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腾空”大厦是“腾空”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投建“天下第一”小区的同时投建的一栋高规格写字楼。做为腾空公司给建国五十一周年献礼的标志性形象工程。新千年第一个国庆节前投入使用。不及半月,四层以上近八千平米的房间全被租赁。四层以下四千多平米的临街商用房由公司自主经营,开辟大型的餐饮娱乐场所,定名为“凌绝顶俱乐部”。
该大厦座落在市内繁华商区黄金地段。左邻“新世纪”大型超市,右邻“娇娇服装城和与其垂直交汇的步行商街,前面是西宁市第三中心大道五四大街。右前方是正在热建的日月广场。
处于如此优越的中心地段,“凌绝顶俱乐部”开业初始就形成了自己的强势。以餐饮、娱乐、洗浴为主的综合性服务项目,以低于西宁市其它娱乐场所的价位以及刚刚面市的全新形象、加上门头长达百米的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招牌,向外界展示和炫耀着“腾空”的经营个性和领军都市娱乐业的强势地位。
每当夜暮降临,“凌绝顶俱乐部”的霓虹灯率先亮起来。陆离斑斓的灼灼彩光招唤那些热衷于夜生活的人们鱼贯而入。第三大道胜利路由此变得异常兴奋。车流,人流都在它的强势光照下镀上一层梦一样的奇幻色彩。所有从它门前经过的人们,都会对它时尚的气派产生审美兴奋进而对它的经营内容产生猜度和向往,再而跃跃欲试。
走进四名保安肃立的正门,在豪华吊灯镀满了暖色的门厅和铺着猩红地毡的宽大楼梯左侧,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说它不起眼,是它的门扇和整面墙壁都被素雅的壁纸覆盖,不知情者看不出这里有扇小门,除非门扇正好被打开。走进这个小门,是一间五十多平米的宽大房间,靠门一面墙壁被高可抵顶的衣橱布满,对门墙壁下一溜排放十几把靠背木椅,一角设一台办公桌,桌后是高靠背真皮转椅。房间没开顶灯,只亮着四盏造型别致的壁灯,柔和的光照交叉散布在整个房间,始终是让人产生半梦半醒感觉的低调气氛。
这,是田健办公的地方,也是俱乐部三十名保安开会和班间轮休的场所。
田健每天下午六点前来俱乐部接班,到次日凌晨八点交给另一位负责俱乐部白天安全的队友童志。为把生物钟调整得与俱乐部营业时间同步,起头半月田健靠咖啡提精神。一个月后他已经离不开这种苦焦味中含着甘甜的饮料,喝来喝去,就是到凌晨三四点别人犯困的时候,他的眼睛象发情公猫一样闪闪出彩。他的职务是俱乐部保安小队队长。负责俱乐部内外环境安全和营业秩序安全。处理诸如顾客对服务不满意而与员工发生的一般性纠纷和投诉。负责检查三十名保安成员的工作、作息和着装,召集他们通报情况商讨工作。从俱乐部试营业起,他的工资由六百元长到一千元,一月后又涨到一千五百元。这让田健暗暗得意。省委省政府工作不满一年的公务员,事业单位中低职称的人拿得都不比他多。田家门里工作的年轻人中,他的工资最高。是这个工作岗位和环境给了他更多的机遇,让他近距离接触了西宁市不少的头面人物从而增强了做人的信心。而且,这种兴奋和自豪一旦产生和形成,就在他的生命中固定了下来,使他一扫往昔的自卑自艾,对前途有了十足的信心。
话得说回去。
一月前,凌绝顶俱乐部开张那天,腾空房地产开发公司自主经营的“腾空宾馆”“腾空大酒店”,“腾空肥牛火锅城”同日开张。公司请来了青海省、西宁市两级众多要员参加开张典礼。省委常委,省政法委副书记雷刚,省人大副主任闵升,省政协副主席陈明言,省分管财政的副省长巨树,省公安厅副厅长安保久以及西宁市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市银行行长等等贵宾参加了剪彩仪式。剪彩仪式在军乐队雄壮的铜管乐和八十串千头鞭炮的轰鸣中进行。巨树副省长在众要员的簇拥下宣读了精彩的祝词,代表各位领导做了即兴讲话。剪彩后,徐总经理和几位副总经理引导这些气宇轩昂,衣冠楚楚的贵宾参观俱乐部的营业场地和项目。田健由徐总特意安排,选拔十名精明干练的保安队员,换上西装革履的礼服,紧随要员们身前脑后,以保障他们的安全。在他们参观停留时拦堵那些想一睹尊容威仪的围观群众。这是田健生平第一次接受的神圣使命,也是他头一次近距离仰睹这些父母官的尊容威仪,听他们的金口玉言。内心充满了莫名的兴奋和紧张。省级干部,在封建社会就是皇帝册封的封疆大吏。他一个平头百姓家生长的毛头小伙,往昔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们的官仪官威,总感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可望不可及。此刻却如此贴近地走在他们身边,闻到了他们身上的烟味汗味,听到了他们很随常的说笑和或粗重或急促的呼吸声。有那么一阵,他以为在梦中。当他被脚下地毯的边沿绊了一下险些栽倒后,他确信一切都是真实的,大人物身上往日的光环一瞬间消失了,成了亲切而随和的真人。一种空前的自信升腾起来。
