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本章免费)
田成业一连几天呆在家里,既不见要牡丹的人来,也不见房产评估的人出现,正想出去调整一下心情,师德来电话约他出去吃饭。话筒传来的是师德按捺不住的兴奋:“快来!胜利路商场隔壁的‘好再来’小炒馆,有好事给你说。”
师德的好事一定与女人有关。假如新换了女友向他炫耀,大约是前晚上跳舞认识的那个吧?
前天他正吃晚饭,师德来电话叫他出去快乐快乐。他问去哪儿快乐,师德说他有个朋友与“天乐”娱乐城的老板是铁哥们,这朋友要犒劳帮忙搬家的师德,要师德去娱乐城放松放松,门票饮料免费。感于师德有好处总惦记着他,田成业及时赶到了“天乐”。
天乐的老板不但给师德安排了座位,端上四瓶“雪顿”啤酒,还给他叫来一个陪酒伴舞的女郎。朦胧灯光下,师德不无得意地把名叫姚乐的女郎推给田成业,叫她跟他跳舞。田成业起头有点别扭,走错了舞步,踩了姚乐的鞋尖。喝下两瓶啤酒就不再别扭了。柔美的灯光,妙曼的舞曲,溢出杯口的啤酒泡沫都为姚乐的落落大方增色添彩。田成业看得出,自称有桃花运的师德对这个颇有点姿色的女郎不怀好意。
田成业没猜错,当喜形于色等在“好再来”门口的师德把他引进小炒馆唯一一个包厢中,姚乐从座位上笑眯眯站起来给他让座,还有一个比姚乐大几岁的中年女人矜持地望着他。
一张条桌一头靠墙,四把靠背椅摆在条桌两边。姚乐和中年女人已经分坐在靠墙的一头。师德像预先做了安排,管自坐在姚乐身边,把中年女人旁边的椅子留给了田成业。田成业觉得师德今天叫他来有点什么企图,落座时不禁向中年女人笑了笑。这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好像是在一次家长会上。又好象是在学校组织的某次效游中。田成业确定不了究竟在哪儿见过这女人,不禁又打量了一眼。这是个五官清秀的女人,盘着冰激凌发型,穿着蓝灰色相间的格子尼短大衣。看上去不怎么随和,好像是被勉强叫来凑趣,懒得与生人招呼和亲近。
姚乐看出了田成业的不自在,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姐,师德打电话请我吃饭,说要把你叫来,我就把表姐叫来陪陪你。”
田成业只好做出礼貌的反应,微笑着问中年女人:“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苗,叫苗青。”还是不温不火的神态。
田成业心里动了一下,名字很美,与她的长相很吻合,绢秀生动,透着植物般的纤弱和冷艳。
服务生送来菜单。师德接住递给田成业,要田成业点菜。田成业不知师德请来姚乐和苗青有没有铺张的打算,便把菜单递给姚乐,“应该让女士点。”
“表姐你点,使劲点,点你爱吃的。”姚乐把菜单递给了苗青。
苗青双手捧住菜单,没怎么留心挑选就把菜单还给姚乐,“我点酸辣土豆丝。”
姚乐扫视单页的冷压膜菜单的正反两面,说:“吃春饼得有京酱肉丝,再来一盘干炸带鱼。”把菜单递给师德。
师德不看菜单点了一道辣子鸡丁,一道回锅肉,一道葱爆羊肉,把菜单递给田成业,“你再点两个,四个人四喜发财,八个菜八福长寿。”挤眉弄眼地给田成业传达着暧昧的眼语。
田成业熟知师德的秉性,爱在女人眼前显能,背过女人又会哭穷,把菜单还给等在门口的服务生,“先上这六个菜,不够再点。”要了一瓶48度三花青粮佳酿。
等待上菜的工夫,师德给苗青和姚光说:“我跟田成业是交往了三十几年的朋友,原在同一单位,我在车间,他在子弟中学管总务,如今子弟学校归并到社会学校他继续在学校里混。我提前退休成了闲打浪。我原是好人家儿女,是田成业教会我跳舞喝酒打麻将泡妞,把我拐带坏了。”
师德挤眉弄眼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姚乐苗青听了显得很快活,田成业只好默认,以免破坏气氛。
不等菜上桌,馋酒的师德就要与田成业碰杯。田成业喝下四杯,趁师德与姚乐碰杯的机会,田成业着意把姚乐打量了几眼。这个据说在一个精品店打工的四川籍女郎,年龄在二十七八岁上下,因了发型和衣着超前,加上外溢的活跃,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如果把娱乐厅灯光下的姚乐比作一朵被朦胧月光照出了轮廓的玫瑰,那么此刻的姚乐就是一朵瓣纹和花蕊清晰可见的罂粟,俏丽中藏着一种危险。单从眉眼看,自然光下的姚乐没有灯光下那么妖媚可人。
