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田成功转动钥匙拧上房门保险锁,听见房里电话铃响,慌忙开锁推门跑到电话机旁提起话筒,“老爸,干啥呢!老半天不接电话。”
“我要出门,正锁房门哩,听见电话响又开门进来接的。”
田英笑了,“老爸活该!谁叫你不用手机呢!你要把手机带在身上,就不这么费事了。给你手机你不用,关机放在家里,费事你就怨不得谁了。”
“打电话啥事?”田成功避开手机的话题。女儿已经是第三次抱怨他把她给的小灵通放在家里不用。可他觉得家里有座机,身上带个手机就是多余,累赘。
“我上次要你考虑的事考虑了没有?”
“啥事?”田成功一时想不起女儿要他考虑什么。
“老爸你咋回事?连自己的终身,哦不!就是我给你说的郁阿姨的事,你想好了没?”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这事打住!我没心情想这种事。”
“老爸你别封建好不好?我这是为你着想。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过得充实!人家郁阿姨对这事挺热心的,听她说最近又有人给她介绍老伴儿,她说看着我可信,只想听我的意见,这话你不明白吗?郁阿姨看上你了,你要不答应,就把人家闪下了。”
“你多大了?还给我这么说话?”田成功加重语气,“你们儿女的心我知道,可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不想再有个拖累。你好话告诉人家,就说你阿大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你哥哥离婚到现在还没找到对象,你阿大不考虑这事,叫人家有合适的只管作决定去,听见了没?!”
“哪……你这态度,日后你的事我就不管了。”田英语气中有了明显的失意和不满。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把你们个家的日子过好,我就阿弥陀佛了,小宁办的事咋样?”
“啥事?”
“田健的事呵!小宁不是说有个关系吗,他找了没有?”
“小宁说那人是个只说光面话不办实事的,小宁说得找别人去。”
“叫小宁再想办法!你三爸三婶整日颇烦得饭都吃不下,你们却摇三慢五的。就这样,我有事寻你二爸去,挂了。”
扣下话筒,田成功拉开房门刚要走时又转念回到睡觉的小房间,拉开床头柜抽屉,女儿给的银灰色机壳的小灵通显在眼前。女儿说得对,要是他刚才身上带着小灵通,就可以边下楼边与女儿通话,用不着把锁好的房门重新打开急急慌慌接电话。可他就是不习惯使用这个东西。家里有电话,自己又是有了点岁数的人,十里八里接个电话,用得着拿个手机吗?女儿给他手机的起头几天,出于新鲜也出于对女儿关心的尊重,把小灵通装在身上出门,总觉得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却听不见铃响,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取出来看,没人打电话给他,又暗笑自己装个手机就神经兮兮的。一天不见手机有动静,又疑心手机出了毛病,查看,好好的。如此几次,就觉得这东西不是他这般岁数的人用的。有天中午总算听到了手机铃响,兴冲冲打开机盖,不是来话却是一条短信息,好奇地读下来,竟是无聊透顶的话:女人八怕:姑娘时期没人要;恋爱破身被甩掉;初夜无红老公闹;老公金枪不会翘;丈夫外面搞情调;野汉不戴避孕套;正在偷情老公到;生个儿子象领导。没把他气死!关了扔进床头柜抽屉,发誓再不拿它!此刻,望着抽屉里的小灵通,犹豫着该拿还是不该拿,最后还是决意不拿,推上抽屉,锁房门直奔纸坊街田成业家。
田成业事先接了老大电话,在家等着,开门劈面问道,“啥事儿?非得火急火燎今日要办?”
田成功见孟慧不在家,问:“他婶子呢?”
“民生街的新楼已经内部粉刷,安装上下水了。要求回迁户尽快选定户型,而后办手续。你说有事要办,我叫她先去看房子了。”倒茶端在茶几上,又问:“啥事,非得今日办?”
田成功答非所问:“你猜,阿大昨晚几时回来的?”