贵宾们在徐总引导下,参观了俱乐部各具特色的娱乐区域。在各区域重点参观了代表每个区域特质的设施和处所。在“天山风”大厅门前,徐总经理让负责创意和设计的乔总工程师讲解这个处所的功能和娱乐项目。乔总用手绢揩一下额角和嘴唇,毕恭毕敬对贵宾们说:“考虑到西部大开发将会吸引五湖四海的客商来青海省西宁市投资创业,也少不了周边国家的境外客商前来选项投资。我们策划中打破了本土意识,在内部设施和装璜风格上突出了 “天山风”的地域情调,以地域文化为主题,营造出伊斯兰文化氛围。”摆手躬腰让要员们进入大厅。三百平方米的主厅内,四面墙壁全被巨幅数码喷绘图景覆盖。一面是兰天白云皑皑雪峰和峰下的松树牧场。一面是杨树林畔的清溪和葡萄架浓密花影下幽深的小路;另一面是撒布着黑牛白羊枣红马的起起伏伏的草岗花坡……每幅壁画间点缀着小幅的抽象派油画和精编的尼泊尔挂毯。顶棚上的几组吊灯和沙发几座上的摆设,全是波斯风格的金属瓶罐和象牙雕刻工艺品,装在墙壁内的隐形高保真音响正播放着“天山亚克西”欢快的旋律。众要员看了,啧啧称好!
接着参观了强调巴蜀文化主题的“巴山雨”,体现盛唐历史积淀的“ 长安道”……贵宾们称赞 “腾空”公司在开创商业空间时不忘宏扬华厦文明的卓越的创意,说说笑笑地来到“秦淮河”门外。巨树看了紫檀木石绿舒体字的门头匾额。笑着对徐总说:“这‘奏淮河’里的文化主题,体现的一定要细腻灵秀的江南意韵吧?”
“正是。”徐总让贵宾们走进了“奏淮河”。顿时,古色古香的典雅神韵扑面而显,众人先是一阵喝彩。这里主厅的三面壁画全是新兴材料特制的,一面是灯光水色相映的“奏淮河”夜景;一面是细雨烟云的小桥流水鸟蓬船的水乡古镇;另一面是南京夫子庙苍松翠柏掩映的粉墙青瓦的书馆画坊。几面壁画的间隙,张挂着苏绣条屏和西冷印社的金石字画拓片。壁下,是几组红木或紫檀木的古典式雕花靠椅和束腰高几,顶上一组吊灯,地下整块地毯,都是吴越文化的全新体现。“春江花月夜”的柔曼旋律似有似无地在四壁间流溢……贵宾们张目四顾间神清气爽,不禁七嘴八舌地说出赞美话来。
又参加了几处。贵宾们经过二楼过厅的时候,徐总经理请求领导们讲几句观后感,对俱乐部的发展做出指示。要员们歉让了一阵,公推巨树代表大家讲话。巨树从人圈中往前几步,声清气朗地说道:“参观了俱乐部这些各有文化主题和地域特色的场馆,我才明白俱乐部为啥命名为‘凌绝顶’。腾空房地产开发公司以唐朝诗圣杜甫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为俱乐部命名,即体现了一种文化理念又体现了一种经营气魄。俱乐部各场馆的设施和布局创意,都深化了这一主题!这个主题就是:‘凌绝顶’俱乐部将成为青海省西宁市餐饮娱乐行业中的顶尖企业,它虽然是商业经营场所,但如此着力地强调它的文化内涵和品格,是我省我市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同步发展的典范。我希望并相信,‘凌绝顶俱乐部’在开发公司高层管理层和员工们的苦心经营和着力打造下,成为青海省西宁市的先进商业企业,成为省市纳税大户,为西部大开发和青海省西宁市的经济建设做出积极贡献,谢谢大家!”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巨树向公司在场的员工们致意,目光在田健脸上停留了几秒,并向他点头微笑,笑得那么友善那么平和又那么热情。从那一刻起,田健就对自己有了信心,一种随时让他感到充实,感到自豪的信心。
也就在那一天,当众要员从各式轿车下来,集中在俱乐部门前充气拱门下的朱红地毯上面,到参观完毕上车去赴宴之前,田健在众贵宾中搜寻着顾老太的儿子,市上的秘书长。打算认准后找机会上前说几句感谢的话。可他看不出哪位是他的恩人。要员们的姿态和气魄都十分相象,目光和神情也都是睿智高傲的。他又不敢问人,只好等徐总介绍贵宾名字时把顾秘书长认出来。不料,徐总介绍几位省级领导后,以“等贵宾”三个字概括了后面贵宾的姓名。不得已,趁乔总工程师上卫生间斗胆问了一声,乔总回答说:“顾秘书长去新都考察去了,不在场。”
