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动一刻
人即使能够预感到将会有影响自己命运的事情发生,也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
她立在那里,浑身僵硬,心里有个微弱的小声音,告诉她快点逃走,快点逃走,可她一步都动不了。
“琴岛的海真美啊。”季芬芳叹道,“不比夏威夷的差。”
“我所有的记忆都跟这片海有关,从家到学校去都会经过海边,那时候,高兴了和不高兴了,或者无聊的时候,都会到海边来,从我有记忆到去法国之前,整整十六年,都是这样的……”秦朗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季芬芳一愣。抬头看了看突然失语的秦朗。顺着秦朗的目光,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同样望着秦朗有些失神的蓝晴晴。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之间有她所不知晓的过往。
秦朗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看到了蓝晴晴。
对这两人来说,这实在是既平静又不平静的一瞬间,十年的时光,他们曾在想象中无数次地描绘过对方的样子,而这一刻,他们彼此对视,眼前先浮现的,仍是当年彼此的样子。
一种汹涌的感情堵住了蓝晴晴的嗓子,却没能堵住她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她突然蹲了下去,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
下一秒,她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许久,才有一个抑制不住激动的声音,低低地呼唤她,“晴晴?”
蓝晴晴哭泣着拼命点头,是他,那熟悉而陌生的味道,秦朗的力道大得让她觉得呼吸困难,他用力地亲吻着她的头发,两人再没说话,却已经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季芬芳几乎呆住了,她惶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蓝晴晴抬起头来,她模模糊糊地透过秦朗的肩膀,看见不知所措的芬芳,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推开秦朗,擦干眼泪,问道:“哥,这位小姐是?”
“我的女朋友,季芬芳,你叫她芬芳就好。”秦朗低声道,然而他的视线却没有一丝移动,仍然盯着蓝晴晴看。
“芬芳姐,你好,你真漂亮,我是……”蓝晴晴突然说不下去了,她回头看看秦朗,秦朗对她摇摇头,“我没有说咱们家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芬芳,这是秦晴,我的……表妹。”秦朗犹豫了一下,为季芬芳介绍道。
“哥,我现在改名了,我叫蓝晴晴了。”蓝晴晴平静地道。
秦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他拉起蓝晴晴的手,“走吧,十年没见,我们现在需要好好谈谈。”
酒店一层的咖啡厅里,季芬芳礼貌地辞去,她很懂事,即使对这一双以兄妹相称的两人有千般好奇,也识趣地离开给他们空间叙旧。秦朗与蓝晴晴心不在焉地点了冰咖啡,然后只顾看着对方微笑,仿佛他们将这十年的距离在这一刻交给了沉默。
“哥……爸妈还好吗?”蓝晴晴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的心里不禁翻涌上说不出的酸楚,但只能迅速压下,“米粒呢?”
“大家都很好,我们以前住在巴黎,但后来就搬到了比较舒服的乡下,那里的空气不错,我和米莉都是在那边上的大学,你呢……你过得好不好?”秦朗问,“去法国后,我们打过电话,也写过信给你,但刚开始的几封你都有回信,后来就再没有你的消息,爸回来的时候曾经找过你,中间有一年,我们也回来了,但还是找不到,我和一个私家侦探刚刚约好明天去见他拿找你的结果,没想到今天就能在这里遇见。”
“算起来这十年我家搬了七八次,信啊,电话啊什么的,当然接不到了。”蓝晴晴微微苦笑。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
“住宽街那边的院子,那里离夜市很近,我和我妈还有我哥住在一起。”
秦朗凝视着蓝晴晴,明知道她自然而然说出来的“我哥”,意思是蓝家的蓝雪峰,但仍然心中难受。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其实,蓝晴晴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这个完全意外的会面完全打乱了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催眠,她想对秦朗说:“哥,真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你和爸爸妈妈去了那么远,带上的却不是我,巴黎的天气怎么样?你们会不会也会想我?会不会难过?还是会像我一样,在梦里见到你们,但是梦醒后哭过太多次,最后选择再也不做梦了……”
但她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哥,现在见面真是太好了,一直想着你们过得好不好,现在也安心了,那位芬芳姐姐……是哥哥你的女朋友?”
“她们家也是移民法国的中国人,爸爸的生意伙伴。”秦朗道,他看着蓝晴晴的眼睛,认真地问,“晴晴,我知道你现在的这个家家境不太好,你上大学了吗?”
“上了,妈身体不大好,我在x大上的环境保护专业,用的是助学贷款。”蓝晴晴回答。
“你现在在那儿工作?”秦朗又问。
“就在xyz酒店,负责顶楼33层的日常工作,我才刚干一个多月,不过日后可能会转职吧?”蓝晴晴叹了口气。
秦朗却呆住了,“3301?便利贴?是你?”
