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good job!
当我睁开眼睛时,却是在白花花的医院里。
哦,不,并不是说我被敲开脑袋,昏迷过去,然后送院救治。我只是坐在医院走道的椅子上,打了个盹。
刚才的情况是这样子的,我听到身后来势汹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在这个关键时刻,感应灯却突然就灭了,黑暗中有一件物体,像被锯倒的千年巨树一般,直勾勾撞向门板。
砰一声巨响,感应灯又亮了。
然后我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正软绵绵地从门板滑落到地上,像是已经一头撞死了。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他握着一瓶二锅头的右手,此刻又动了一下,似乎还没喝够。
原来刚才闻到的酒气,就是从他身上来的。我捂着鼻子想,这是谁家的醉鬼,怎么会在这里?
如今在医院里,这个醉鬼躺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手上打着点滴。他在门板上撞得头破血流的,却都是皮外伤,打点滴是因为轻度酒精中毒。
该怎么概括这个男人的身份呢?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方人,一个阳刚俊朗的美男子,一个外资企业的金领,一个穿着dunhill却喝二锅头的男人。
这一切都不关我鸟事,他之所以醉倒在我面前,之所以被我扶起来并送到医院,只有一个原因:他是gigi的ex-bf。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头痛欲裂。
所以说,gigi一整天没跟我联系,就是因为跟他在一起?
我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老公,我们走吧。
即使在这个时候,gigi的声音仍然那么好听。我把脑袋从手掌里拔出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
gigi拖起我的手说,已经打了电话给他的同事,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哦了一声,站起身来,任由gigi把手插进我臂弯里,任由她领着我走。她说什么,我就照做,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本来就是深夜了,两个人又不发一言,医院的走廊就越显空旷,越显漫长。
走出医院大门,空气是冷的,夜晚也是冷的。我紧了紧衣领,深圳啊,是你突然变冷了吗?
我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整个城市已经睡着了,只有霓虹灯还醒着,它们不知疲倦、无动于衷地闪烁,把这座城照耀得像个繁华沙漠。
霓虹灯下面,所有窗户都闭上了眼睛;偶尔有些车辆来去,黑黢黢的轮子在路上滚动,是否碾碎了谁的梦境?
来了这样一阵风,我抽出被gigi搂着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些幻灯片在眼前闪过。
拓海说,我觉得,她从小就对你有意思。
老爹说,带不回女人的话,下星期就不用回来啦。
萧师妹说,师兄,我不在乎你有老婆。
这些话,本来我都想告诉gigi的;区区几小时而已,所有话都已经无从说起。
gigi重新搂住了我的手,她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有。
gigi观察着我的脸,她说,你生气了吗?
我说,没有。
确实没有,生气这个词,并不能很好地形容我的心情。
gigi叹了口气说,我们先回家好吗?
我嘴里说好啊,脚却一步都没有动。回家,回谁的家?
gigi干脆把我拉到旁边的花坛坐下,她问,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眼神涣散,面无表情地说,好啊。
gigi轻抚着我的手背说,老公,你不要这样。
我转过头来,轻轻地说,那好啊,你直接告诉我该怎样,然后我照做就好了。
gigi停了一会说,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说,我知道。
gigi又说,你相信我好吗?
我说,就算是一个故事,你也要先讲出来,我才能说相不相信。
gigi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她要生气了,但她却只是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如果你把我当成老婆而不是仇人的话,就先听我讲好吗?
接下来,gigi就开始说她的版本的故事。
gigi说,她前男友的名字叫hugo,分手是由gigi提出来的,她妈妈的极力反对是一方面,她自己也认为两个人有太多的不同,所以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分手之后,hugo仍然不愿意放弃,一直在寻找复合的机会,直到一个月前,他被公司派到美国总部去培训。
在这期间,gigi就遇见了我,然后以谁都预料不到的速度,闪电结婚了。hugo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培训期满即将回国,gigi才决定要跟他说清楚,做个了断。
他们约在星巴克见面,hugo听gigi说了之后,还以为是让他死心的借口而已,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直到gigi拿出了结婚证书。hugo当场就蒙了,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些很不理智的事情”。
当然了,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gigi的决定;在铁石心肠这一点上,我对gigi有信心。
接着,gigi又说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让hugo冷静下来,答应为了gigi的幸福而放弃,也答应以后不会再打扰gigi。然后gigi就回到家里,刚想给我打电话,谁料到hugo竟然提着酒到了门口,大吵大闹地要gigi出来。
gigi拒绝出来,于是hugo就打电话给gigi,哭哭啼啼地讲了很多“不理智的话”,比如说要去自杀,比如说要杀了抢走gigi的人,但是别往心里去,因为他只是醉了。gigi本想报警,又担心把事情闹大,最后是叫了他的几个同事,过来帮忙抬回去。谁知道……
我接下去说,谁知道他的同事没有来,被你哄走的第三者,却半路杀了回来。
gigi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不要这样讲自己。
我抽出了手,继续道,可惜他喝醉了酒,要不然就在你门口,把该死的第三者痛打一顿了,是吧?