开张后的一星期,公司派去外地招收员工的高级职员先后回来了,分别带来了从长春,成都、南京、武汉等地招收的几十名妙龄女员工。对这件事,开张那天徐总只字不提。要员们心有灵犀,也只字没提。这让田健高兴之余有点被人蒙住双眼拉磨的感觉,可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天,田健五点四十分到达俱乐部,交接班完毕,等童志离去,他把用提包提来的小铁皮盒子取出来。徐总给他分配的办公桌有两个吊柜,三个抽屉。都装着保险锁,钥匙由他掌握。办公室门上两个锁孔,他与童志各拿一套钥匙。童志没有办公桌的钥匙。他认为把铁盒子放在这里要比放在家里安全。上次达达引来生人在家翻找广告的事,在他心里种下后怕,每每把他从梦中惊醒,再不能马虎大意。他双手捧着铁盒摇了摇,心痒手痒真想打开双锁看看,放在里边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可他忍住了。办公室随时有保安队员进来请示工作、或休息抽烟喝茶。万一被人撞见就完了。他刚把铁盒放进中间抽屉上了锁,保安小崔推门走进来说:“田哥,有一辆宝马车停在十三号停车位上,车主不让我把牌子合在他的车牌上面,怎么办?”把拿在手里的两面特制的萤光车牌给田健看。
田健问:“公车还是私车?”
“好象是私车。”
“你去落实一下,要是私车,听车主的。要是公车,给他说明利害,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都得把我们的牌子盖上。”
小崔转身要走,田健叫住补了一句:“这种事你自已解决,别来请示。原则是私车听车主的,公车都得把原车牌堵住,车主不同意也要堵上,这是为他们好,他们没道理不同意。”
小崔应诺着走了。
田健庆幸多亏没打开铁盒子。
田健冲了一杯咖啡,用摇控器打开办公桌对面吊在墙角支架上的三十四寸纯平彩电,选出中央五套体育节目,仰在高靠背真皮转椅上,看篮球比赛,喝咖啡。
在门厅总台前巡视的保安小赖急慌慌进来说:“田哥,有人在总服务台前闹事,你去看看吧!”
“几个人?为啥要闹事?”
“就一人。说我们这里啤酒收费太高,不肯付账,收费的小金跟他争讲几句,他拍柜面踢柜台地大叫大嚷起来,说他是物价局的人,知道价格,要告我们。”
田健不想与这种人正面交锋,对小赖说:“把他撵出去就成了。”
“他喝了四瓶啤酒,耍赖不交钱,撵出去,不是白喝我们的啤酒?”
田健同小赖来到一楼大厅总服务台前。与小金争讲的男人四十多岁,中等高儿。从面容和说话语气判断,不象公务员,“你别大喊大叫的,这是公共场所,有话好好说。”田健用尽量客气的话说。
那人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青年,粗蛮之气减了三分,“外面半近装的啤酒只卖两块线,你们为啥一瓶收十块?这是牟取暴利。是赚黑心钱!”
田健叫小赖找来一个半斤装的空啤酒瓶,亮在这人眼前,“你大慨没看清,这种琼浆牌的半斤装啤酒是厂家专供我们的产品,出厂价六块。市面上没有这种高档啤酒出售,你从哪儿看到这啤酒一瓶卖两块?”
那人拿住啤酒瓶假模假样看了几眼,“你们的酒吧灯光太暗,我没看清,不过也没道理收十块一瓶。”
“我们这是把损耗和服务成本加起来的标价,顾客要得多,还可以商议打折。你只消费了四瓶,全喝光了,就该按价交费。”
“那也不该收十块!反正你们按十块一瓶收费就是牟取暴利,赚黑心钱!宰顾客!物价局规定,市面上饮料酒类的利润最高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你们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不是牟取暴利是什么?我不交!有本事我们一起去物价局,去消费者协会……”
田健估摸这人酒量小,喝了四瓶半斤装啤酒就摇摇晃晃红眉张脸地装醉汉耍赖,先用好话讲理。此刻听他对饮料、酒的物价说得头头是道,不但没醉,闹不好真是物价局的人,就说:“别的多余话我不跟你说,我们是明码标价,你要觉得贵,就别消费。消费了,就得按标价交钱,这没什么商量的!”语气硬了起来。
“我偏不交,你能把我怎么样?”