苗青在师德的再三怂恿下也使劲喝了两杯。菜上齐后四个人又举杯碰了一次,师德率先操筷子大吃起来,好象没吃午饭的样子。田成业认为师德的不拘小节在有些场合可以当作优点,可此刻未免有点失礼,留心着姚乐和苗青的反应。两个女人好像并不在乎师德的举止,很快活地说着与吃菜没相干的趣话。大约是师德的好客打消了苗青的顾虑,抑或是酒精发生了作用,苗青的眉眼开始灵动起来。她的目光明亮,鼻子和眉毛无可挑剔。嘴型一般,笑起来却十分妖媚,左边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仿佛月牙旁的一颗亮星,为她的笑添加出甜甜的灿烂。田成业不禁兴奋起来,建议四个人轮流划拳喝酒。
姚乐猜拳老道,苗青只划小拳,反应也是机敏的,几个回合下来,田成业有了几分醉意。师德和姚乐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叫他既嫉妒又羡慕,觉得在两男两女的格局中,他与苗青不该忽略这个应该把握的时机,便壮起胆子对苗青说:“我要单独跟你猜拳”。
笑容明媚的苗青爽快地接受了田成业的挑战。
姚乐和师德对视一眼,鼓起掌来。
师德的手机呛啷啷响声嘹亮,师德从衣袋掏出手机接电话时,姚乐说:“师哥这是什么破手机,响得这么难听,能把喝醉的人吓醒。”
“道来米法。”师德把香烟盒一样厚壮的手机贴在耳上接听,嗯呀啊哦地应答了几句,递给田成业:“你老婆的电话。”田成业接住手机,师德又说:“你老婆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田成业接听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师德说:“我得走了,房产局的来家里评估房产,老婆叫我回去。”说着起身提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
“不去不成吗?又不是家里没人,叫你老婆关照就成了,干吗非要你回去?”师德有些失意。
“就是,喝得正来劲呢。”姚乐也说。
“不回去不成。”田成业嘴上坚持要走,心里却想留下来继续快乐,四个人的饭局,他中途走开势必影响刚刚热起来的气氛。又觉得朋友间的应酬抵不上评估房产的事儿重要,为了表示自己迫不得已并有弥补这种失礼的愿望,说:“这样吧,改天我做东,请两位女士吃饭,弥补今天的失礼。”遗憾地走出了包厢,下意识里,觉得如果苗青挽留他,他就该留下来。
送出来的师德说;“你真让人扫兴!”送到饭馆门外,又问:“你老婆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我来之前告诉她的,这几日都在等待评估的人,这事儿不能马虎。”
“怎么样?”师德不无得意地眨一下眼睛。
“什么怎么样。”田成业清楚师德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明知故问。
“你不是说我抓不住姚乐吗?”去“天乐”跳舞那晚上,师德给田成业夸口要把姚乐弄到手,田成业当时表态:“姚乐不是你抓的。”这时为了师德高兴,田成业来了这么一句:“不错,能叫来一起吃饭。”“有一就有二,你等着瞧吧,”师德眼里闪着自信。“好,我就等着看你的。”
两人分手田成业走出去十几岁,师德又追上来说;“我只带了一百元,闹不好不够,你得先借我五十。”
田成业早有思想准备,掏出五十元拍在师德手里。
为争取时间,田成业搭乘出租车赶回家里。三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在茶几上等着他,还有一包开封的硬翻盖白沙香烟。茶杯都满着,烟也满着。
“走了?”田成业走进左隔间问孟慧。
正往衣柜里挂大衣的孟慧勉强答道:“走了。”不知是对丈夫的迟来不满意,还是对走了的人们有些意见。
“丈量了没有?”田成业认为评估房产的基本前提是对房屋面积做出精确的丈量。
关好衣柜回头的孟慧,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要是丈量就不会这么快走了。他们说这一排三家人十二间房,规格面积都一样,量一家就行了,用不着重复丈量。”
“看样子来了三个人,都是什么人?”