gigi抓回了我的手,她深呼吸了一下,解释说,我只想把这件事彻底了结,然后再告诉你。本来一切在按计划进行,谁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喝了那么多酒,事情这才失控了。
我蹭一声站起身来,对着花坛狠狠踢了一脚。并不是说我愤怒到了这个程度,只是有时候人们需要一些外部的动作,来支持内心的愤怒。我是应该愤怒的,为什么不呢?
我几乎是对gigi吼了起来,计划,计划!你知道我最讨厌你是什么地方?你永远都在计划一切,无论做哪一件事情,谈恋爱,结婚,按部就班,一二三四,都在你计划里,我是什么?我只是你计划里的一步棋!
我的吼声,在空旷的夜里穿得很远,听上去很可笑。
gigi皱着眉头,看了我好久,最后她说,我心里爱的是你,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我想我是感觉得出来的,但我的感觉是正确的吗?
我迎上她的目光,硬碰硬地说,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我只知道你骗了我。
gigi抓住我的手说,我没有骗你,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只是隐瞒了你不需要知道的一部分……
我抽出手说,没错,我不需要知道,因为我只是任你摆布的傻瓜。我最傻,因为我是有感情的;你没有感情,所以你永远都那么聪明。
gigi坐在花坛上,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没有感情,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咬了咬牙,点头道,没错。
gigi站起身来,把双手放在胸前,这里真的越来越冷了。路灯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她语气平淡地说,我想,我们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我先回家了。
gigi转身就走,我追上前去,从背后拉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只知道她不能这样走。她是我的老婆,她有什么权利这样说走就走?
gigi镇定地说,请你放手。
她的平静更加激怒了我,我不顾一切地喊,放什么手?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什么冷静,我要你把话说清楚。
gigi回过头来,却把吓了我一跳。她脸色苍白,像是随时要昏过去,眼神却像铁一样生硬。
我一下子就松开了手,她摆脱了我,大步向前走去。我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三秒,然后大快步跑上前去,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我狠狠地箍住她的手腕,不许走!
gigi用指甲掰我的手指,放我走!
两人像电视剧里所有吵架的情侣,就这样肢体交缠,在深夜的医院门口。
啪!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清脆的耳光就响了起来。四周的楼像是环抱的群山,风从谷底往下吹起,吹散了泥石崩裂的声音。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它有些发烫。天哪,我是鬼上身了吗?
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gigi,她捂着脸庞后退了两步,浑身不停颤抖。
空气像死一般寂静,这样过了一秒或一个世纪。
我心跳快得像要停下来,冷汗直冒,胃里一阵翻腾,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
gigi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她把手从脸上移开,在路灯光下,那片红像白雪上的枫叶,那么触目惊心。她眼里有水光涌动,凄然一笑,却说,朱□□,跟我回家一趟。
说完这句话,她就径直向停车场走去。我像一个快速移动的僵尸,紧紧跟在后面。
夜,已经很深了。
一具四肢僵硬的尸体,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现在,我们,我跟gigi,站在□□花园的电梯里。
十几天前,当我第一次和gigi相遇,我们乘着电梯从公司下到地库。那时候我一边偷偷打量,一边满怀期待,幻想着发生一些美妙和更加美妙的事情。电梯越往下走,心里的期待就越往上飘。
如今我们正搭着电梯,从地库上到gigi家里。在经历了一些曲折和更加曲折的事情后,她如今是我的合法妻子。世界上,有些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的时候很难,失去的时候,却很简单。
电梯越往上升,我的心却越往下沉。难道说,我跟gigi的故事,会用一个悲剧来结局?
