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本章免费)
田成功站在院门口想了一阵,拐进民生街往西行走。按说,天堂巷市场最近,买了肉菜不消十分钟就能提回家里。天堂巷市场的肉菜比其它市场的贵。别的市场一公斤西红市卖三元,天堂巷里要卖三元二。五花肉也比别处贵五角。莫家街市场的蔬菜品种多,别的市场买不到的东西,去莫家街就能买到。大陆菜的价格也比天堂巷便宜,比如甘蓝,天堂巷一斤一元五角,莫家街卖一元三角。可莫家街市场人多拥挤,瞅空子的小偷也多。头天,院里三单元胡家大媳妇去莫家街采购冷冻海鲜,挤进人堆挑选冻虾,被小偷用刀片割破手包摸走了二百多元。比较一下,莫家路市场的价格最低,也不很拥挤。路远一点,可多走路并非坏事。计划要买的肉菜统共不过二十斤,提着走回来累不着人的。
走进兴海路市场,田成功不得不承认错误估计了形势。每个摊位前拥挤着选购的人群。继续有三五成群的顾客拥进市场,与那些买够了东西,两手提着塑料袋走出市场的人擦肩挤行。田成功踮起脚后跟从人群的肩头和头颅的缝隙观看摊上究竟有什么东西。看清有茄子、辣子、黄瓜、东瓜、蒜苔、莲菜……冷冻食品摊上,巴掌大的鲳鱼裹着青白的薄冰;带鱼是用起子从冻成整块的冰排中一个个撬下来,冻虾从冰块中向外透出粉红的弯体,鸡腿、凤爪、鸡翅像石头一样咔啦啦作响;宰活鸡的摊位前弥漫着鸡粪的腥臭,水渍渍的水泥台上粘着带血的鸡毛和撕裂的鸡冠……
田成功从市场东头看到西头,再从西头看回来,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对比着肉菜的成色和价格,发现这种时候找便宜实在是幼稚。同一个市场,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又有市管所的人随时巡视监管,没一个摊位能冒犯众怒把价码往下拉。春节前食物采购的**应该在二十三到二十七这些天。如今家家有冰箱,赶早把东西买回去扔进冰箱,年前就有宽余时间做点别的事儿。避过这些日子,二十七、八日顾客稀少,卖主又急于清摊过年,会低价出卖。没料到,他会盘算的别人也会盘算,等他的,是被挑拣剩下的,价格反而抬头的东西。
提着十几斤肉菜,田成功走一阵,把塑料袋放在路边干净的地方歇一阵。不是歇腿,而是放松被塑料袋提条勒麻木了的手指。早年入市自己带包,后来是网兜,如今不用自己带包带兜,各个摊位备有大小不等的一次性塑料袋,买一样装一个袋,十几样东西就是十几个塑料袋。最后归拢,用两个结实的大塑料袋分提两个手上,走一阵就把手指勒得发热发胀接着就麻木了。这样走走停停,走回民生街四号院用了一个小时。
孔秀正在厨房和面。搓去手上的面屑接住一个塑料袋,放在厨柜上让丈夫一样一样往外取,问道:“红辣子多少一斤?”
“四元”
“这么贵!?茄子多少?”
“茄子三元五,西红柿两元五,黄瓜两元……”见面板上放着脸盆大一坨面,田成功说:“给你说了,身上不受活,今年别炸油食,你怎么又和了这么多面?”
“过年不炸些油食咋成?田英两口和孩子都爱吃馓子,年年等着吃我炸的馓子。我想好了,今年不炸油饼,只炸馓子。”
“往年你没病,炸多少由你,今年……”田成功尽量注意着不提孔秀的病,却禁不住顺口说了出来,“今年你有病,用不着操这份心了。如今满街都是卖馓子、花花子的,回民们炸的蜜馓、花花子三、四元一斤,田英他们想吃,上街就能买到……”
孔秀打断田成功的话,“买的总不如个家做的吃着顺口。一年一满的,炸些油食才象过年的样子。再说,”孔秀顿了一下,“过了年我就得住院做手术,手术做好做坏……”孔秀的这种担心和预感让田成功心脏象受了挤压,急忙截断她的话说:“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一个常规的胃溃疡手术,一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术后半个月就能出院。”
“我不是怕手术做不好,我是怕手术中出现意外。昨晚电视播了一条新闻:四川一个县医院给病人做胃溃疡手术,肚子刚打开停电了,人死在手术台上。”
田成功笑了,“你别这样神经过敏好不好?这样的意外几十年才出一次半次。我们要住的是省级大医院,都有二、三套备用应急线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意外。”
“反正我心里怯怯的。弄不好,这是我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不给儿女们炸点油食,心里过不去。”
田成功的心又被挤压了一下。佯装生气地说:“你想炸就炸,别再天上地下地胡想了。我挡你,是你动不动就胃疼,炸了油食自己也吃不了两口。”
“我吃不了儿女们吃,亲戚来了也要吃。胃疼归胃疼,年还得好好地过。”孔秀说着笑起来,却是让田成功心酸的凄楚的笑。
田成功把买来的茄子、辣子、黄瓜、莲藕、芹菜一一码放进冰箱冷藏柜。把羊肉放在切板上,绾袖管打算剔肉。剔下精肉炒菜,肉皮连筋的碎肉剁末了准备炸丸子。试菜刀不甚锋利,从厨柜翻找出半截油石,打算磨刀。揉面的孔秀说:“你先把肉放下,等田壮回来叫他剔肉,你出去秤上一斤虾仁,几条昌鱼给老二家送过去。顺便看看,老二把阿大邀过去了没有。如果还没有邀,叫老二务必今天把阿大从老三家邀过去。二十八了,再不去邀,老三家又有说头了。去了给老二两口说,阿大三十晚上在他家过年,我就先买了阿大爱吃的虾仁昌鱼给他们除夕做菜,初一早上我们早早过去给阿大请安。”
田成功心里感激着孔秀的周到安排,顺从地放下磨石、菜刀。估计身上钱不够,从抽斗取了一百元装在身上,动身前问道:“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买的,我一手买回来。”
孔秀停下揉面,扫视厨房里的东东西西:“一时想不起来还缺啥,你先去办正事儿,缺啥明天买来得及。”田成功打开房门要出,孔秀又叫住他说:“给老二说,阿大邀过来问问洗澡了没有?要没洗,叫老二一定要陪着阿大去洗澡,千万别让阿大一个人去。”发现男人脸上浮现出疑惑神情,做了进一步说明:“昨日听院里的徐大妈说,她前天出去洗澡,八、九个澡堂子里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人们挤死行活的抢占水龙头,把一个阿奶挤倒了,险些出了人命。这几天洗澡的人多,叫阿大一个人洗澡不放心。”
田成功脸上显出为难神情:“你不是不知道,阿大从来就不让我们陪他一起洗澡。”
“那也得把话给老二说清楚,岁数大了的人,一个人洗澡,不小心滑一跤,汗出多了虚脱,都有可能发生。年头节下的,又不能不让阿大洗个澡。哪怕多花点钱,要给阿大找一个服务好的澡堂。”
田成功响亮地应了一声,用意是让孔秀尽管放心,他和老二会按她的叮咛把这件事做好。其实他心里清楚,让父亲同意儿子陪同洗澡,比上天还难。这是几十年事实证明了的,父亲固守的这道封建防线,任谁也别想攻破。尊重父亲的这个让人不可理喻的习惯,对父亲来说才是最大的孝心。他和老二都没有打算去尝试着说服父亲放弃和改变这个习惯。因为事实上父亲固守这个习惯并没有妨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