见田成业不置可否地盯住自己,田成功说:“十点多才回来,喝得醉醉的,打的回来的,进门就吐,吐完就睡死了。今早我问他去哪喝酒,喝成那样子,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阿大啥话也不说,出去吃杂碎了。七十好几的人,老这么喝酒,非把身体喝出毛病来。叫他出去少喝酒,阿大听不进去,早上出去整日不见回来。我原说老人们,有点事总比闲着好。前些日子听院里一个老汉说,在花儿茶园看见了阿大,我没怎么在意。前日下午去菜市场买菜,听见几个买菜的说,有个老汉去茶屋喝茶,被几个小姐围住要小费,吓得心脏病犯了,送进了医院。我怕阿大……”
田成业插进话来,“我想阿大七十过了的人,跟几个伴儿听花儿喝茶,顶多喝上几盅酒,认识几个唱花儿的说几句话,也是有的……”
“光说几句话没啥!只怕象别人传的那样,给唱花儿唱戏的女子挂红,把她们叫出去吃饭什么的,心就野下哩!如今的小道消息又传得快,倘或那几个买菜的说的真有其事,我们就得小心着,别让阿大也闹出这样的事来。我的意思是今儿我俩去那些唱花儿唱戏的地方转着看看,看看阿大是不是也在里边,要在,我俩远远地看个,阿大到底做些啥哩!”
田成业望着田成功想了想,说:“这样好不好?侦察阿大的行动,叫别人知道了怎么说?”
“反正我心里老隐儿着。自前年元旦夜阿大被发廊小姐诓骗了钱儿,我就害怕着。我们田家的事儿够多了,田健的事还没着落,要是阿大把不住再惹出点事来,田家人的脸往哪儿放?”
“我想不至于吧。老人们闲得无聊,又没情绪精力做别的事情,跟人打个伙身,只要注意安全就行了,还能要求什么?”
“至于不至于,我俩转着看看就知道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是看见阿大只是听听花儿听听戏,喝点酒,没有别的啥事,我就放心了。”
“要去,把老三也叫上吧,三个人一起去。要不,老三知道了,又说我俩背着他搞什么名堂哩。”
“田健的事把老三两口弄成半个人了,那有心思管别的事情 ,还是我俩去吧。”
田成业看一眼墙上挂钟,“花儿茶园下午才开哩,去这么早没用,我俩吃了响午再走。”进厨房收拾午饭。
下午一时半,兄弟俩从家里出来,先奔北寺桥的花儿茶园。
北寺桥地处西宁市西北边缘,城北区辖地城乡结合部。因近傍一座小佛寺,一座窝桥得名。后来城区拓宽,把周边早先务农、后改种蔬菜的十几个生产大队划归城区,被城建征用了大量耕地的生产队社员,趁着改革开放的潮流,在北寺桥投建一个农贸集市。这个由三面两层楼房组成的冂形开放式集市,经营几年,终因管理粗放而被时时更改的市场规则淘汰,中心场地由农副产品交易市场改为农机具市场,一副名存实亡的模样。三围的砖混结构楼房被明眼人承包,经营百货土产粮油杂品特色小吃,抑或是酒吧茶屋发廊。更有腰壮心细的农民盘下部分楼房,钢筋棚架封闭楼顶平台,玻璃钢瓦盖顶,落地大窗围边,搞起了群众休闲娱乐经营——花儿茶园。一年半载,效仿者紧随其后,把冂形楼房二楼三层尽数辟为娱乐休闲场所。周边农村失去耕地的粮农菜农在拥挤的城市就业市场找不到立足之地,又缺乏进城从业务工的技能,把出让土地的所得换成夏利轿车跑出租,换成货卡长短途贩运。剩下有了岁数守家看院不愁衣食者,终日无所事是,喝酒饮茶听花儿成了唯一的消遣,乐此不疲,花儿茶园便日渐兴旺起来。
