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次
合上了从婚纱店拿来的婚纱影集,季芬芳想了想,从客卧里走出,下楼煮了一杯咖啡,配了两块点心端到书房。
既然父母已经回家,秦朗便很少再住在大学的教师公寓,更多地是陪着父母在老宅居住,沈娅萍心疼季芬芳孤身在外,让她也搬了进来,反正儿子和芬芳已经是未婚夫妻,又是分开居住,没什么要紧。
芬芳一路走到书房,秦朗从书桌后抬起头:“咖啡?谢谢。”
“不客气。”季芬芳将托盘放到桌上,倚着桌子,温柔地摸摸男友的脸,“秦朗,今天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哪里过分?”秦朗奇怪地抬起头看她。
“我坚持让晴晴当我的伴娘,你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你不知道你当时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季芬芳轻声道。
“你没有错……芬芳。”秦朗疲倦地将书合上。
此刻,沈娅萍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老相册发呆,下午她收拾了一下老屋子,找到了这些老相册,她将它们一一擦干净,然后摆放出来。
“娅萍,别看了,控制一下感情吧,米莉要是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秦忆江皱皱眉,在一旁前劝说道。
“晴晴现在长得可真漂亮,和我这十年里想象的一模一样,不过可惜这里只有她到十三岁之前的照片。”沈娅萍叹息道,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卧室门被人推开,秦米莉走了进来,她脸色不好看,怏怏地打招呼:“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米莉,干吗不先在楼下招呼一声?”秦忆江赶快给沈娅萍使眼色,让她赶紧收起照片,“饿了吗?你妈还没做饭呢。”
“这是什么?”秦米莉察觉到了父亲的眼神,她往床上看了一眼,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妈!你在看什么!”
她上前两步,抓起一本来看:“这不是蓝晴晴的照片嘛!妈!你又看这些!你又想她了!”
“你妈就是看看,米莉,别这么对她喊!”秦忆江斥道。
“我不是喊!我要让妈妈明白!我是您女儿,您就不能这样想想我吗?我不能全部占据您的心吗?妈妈!为什么要我这么伤心?”秦米莉发了一阵火,转瞬又想起来什么,声音低了低,“我昨晚和朋友出去玩了,妈,今天你们去给哥看结婚场地了吧?我没去成,伴娘是我的话,伴郎是施昂哥对吧?”
秦忆江一听到这个心跳立刻加快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这一刻他也很难拿出长辈的架势,只得欲言又止,秦米莉极敏感,她看了一眼父亲,突然警惕地道:“怎么,伴娘不是我吗?”
“米莉……你不是说过,你还要给法国的朋友当两次……”秦忆江为难得汗都出来了,果然,他还未说完,秦米莉就炸了。
“伴娘不是我?爸!你明知道我喜欢施昂哥,我想当伴娘的!你们……”她气愤地看着父母,“你们都这样!妈老是念着晴晴,这次的婚礼,肯定也是你们提出来要她当伴娘的!就连施昂哥,他为了蓝晴晴还受了伤!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施昂受伤了,还是为了晴晴?他们两个没事吧?”沈娅萍吓了一跳,本能地问出了口。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秦米莉冷冰冰地撂下这句话,转头出了门。
虽说没什么大碍,但是以张精致为首的酒店高级人员们,还是极力要求施昂再观察两天,以防这位公子爷再出个什么事。
蓝晴晴作为害施昂受伤的“罪魁祸首”,加上身为女友的责任,也不得不每天一有空就过来陪房。护士给施昂的伤口换一次药,她就提心吊胆一回,看着就觉得疼,皮肉被刮下去好一块,真是想起来都让她心里发抖。
“疼不疼?”蓝晴晴紧张地看着护士上药,施昂逗她,“一点都不……疼!!”说完他却惨叫一声,小护士笑眯眯地换下脏纱布,“女朋友在当然要撒娇了,没事儿没事儿,很快就好。
小护士换好药出去,蓝晴晴松口气,正想给施昂削个水梨,沈娅萍带着季芬芳进来了:“是这个屋子,晴晴,施昂,我们来看看你。”
“阿姨!”施昂很干脆地叫了一声,“哈,我又淘气了!”
