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08
夜幕降临的时候,小袁浅才敢回那座茅草屋。老头子依旧不冷不热,不怒不嗔,仿佛那一杆烟枪就是他这辈子的事业,片刻也不离手,时不时的冒出丝丝青烟,隐现一两抹火星。
看着某个小家伙垂首走进屋,老头子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古井不波的注视着他。
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袁浅乖乖的坐到了角落里的小竹凳上,一双小手捏着衣角,轻轻的揉.搓。
“哭够了?”老头子淡淡问道。
孩子点了点头,没敢抬起头。
“你太爷爷叫啥来着?”老头子云淡风轻的问道,思维的跳跃性,对于快跨进六岁门槛的袁浅来说,已经习惯了。一路上,老头子总会寻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者说将他身上笼罩的忧伤气息淡化一些,例如这会儿问你五乘以七等于几,接下来就突然问你路边的某所民居好不好看。所幸,袁浅,也就是的小潜渊,已经在幼儿园里混迹了两年,对于含金量不算太高的提问,总是能简练的做出回答。
但这一次,袁浅抬起了头,稚嫩的眸子静静的盯着老头子看,那里面的意味,仿佛是说,难道你认识我太爷爷?
老头子摇了摇头,也没有刻意去解释。他之所以问孩子的太爷爷是谁,只不过是好奇而已,因为一路上这孩子似乎不止一两次提过这个名词。老头子能推算出孩子口中的那位太爷爷,年龄应该在自己之上。虽然许多年未踏足金陵那片土地了,但是老头子毕竟对金陵有过惊鸿一瞥,在那个历史古都里还有一两位算得上半个知己的故交。从车里救出孩子的时候,老头子刻意瞥了一眼车牌。九五年,能在金陵开上梅赛德斯奔驰而且车牌号还很牛掰的人,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对于某个在经历了十年浩劫之后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词汇,老头子本来是不屑的,但是,正是所谓的改革开放,才使得沉寂的大陆有了生气,有了繁华,当然,也伴生了许多权力与资本的苟合。能让子孙顺利在金陵这片土地上先富起来的老人,绝非一般人,所以,老头子偶尔也是会八卦一下的。
“秦茂天。”袁浅轻声说出一个名字,然后嘴角不经意的浮起一丝微笑。说起来,整个秦家大家族里,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疼他的,还属于这个叫做秦茂天的老人,老人居于栖霞山上,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尤其最让小潜渊着迷的,就是太爷爷那银白色的长须,虽然老人在金陵老一辈人里有着儒虎的雅称,但是在儒雅,也是一只老虎,能掳虎须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个叫做秦潜渊的小毛孩了。
恍惚中,孩子的思绪似乎飘到了九天之外。
某位笑意慈祥的老人问,小祖宗,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某位被称作小祖宗的小p孩盯着自己应该称作太爷爷的老人,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做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老人一愣,然后释然的笑了。
快乐的承载物,可能是权势,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金钱权势之外的淡泊明智。
老人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位重孙的答案,没有继续追问,或许在他眼中,这孩子将来的人生,比自己那位一心扑在钱眼上的儿子出色,比孩子的父亲出色。
又是一声冷漠的咳嗽,将孩子从美好的回忆中拉回现实。那双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黯淡的忧伤。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老头子很傲气的说道。金陵,有意思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虽然金陵一向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凝聚了数朝数代的王气以及怨气,但真正进入这位神秘老人视线的角色,的确不多。然而,在袁浅眼中,老头子这句话无疑是自以为是,虽然不排除为自己太爷爷鸣不平的因素,但事实上,这句话无论谁听起来都的的确确太自大了。所以,袁浅将头扭向一侧,悄悄的皱眉。
老头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小孩子的小动作,在吧嗒了一口旱烟之后保持沉默。关于他为什么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老头子没做任何解释,同样,袁浅也一样没和老头子提起,事后他为什么肯跟着一个陌生的老头子离开金陵。一老一少,很默契的保持着各自的答案,从金陵一路西行,除了老头子近乎虐待的非人训练外,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有任何培养感情的兴趣。
小袁浅给老头子带来的震撼,其实不是关于他那份在老头子看来微不足道的坚强,而是,某次这孩子从浴室里光着上身走出来时,那背后渐渐成形的一种类似图腾的东西,不是纹身,而是与生俱来。当老头子见到这一幕之后,沉默了半晌,就连烟锅子里的烟丝熄了火也没有察觉。
老头子想起一个传说,似真似假的传说,沉默之后老头子才暗暗的下定决心,等把这个小家伙安顿好之后再去一趟金陵,也许,还有个地方也得去一趟。
理顺了思绪后的老头子,一路上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架子,但是,心里却是忍不住会喜悦或者惊叹,就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一样梦寐以求的玩具一样。不过,在老头子看来,这个小玩具的可塑性很好,不,是绝非一般的好。老头子不会傻到从怀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所谓的武林秘笈,然后抚着小袁浅的头说,小子,老你根骨清奇,是个练武奇才,巴拉巴拉的,因为这样说,一定被这个金陵小子认为自己在骗他,毕竟这和功夫里面那个老叫花子的做派一样。更何况,老头子口袋里也的确没有什么狗屁武林秘笈。很二或者说很落下乘的事情,老头子一向不屑于做的。
过了许久,老头子看了看正在打盹的袁浅,丝毫不顾虑下面这个问题会不会勾起小孩子的痛苦记忆。所以,老头子冷冷的问道,“觉得那是一个意外么?”