田成功兄弟二人赶到北寺桥市场,发现南、西、北三面楼上,竟有五个花儿茶园,洞开的窗户,向外张扬着花儿歌手清亮的歌喉,扩散着欢声笑语酒气烟雾。两个人先到北楼顶层的“娱民茶园”,走到门口,浓烈的烟酒气味扑面夺息,一百多平米长方形的茶园里,东头一个简易舞台,一条紫红丝绒的折叠底幕和两边垂挂的幕条把舞台和茶池分隔开来。舞台偏右,一个肉肉的中年男子弹奏电子琴伴奏,中央是手持麦克风演唱的花儿女歌手,茶池中,东西向排摆了三溜茶桌,拥拥挤挤坐满了茶客。时值仲夏,洞开的大窗排不尽沸腾的人气,湖篮色玻璃钢瓦又把炎热的日光向下倾泻,男客们多是袒胸赤膊,女客们低胸短袖或无袖薄衫。茶园业主迎出门招呼,殷切溢于言表。田成功粗看不见父亲影子,打算退下,却听田成业说:“走热了,一身的汗,坐下缓着喝几口茶吧。”不等田成功表示,跟随业主走到西南窗边一张有阳光的桌边坐下,田成功只好跟进,坐在一张摇晃的椅子上。跑堂及时端来两个粗瓷三台盖碗,一盘大板瓜子。
田成功扫视眼前嘈杂的场景,百人以上的茶客挨肩贴膀地挤坐在茶桌四围,大多数桌上立着烧酒瓶、酒嗉。少部分桌上排放着啤酒瓶。酒瓶间散放着瓜子、花生、葵花籽;塑料袋或盘子盛放的卤猪肉、酱牛肉、酿皮、粳皮、凉粉之类的下酒菜挤放其间。舞台与茶池间不到二十平米的空地上,七八对男女扯抱在一起冲冲撞撞跳着交谊舞,另有三男两女甩着绯红绸扇扭着秧歌,一律是美滋滋入痴似醉的表情,踏着电子琴和花儿歌手共呜的节奏前移后退,侧扭偏摇……嘈杂声笑闹声猜拳声混合着花儿歌声电子琴声在茶园里流动回旋。田成功头次来这种场所,不适应又觉得新奇,努力倾听,却不能从混合的声浪中把歌词挑拣出来。扭头问田成业:“唱的啥词儿,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清?”
不及田成业回答,坐在同桌的一个黑胖中年人笑笑地说:“听多了就能听懂,我刚来也是一句听不清,听了几个月,现在他们一张嘴我就知道要唱那一段儿。”
田成功笑着向这人点点头,表示认同。
黑胖中年人把自己的酒盅斟满,端起来给田氏兄弟敬酒。两人推辞不过,勉强喝了几盅。田成功问道:“听你刚才的话,你隔三岔五来这里听花儿?”
“不!我是天天来,来惯了,一天不来心慌得不成。”很开心地笑了,自饮两盅。
台上换了一个细高个男青年。田成功仍旧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问黑胖中年人,回答说:“这是直令,新编的词儿。”把男歌手唱的词儿一字一字念出来让田成功听:
改革开放的好年景,
西宁城
大市场修下的攒劲;
一个市场嘛一座城,
人流(哈)涌,
西宁城变成了京城
大豆花开下的虎张口,
馒头花开下的绣球,
这么好的政策没遇过,
越活时越有了兴头。
听这与时代紧扣的鲜活词儿,田成功不禁激奋起来。他绝少接触“花儿”,青年时代听别人唱花儿,印象是花儿曲调悲哀苍凉,传达的只是旷男怨女的思恋悲情。没想到,民间传达朴素心声的山歌野曲,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变化。少了悲悲凄凄的忧怨,多了鲜活爽快的赞叹。任谁听了,也会受到感染和鼓动。怨不得父亲要往这种地方跑呢。不禁问黑胖中年人:“你天天来这儿听花儿,家里没事干嘛?”
