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心理诊所的会客厅格外安静。叶欣拿了个纸杯,去饮水机处接了杯热水,用双手握着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气。
空调在身旁喷着热气,发出沙沙的声响。墙上的时钟缓慢的旋转,时针一点点地接近着9点。
萧寒转向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椅子上的芊芊。椅子的靠背被放了下去,芊芊安宁地躺在上面,嘴唇微微地动着,跟随着身旁萧寒的提问,回到了一个又一个过去的片段。
15分钟前,萧寒根据接触芊芊以后所掌握的资料,成功地引导芊芊进入了彻底放松的状态,此刻,她脑中深埋的记忆正象一幅画卷一样慢慢展开。
萧寒把芊芊的手轻轻的展开,把黑色的十字架放在她手中,然后慢慢地把她的手合上了。
“你坐在天主教堂里,眼前是圣母怀抱耶稣的圣象和在阴暗中发出光芒的蜡烛,”萧寒用低沉的声音说,“现在你慢慢地向左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几个中学生,”芊芊缓慢地说,“都低着头,在祈祷着。”
“现在你慢慢地转向右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路路抓着我的右手,安静地看着圣殿前的塑像。”
“你们走出教堂,站在门口,然后去了哪里?”
“我们走在教堂旁边的小街上,穿过小街是明大路。路路拉着我的手。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们安静地走了一段,路路忽然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我说,他想要吻我。”
“你也想要吻他吗?”萧寒问。
“我不知道,”芊芊轻轻动了动身体,“我感到身体很轻,象是在云层里漂浮,心跳却又非常快。一辆汽车从我们身后驶过。路路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嘴唇。我象被一阵热流包围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的手移到我的肩后,紧紧抱住了我。我安静地喘息了一阵,忽然用力挣脱了他,一只手挥过去,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想起了什么?”
“我看到母亲就站在我眼前。她流着泪,告诉我所有的男人都不可靠。他们对女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欺骗。”
“你打了他一耳光之后,路路有什么反应?”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阵,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他说如果我没有准备好完全爱他,他可以等待。”
“你有没有因此而内疚或者不安?”
“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他其实很不开心。他想要接近我,却被我隔离着。有时我会很想和他在一起,有时又觉得这样做是件危险的事情。”
“你现在怀着内疚和不安,想象着日历在你眼前翻动,时间走到9月26日。昨天你母亲去了广州,她说要过两天才回来。你想趁这段时间去找路路道歉,所以你去学校请了假,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在那条小街上等路路,拉着他的手去了明大路。我们坐上79路公车,去了我们常去的电影院看电影。”
“我现在会数五声,”萧寒稍微提高了声音,“在我数这五声之间,许多的画面会迅速的闪现在你的眼前。当我数到一的时候,你会看到那天中午一点发生的事情,然后我数到二,你看到下午两点发生的事情,然后三,下午三点,四,下午四点,五,下午五点,紧接着,你会看到你和路路走在你家公寓搂的下面。如果你现在全身放松,能看到我所讲的画面,请你动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
芊芊微闭着双眼,右手的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点了一下。
“当我数到一,时间走到去年9月26日下午一点,二,下午两点,三,下午三点,四,下午四点,五,下午五点,紧接着,你看到自己和路路走在公寓楼的下面。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并且能看到我说的画面,请你动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
芊芊均匀地深呼吸着,右手的食指再次动了一下。
萧寒再次重复了一遍引导的话,然后节奏缓慢地从一数到五,接着说,“现在完全地进入了当天的情景。你和路路走在公寓楼的外面,走进公寓楼的大厅,进电梯,走出电梯,到了你家的门口。你打开门,看到了什么?”萧寒问。
“空空的客厅,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好象我从来就没有来过地方。”
“然后你去了哪里?”