我偷眼打量gigi,她的脸纵然有些悲伤,却还是那么漂亮。我琢磨不透她的眼神,从来没有。
叮咚,电梯到了。
gigi掏出钥匙开了门,这个时候,她还能有条不紊地把鞋子换了。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
gigi走到了客厅中间,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二十分钟里的第一句。
她缓缓地说,朱□□,你打我了。
纵然我是一个文学青年,我学了很多的词汇,在这个时候,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错,我是无意的,但我确实打了gigi,任何语言都无法抹去这一事实。悔恨像大浪一样,铺天盖地的突然就把我吞灭了。
我挣扎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我,我不是有心的,老婆,相信我,不会有下次了。
gigi又笑了一下说,好耳熟的一句话,每次我爸酒醒之后,就是这样跟我妈说的。
她摸了一遍自己的脸,怕痛似的皱了一下眉,然后说,朱□□,你是第二个打我的人,我爸是第一个。被自己最亲的人打,你知道有多痛吗?
她逼视着我说,我来告诉你。
她指着脸,痛到了这里。
她的手指顺势而下,停留在锁骨,也痛到了这里。
然后她指着自己的心脏,还有这里。
我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愿意付出生命。
gigi摇着头说,但是你知道吗,我不恨我爸,我只觉得他很可悲。对老婆孩子动粗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悲的男人。我恨的是我妈,恨她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朱□□,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也这样恨我。
gigi褪下手上的kitty戒指,对我说,好了,这个还给你。
我用力靠在门框上,像在躲避一个可怕的怪兽,不要,我不要。
gigi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我不配戴你的戒指。
我失魂落魄地盯着戒指,那一粒小小的钻石,那么小,求婚戒指是它,婚戒同样是它,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戴着。
gigi松开手指,我以为自己已经伸出了手,然后我发现我没有。戒指掉到了地上,转了几个圈,然后就死了。
我徒劳无功地说,gigi……
gigi雷厉风行地转身,噔噔噔地上了楼梯。
我无力地倚着门框,像一堆慢慢滑到地上的烂泥。完了吗?我们就这样完了吗?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是吗?
gigi却又噔噔噔地下了楼梯,我喜出望外,抬头向她看去。
奇怪的是,她手里拿着一个玩具,红红绿绿的,破旧的,她一直挂在衣柜把手上的,好像叫做床铃的,那一件东西。在婴儿们刚出生的时候,它被挂在每一个摇篮里。
她对我说,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我还是没有伸出手。还给我?
gigi说,没错,还给你。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这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讲,就当是讲给我自己听。
gigi说,你已经忘了对吧,朱□□,幼儿园时我们同过班呢。其实,我小时候一点都不漂亮,没有小朋友跟我玩,只有你。
她艰难地笑了笑,说,午休的时候,你还经常爬到我的床上来呢,所以说,你的好色是从小培养起的。
gigi说,有一天我到了幼儿园,一直哭一直哭,你问我为什么,我没有说,我只是一直在哭,那时我就把眼泪都流光了吧,所以长大就很少哭呢。
gigi提起了手中的玩具,她说,第二天,你就把这个床铃送给我,说是你收了很久的玩具,那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呢。你说,长大后你会娶我,会保护我。
她抚着仍然泛红的脸,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她说,朱□□,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说,纪□□,我不会再让坏人欺负你。
gigi说,然后呢,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越长越漂亮了,这床铃越变越丑了,可我一直留着。你是我第一个想嫁的人,在我六岁的时候,很好笑,对吧?
她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上天注定,我以为人都要靠自己。可是呢,重遇你的那天晚上,我突然就知道了,我这辈子注定要嫁给你。计划,没错,但这次是上天的计划。
gigi顿了顿说,后来,我就开始我自己的计划。我那么努力,终于你娶了我。谢谢你。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可是我错了。我错了。上天也好,我也好,这计划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松开手,像放开一个多年来的负担,破旧的床铃掉落在地,啪,散得满地支离破碎。
然后她说,好了,故事讲完了,无论是这玩具还是人,时间到了,就应该散了。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我呆呆地看着gigi,她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笑,无声无息的,那么灿烂,那么绝望。就像一朵花开到最盛,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就是花瓣凋零,芬芳散尽。
散了?我像是听不懂这两个字,像机器一样重复,散了?
gigi的笑容慢慢消散了,就像她的表情一直都那么平静。她的声音小小的,但坚硬,就好像曾经戴在她手上的那粒钻石。
朱□□,我们离婚吧。
我蜷曲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阳台。抹布给gigi抱到楼上去了,今天夜里,它的地位凌驾于我之上。
地板上的塑料碎片,在黑暗中反射着点点光亮。那粒戒指也躺在地上,我一弯腰就能捡起来——可是,捡起来有什么用呢?曾经戴着它的人,再也不要它了;我难道能把它留下,原封不动地赠给下一位?
