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冷的冬天(6)
最终我只得把罗迪领回家。看着空荡荡的一幢房子,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我一边给他收拾房间,一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告诉他,“我妈早过世了,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就剩爷爷奶奶了,他们现在都跟姑姑住在一起。”
“哦,原来你还是个小可怜。”他一边很享受地看我给他装枕头,一边同情地摇摇头。
我白了他一眼,把枕头放下拍了拍,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床铺收拾好了,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我住婶婶家。”
他验收了一番,表露了基本满意,请君自便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领他熟悉了一遍屋子的基础设施,这才回到婶婶家。婶婶免不得又一番询问,在坚持以领导路过的理由应付了婶婶之后,我总算可以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依然没有梦见曹晓,却莫名其妙梦见了老虎的婚礼。我似乎被关在一座玻璃屋里。玻璃屋外,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草坪婚礼。绿草茵茵的草坪上,无数紫藤萝从空中垂下,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紫藤萝,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一道无边无际的珠帘。透过紫色的“珠帘”,我看见了身着白色燕尾服的老虎和身着白色婚纱的韩雪。他们正挽着彼此的手,缓步前行。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庄严的圣坛,圣坛上,身着白色罩衫的牧师,早已捧着圣经静静等候。
“放我出去!”我开始大喊,周围的人群却当我不存在一般,置若罔闻。
“郭虎,你放我出去!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再度大喊。郭虎却头也不回,继续坚定地往圣坛的方向走。
我开始悲愤地拳打脚踢,每一拳一脚过处,墙壁都深深地凹下去,然后又迅速恢复平整。它就像一个冷酷的巨人,残忍地押着我,逼我看完这让我撕心裂肺的一幕。最终,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走到圣坛前,停住,转身相对。牧师开始发问,他们开始回答,然后交换戒指,然后老虎侧脸吻了韩雪……
我开始绝望地痛哭,直到手机声刺耳地响起。
刺耳的手机铃声把我救回了现实中。我揉了揉在梦中哭得酸涨的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看,罗迪来电。我疲惫地按了接听键。
“哎,欧阳秋迟。”罗迪在我耳边可怜兮兮地问,“你睡着了么?我睡不着。”
废话,要不是被他吵醒,我当然是睡着了……只不过,那么痛苦的梦境,我还是醒着好。当下我叹了口气,只是问他,“现在几点?”
“不太清楚,三四点了吧。不如我们起来,去外面兜兜风?”罗迪兴致勃勃地建议。
换了平时,我可能会说他有病。可是今晚不一样,我害怕睡着,害怕继续刚才的噩梦。于是我说好吧。五分钟后院子门口见。
挂完电话,我迅速穿好衣服,像个贼一样摸着黑,轻手轻脚走下楼梯,摸到客厅,开门,然后再轻轻带上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罗迪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我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开始兴奋地问,“往哪里开?哪里风景比较好?”
我白了他一眼,感觉眼前的男人真是个大孩子:几个小时前还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沉着一张脸,现在又没事人儿似的阳光灿烂了。如果,如果我也能像他这样,说放下就放下,想忘了就忘了,那该多好。
“哎,说话。”他伸出一只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从臆想中清醒过来,当下看着四处还模糊一片的景物,叹气说,“现在这么黑,往哪开都差不多。”
“那好,我们就跟着感觉走吧。”他打了一个响指,顺手打开了车上的音响,深深浅浅的钢琴声如泉水般淙淙流淌了出来。
在车子绕小镇兜了一圈之后,天色终于蒙蒙亮了起来。我恢复了一点元气,开始给罗迪指点路上的景物:土地庙、学校、梯田、丰砂桥、丰砂河、花花草草。当你对一样东西怀有感情的时候,它便可在你嘴下化成一段值得珍藏的故事。我便是这样,在给罗迪讲这些景点的时候,不知不觉把自己童年的记忆也带进去了。譬如我和曹晓在小河里摸鱼、在河滩上偷摘别人家的水果、在学校里传小纸条同时挨训等等……
天亮我们一起返回曹家时,婶婶依然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很多食物罗迪还是第一次见到,当下吃得津津有味。唯一的尴尬是曹伯父突然见到陌生人,又犯起了迷糊,再度把曹晓的奖状搬出来,一份一份地展示在罗迪面前,喜滋滋地说,我们家晓晓是最棒的!从小到大她都是第一!
我和婶婶相顾黯然无语。倒是罗迪,很有耐心地听着曹伯伯聊曹晓的一点一滴,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最后曹伯伯又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