“哎?”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简直令人无言的不可抗拒。哭笑不得的无奈中又带着一点些微的心酸。当得知施昂与秦朗的关系,得知自己曾为自己的哥哥细心整理过多次房间,却从未进过碰面,蓝晴晴不得不又一次感叹命运的力量。
两个人坐了三个多钟头,蓝晴晴见天色转暗,起身要回去了,秦朗执意要送她,却被她拒绝,“不了,我回家很方便,哥你还是别送我了,今天太高兴了,我想留着好好消化一下。”
久别重逢,两人就这么带着些许恍惚告别离去,秦朗将蓝晴晴送出酒店,眷恋而迷惑地看着她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脑子里无数念头,心内无数感情,翻天倒海,竟然一种也说不清。
季芬芳悄悄地下楼来找他,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开口叫他,“秦朗。”
“嗯?”秦朗回头,“芬芳,你下来了?”
“是啊,她走了?”季芬芳踌躇地问道,“这就是你想找的人吗?我听她叫你哥,是你们家的亲戚?刚才还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见你那么激动过。”
“是,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像我的亲妹妹。”秦朗低声道。
“那怎么从来没听米莉提起她?”季芬芳好奇地问,“你们分开很久了?”
“十年了,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才十三岁。”秦朗道,“晴晴长大了,跟原来感觉也不大一样了。”
“觉得有点生分?那是当然了,都十年了,你们以前还小,现在都长大了,当然会有变化。”季芬芳笑道。
秦朗若有所思,“可能吧。”
“现在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海边走走,看看日落吧,你也好散散心。”季芬芳永远都是那么懂事、体贴。
海边的夕阳总是美丽的,两个人走到海边,正看到落日将沉的美景,秦朗出神地看着海天交接处淡淡的夕阳,不禁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起在海边,他与她兄妹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说笑打闹,捡贝壳捉螃蟹,想起这片熟悉的海在十年之中竟然丝毫未变的美。
时光是一条只会向前的路,我们一次的错过,就要付出十年去兜兜转转。
在这十年间,如果问他最难以释怀的那一定是,蓝晴晴红着小脸仰起头哭着问他的那句——
“哥,你去了法国,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我只要看见海,就不会忘记你,你不是说了吗?下辈子要变成大海,我记得呢。”
“秦朗,你在想什么?”季芬芳拽拽微微睖睁的秦朗,“再给我讲点你们以前的事情好吗?”
“落日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快,那么美,却只有一小会的工夫就没了……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事,还是以后再慢慢说吧……起风了,你冷不冷?”秦朗站起身来。
“我们回去吧。”
这天晚上蓝晴晴没有去摊子上帮忙,而是直接回家了,她不敢睡觉,只得开始洗衣服,洗完了衣服,又开始勤快地换床单和整理东西,把自己忙出了一身大汗,但这却有有效地遏制了她不去胡思乱想。
一晃时间就到了晚上十点多,蓝晴晴正在洗涮明天要用的烧烤食材,就听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跑过去一看,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是秦朗打来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却怦怦直跳,手却不有自主地按了接听键。
“喂?晴晴?”秦朗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睡了吗?”
“还没。”
“这两天你有时间吗?出来吃个饭吧,我想约你和阿姨他们出来聚一下,好不好?”秦朗问。
“不行。”蓝晴晴一口拒绝,快得她自己都吃惊,“我妈不知道哥你回来的事儿,她会想米莉的。”
话一出口蓝晴晴就后悔了,果然,秦朗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周一见吧,我已经搬到了公寓里,但还有点东西放在3301,周一你不是会上班吗?我们正好见一面。”
放下电话,蓝晴晴重新走回厨房,刚想接着洗菜,就听院门一响,接着亟亟的脚步声到了大门外。蓝雪峰踹了两脚门,喊道:“晴晴,你在家吗?出来搭把手!”
“好!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蓝晴晴答应着开门,吓了一跳,蓝雪峰背着万红霞就冲进屋子,急道:“妈这个倔脾气的!一直在干活,她发烧了,我要收摊她还不愿意!你看着妈,烧得烫手,我去把东西收回来,咱们就去医院打吊针去!”
万红霞被兄妹两个扶到沙发上躺下,迷迷糊糊中仍道:“去什么医院?挂水不要钱的么?去给我煮一碗姜糖水来,多放点姜和黄片糖,我喝了发发汗就好。”
“不行,妈,你烧得可烫呢!”蓝晴晴担心地摸摸万红霞的脖子,“你平常都是撑着,但一烧起来就容易大病,你忘了?”
