自由呼吸的人!
从此各在天涯,我只希望我深爱着的那个女子可以过得好,至少比我幸福!
长长的混沌中,始终感觉自己处于颠簸之中,这漫长的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很想睁开眼睛,但是始终有一股浓浓的花香包围着我,让我疲惫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得已,只有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下去。
终于,当一切归于平静,当那种莫名的疲劳从身上消失后,我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阳光像是春水一般透过薄薄的窗帛透在地面上,朦胧的光晕笼罩着我整个人,很不真实的感觉让我以为自己还是身处梦境,但是当看清了身处的环境后,我惊讶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我不是在做梦!
我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天,这一切并没有消失,我,我竟然是在西门府。
这床,这桌,这椅,还有衣架上西门飞霜藏青色的长袍,不会有错的,这的的确确是随园没错,我此刻正在飞霜的房间里。
可是,按照常理,我应该是在独孤城,陪着小楼的,怎么会?
我撑着手坐起来,手指无意中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体,拿起,才发现是冰焰,那把让我无时不刻会想起飞霜的宝剑,静静地躺在冰焰身边的是,一封信,写着“小蛮亲启”。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拿起信封,抽出信笺。
小蛮:
我后悔了怎么办?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如果我自私一点,对你的痛苦和挣扎选择视若无睹的话,我想我可以留下你,拥有你,但是,我却不能那么做。
我的快乐源于你的太阳一般耀眼的笑容,当太阳被乌云遮住了,我的快乐,从何谈起?所以,我只能选择便宜了西门家那个小子,让你回到他的身边。
不要对我内疚,我对你好,只是单纯地因为我想对你好而已,忘记我,放下背上的负担,好好地和西门飞霜过你们的日子。
也不要担心我,我是你常说的遗害千年的妖孽,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更何况我还要活着见证你是够过得幸福。
我是你永远的退路,所以尽情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吧!
小楼
读着小楼的信,就像听着一曲看似明快却暗含忧伤的曲子,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琴弦上的音符,深深触动着我的心。
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前,眼前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优雅如玉兰一般的男子,如墨双眸盛满温柔。他倚在长长的走廊里,微长的碎发遮住了半面精致的面容,半遮半掩下的绝色笑容如静夜里绚烂无比的烟花,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
感动似乎总被人同眼泪联系在一起,但是,此刻,我的眼中却流不出泪了。
当一种感情真正到了极点,已经没有任何动作可以表示了。
我知道,这一生,无论我怎么过,我都不会忘记那个叫楼小楼的男人!
那双噙满深情的眼眸将我伴我终身。
“啪!”两扇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阳光中跨入房内。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即使万般压抑,却还是总在梦中出现的脸,忘了改说些什么来表示重逢的喜悦。只是,他好像有些瘦了!
原本以为,我和他就这么会错过了,夜深人静时的心疼总让我觉得连活着都是一种累赘。
但是,我老天却还是奇迹般地让我回到了他的身边。不,我应该感谢的不是老天,而是小楼!
我欣喜地等着他的拥抱,等着他的思念之词,但是许久,我等到的只是他冷冷的视线,他的目光停留在我按在胸口的信笺上,那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
我低下头看了看,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信收起来。
是啊,他一定在生气,因为我的不告而别,现在想要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好像有点困难。
“飞霜,对不起,我因为临时——其实——”不管如何,要告诉他,我是因为另一个男人才不告而别,并且曾经一度不打算回来,这样的事实确实有些难以开口!
任何一个男人都是难以接受的吧!
“三日后成亲,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吧!”
正当我煎熬于该如何向飞霜说明时,他却抛出这么一句,之后,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像一尊雕塑,漠然地离开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喂~不要走好不好?”
不知是没有听见我的哀求还是故意地忽略,他挺着着身子,踏着固有的节奏,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就算是抓着我的手,大声地质问我去了哪里,或者凶神恶煞地大骂我一顿也比这种没有表情的冷漠来得强。
他这样子只会让我更加惊慌,手足无措!