“你哪里是淘气,我都听说了,还得谢谢你呢,不过这么不小心,两个人怎么掉到海里的?”沈娅萍关心地道。
“肯定是晴晴掉下去了,他去英雄救美呗。”季芬芳笑道,“猜都猜得到。”
“哈,猜得真准!”施昂刚想再说几句,秦朗也走了进来,他急忙收收表情,“嘿,秦朗,好久不见。”
“什么啊,前两天刚见过。”秦朗说道,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蓝晴晴,蓝晴晴却有意地回避着他的视线,季芬芳注意到这一细节,急忙说:“晴晴,你一直在照顾施昂吗?照顾他是不是很辛苦啊,这家伙可从小就是混世魔王。”
“喂!少败坏我的清誉!我很听话的!”施昂举双手抗议,“是不是,晴晴?”他对蓝晴晴抛了个媚眼,大家都笑了起来,但秦朗的脸上并无笑容。
蓝晴晴哭笑不得,只好点头:“是!是!你最乖啦!是个又乖又听话的混世魔王!”
沈娅萍欣慰不已,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斗嘴。季芬芳也很高兴,她斜睨着秦朗的脸色,急忙将手里的花递给施昂,“送你的。”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花啊?晴晴,这花很美,送给你了。”施昂拿过来直接递给了晴晴,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秦朗,又转向季芬芳,“谢谢你了,芬芳,我一直想送她花来着的,上次我让人送了她三百朵玫瑰,直接送到酒店里,结果她两天没跟我说话,这下当着你们的面,她肯定得收了,哈哈哈!”
“你啊,那是我上班时间,我当然生气了!”蓝晴晴觉得很无奈,她看看花说,“我去借个剪刀来,弄个矿泉水花瓶。”蓝晴晴说完拿着一个空水瓶走出了房间。“我去下洗手间。”秦朗也迅速地跟了上去,季芬芳看着这两人走出病房,露出一脸的担忧,她回过头来看着正跟沈娅萍说笑的施昂,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顺手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
秦朗在走廊的转弯处追上了蓝晴晴:“晴晴,你不累吗?”
“累?”蓝晴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累?”
“你真的喜欢他吗?你根本不喜欢他……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你能告诉我,你和我,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还有施昂,还有芬芳,到底在干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蓝晴晴低头沉默了一下,很快抬起头,微笑道:“哥,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施昂,他能逗我开心,我也喜欢他能为我受伤,哥,我其实很简单,我只在乎这些,在他的面前,我没有任何害怕和担心。这就是我喜欢他的理由……”
“你在暗示我是吗?”秦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在暗示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好!”他一把抓住蓝晴晴的手,“跟我过来,我们现在就去宣布,宣布我们的感情。”
“你疯了!”已经有人在好奇地看他们,蓝晴晴用力地甩开他,“宣布什么?有什么好宣布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全世界都知道,没有谁和谁的兄妹感情需要被宣布的!想想爸妈,想想米莉!想想芬芳姐!我们要对得起他们!你自己也明白这些!”
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静了自己的情绪,“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任性的人而存在的,我们都明白这点不是吗?哥,你现在要做的是,对芬芳姐好一点,而我要做的是,对施昂好一点。我们都可以做到的……”
晴晴说完之后,转身决然地走开。秦朗咬咬牙,一拳打在了墙上。
是啊,世界不是为了任性的人而存在的。
施昂这趟住院,可真是苦了张精致,她经常空闲下来反思自己的人生,明明是个销售部经理,却干了总裁办一半的活,薪水是不错,问题是耗费的心血和长出来的白头发也需要燕窝什么的来补,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她和蓝雪峰现在保持着每周见一次面,彼此互相倾诉苦恼的吃饭习惯。蓝雪峰跟她抱怨自己的老妈如何看自己不顺眼,她抱怨自己的老妈老是逼她嫁人,工作不顺心,每日里忙得像个陀螺,两个人彼此倾诉完毕,都轻松的多,尤其是张精致,觉得这简直比什么排毒疗程好得多了。
听说施昂住了院,蓝雪峰也坚持要来看望一眼这个暂时的大舅子,张精致拗不过他,只好带他过来,不过一路上谆谆告诫,警告他不要人来疯,也不许胡说八道。
他们两人来到病房门口,张精致心细,先偷偷拧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蓝雪峰在后面无声地垫高脚,也睁大了眼睛往里面看。
蓝晴晴正在给施昂喂饭,她有点无奈地笑道:“还吃吗?”