田健一下子火了,虎起脸色撕住对方深红色韩国丝t恤衫,扭头对小赖说:“小赖,你去找条绳子来,我把他捆了抬到物价局去”
对方被唬住了,挣脱田健如钳大手,一边掏钱一边嘟囔,“你们这是黑店,是强买强卖牟取暴利,赚黑心钱,我要告你们去。”扔下四十元,整理一下被撕抓歪皱了的衣衫,嘟嘟囔囔地走了。
小金在柜台里笑眯眯地说:“这种人就得这样治,田哥,谢谢你。”
俱乐部开业一月多, 这是田健处理的第一起顾客无理取闹的事件。虽然很小却让田健感到得意。
电话铃响了,田健提起话筒,是徐总打来的,叫田健去近旁的腾空宾馆十一楼1188房间,说完挂了电话。
田健走出办公室,给门口四位保安叮嘱了几句,从旁边的腾空洗浴中心的一条通道进入宾馆门厅,乘电梯上十一楼,敲响1188号房门。
这是一个豪华套间,陈设豪华典雅。徐总一个人在房内,靠着双人床的坡形软垫床头抽烟。指一下一旁的沙发让田健坐下。田健客气一句,没坐,站着听徐总说话,比坐下来显的有教养。徐总问道:“ 一月来干得怎么样?”
“很好。”
“给你的工资还满意吧?”
田健诚惶诚恐地说:“满意!十分地满意。我没想到徐总会给我这么高的工资。”
“你应该想到。眼下还在试运营中间,暂时再不能多给。等经营走上正轨,有可能再给你涨点工资。好好干吧。”
“我一定好好干,请徐总放心。”
“ 听说刚才有一个声称是物价局的,喝了几瓶啤酒不交钱。你认为你那样处理的效果好不好?”
田健心里一紧,刚刚发生的事徐总就知道了。可见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老总的严密监控之下,不禁出了一头热汗。“我头次处理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对,请徐总指示批评,我虚心接受。”
“来俱乐部消费的,三教九流的都有。日后遇到这样的事,得多动脑筋。就算他是一个冒充物价局工作人的人,我们也得设法叫他快乐地消费,而不是把他来俱乐部消费的念头和热情弄灭。人都不来俱乐部消费,我们挣什么?如果他真是物价局的,就更得小心。他的口气那么大,说不定仗着什么背景。如今社会的人际关系十分复杂,一个看着不起眼的人,说不定能通天。日后再有这种事,多一个心眼,想方设法让他把钱痛快掏出来还没话好说,这是一门学问呐!”
田健唯唯诺诺地应答着,惭愧自己学识浅薄,头脑简单。心里暗下决心,日后要多向别人学习请教,做出样子叫徐总看。
徐总从放在枕头下的皮夹包内取出几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床上说:“我明天要去欢都谈一笔生意。今天托你办件事。这五个信封分别装着数量不等的现金。信封上我写好了开户行。户主姓名和账号,你按我注明的开户行,柜台把这五份钱分别存入五个人的账户。把回执收好,等我回来给我。这事只许你一人知道,明白了吧?”
“明白了。”田健的第一反应是徐总对他是绝对信任的。可接住五个沉甸甸信封时脸上显出迷惑的神色。徐总看了出来,笑着说:“下海打渔的人得敬奉龙王。上山打猎的人得敬奉山神。就连你们上坟,先得祭敬土地爷。 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这事只能办好,不能出差错,一定要按信封上写的办,别搞乱了。”
田健庄严地嗯了几声。五个信封的轻重不同,按最轻一个信封的薄厚估计,少说装了一百张百元的钞票。把信封珍重地揣进怀里要走,徐总叫住说:“你想没想我为啥要托你办这件事情?”
“只要是老总托办的事,我一定尽力办好,别的事我不想。”
徐总笑了,“我认为你是值得依赖的人。才把这种事托付给你办。还记得我让你送给公安局司马副局长的那份匿名信吗?那是我对你的一次考察。信封里只装一张白纸。什么也没写。司马局长接了信封就交给技术料做了痕迹鉴定,除了我的指纹,没别的指纹。”笑了笑摆手让田健离开。
田健走出1188房间,心还在一紧一紧地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