我难道,能把gigi不要的这段感情,剥离出来,再送给下一位?
我抱着膝盖,黑暗中,往事如幻灯片般,一幕幕地放映。
我想起平安夜那晚,我第一次遇见她,第一次送她回家,我忘不了接完老爹电话后,她看着我的表情。
还有那条短信,“朱□□,你愿意娶我吗?”真是吓了我一跳。
在soho门口,她路见不平,拔胸相助,我们齐心合力开动脑筋打败了ex-gf,我们唱歌跳舞快乐多欢欣。
在海边,冷冻库的后面,那晚的星星好美,她唱的是星星堆满天,我唱的是温柔。然后,我跪下来向她求婚。接吻的感觉真好。
gigi给我看她的相册,她小时候确实长得好傻。现在想起来,把相册还给她时,她的表情多少有点失望,因为我没有认出她小时候的样子。
在登记的前一天晚上,我挨了她一巴掌,今天晚上我还回来了。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然后我们结婚了,这一段时间里有甜蜜,有龃龉,但现在回想起来,即使龃龉也是甜的,就像是青橄榄之后的回甘。
我多么想抓住这一切,我在黑暗中摊开手掌,反反复复,却握不住一颗沙粒。一切都从我指缝中溜走了,再也收拾不起。
我们生活在一个追求物质的时代里,感情像是个濒危的物种,拜金也不再是需要指责的东西。我的ex-gf傍上了开卡宴的男人,拓海追求了七年的女人,一直说她还没准备好恋爱,转头就做了香港人的二奶。
那天晚上在烧烤摊,拓海喝了很多,吐得更多。他像一个真正的酒徒,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地问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爱情?我的意思是,真爱。
我举起手中的菠萝啤道,来来,干了,说这个没意义。
然后我就遇见了gigi,开始了一个多么经典的爱情故事,偶遇的开头,曲折的经过,用结婚作为结尾,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伏笔。
我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今天夜里,我亲手将它撕碎了。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反而让我更加坚信,横亘在我和gigi之间的,是爱情,真正的爱情。
我握紧拳头,把指甲掐进了皮肉里。gigi,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我愿意做一些“不理智的举动”,我愿意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甚至双膝跪地。
最痛苦的是什么?是我很清楚这所有的一切,只会让你坚决地离去。
在固执己见这一点上,我对你有信心。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在这个夜里,我任由悔恨变成一块刀片,在我心脏上来回拉扯,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是死不足惜。
天亮了。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我甚至失去了看一下时间的力气。
但天,已经很亮了。
gigi没有下楼来做瑜伽,她为了我,改变了雷打不动的作息,我不知道是应该骄傲,还是应该更加难过。
我同样不知道的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到底有没有睡过去。我想应该是有的,因为在楼梯口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两个纸箱。我从沙发上下来,满怀绝望地走了过去,果然,箱子里都是我的衣物,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没料到的只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星期六早上十点,民政局见。
我咬紧牙关,很好,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结局,至少我不能走得那么难看。
幸好我的东西那么少,所以不难搬进来,更不难搬出去。楼梯下面的那些书,就放在这里好了;已经读过的书,就好像已经结束的感情,再没有随身携带的意义。
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再轻轻关上了门,像合上一本书,告别一段小说里的感情。
一切都像是个梦,在突然醒来的那一刻,我已经站在了单身公寓的楼下,我搬离这里,不过是十天前的事情而已。车尾厢打开着,我手里抱着一个纸箱,突然就忘了是该搬出来,还是应该放进车里去。