“好吃,当然还吃。”施昂理直气壮。
蓝雪峰一激动,差点想冲进去,张精致回过身,一把揪住他,火速将他拖走,直拖得远远的,这才柳眉倒竖:“你要干吗?”
“干吗啊?干吗啊?”蓝雪峰手舞足蹈地抗议,“我要抗议!干什么这是!太肉麻了!”
“你想棒打鸳鸯?”张精致瞪他。
“我是她哥!我还没找到老婆,妹妹不许找老公,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晴晴,不能不懂规矩啊!长幼有序懂不懂啊!”蓝雪峰有点委屈,“我说精致同学,现在在你面前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拯救一个自私的男人,让他变得大公无私。”
“废话吧你就,想让我干吗?”
蓝雪峰干咳一声,整整衣服,夸张地敬礼鞠躬:“咱们都吃了这么多顿饭了,张精致小姐,如蒙看得起,咱们正式谈恋爱吧!”
“你疯了?”张精致冷静地看着他,“我还没做好谈恋爱的准备。”
蓝雪峰斜眼看着她:“哼哼,好大的口气,您都三十岁啦,还要准备到啥时候去?”看着张精致脸一黑,他吓得后退两步,“好吧!好吧,那个……张精致小姐,这样行不行,鉴于这一段时间以来,咱们之间也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友情,出于对这种友情的尊重和珍惜,我决定……”
“决定什么?”张精致鹦鹉学舌,“鉴于这一段时间以来,咱们之间也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友情,出于对这种友情的尊重和珍惜,我决定……决定什么?我替你决定吧!”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得意的微笑,“你还一直让我挺开心的,这样,咱们的关系可以朝着比朋友深一点,又比情侣浅一点的方向发展。”
“那到底是深还是浅?”蓝雪峰愣了。
“该深的时候深,该浅的时候浅,深多少,浅多少,你自己慢慢体会,但主要是看我心情。”她撂下这句话,转头就朝医院外走,“快点跟上来!你也看到你现在的大舅子了,我还要回去上班呢,告诉你,不跟我一起走,你坐公交去吧!”
蓝晴晴毕竟不能一直陪着施昂,她还要回家去帮忙照顾夜市,施昂郁闷地趴在病床上看着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看一会儿,叹一口气。
季芬芳进来时就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好笑,“好点没有?你怎么还趴着?”
“你怎么来了?”施昂一转头看见她,急忙爬起来,“上午不是来过吗?晚上怎么还来?秦朗送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季芬芳淡淡地道。
“芬芳,怎么了,你看着情绪不高啊,马上要当新娘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施昂仔细地看着她。
“说起这个……施昂,你想不想知道新郎的滋味?”季芬芳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施昂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不会吧?难道你也有那种结婚前换新郎的习惯?我不合适啊,我现在名花有主了!”
“呸!”季芬芳伸手拍他,“我是说,你难道不想向晴晴求婚吗?”
“求婚?这个主意不错。”施昂笑道,他挠了挠下巴,“就是太快了点,你知道的,我们家毕竟情况特殊,怎么,你想咱们四个一起举办婚礼?伴郎和伴娘可就难配了,这毕竟是在国内啊,不过确实有趣……”他抬起头,笑道,“难道就是这个有趣的念头,让你现在看起来心事重重?”