“两个男的,一个女的,进来后里里外外瞅了一阵,在一个本子上写了些数字,而后看了看我们搭建在房后的煤房,看了看小院和围墙,就要走,我泡茶拿烟请他们坐一坐,说你马上回来,他们说还得去老左家看看,茶没喝烟没抽就走了。”
“哦!”田成业有点莫名的失落,“早知道他们的评估这么简单随便,我就不回来了。师德见我中途退席,狠狠地说了我一顿。”望着茶叶已经沉到杯底的三杯澄绿的清茶,揣猜走了的三人一定是注重公仆形象的人。“他们说没说评估完就可以搬家。”
“听那女子说,开发商和施工单位有些事还在扯皮,开工日期可能要推迟。”
原定春节假期过后施工单位就要进驻土地。施工日期推迟意味着春节可以不搬家了。田成业喜从心头起。真这样,两株牡丹就好处理了。
一串脚步声,掀起棉门帘进来的是右隔壁的尤林,进门就问:“评估的走了?”
“走了。”田成业让坐,敬烟,“来的三人先去你家了,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是开发商方面的,一个是拆迁办的,一个是房管所的。看样子都是老手,拿着一把卷尺几下就量完了。”尤林指一下茶杯,“看样子在你家连口茶没喝。”说着点烟。尤林是一家市级建筑公司管材料的。与田成业是说得来的邻居。
“你家丈量出多少平米?”田成业和孟慧同声问道。
“三间房四十八平米,后面搭建的煤房算了十平米。你们家量的一样吧?”
“我家没量,他们说我们三家的居住面积一样大小,量一家就成了。用不着重复丈量。”
“说的也是。”尤林抬头扫视几眼“我问他们这房子的造价多少?他们说六十年代中期建造的土木结构的平房,一平米顶多五百元。”见田成业两口听了这话相互望了一眼。尤林说:“我来是跟你们商量个事儿,我们三家凑钱把这三个人请一顿吧?”
“有这个必要吗?”田成业问。
“怎么没必要?”尤林显出老江湖熟知万事的神情。“我知道这里边的曲曲道道,所以想到应该请他们吃一顿。”见田成业两口不解地盯视自己,又说:“去年我亲家的老房子拆迁,评估的做了评估,今年年底兑换新房时,我亲家与同院的老万兑的是楼上楼下一样规格的新房,我亲家兑的是二楼,老万兑的是三楼。找补差额时,我亲家比老万多出了四千,亲家问这是为什么,拆迁办的说老万家的旧房做了局部的翻修和装饰,造价当然高点。后来才知道,老万花钱把评估的喂了一顿。人家手头下多少做点花招,就能给你省下三千两千的。”
田成业相信尤林说的是事实,但心里不以为然,“此一时彼一时,再说了,我们三家与后面一排三家都是一样的房子一样的规格面积。人家不可能吃了我们一顿就给我们估算得高些,前后两排是有参照的,给我们估高十元,后排的人家也不会答应。”
尤林笑了。“我说你们在学校工作的都是书生气太重。我在建筑单位七八年,什么不知道?再说了,我们好好地请他们一顿,主要是把我们圈了小院的花费叫他们算进成本。”
孟慧抢在田成业前面说:“我看尤林说得对,请一顿十分必要。”
“我是担心,”田成业顿了一下,“万一这三个都是正统的人,不吃这一套,反而会坏事。”
“现在有几个是正统的?正统也是假正统!你不敢请,能保证别人不请?十家人有九家请他们吃了喝了,可能记不住九家人谁是谁,可不请他们的那一家准能被他们记住的。”
田成业被尤林说得动心了。心想,在世俗面前,教养有时候反而是束缚人的枷锁。“也行,三家湊钱请三四个人吃一顿,大不了一家出一百元,真能把小院围墙的造价算进去,划得来。”当即与尤林从家里出来,到左隔壁与左舍通气。
左舍的七十岁的爷爷一人在家。对田成业和尤林说:“左舍刚刚把三个评估的人叫出去吃饭了,你们有事去南国饭店找吧。”
田成业和尤林退出来时心里不是滋味。
把茶杯收拾起来准备做晚饭的孟慧听说左舍独自把评估的人请出去吃饭,笑着对田成业说:“看看人家,一个邮政局押邮员,比你当总务老师的会来事。”绾袖子进了厨房。
田成业心里别扭着,打开电视机退坐到沙发上,用遥控器调出地方台,正在重播上午的新闻。国务院半野地区开发领导小组在北京召开半野地区工作会议;《个人独资企业法》从元月份开始实施,此法对个人注册资金不做限制……市中级人民法院召开公判大会,四名罪大恶极犯罪分子被执行死刑……
田成业眼睛望着电视屏幕上闪跳的影像,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禁抬腕看看手表,六点差十分,师德他们已经各自回家了吧?有女人陪着喝酒,师德回家时一定左摇右晃着。听苗青说话的口音不是四川人,怎么会是姚乐的表姐?
“张眉瞪眼地想啥呢?”孟慧把一盘葱爆羊肉放在桌上,审视着走神的田成业。
“没想……想左舍请评估人吃饭的动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