和蓝雪峰一起把万红霞送去医院,又开了点滴,看着护士挂了水,兄妹二人一边一个,蓝雪峰靠在墙上,累得睡着了,蓝晴晴努力撑着,定了手机闹钟,等着点滴挂完。
万红霞睡了一会儿,醒来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蓝晴晴,她顿时慌了,又不敢大声,急忙摸着万红霞的手说小声道:“妈,怎么了,还难受?挂着水呢?你口渴还是想上厕所?”
“唉,说不让来医院怎么又来了?”万红霞哭了一气,勉强忍住道。
“幸亏来了,你都烧到40c了。”蓝晴晴勉强挤出一抹笑,温柔地拿起温度计,帮万红霞放在腋窝底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我觉得好多了。”万红霞看着一旁酣睡的蓝雪峰,“你哥背我来的?”
“嗯。”
“唉……怎么发烧呢,难道是那会跟他嚷嚷出了汗没换衣服就躺下的关系?”万红霞眼睛一红,“我又跟你哥嚷嚷了。”
“没事儿,一家人嘛,哥不会在意的。”蓝晴晴给她掖了下被子,“妈,一会儿体温正常了,我先去给你买点白果粥来,你打完这一瓶就让我哥背你回去。”
“哎……”万红霞叹息一声,眼泪又流了下来,“晴晴,妈对不起你,妈心里想,要是当年没把你换回来多好,在那家过着公主一样的日子,哪像现在,你多累啊,我这身体还总给你添麻烦……那时候,我太自私了,应该你们两个都……”
“妈!怎么又说这些!”蓝晴晴心里一酸,恼怒地道,“别再说了,我是您亲女儿,说这些话是干什么!”
“妈心里后悔……难受……”万红霞难得地软弱下来,她侧过头,看着蓝晴晴,“你看你多漂亮,但每天不仅要上班,还要帮妈摆摊子,还贷款,好衣服都买不起,妈想给你买个包,看中了就是舍不得,要是咱家有钱……”
“妈!”蓝晴晴眼圈也红了,“别说了!您别说了!”
母女二人的手紧紧相握,紧紧望着彼此,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融化在这几句话里,蓝晴晴平复一下心情,低声道:“妈,以后这些见外的话别说,我都明白,来,我看看温度,吊瓶快打完了,我去叫护士来。”
蓝晴晴这边为了母亲忙得团团转,秦朗却是一夜无眠,他在公寓里翻看着自己从法国带回来的一叠叠的厚厚的相册,那里面装满了少年时期秦朗和蓝晴晴的照片,只不过那时候,蓝晴晴还叫秦晴。
想了想,秦朗决定这件事还是暂时先不告诉施昂,周一见到蓝晴晴时,他再准备跟施昂好好谈一下,有些事季芬芳不好知道,施昂却是最好的倾听人选,朋友这么多年了,他相信他。
蓝晴晴的回归让张精致手下所有的销售人员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最爱八卦的张美仙、苗苗等人,周一例会,蓝晴晴一出现,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张精致看出了大家的心不在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都给我精神点!”
众人一震,都挺直腰板等着她训话。
张精致沉着脸环视手下一圈,这才开口道:“大家应该都已经得到消息了,董事长夫人的生日会,还有xyz的新品秀,早在一个月前就通知我们做好准备可能开到咱们这儿,昨天我得到通知,事情确定了,本年度的xyz新品今天会到达,今天起,大家辛苦一点,加班也好,怎么也好,开始进行日常维护,这一块儿我就交给美仙你了。”
“还有,蓝晴晴。”张精致转向蓝晴晴,冷淡地道:“你以前没转正,所以只负责33层,但是你干得不错,施总觉得你很细心,顶楼的工作也不很复杂,你以后干完那里的工作,就下来开始接触销售部的事务,美仙你带着她点,时间上你自己把握,能学一点是一点,你又不能永远干生活助理。”
“是。”蓝晴晴答应得很痛快,心头放松许多,她知道张精致是在为她好。
她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人一旦漂亮就容易招惹旁人关注,更何况旁人多嘴流言,一段两兄弟争夺美人助理的故事,早已私下流传。分配带蓝晴晴的张美仙曾经干过几天施昂的助理,但她收拾东西不利落,又随便翻检施昂的藏物想了解他的喜好,很快就被从33层撤了下来,好在她父亲是酒店高级经理,张精致卖了她一个面子,依旧让她待在销售部工作,出于这样的渊源,她也就格外地看蓝晴晴不顺眼,总觉得这个格外“好命”的姑娘背后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