“地占完了,干啥?年轻人进城打工都没人要,谁要我这样的老半死?坐家里,不是阿奶瞅我心烦,就是我瞅阿奶不顺眼。不如来茶园里,喝些茶,嗑几个瓜子儿,碰见熟人喝几盅烧酒,高高兴兴晕晕乎乎一天就黑了。”
六月天气,玻璃钢瓦穹顶把阳光的毒热直泻下来,茶园内蒸笼一般。加上嘈杂的声浪,晃动的人影,田成功忍无可忍,催促田成业快走。田成业原本认为寻问和干预父亲的休闲生活是多余之举,又不好 拗老大的意思,跟出来,只为做样子。这阵儿被几盅烧酒燃起兴头,又被眼前众喜群乐的情景感染,想多坐一阵,快活快活。无奈老大催促,只好付帐与老大离开了茶园。
到西楼、南楼几个茶园寻看,情景与“娱乐茶园”类同,只不见父亲的影子。田成业下楼对站在阴凉处等候的田成功说:“我看别寻了,寻见了又能怎样?不如上去消停喝几盅酒,也享受享受。”
田成功不无责难地瞪一眼老二,转身走人,田成业心里怨着,尾随老大到公交车站乘车。
两兄弟乘车来到城中区戏曲茶园集中的滨河市场,步行走过市场西侧的“百步桥”,听见桥东传来一阵阵高亢的豫剧唱腔,伴着锣鼓的铿铿锵锵。田成业知道滨河平房里全是唱豫剧的茶园,对田成功说:“阿大只听花儿,这里全是唱豫剧的茶园,肯定不在这里,别去找了。”
田成功一脸的固执,“阿大不听豫剧,可跟阿大粘缠的老汉里,有个河南人。听阿大说,他们一天一个地方地转着。今天不在花儿茶园,闹不好就在这里。”说着话顺桥头斜坡朝南寻着。田成业只得跟着。就见三三两两的老年人,戴着各色各式遮阳帽,一溜排坐在马扎上面,倾听茶园窗户飘飞出的阵阵清音,一律是似醒非醒,似痴非痴,凝重中透出浅薄的神情,眼巴巴望着那些出入茶园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穿着传统与时尚之间的时兴衣裤,有披发的,有扎着绵羊、马尾发的,有烫了大波浪小卷发的,发色各异;黑的、栗色的、亚麻色的、葡萄红色的。要么挤站在门口,给豫剧爱好者挤眉弄眼;要么围站在某个老人身前脑后,嘻嘻哈哈地说笑逗惹着,有分寸地动作着。那姿色出众身段超群的,显得异常活跃,如那健康的鱼,眼睛亮着尾巴甩着,时而没入茶园,时面亮在天光,在老观众们昏花的眼波里兴风作浪……田成功站在老远,等待进茶园探寻的田成业出来。心想,电视上常听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女戏子说,只卖艺不卖身。眼前这些凭嗓子和身段出来挣钱的低档次的演员们,大约都是遵循这样的从艺原则吧?不过从他们轻佻的举止和浪漫的神情上看,不是那么令人放心。于是就觉得围坐在茶园外边的老人们,让人即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憎。有什么不好看,何苦终日顶着酷日看这无聊的西洋景儿?要是自己的父亲整日如此这般,他做儿子的实在是无话好说了。
田成业回来了,说,“几个豫剧茶园都没有。”两人便去唱秦腔的茶园。田成功边走边问;“你说,这些老人整日蜷在马扎上听人唱戏看演员出出进进,图啥哩?”
“能图什么?人老了,衣食无忧又无所事是,又没了年轻时的精力气慨,只能跟在生活的尾巴后面闻点余味儿,还能图什么?”
田成功细想兄弟的话语,顿时有了些莫名的感慨。很想对兄弟说:等我们再上些岁数,会不会也是这样?却忍住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好酒的一辈子贪酒,到老也丢不了骨头里带来的秉性,多停要死在酒上。好色的一辈子贪恋女色,纵然老得没有一丝的气力,可残存的色心还会在心里作怪,这些爱与女戏子纠缠的老人,多停是色心尚存的,痛惜荒废了色运,只好用色相来抚慰不甘老迈的心思。想自己天生没有什么嗜好偏爱,从没被酒色财气四堵墙困扰得不能自己。哪怕老得懵懂了,也断不会到这种地方推延残生。进而想到父亲,三十几岁殁了女人,为拉扯他们兄妹四个没再续弦,苦熬过最难的时光,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如今为打发无聊寻些乐子,断不会有什么荒唐的念头举动。倒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无端的多心,拿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想来想去实在不该。于是止步说:“算了,别去唱秦腔茶园了,我俩回吧。”
田成业原本就不想费这心情。此刻听老大不再找了,要回家,自然高兴,却明知故问:“怎么猛乍乍地又不寻了?想通了?”
