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感应灯在脚步声中一盏盏亮起,柔和的光线一层层地驱散走楼道里的黑暗。萧寒看着自己在楼梯上扭曲的影子,走上五楼按响了左边一户的房门。
门铃响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林家良的眼睛探出来,看到萧寒后皱了皱眉,问,“现在几点了?”
“晚上8点钟。”萧寒注视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异常。
“我们说好9点见的。”林家良说。
“你在忙?”萧寒问。
“等一下。”林家良关上门。
萧寒等了十多分钟,门再次拉开。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林家良让他进去,推上门,却没有锁上。
萧寒从狭窄的走道进到客厅,看见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头。
女人穿着仿豹皮的短大衣,牛仔短裙从大衣下面露出一道边,下面是长筒黑毛线和翻毛的绿色长靴。
“你有客人?”萧寒转过去看了看林家良,想起几天前韩涛给他讲的事。
林家良什么也没说,走到饮水机前,拿了杯子给倒了杯茶,放到茶几上,示意萧寒坐下。
女人在镜子前甩了甩头,转过来扫了一眼萧寒和林家良,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轻蔑的色彩。
萧寒对她友好地笑了笑,女人冲他点了点,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最近怎么样?”萧寒端起茶杯,埋着头吹水面上的泡沫。
“你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吧。”林家良在萧寒的沙发上坐下,身体靠在靠背上。
“今天你在医院看见的少女,是我的一个病人。”萧寒说。
“其实看到她的时候,我觉得颇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林家良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在记忆里搜索着。
“你认识文丽吗?”萧寒问。
“文丽?”林家良突然挺直了身体,“她是文丽的女儿?”
萧寒点了点头。
“难怪有似曾相识的印像,”林家良喃喃自语道,“她跟她母亲长得是有几分象。”
萧寒盯着林家良,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疑惑。
“十几年没见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林家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木地板上的一条裂缝上。
“你们那时候是恋人?”萧寒惊诧地看着他。
“那时我在东北的一所传媒学院,文丽是我的学生,”林家良沉浸在回忆中,声音低沉地说,“她知道我出版过小说,便常常拿自己写的文稿给我看。最初我们的关系仅仅是师生或者说文友之间的交流,但我们都没想到的是,这段关系会一直发展到成为恋情。”
“确切的说是师生恋。”萧寒说。
“那时候师生恋根本就是禁忌,我们只敢偷偷见面。为了去市里见一面,也要分开坐公车出校园。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正是这种禁忌把我们推到了一起。如果没有躲藏、害怕和小心翼翼,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要去尝试的心理。”
“你觉得你和她之间的恋情,仅仅是出于对禁忌的背叛。你没有想过,她可能是真地爱你。”
“我不知道她是到底有多爱我,但我知道,我们最终是不能在一起的。我的父母不会允许,她的父母不会允许,学校不会允许,社会环境更不会允许。”
“所以你抛弃了她?”萧寒注视中林家良,忽然觉得,刚刚那个女人眼神中的轻蔑,对于眼前这个人,是多么适用。
“不要说那个时候法律不允许在校大学生结婚,就算现在法律允许了,我怀疑有多少教师能有勇气和自己喜欢的女生走进结婚礼堂。”
“你跟她分手以后,她怎么样了?”
“她后来自动退学了,我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我后来调了几次单位,两年前才来到这个城市。真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在这个城市,还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你还能记得,哪一年跟她分手的吗?”
“1990年。我想有些事情,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林家良站起来,拿走萧寒面前,往里加了些热水。
“所以你用放纵的生活惩罚自己?”萧寒轻蔑地看着他说。
“我不知道,”林家良把茶杯放到桌上,说,“我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为什么去医院看那个弃婴?”萧寒看着茶杯里浮出的热气,平静地端起来,喝了一口茶。
“你怎么知道?”林家良惊异地看着他。
萧寒放下杯子,伸手摸香烟,刚摸到又把手抽了回来。
林家良注视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回到沙发上疲惫地坐下,说,“我怀疑她可能是我的女儿。”
“你说什么?”萧寒双手放到桌子上,支撑着身体,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家良。
林家良在他的目光中低下头,犹豫了很久后说道,“一年前我认识了个叫小月的女孩,交往了三个月以后她要求和我结婚,可我告诉她我不是适合婚姻的人。她后来离开了我,却在几个月后给我发了条消息,说老天已经惩罚了她和我。”
林家良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前几天我收到一封挂号信,里面是关于佳佳的报道。挂号信是从从商州的寄来的,我曾经听小月的同事说过,她的老家的便是商州的。我怀疑,在医院门口放下弃婴的,就是小月,而佳佳,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怀疑自己的女儿是那个需要接受心脏移植的婴儿,却在看过她之后再去找小姐带回家?”萧寒从座位上站起来,完全不敢这样事情会在现实中发生。
“佳佳的确可能是我女儿,也可能不是。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我会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芊芊做手术。”林家良说,语调平淡地象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小月离开你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她怀孕了?”
“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她那时候有了佳佳,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家良疑惑地看着萧寒,神情里期待着解答。
“因为她已经知道,你是个多么不可靠的男人。”萧寒摇了摇头,走到门口,拉开门又转回头来,“或许在你的生命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说什么?”林家良走过去,紧紧抓住了萧寒的手,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17年前你抛弃了文丽,而她的女儿,现在刚好17岁。”萧寒冷漠地看着他。
其时林家良正站在日光灯下,脸孔沉陷在一片白炽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