袁浅听完一个激灵,清澈的眸子,带着警惕,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伤感,冷冷的注视着老头子。
老头子没有躲避五岁孩子的目光,在他看来,这个五岁的孩子,心智方面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成熟许多。所以,他目光冷冷的跟孩子来了一次开门见山的对视。
袁浅摇了摇头,似乎也受不了老头子长时间的注视。
又是咬牙的动作。老头子没有揭穿孩子的谎言,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如果是这样,你应该不会跟着我离开金陵吧。”
袁浅低下了头,心里想着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老家伙的眼睛。不过,除了咬牙,拧衣角,此时的他,即使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又有什么意义。
老头子又继续抽烟,他还真是喜欢上了鄂西这当地的烟丝。
“一向没有渣土车出现的路段,突然出现了一辆渣土车。”袁浅开口说道,这是他一路上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来认定那次意外并非真正的意外,而是一次有预谋的车祸。车祸现场就在高档别墅小区的出口,的确是很少有渣土车出现,因为别墅小区方圆几公里,都是被湖泊和园林覆盖着的,而且也没有新建的楼盘,对于一个坐车时喜欢依着车窗看外面风景的他来说,那条一天路过两次以上的道路并不陌生。
老头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说然后呢。
“爷爷只有三个儿子,秦家偌大的基业,将来总归是其中一人来接手。”小袁浅就像是侦探柯南一样,把一些他所捕捉到的事情串到一起,来证明他的推断。
老头子怔怔的看着这个沉浸在思绪里的小孩子,心想我知道你不一般,但是,这么小就有这么深的城府或者说聪明劲儿,也太,太tm的变态了吧。
“难道你认为你两位伯伯是幕后的人?”老头子惊艳归惊艳,但是还保持着冷静,心想如果你一个五岁小毛孩都看穿了是谁在幕后操控,那你那两位伯伯的手段也太低劣了一点。
这个问题把袁浅拉扯会现实,他愣了愣,脑海里搜索着零星的画面。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也没用无缘无故的恨。其实,这个五岁的孩子,宁愿相信两位伯伯是无辜的。大伯,那个已入不惑之年的男人,纵然一向不苟言笑板着脸的样子让许多秦家人敬畏,但是,他对自己却是疼爱至极,逮着机会就会把自己搂在怀里,用他那满是胡茬儿的老脸蹭在自己的脸上,惹得自己只翻白眼儿。二伯,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是他每次从国外回来,都会给自己带一大堆礼物,这个三十多岁还未成家的男人,对自己的感情,真不是秦家诸位叔伯可比拟的。
老爷子难得一见的笑了,也许是良心发现,明白面前的小家伙只是个孩子,他语气变得柔软了一些,朝着袁浅招了招手,“过来。”
袁浅一张小脸上布满惊讶的表情,似乎很诧异老头子的微小改变,但是,他只是嘴角翕动了几下,没有动身。
老头子苦笑了几声,默认了袁浅的小固执。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凝望着河对面的青山,咳嗽了几声,然后淡淡说道,“也许讲大道理你不会懂,但是,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我们祖辈人有句俗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文雅点的说法,叫做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你这么小,失去双亲的确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是,将来你也会明白,祸兮福所依,苦难有时候也是一种财富。”
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
袁浅悄无声息的流着泪,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活着。”老头子转过身,看着小家伙淡然笑道。
袁浅点了点头。一老一少沉默了。
“您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儿,袁浅率先打破沉默。
“轩辕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