田成功苦涩地笑笑,“找见了又能怎样?随他去吧。”
田成业笑了,“这样就对了。阿大的事让阿大自己把握去。不信他七老八十的能在天上抓出个窟隆来。”看看天色,“时间还早,这阵儿回家也没事好干,干脆我俩也去喝茶听秦腔。”
“你想听你去听吧,我得去田壮饭馆里看看。”转身走开了,好象怕被老二缠住似的。
望着老哥远去的背影,田成业推测老大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八成是见了那么多老人在豫剧茶园内外与女戏子周旋,产生了新的想法。其实老哥就不该有那么多的想头。社会发展到这一步,能让终将就木的老人们变得活跃起来,对传统的养老方式产生怀疑并主动寻找新的生存乐趣,应该算作是一件好事。迫于当时的生活环境生存理念和生存条件,这些老人失落得太多太多,到老觉悟,却为时已晚,努力地做点补救,也无可厚非。其实,人应该早点觉悟,及早地把握好个人的生活,把想吃的及早地吃够,想做的及早地做完,趁有牙时候多吃点锅盔,等没牙了就不会觉得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想到这里,方才在“娱民茶园”里喝酒听花儿引发的兴头又在心里激荡起来。决定到唱秦腔的茶园找份乐子,充实行将流失的半日时光。
田成业顺着滨河小道往南,经过一排露天摊贩的摊位,向东拐进一条小巷。小巷两边一楼二楼的房间全是茶屋,双扇玻璃推拉门上贴着透明彩纸,显着艳红的一个茶字。门口破旧的沙发上,挤坐着几个袒胸露肩的年轻女子,说笑嘻闹间扫视来往行人。田成业放慢脚步,这些茶屋是挂羊头卖狗肉,全是做皮肉生意的,不禁扫视那些女子,发现其中竟然也有有姿色的,收回眼光想走开,一个茶屋门外的年轻女子向他笑笑地招手呢,顿时紧张起来,加快脚步从那茶屋门前经过,又不禁扭头扫了一眼,那女子二十多岁,着了淡装,眉眼间似凝结着几许哀愁之气,嘟起的红唇却又显示着几份娇俏的憨态。田成业心跳气粗地走出小巷,在拐向秦腔茶园的巷口停住了。他觉得那女子耐看,应该回头再从小巷走过去,看那女子会不会冲他招手,如果再招手……他不敢想象一旦走进茶屋会是什么境况?提醒自己尽快离开这种是非之地,别想入非非。走了几步,心却离不开那个看上去招人怜爱的女子。那肤色模样,象是从近海地方来的。真要是从水乡来的,肌肤会象丝绸一样柔滑吧?二十上下的女子,又是风月场中人,八成会叫人消魂。田成业想着,身不由己回头走进小巷,老远望那茶屋,那女子的一只脚伸出门外,一翘一翘的,似在向他挑逗。向四周扫了两眼,来往行人全是事不关已的漠然表情,没人监视偷窥他的行径。决意走过去再看看那女子,只看一眼,即便是女子向他招手也不理会。不料,苗青的影子突然从心里跳进了脑海,让他觉得他朝前走一步,苗青就会向他靠近一步,在他接近茶屋时苗青会从身冒出来揪住他大喊大叫。决然回头快步走出了小巷,努力把心思集中在苗青身上,借用苗青把自己从这潜在的危险中拯救出去。
上次在田成才家与苗青通话后的第三天上午十点。田成业与苗青约定在大十字会面,而后乘车去城东区下南关。苗青事先看中的旅店座落在下南关里端,穆斯林经营的孤家孤店。砖混结构二层小楼,走廊门庭楼梯打扫得十分干净。二楼房间都空着,从窗户望进去,每屋设两张单人席梦思,被套床单雪白洁净。苗青是个洁癖,由她选中的地方,至少卫生是无可挑剔的。旅店内没有繁杂的住客,这些因素让田成业满意。两个月没与苗青亲热欲火积了一身。有了这等环境,已有点按捺不住。问服务员收费多少?回答说二十五元。田成业惊讶竟有这么便宜的房费,却听苗青说:“我那天看房你们说是二十元,今天咋成了二十五元?”