雨就是从这时候下起的。一时之间,满街的人都忘了躲雨,只是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雨滴从那么高的云层里落下。
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给我上演了一出好戏,临落幕了,还附赠这样一场大雨。
我把纸箱放在地上,想擦一下满脸的雨水,突然之间,就痛快地哭出了声音。
歌声是从心底浮上来的,那么狠,那么轻。
外面下着雨
犹如我心血在滴
爱你那么久
其实算算不容易
就要分东西
明天不再有关系
留在家里的衣服
有空再来拿回去
人们纷纷跑到屋檐下避雨,脚步杂乱,只有我蹲在雨里——像个无助的白痴,正在被世界遗弃。
雨突然就停了。
不,雨还在下着,只是我头上多了一把伞。
我呼一声站起身来,蓄积在衣服里的水,哗一声从裤腿里倾泻而出,好像连我的身体,都变成上下通透的水管。
雨伞举得那么低,所以,这个女人不会是gigi。
因为她是萧师妹。
这里是南国的冬季,大雨滂沱,雨中盛开一朵黑色的伞,伞下站着的,是一对相望无言的男女,蒸腾着微白的水汽。在旁人看来,这个画面应该会很隽永,如果忽略掉我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像一摊烂狗屎的话。
真丢脸,这大概是我一辈子最丑的时候,更过分的是,我连擦一把脸的**都没有。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个箱子,一个淋得稀烂的纸箱,这是我的,另外一个硕大无朋的旅行箱,鲜红色,不是我的。
雨很大,伞很小,但我们越靠越紧,却不是因为这个道理。
我们都望着对方,先开口的却是我,我问,你来干吗?
她指着旅行箱说,搬家,你呢?
我终于擦了一下脸,假装笑了笑说,真巧,我也搬家。
萧师妹说,师兄,你失恋了。
其实确切地说,我不是失恋,而是面临更严重的离婚。但我什么都懒得说,只是又擦了一下脸。这些往下流的都是雨水,不是吗?
萧师妹说,好巧哦,我也失恋。
萧师妹劝道,师兄,快回家吧,你全身那么湿,你又不是海绵宝宝,会生病的。
海绵宝宝……我扑哧一声就笑了,笑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该死,这算什么事,你就不能让我正经地伤心一次吗?
我推开她的雨伞,恼羞成怒道,谁说我失恋了,我只是突然想淋一下雨,不行吗?
萧师妹竟然一把松开雨伞说,那更巧了,今天我也想淋雨呢。
她的雨伞在掉到了地上,这是把卡通造型的伞,长着猫耳朵跟眼睛,如今被风一吹,像只真正的猫,撒娇一样翻滚而去。
我按住她的肩膀,在雨中大声说,你傻啊,这样会生病的。
萧师妹像个疯婆娘一样大喊,对,我就是傻的。
我心里想,这个灾星如果生病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地上的两个箱子统统扔进车尾厢,啪一声盖上,然后拖着她的手,转身就往单身公寓里走。
我一边走边骂,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萧师妹三两步跑到我前面,反手一拉,把我拉进了屋檐。她对我狡黠一笑,说,师兄,最傻的是你,那么容易就被我骗回来了。
我哑口无言,没错,最傻的果然是我。
萧师妹继续拉着我,往楼里的电梯口走去,边走边问,几楼?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像一个逃课被抓的小学生。
我们就这样,汤汁淋漓地站在电梯里。
我想我已经足够失魂落魄,所以我不在乎电梯里那么多人,都偷偷欣赏我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叮咚,我们一路拖泥带水,走到了的房间面前。幸好,我还带着门钥匙。
萧师妹走进空荡荡的房间,抱着自己的双肩,突然打了个寒战。虽然这是深圳的冬天,毕竟也是冬天。
她却满不在乎地在房间里乱走,大呼小叫道,师兄,你就住在这样的狗窝里。
我想说是因为搬走了很多书,再一想,那些书还在的时候,这里更像是狗窝了,一个书呆狗的窝。
她站在房间中央,浑身湿漉漉的,我突然联想起废墟里的天使,或者别的什么。
然后她说,师兄,刚巧大家都失恋了,不如我们交往吧。
一粒水珠从我鼻子滴下,我低头叹气道,别说胡话。
萧师妹走了过来,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她说,我是认真的。你是诗人,诗人就应当过得邋邋遢遢,这没错,但我要你做个有人照顾的邋遢诗人。我可以给你打扫卫生,我会认真学做饭,我们可以一起玩wow,我把你当成偶像来照顾。只要你给我写诗,就够了。
我看着她的脸,心想,你错了,真的,我是个狗屁诗人,我只是一个文学青年,伪的。我存在于地球上是浪费粮食,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而你,是一个傻得可爱的小女生,你那么的好。
没错,你祸害了我几次,但我怎么能祸害你一辈子呢?