“我走到电视柜前,打开dvd播放器,放进了钢琴独奏曲。音乐在空气里慢慢流转。路路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小手,随着音符的节奏,带着我在房间里旋转。我们从客厅的中间,慢慢移动到了装饰台前,然后再到插着菊花的花架,再到沙发前。路路带着我越来越快的旋转,整个房间都倾斜了起来,只有音乐,依旧从遥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传过来,象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你们不停的旋转,彼此更紧更紧地抓住了对方,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路忽然停了下来,双手从我的肩上滑下去,揽住了我的腰。我感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身体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路路把我的身体拉起来,让我半躺在沙发上。他用手抚摸着我的脸,让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的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只感到他在慢慢地接近我。他轻轻吻了一阵我的脸颊,然后是我的嘴唇。接下去,他拉着我的肩膀,让我躺在了沙发上。我开始感到紧张,觉得有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依然在吻我,不过不再是很轻很浅的感觉,而是用他的舌头,在我的嘴唇里撩拨着。他的手在我身上慢慢地滑动,从我的手,到我的手掌,在我的肩,再放到了我的身上。我开始急促的呼吸,又紧张又兴奋,身体里流动着奇妙的感觉。路路在我的耳边急促地呼吸,一只手从我的外衣下摆伸上来,隔着内衣在我的小腹在游走,慢慢地移动上来。”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很轻松,却也很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伸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脖子。他放低了自己的身体,紧紧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听到他说他想要我,身体突然就变得紧绷起来。”
“你有回忆起什么吗?”
“我看到自己在木马上旋转,象是在水的漩涡中,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父亲的身影,清晰地在眼前闪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去,慢慢地走远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树林里面。我焦急地想要叫住他,却发现自己没有说出话的力气。我想要跑过去拉住他,身体却还在木马上,一圈又一圈,不停地旋转着。”
“那些画面在你的眼前回旋的时候,路路做了什么?”
“他用力把我的内衣向下拉,手指触摸到我的肌肤。我用力咬紧了牙齿,感受到极度地恐慌。母亲的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流着泪,脸色苍白,无力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恨意。路路的手触摸到我的胸衣,我听到母亲声音嘶哑地叫着,他们全都不可靠,全都遗弃了我们。我忽然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用力地推开路路。”
“他有什么反应?”
“他惊疑地看着我,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脸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眼神里充满了邪恶和阴毒。他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拉紧了,看上去可怖的狰狞。我开始明白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路路,而是一个内心极度阴森黑暗的魔。”
“你开始感到恐惧,”萧寒握紧了双手,说,“你想要怎么摆脱他?”
“我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他迟疑地皱紧了眉头,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从沙发上站来,拉着他的手,说你跟我来吧。”
“你把他拉到了窗前,”萧寒说,“你知道你可以在那里摆脱他。”
“我拉开窗户,爬上去站到了窗台上。外面是嘈杂的大街,许多的车辆在街中间匆匆行驶。我看了看下面干枯的草地,转过去对路路说,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怎么做。路路担忧地抓住了我的衣角,说快下来,上面很危险。我微笑着看他,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要跳下去,你会怎么做。路路跟着笑了起来,说真不该带你去看《泰坦尼克号》。我摇了摇头,说你不愿意回答,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对不对。路路迟疑地看了我一阵,拉开旁边的窗户,跟着站到了窗台上。他说,你不下来我就不下来,你要跳出去,我也跟着你跳出去。”
“你接着做了什么?”
“我说男人是不可靠的动物,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不会为我做任何事。他看上去有些生气,嘴上说你要再这么说,我就真地要跳下去了,手却紧紧抓着窗户的边缘。我从窗台跳回到阳台上,走到他身后,说那么你跳吧,如果你跳下去,我就知道你爱我,那么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路路说如果我跳了,你以后便都不会再见我,又怎么跟我在一起呢。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简单,10年前父亲离开了母亲,可是他却总在她的生命里,从未离开。路路回过头来,犹豫地看了我许久。我们沉默地对视着,心里持续着一场拉锯战。他不愿意跳下去,我不想他退回来。在某个时间点上,客厅的房门突然响了起来。我意识到母亲回来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是时候让眼前这个男人从我和我母亲的世界里消失了。”
“你打算怎么让他消失?”萧寒紧张地问,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我对路路说,去吧,我会一直爱你。然后我的手伸了出去,轻轻推了推他。我觉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用,他的身体就飘了下去。房门开了的时候,我走回到客厅。母亲转身关上门,转过来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我感到内心生出了无助的凄凉,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是我惟一可以可靠的人。我走过去,紧紧抱住了母亲。我对她说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没有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街上传来一阵阵嘈杂声,不久长长的警笛声便响了起来。”
芊芊的神情越来越安详而沉静,身体比刚才更加放松。她低声诉说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完全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后来在无尽的安宁中沉睡过去,萧寒哀伤地看了她一阵,抬起头来,看到叶欣正隔着玻璃忧郁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