田成业觉得这样的环境二十五元够便宜了,争讲,只会被服务员小瞧。掏钱交给服务员,“二十五就二十五,你下去提暖瓶上来,再拿两个一次性纸杯。”苗青望着服务员背影嘟囔着:“说的是二十元,刚过两天就多要我们五元。”扭头对田成业说:“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不来这里,说话不算数。”
田成业按捺不住,抱住苗青,她把脸扭过去,后仰肩背不让他亲嘴。田成业浑身流窜的欲火便减灭了几分。服务员送来暖瓶水杯,下楼去了。苗青一边拉窗帘一边说:“你该给她二十元!看她怎么办,说好的,为啥要多要五元?”
田成业坐在床沿看她脱外衣,说:“别为五元钱坏了情绪好不好?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俩是野鸳鸯,为五元争讲,会小看我们的。有这么宁静的环境,我们**效果好,多花十元也值得。”
“我不是为你省点嘛!”苗青笑了,脱了外裤裤头,仰靠住在被垛眼望着顶棚说:“快!快脱呀!坐着等啥哩。”
田成业想酝酿一下情绪,见她这样直截了当的,有点不痛快,“总是应付差事似的,急什么急?”开始脱外衣,问:“你怎么不把背心脱掉?”
“太麻烦了,一脱,把头发弄乱哩。”用肩膀抵住被垛上的枕头,翘着脑袋叉开双腿等田成业动作。田成业的欲火又减灭几分,“你不是说要改吗?怎么还是这样?”躺倒在她身边,搂住她的细腰想把她身子扳成侧卧与他紧贴起来,她挣扎着说:“我不习惯这样,跟我老头子睡觉也不让他这么紧地抱着我,在你跟前我好多了。”
田成业兴头大减,三下五除二完事,穿衣服时说:“我以为你真会改哩,原来只是嘴上说说,既然这样,找这旅店也就成了多余。”他认为这样提示一下,逼她改变这种被动的作风。苗青却说:“我就这习惯,把身子都给了你,你还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想到这里,田成业催促自己走出小巷的步子又缓慢下来。如果苗青多情一点,风骚一点,一如当年的莎莎,后来的莹莹,他就不会“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可苗青似乎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性冷淡,缺乏撩拨人的激情,又总是把爱情与交易混合起来,让他产生出做了亏本生意的杂念,没办法把心思固定在她身上。百花园里百花开,守着一株单瓣波斯菊不去赏识千层牡丹,神仙也难做到。田成业决意走回小巷再从那间茶屋门前经过,如果女子冲他招手,他就……
果然,女子双眼含情向他勾着手指,田成业顿时有了一股勇气,扭身闪进了茶屋。
女子及时起身迎接,竟是蜂腰鹳腿高条身材,田成业被压抑的欲火腾地一下着起来,烧化了紧箍周身的那种莫名的恐慌。女子推开一扇小门让他入座。这是七八平米的单间,两面墙下摆着沙发,沙发一头摆一台电视机,中央一张长条茶几。田成业还没坐稳,洒了香水的女子就把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怀里,“老板,怎么称呼你?”地道的四川口音。
“姓申。”田成业脱口说出一个姓来,并为自己机敏的临场发挥暗暗得意。田字上下出头不就是申字嘛!这点得意又冲消了剩余在他心里的紧张不安,“小姐怎么称呼?”
“叫我甜香吧。”
“你也姓田?”田成业神经质地问道。
“不姓田,姓白,叫甜香,又甜又香的意思。”
“好名字好名字!”田成业的情绪春潮般一波高过一波地涨着。
一小时后,心满意足周身轻爽的田成业大大咧咧走出茶屋走出小巷,混入大街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