我于是说,你别傻了,我们不适合。
萧师妹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告诉我,我们怎么不适合?
我把脸别过一边说,我现在没心情谈这个。
她的小脸上一定很失望吧,或许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敢看。
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她又打了一个冷战。我装作若无其事、没心没肺地说,你快去洗澡吧,别冻着。
她却说,师兄,你先。
我下意识地礼让道,你先。
萧师妹不由分说把我推进了卫生间,嚷道,你快点洗,洗好到我。
我脱光衣服,站在花洒下,心里充满了荒诞感。十几天前我站在这里,仍然是个未婚青年;如今不过半个月而已,我已经结了一次婚,而一星期过后,任何表格的婚姻状况那一栏,我都得填两个字,离异。
我打开了花洒,被冷水淋得跳了起来。然后水慢慢变热了,我却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哦,我连衣服都忘记脱了。我也不想去脱。
我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或许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我穷极无聊的一个梦?当我睁开眼睛,就再没有gigi,更没有房间里像落汤鸡一样的萧师妹。
然后当我睁开眼睛,房间里果然就没有了萧师妹。
因为她正站在我的眼前,在浴室里。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站在花洒下面,淋着另外一场,温热的雨。
下一秒,她说,师兄,抱我好吗?我冷。
所有的“可以”跟“不可以”,都礼崩乐坏了。地板正在摇晃,世界即将瓦解,我手里唯一握着的,只有这对单薄的肩膀。
水渐渐变得热了,花洒喷出的范围并不大,但已经足够温暖两个人。
刚才在冷雨里,她没有说过一句,如今在浴室里白茫茫一片,氤氲着温暖的蒸气,她却不断说,抱紧点,好冷。
天底下受委屈的,并不只我一个。
我们本来是要接吻的,可她突然就哭了起来,于是我停下了所有动作,听她断断续续地哭诉。
有什么好哭的呢,其实?
我想,就是这样了,她一辈子都会是个爱哭的女孩,就算到了七十岁,也只是一个爱哭的老女孩。她一辈子都需要男人来保护。而gigi呢,她天塌下来都那么镇定自若,永远不给我保护她的机会。
不想时还好,一想起gigi,接下来满心里都是她了。
萧师妹说,昨晚刚回去不久,那个贱人就出现在她宿舍楼下。
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正扶着gigi的ex-bf上车。
她说,我恨死他了,可是他带着一大束玫瑰,还有吉他。
我想,哦,我从来没送过gigi玫瑰。
她说,我恨死那个贱人了,可是他弹起了吉他,不顾所有人围观起哄。
我想,跟我表姐夫一个德行,那次跟gigi一起去海边烧烤……
她说,所以我还是有点心动了,他说他已经跟那女人彻底决裂了,他说他爱的还是我,求我原谅。他还一边哭,一边跪了下去。
我想,如果我对着gigi下跪,情况会有所改变吗?