“今天回去后,秦朗对我说,婚纱他要亲自来设计。”
“这不是很好吗?”施昂跷起一只腿,“他从大学起就下定这个决心了。”
“他还对我说,以后会经常来接我和陪我,他说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让我很失望,但是他会努力让我幸福,也会努力给我一个最满意的婚礼。施昂,我的心很乱。”季芬芳低下头,她的长发落到胸前,“我对他说我愿意,我好爱他,爱得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但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很开心,真奇怪,我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施昂低声道:“不要想得太多了,芬芳,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不是都知道吗,在感情里,谁爱得最多,谁就输了。”
施昂很快就出院了,虽然婚纱由秦朗亲自设计,但是伴娘装和伴郎装却没时间了,只能从婚纱店里选。这天四个人来到店里,一遍遍地挑礼服,设计细节,季芬芳还要试新娘妆,忙了个不亦乐乎。
结束后当然是施昂送蓝晴晴回家,他一边开车一边笑,蓝晴晴终于忍不住了,“自从你受伤以后,就学会傻笑,你是不是把脑子弄坏了?”
“高兴吗,想着婚礼那天可以和你一起穿礼服,我很开心,对了,今天在试衣间里,秦朗认真地将你托付给我了。我是苦尽甘来啊!”施昂叹道。
“这……我哥真是……干吗还要托付给你?”蓝晴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笑笑。
“因为我为了你的幸福,拼命的程度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呗。”施昂抽空给蓝晴晴抛了个媚眼,“亲爱的,我等你哦。”
“等我什么?”
施昂的声音突然严肃而温柔起来,“等你的心里只能放下我一个人……”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车一直开到了巷子口,看着蓝晴晴一言不发地下车,施昂拍了拍方向盘,“晴晴,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开走了。
这一个晚上蓝晴晴没有睡好,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很多事,最后只能坐起身来,开着灯,默默地看着墙壁发呆。
秦朗也没有睡着,书房里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天空的星辰,琴岛是个旅游城市,这里的天空,星辰明亮而清晰,它们的光芒全都来自几亿光年之外,却能为这蓝色星球上的人们,提供如斯美丽的夜景。
秦朗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拨了蓝晴晴的电话,他对自己道:“如果不通,那就挂掉,不要再打了。”
“喂……哥……”
蓝晴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接起了电话,也许秦朗是有事情找她,她对自己说:“这么晚了,有事吗?”
“你还没睡?”秦朗的声音有点惊喜,又有点后悔,“吵醒你了吗?”
“没,是我还没有睡着,我明天没有班,可以晚睡一下。”
“你很久没有放假了吧?”秦朗忍不住看着天空,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打算怎么安排?”
“不知道,以前休息的时候就是帮我妈弄烧烤摊的活……不过妈说我现在大了,也得出去走动走动。”蓝晴晴将头发拨到耳后。
“要说玩的话,施昂应该很擅长,你要是告诉他你休假,他一定能给你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秒钟都不会让你觉得无聊。”秦朗低声道,“他知道你明天休假吗?”
“不知道,我也还没告诉他,明天他应该还有会要开,我不想让他来陪我,耽误正事。我想我可能去给家里买点东西吧,妈要喝的花茶也没了,她就这点爱好,我想去趟超市。”蓝晴晴揪着被角,低着头道。
“花茶?”这个词突然触动了秦朗的记忆,“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爸妈也带我们去茶山买过烘焙茶。”
“记得,好怀念啊。”蓝晴晴笑道。
“那么……明天我们一起去茶山吧?我们兄妹俩,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上次说好去游乐场,最后也没有去。等等,我去看看我明天有没有时间,”秦朗有点紧张地翻了下自己的笔记本,“很好哦,我明天也没有课。”
“但是芬芳姐呢?婚礼的日子就快到了,你们不应该去买点东西吗?”
两人沉默了一下,许久,秦朗又缓缓地说道:“婚礼前,兄妹两个出去玩,也大概就只有这一次了,以后我有的是机会陪芬芳买东西。”
“那好吧,明天见。”
蓝晴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下来,挂完电话,她关了灯,躺了下来,突然很想给施昂打个电话,但是翻了个身,又决定不打了。
最后一次了,就两个人悄悄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