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08
一辆列车穿梭在平原上,车窗外的广袤田野,被一道道田埂和防护林割裂成一块又一块,时不时的,有鱼塘点缀在其中。袁浅戴着耳机,听着一首刚刚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楚公子的《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关于旅程尽头的那座城市,袁浅的印象很散乱,没有期待,没有蠢蠢欲动。相反,倒是身边的泥鳅自打上车来就没掩饰过他的兴奋,叽叽喳喳的跟袁浅聊了许多话题,例如江城到底有多大,相当于多少个家乡的县城,又比如江城的菜系应该也跟鄂西差不多吧,是不是也是属于川湘麻辣菜系。袁浅一路上话少之又少,除了偶尔应付泥鳅一两句外,就任凭后者近乎自言自语的在那叽叽喳喳。
江城,鄂省的首府,九省通衢,华中经济文化重镇,历史源远流长。袁浅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自己能想起来形容这座城市的词语,也就这么多了。他微微侧首,只见身旁的泥鳅终于困倦的靠着座椅睡着了,嘴角甚至还挂着三两丝口水。袁浅淡然笑了,并非是嘲笑,而是一种理解。
鄂西那座小山村里,最终能以大学生的身份走出大山的,不多,自己这个外来户算一个,身边的泥鳅是一个,如果算上那个离开山村三年的小丫头,也就三个人。那些小时候一起进山里挖药材下河里抓河鱼的玩伴们,多数已经念完初中就辍学南下沿海省份去打工挣钱了。袁浅一直觉得挣钱的这个挣字很贴切,尤其是对于山村的一代又一代人们。赚钱,似乎要比挣钱高上一个境界,放眼山村,也就几年前就离开山村的温宁算一个能赚钱的能人,而那个不招人待见的马老幺,算半个,至于其他的纯良村民们,都始终在挣钱的境界挣扎徘徊。若赶上风调雨顺,村里人还可以小庆下丰收年,卖一部分余粮,或者卖一两头圈养的肥猪,过年过节给老婆孩子添置几件新衣服,若是赶上干旱年份,水稻包谷欠收,那村民们只有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份儿。
所以,当袁浅和泥鳅两个人收到大学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村里的老少爷们,姑嫂婆媳们,全部抹了眼泪。泥鳅瘸腿的爹更是抱着一坛子包谷酒,烂醉在祖坟前。关于轩辕连营,村里人几乎已经遗忘,因为袁浅十岁的那年,这老家伙就溜之大吉了。袁浅,可以说是村里共同养大的孩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泥鳅家里的境况其实也不好,老爹腿瘸了,家里的农田劳务活儿,全部由他娘一个人挑着。但是,就是这么两个放在城里人眼里受尽苦难的孩子,成了村里最争气的孩子。
马老幺他爹感到脸上有光,让马老幺从镇上买了一农用车的食材和酒水,在村委会前的坪子上摆了十桌,把村里厨艺好的姑嫂们全部调动了,就在坪子边上露天架灶做饭,另外,还有模有样的架起了一丈见方的小舞台。
那一夜,村里的男人们醉的一塌糊涂,只有袁浅和泥鳅两个人幸免于乱,最后,马老幺他老爹抓着两个人的手老泪纵横,口齿乱颤的说,你们伢子,最给我们村儿挣脸面了,我们世世代代,就盼着有这么一天,有我们的儿女子孙扬眉吐气的走出山,不再遭受城里人的白眼,你俩做到了。放心,没学费不要紧,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合计好了,你俩四年的学费,村里人给凑了,但有一句话,别给村里丢脸,挺着胸膛走出山去,将来也给老子挺着胸膛走回来,把村里的后辈们都带出山去。
临行前,马老幺他爹,带着一行人将两个牛皮信封送至袁浅和泥鳅手中,那是沉甸甸的一万六千元,是村里纯良叔伯们体力与汗水攒下的血汗钱。十二年来没有哭过鼻子的袁浅,终于流出了眼泪,抓着泥鳅的手,两个肩负着村里人希望的少年,跪在了一群村民们面前。
那一刻,袁浅似乎明白了轩辕连营这个老家伙为什么会把自己带到这里,又为什么放心的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遥远的小山村里不管,因为,这座小山村,即使有马老幺这种偶尔为非作歹的混蛋,也是一个温暖的家。
近乡情怯,离乡何尝不是呢。袁浅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洒向车窗外,一条笔直的河流,在视线侧前方闪闪发亮,河边的草地上,几只水牛,正在低头啃着秋初的岸草。几只白鹭,低掠着河面飞过。袁浅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温馨,因为,此情此景,像极了身后那座小山村。只是,不见炊烟,不闻村妇们的呐喊,不见扎着冲天辫满山跑的小屁孩了。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霓虹。汽笛声响,火车渐渐减速,临近傍晚,一座若隐若现的城,出现在遥远的前方。袁浅摘下耳机,推了推身边的泥鳅。泥鳅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到了么?袁浅点了点头。