她说,整个宿舍楼都轰动了,所有人都探出头来,看他的笑话,他却一点都无所谓。不管是怎么样的女人,有个男人为了她这么丢脸,都一定会感动的。师兄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想着你,我一定就原谅他了……
我突然像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欣喜若狂地拍手,心里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萧师妹被我吓着了,我回过神来,尽可能用最严肃的表情说,师妹,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萧师妹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一字一顿道,下星期六,跟我去民政局。
所以说,我又站在这里了,南山区民政局门口,故事开始的地方。
这是上午的十点钟,天气仍是不错,只是凉了许多。
我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外面是一件连帽小西服,手里拿着颜色喜庆的结婚证。这本证件从生效到现在,不过是十二个工作日的时间,而今天我们就要把它报销掉了。
深圳速度,如假包换。
我打开结婚证,端详了一下,照片上两人笑得非常有默契,都是一副大便秘结的表情。或许这张照片从一开始,就已经暗示了结局?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一段非常不靠谱的婚姻。我跟gigi的个性相差了九条街那么远,因为误会而闪婚,因为理解而闪离,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很合理,也很合乎逻辑。
当然了,话虽这么说,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我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文学青年,仍然是感慨万千。
但是还能怎么样呢,塞浦路斯有句谚语说,人无百日好,女无百日红……
正在我临风兴叹的时候,一辆的士在面前嘎一声停下了。车门打开,下来的果然是gigi,她今天穿一件短裙,跟我一样粉红色的衬衣,跟结婚登记那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穿了一双高跟鞋。
我站在民政局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心上人是个盖世美女,有一天她会踏着七彩祥云,身披黄金战甲来下嫁给我。
我猜对了这个开头,大家却猜错了结局。
我对gigi点头微笑,hi,好久不见。
她的脸色比我还轻松,这让我多少有些没趣。只见她微微笑了一下,迎上来挽住了我的臂弯,说,走吧,我已经预约好了。
所以说,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二三四,计划好了一切。什么时候我能学着她一点,有暗自安排好一切的能力,或许我就会跟她相衬些。
走到大厅台阶的时候,一对男女迎面走了下来,脸上喜笑颜开的,好一对狗男女,不,好一对奸夫淫妇,不,是好一对新婚夫妻。他们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白一黑,颇有些道家太极,阴阳合一的寓意。
这个大白胖子,显然是高兴过了头,竟然凑上来对我说,兄弟,一看就知道,你们也是来结婚的吧?
我讪笑道,今天的日子好嘛。
胖子高兴地笑了起来,一张脸像是发开了的面团,两个眼睛就是嵌在上面的绿豆,他说,我们在同一天结婚,也算是有缘分了啊,兄弟。
瘦女人挽起了胖子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哟。
gigi对她笑笑,挽着我就往里面走。那胖子突然叫住我说,兄弟,等等。
我说,怎么啦?
胖子摸着身上的口袋说,是这样的,我答应了老家的母亲,一拿到结婚证,就打电话给她,现在她老人家正在村头的杂货店里等着呢。可是你看,我们俩来得匆忙,都忘了带手机。
gigi友好地对胖子说,那边有公共电话。
我知道gigi的意思,这胖子说的话漏洞百出,有可能是借了手机,拿着就跑的骗子。不过呢,他这吨位跟刘欢老师一样,就算再生多两条腿,也别想跑得过我,所以安心啦。
我掏出手机,交给了胖子,他一脸谄笑地接过手机,拨了号,放在耳朵旁边,喂,娘亲啊,我终于成啦,什么你说什么?
胖子越说越往外走,gigi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快步跟上。
突然间,从斜刺里冲出一辆单车,一把抢过胖子拿着的手机,呼啦向前冲去,在院门口甩了个九十度大弯,哧溜一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胖子像个白痴一样毫无反应,我还没来得及动作,gigi已经蹬着她那双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朱□□,还愣着干什么!
看着gigi跑出了院门,我转身看着那胖男瘦女,伸出两手拇指,老王,小苏,good job——
老王说,朱编,看你的了。
小苏说,快上呀!
我妩媚一笑,像少年一样,飞奔!
我跑出院门时,只看到gigi紧追不舍的背影。她身手矫健没错,但再矫健的女人,穿着短裙跟高跟鞋,也不可能追得上传说中的,单车之神。
拓海,good job。
我撒丫子跟着gigi狂奔,终于在国美前面追到了她。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气喘吁吁说,gigi,算了吧,那手机我都准备换了。
gigi香汗淋漓地说,骑单车的那个人……
国美门口摆了一个液晶大电视,围着一大堆人,好像在促销着什么。在这个moment,高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狂轰滥炸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根本听不清别的什么。
我对着gigi大声道,骑单车那人怎么啦?
gigi同样大声道,你说什么?
高音喇叭突然静了一秒,然后一个好听的女生,在喇叭里说,纪小姐,纪小姐在吗?有位朱先生有话对你说。
电视机前的人潮一分为二,像是摩西面前的红海。萧师妹拿着话筒站在液晶电视旁,多亏她死缠烂打,硬说这是在拍电视剧外景,国美才答应把这液晶电视出借一小时。
我对萧师妹比出右手拇指,good job。
gigi皱着眉头,看我们到底是搞什么花样。
这时候萧师妹做了个手势,高音喇叭里响起了音乐声。
从来身高
没那么高都不会去羡慕
为何今天
令我仿佛失一点分数
这是李克勤的《高妹》,第一次送gigi回家时,在小polo上面,我们听的就是这首歌。此时此刻,mv里的画面却不是梁咏琪,而是另外一个gigi,我的gigi。
画面不停切换,gigi系着各种围巾,摆出许多pose。没错,我们一开始会重遇上,就是因为gigi老师到我们公司当模特。
这个moment,影视部的同事就站在液晶电视右侧,我伸出拇指,good job。
gigi嘴角带着含义不明的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终于,at last,我要上场了!