“小蛮,你醒了?太好了!”
门口的脚步声让我一阵惊喜,但是却还是以失望告终。
原来是墨儿。
她手里折了几支盛开的迎春花,淡淡的幽香顺着风飘进屋内。
找了个花瓶插了进去,墨儿坐在我的床边:“昨天晚上看见你躺在门口真是吓死我了,不过幸好你安然无事。”
“昨天?今天是初几?”
“今天十二啊!”
十二?遭了,我和雷二娘他们的十日之约?
“不要着急了,二娘他们我已经替你秘密安排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总感觉你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
“太谢谢你了,墨儿!”
我紧紧地握着墨儿的手,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但墨儿却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墨儿?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对不起,小蛮,我还是没有瞒得住飞霜,他已经知道你去独孤城的事情了!”墨儿低下头,满脸内疚。
“原来他知道了!”
这就是他刚才对我这么冷漠的原因吧!
又想起他凛冽的眼神,我发现,我真是一个很差劲的女人,我谁都不想伤害,最后却伤害了所有人!
“小蛮,我不是故意要这说出来的。本来飞霜说要十几日来回家的,但是谁知第五天他就回来了,看样子是想给你的意外的惊喜。他不听地逼问我你去了哪里,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飞霜,他,他的眼睛好像着火了那种,我一时害怕才说了出来。”
想起当初二弟寸步不离,如幽灵一般追问她时的模样,墨儿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她印象中的飞霜是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没有热情,也不会激动,但是那天,她却看到一团会移动的火焰。
“对不起墨儿,让你为难了!”
“不,小蛮,我觉得你应该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二弟。自从知道你去了独孤城,二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每天不是像老僧入定一样坐着,就是在竹林里疯狂地练剑,竹林中的竹子都快被他砍光了!那种陷入绝境似的绝望让我看了都好心疼啊!幸好你回来了!”
紧握着手里的冰焰,我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
无论是小楼还是飞霜,他们爱得都比我纯粹,他们的感情不会发生偏移,而我,却那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一时的分叉差点成为永恒的遗憾。
到此刻才知道,我把飞霜的爱看得太轻了,它比我想象中的要深沉得多。
这样肤浅的我,能得到两份如此厚重的爱,老天实在是太眷顾了。
“那墨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定在三天后成亲?”
“不知道,昨晚发现你之后,二弟就突然宣布三天后要成亲,别的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害怕失去我,才如此匆匆准备婚礼吗?
那至少说明不管如何生气,他的心始终还是向着我的!
突然,一下子沉闷的心变得明朗起来。
我从床上跳起来,拍拍墨儿的肩膀,大声说了一句谢谢,而后拎起冰焰,准备去找它的主人。
爱情的道路怎么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偶尔的波折会让我们更加珍惜以后的平稳。
我要告诉他,没有他,好像真的不行!
斜阳西沉,孤影翩飞。
后院的校场之上,冷风呼啸,剑光伴着黄沙飞舞。
孤傲的剑,孤傲的影,在余晖中有犹如一道别样的风景,让看过的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种比愤怒、生气更加猛烈的情绪控制着他的整个人。绝烈的剑光中,他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悲怆感染了我。
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之后,飞霜猛然收起了剑,一个转身,与我面面而立。
他看着我,自然没有好脸色,只是自顾自地擦拭着手中的剑,仿佛我和四周的空气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幸好,我也不是那种脸皮很薄的人,否则如此被忽视的情况下还真的难以继续下去了。
“接着!”
冰焰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入飞霜的手中。
他拿着手中的剑,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中带着询问的意味,只不过还是没有开口。
“赔礼道歉的礼物!好了,你将军肚里能撑船,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嚣张惯了的我,低下身段,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一脸峻冷的某人,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可怜一样!