泥鳅,学名叫李秋,因为小时候光着背上山下河的缘故,皮肤黝黑,加上这家伙在村里那群孩子中最机灵,所以才有了泥鳅这个绰号。眼下的泥鳅,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余留的口水,讪讪的冲着身边的袁浅笑了笑,说洋芋哥,你说要是让那群迎新的学长学姐们知道你是咱们省文科状元的话,他们会不会嚷着要你的签名呢。
袁浅翻了个白眼,对与洋芋哥这个绰号,他也无可奈何,“状元怎么了,状元还不是人。就像你迷恋的那个什么女明星,人后还不是一枚小女人,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倒在某个暴发户的怀里撒娇呢。”
泥鳅哼哼了两声,似乎是抱怨洋芋哥对自己偶像的亵渎,抗议道,“不许你玷污我心目中的女神,再次提醒你,不是什么女明星,人家是鼎鼎大名的张熙兮,有名有姓。”
“花痴。”袁浅笑骂道。
“拜托,洋芋哥,花痴是用来形容女色狼的。”李秋抱怨道。
“你是男人么?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泥鳅的大名,到底是因为你的肤色,还是因为你某个器官的尺寸得来的。”袁浅微微笑道,如果高中那群同窗了三年的犊子或者白菜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怀疑袁浅还是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冷峻的家伙了。不过,作为一起玩大的伙伴,泥鳅却已经习惯了洋芋哥的性格,用准确的一个时髦词语来形容,闷骚,当然,骚的这一面,也只是跟自己这种洋芋哥铁打哥们面前才展现。
“去球。”泥鳅咬牙骂道。
“好了,懒得跟你开玩笑。待会下车,先帮你找你们学校的迎新接待点。记住了,咱们虽然一座城市念书,但是学校不在一个区,你性格太冲容易惹事,记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能忍则忍,不能忍……”想到泥鳅的脾气,袁浅皱起了眉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不能忍则怎么办?”李秋嘿嘿笑道,因为知道袁浅这从小一起玩大的家伙并不喜欢啰嗦,所以他明白眼下洋芋哥的啰嗦,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兄弟。
袁浅咬了咬牙,“不能忍则揍他丫的。这样的事情,咱们高中时候又不是没做过。不过你要记住,打不赢就跑,别硬扛。另外,有事儿随时给我电话。”
李秋点了点头,“洋芋哥你也保重,我估摸着你们江城师大牲口比例小,估计也没啥人欺负你,再说,洋芋哥你长得这么白里透红,我见尤怜啊,谁舍得欺负你呢。”说完便哈哈笑了。
“出息。”袁浅翻了个白眼,骂道。
火车终于进站,袁浅跟李秋收拾好行李,一起随着人流下了车。在大厅里找到了李秋学校的迎新点,袁浅又叮嘱了李秋几句,才拧着自己的行李,去寻找江城师大的迎新点。看着袁浅远去的背影,李秋学校迎新点的一位学姐,目光闪烁。
“李秋学弟,你同乡?”这位学姐收回视线,温雅的问道。
李秋一边填写着迎新登记表,一边笑道,“你说我洋芋哥?”
“洋芋哥?”学姐目瞪口呆,这是哪门子绰号,人家活生生一冷峻帅哥,竟然被这个黑炭般的学弟叫做洋芋哥。
李秋一惊,奶奶的,竟然说顺口了把洋芋哥的马甲给暴露了,他立即嘿嘿笑了笑,说口误口误,那是我同乡兼兄弟兼十二年同窗。
学姐翻了个白眼,这学弟也忒不地道了,你难道就不明白姐求帅若渴的心思么,你不知道报上你同乡姓名,住址,身高体重等一系列信息么?学姐幽幽道,“学弟,你别兼来兼去的了。学姐我就是好奇,你这同乡长得这么帅,不知道报考的哪所高校啊。”
“江城师大。”李秋似乎明白了什么,挠了挠脑门,嘿嘿笑道,心里腹诽着学姐咋就舍近求远呢,咱泥鳅虽然长得黑了点,但好歹也算枚帅哥吧,巧克力帅哥总行了吧!
学姐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大惊小怪,虽说江城师大比起自己所在的二类本科学校好上一大截,但搁在江城,还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充其量也就三四名的样子,那江城大学,华中理工,可都比这学校名气大。学姐云淡风轻的继续问道,“你那帅同乡叫什么,说不定我还可以介绍几个我师大的同学给他认识。”
李秋贼笑,心想学姐你是想把自己介绍给我洋芋哥吧,不过作为一名初来乍到的新生,李秋还是很仗义的告诉了学姐,虽然前提是牺牲了洋芋哥的**,“他叫袁浅。”
“什么,你说他就是袁浅?咱们省今年的文科状元?那个拒绝清华北大,逃离北上广的袁浅?”学姐激动之下,一把抓住了李秋的t恤衫,惊讶道。
你妹,这反映也太大了一点儿吧。李秋哭笑不得,拿手移开了学姐的手,讪讪道,“随便学姐怎么理解,江城师大,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叫袁浅的。”李秋还算仗义,如果早知道告诉你我洋芋哥的名字后你反应这么大,我随便胡诌一个名字好了,眼下没辙,李秋只好继续掩饰,免得日后为洋芋哥惹来狂蜂浪蝶。一想到狂蜂浪蝶这词,李秋就又多瞧了学姐几眼,妹的,这城里的姑娘,尤其是学姐这类女知识分子,也忒不淡定了吧?
不过,此时的李秋,想象不到远处的江城师大迎新点又是一番什么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