我三两步跨上台阶,从萧师妹手里接过话筒。呃,我从来没有当众唱过歌,就算被人拖去ktv,我也永远是在玩骰子,喝可乐。
好吧,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文学青年,非常偶尔的,我也可以与民同乐一下。
这个moment,我拿着话筒唱了起来。我知道我完全不在调上,我也知道自己的脸红得发烫,我还看见前面的同学捂住了捂耳朵,但是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不要紧。
虽然人山人海的,但这首歌,gigi,我只是唱给你听。
我没有六尺高
我却会待你好
我愿接受你一切的改造
你似美丽城堡的一个待嫁的女巫
……
一曲终了,听众热烈鼓掌,当然没有人喊安可。
gigi在台阶下望着我,摇头说了句什么,看口型是……
你这白痴。
我这白痴放下话筒,然后从液晶电视后面,变魔术般掏出好大一束玫瑰。我从没有当众送过玫瑰,更没有当众表白过,因为这很丢脸,也不符合我富有内涵的文学青年形象。
但是在今天,在这个moment,为了我心爱的女人……
浮夸那么一次,又如何?
我像个纯情王子,慢步走下台阶,把玫瑰双手奉上,放在gigi面前,几乎碰到她的鼻尖。
我注视着gigi的眼睛,饱含深情地说,gigi,我请你原谅我。
她却向后退了一步,又摇着头说,朱□□,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床铃碎掉的时候,我对你的感情也碎掉了,所以我们……
我把手指放在唇边,嘘。
嗯,没错,那是我六岁时送她的定情信物,但它是塑料的,所以掉在地上就碎了。但如果它是金属的……
我朝着路旁的一辆锐志挥手,亲爱的表姐夫还有表姐,捧着件东西走过来,那样子像是一对超龄的花童。
我把玫瑰暂时交给表姐保管,然后接过了那串花花绿绿的东西,我说,gigi你看……
这串东西乍一看,有点像达文西的“要你命三千”,实质上,它是一个锌铝合金的,床铃。
我向gigi展示这伟大的杰作,这些金属部件,全部是由表姐夫的工厂压铸的;至于上面花花绿绿的颜色,还有这些图案,是由我跟表姐合作完成。嗯,均匀漂亮的这些,都出自我表姐的巧手;而另外像鬼一样难看的部分嘛,是出自文艺青年之手的,抽象主义画作。
我高高举起这个床铃,就好像我举起的,是下半辈子所有的幸福。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gigi,我们从小认识,分开十多年后重新遇上,竟然还有结为夫妻的幸运。就像你说过的那样,这都是上天的计划。因为我做了一些你无法原谅的事情,这个计划出现了一些波折,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会站在这里。
我松开手,把床铃扔到地上,它没有碎,坚固正如我的决心。
我深深呼吸,接下去道,但这并不表明,上天的计划是错的。恰恰相反,上天是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地球上有好几十亿女人,而你,却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挠了一下脑袋说,没错,在生活习惯上,我们是有小小的不同,但这些都是细节。就跟我编图书一样,选题跟大纲才是最重要的,细节的问题,就等我们慢慢修缮吧。
我从裤兜里掏出戒指盒,然后再单膝跪地,嘿,我可是有经验的人士。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喧闹,群众演员们已经沉不住气了,纷纷叫嚣道,答应他吧!
萧师妹、表姐、表姐夫、掉头回来的拓海、老王、小苏,还有今天来助阵的所有同事,齐刷刷对我比出大拇指,good job!
摄影部的同事掏出长枪短炮,要拍下这爱情故事里,最为经典的moment。
我打开戒指盒,里面仍然是那枚kitty,的确是很小的一粒,但并不妨碍它跟阳光一起闪烁。
所有的背景都淡去了,地球上只剩下我和gigi,而我正在向她告白,用尽世上所有的抒情。
我抬头凝视gigi眼睛,答应我,我们不离婚,好吗?
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她伸出手——
好啦,白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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