某人微微侧过身,故意忽略我的柔情攻势,那动作好像是在说no。
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自作孽不可活,我叹了一口气,再接再厉:“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对我那么狠心好不好?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想我们两个这样别别扭扭地拜堂吗?”
自说自话间,两只手搭上飞霜的臂弯,晃了起来,人至贱则无敌嘛!
“我问你,如果楼小楼不把你送回来,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就待在独孤城了?”
飞霜一脸严肃,将我的两手从他身上拨了下来,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一初的神采飞扬消失得干干净净。
“回答我!”
单手托起我的脸,强迫我对上他凛冽的面容,他的双瞳里有一种很受伤的隐痛,从前的我大而化之,从未认真地看过他心底的内容。
看过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是个容易受伤的人,而我则把他想得太过于坚强了。
一颗被盔甲包裹着的柔软的心,穿透了最初的坚固,剩下的便是意想不到的柔弱了。
而我,轻而易举地伤害了这颗心。
“对不起!小楼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实在是不能看着他死。但是最后我也明白了,同情和爱情是两回事,我的心里始终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你一定是觉得废了双腿的小楼比一个健全的我更需要你,而且你也认定了没有你我能活,而他不行是不是?对,你理解得一点都没错,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去自寻短见,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得失魂落魄,我会活得和平常无异。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天崩地裂也会站得笔直,表现得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那种人。可是你不知道,那样的活比死更加痛苦。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一旦选择了楼小楼,那你留给我的是什么?是终老到死的思念,每一日每一夜活生生的折磨,撕心裂肺,刻骨铭心,你想过这些没有?你没有,你只是考虑到了你眼中的所谓弱者,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为什么不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
话毕,飞霜仰天长叹,他闭着眼睛,咬紧了牙,但是我还是看见了他颤抖的双唇。
捏着我下巴的手指颤抖着,犹如此刻他的心。
坚强不是过错,有时候坚强只是一种天长地久的习惯,但是这种习惯却成了被伤害的理由。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压抑不住地淌了下来,顺着脸颊汇聚在他的手上。
模糊的泪光中,他手心里一道道的伤痕让我顿时连哭这个动作都停止了。
“怎么了?怎么会受伤?”我抽噎着,擦擦眼泪,连忙抓起他的手,看着红肿的伤口,才发现这个笨蛋连药都没擦。
“现在才来关心我,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他背过脸,想抽回手,但是却被我牢牢握住。
“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抽着鼻子,发誓。
“你还想有下一次?一次就已经足够了,要是还有下一次,我难保不会发狂了!”
终于,我的身子在瞬间被紧紧圈进他的怀中。
他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地抱着我,那种感觉,来得太强烈,就好像火山喷发一般,冲击,震撼!
“你还在生气吗?”我从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跟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生气有用吗?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感觉不到痛苦的感情不是真的感情!”
终于,飞霜有些恢复正常了,我从他的身上重新感受到了熟悉的静寂。
“好有哲理的话,谁说的啊?”
“这,一个朋友而已!”
“你一个武将还有那么文绉绉的朋友啊?”
“嗯,这把剑很不错,一定是独孤城出品的吧?”
让我想不通的是,西门飞霜竟然也有吱吱唔唔的时候,想我只不过是一句戏言,但是从他嘴里我却听出一丝端倪。
难道,这句话是哪个不能让我知晓的人说的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对了,飞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不回来的话,你会怎么做?”
趴在他的背上,贪恋着这份宽阔,我以食指玩着他的发梢,一面试探性地问道。
“从墨儿那里得知你去了独孤城,我在心底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你还不回来,我会排出万难挥军北下,直闯独孤城。不过我有种感觉,你会回来的!”
“哼,那我怎么听墨儿说某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看不出你对我有任何的信心啊?”
“我哪有?”
西门飞霜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打断了我的话,男人嘛,都是好面子的,可以理解。
“我们真的要结婚,额,我是说成亲是吗?”
“对,成亲,西门刁氏!”
“好难听哦!”
夕阳没入地平线,我们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那抹红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