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高塔浮云
在东京铁塔第一次眺望,看灯火模仿坠落的星光,我终于到达但却更悲伤,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梦想,你总说时间还很多,你可以等我,以前我不懂得,未必明天就有以后。
小街。梧桐树参差,深秋中,落尽了枝条上的叶片,如落魄排列的一行纠结的诗句。青石板的路上,刘一双手袖在口袋里,当先走着。夏淮晨背着他的画具,与海心尾随在后。
寂静无人的小路,三个人像走在水墨画里,窄小的街巷却仿佛有着无限大的留白。
“这里。”
刘一推开没有上锁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海心停在门外,抬头张望,见是一座略显颓败的三层小楼的院落。午后的光芒,从三楼的一侧泄下。
“走吧,主人都邀请了。”夏淮晨见她停步,便伸出手来拉起她的手,“听听他会讲出什么故事来。”
踏着楼外左侧的铁板楼梯,两人尾随着刘一走上了楼顶。
动荡的风,从北方吹来,带来郊外枯草干燥的气息。
“咦?这里可以看到我们有线台的电视塔。”海心向远处张望,有些惊诧地喃喃。
远处,淡蓝色天空下,一片淡淡的雾霭中,城市里最高的那座有着球顶的电视塔遥遥在望。
“三年前我买下这个地方,就是因为从楼顶上,我可以看这座塔。”刘一遥望着前世今生塔,“从蓝氏家族创立有线台,又建筑了这座与东京铁塔有着相同高度的前世今生塔,我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可以每天看着这座塔终老的地方。”
“东京铁塔?前世今生塔真的和东京铁塔是相同的高度吗?”海心疑惑地问。
“没错。333米。”刘一回答,他双臂搭在顶楼的围栏上,用自语一般的声音说,“在我们语法里,这是九世伦回,而在日本,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如果在午夜十二点,相爱的人能握着手看东京铁塔熄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长发及肩的漫画家立在午夜的斜拉铁锁桥上,越过波光粼粼的江水,他看着东京夜晚迷人的灯海,而东京铁塔是那一团灯影中最灿烂明亮的光源。
他不停地抬腕看腕上的手表,夜风扬起了他的长衣……终于,东京铁塔上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他呆呆地伫立着……一切都结束了……
当东京塔再次亮起璀璨的蓝色光芒。漫画家慢慢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块刻着莲花的命牌,把它投入了江水中……
“我在东京学习漫画的时候,爱上了一位比我大十三岁的漫画家。她有自己的家庭,丈夫很爱她。可是我们相爱了,就像落日家族的灭世者一样,我们承诺就算是天地毁灭,我们也要一起。我日以继夜地画漫画,其余的时间就用来和她偷偷地约会。我为她画像,画了无数张,可是没一张都没有完成,就像你们两个看到的那幅画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完成。
“后来,我的落日家族得到了国内的一家出版公司的赞识,他们表示愿意结集出版所有的画稿,我于是从日本回到了国内,走之前,我对她承诺,我会拼命抓住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成功,而她也承诺,她会为了放弃她的家庭,永远在一起。我们约定再会的时候我们会一同握着手看东京塔熄灯。然后,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落日家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于是,就在我到东京领奖后的一个夜晚,我约她实现我们的承诺。可是,她没有出现,我想,她还是无法离开她的家庭吧!承诺是什么?对未来的一种设想而矣,为什么一定要实现呢,人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所以,相信承诺是很愚蠢的。
“你们来找我,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上那个什么有约,实际上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们也看到了,我在地铁站给人画画,为什么?是因为我穷,我实在没有心情伪装成一个成功的人,把很久以前的辉煌炫耀给人看。后来,杜小姐来找我,说会为我出版新作,我很高兴,我已经三年多没有新作上市了,所以立刻答应了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想要的理由,可是这就是真像。”
秋风把漫画家零乱的长发吹起,让他嘴角边上那抹嘲弄的笑容更显得嚣张。
“你说你不相信承诺,可是为什么还要住在一个可以看到前世今生塔的地方呢?”海心忍不住问,直觉上,她感到漫画家所说的话并不是事情的真像。
“为了提醒自己,别再幼稚。”
海心怔怔地望着他,漫画家立在破败的围栏边,身后是景色依稀的前世今生塔:“刘一先生,其实,我也曾听到过很多承诺,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承诺居然变成了谎言,好多次的……可是,最后我才知道,所有的承诺都没有改变,是我自己误会了,是我自己不够努力,所以现在我非常后悔……”
刘一垂下头,扭身漫然地望向别的方向。夏淮晨听了海心的话,却怔住了。
“你呢,你有过努力吗?你有没有求证这一切是不是误会……”
“杨导演……”刘一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请回吧!”
“……”
“小姑娘,我们不是朋友,如果下次有机会遇到,你不要和我打招呼,我也不再会认识你。”
远处,一座前世今生塔钢筋铁骨,却仿佛静静地聆听着一切。海心很不甘心,可是夏淮晨拉了拉她的手臂:“算了,我们走吧!”
铁板的楼梯发出沉闷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慢慢消失于无声。刘一依然一动不动地遥望着那座与东京铁塔有着相同高度的有线电视塔。任白鸽群从城市的上空静静地飞过,暮色渐起……
“你呢,你有过努力吗?你有没有求证这一切是不是误会……”
没有人知道,他曾为少年时的冲动而多么后悔。那个曾因为爱人失约而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踏上东京半步的少年,在多年以后,却只能遥望着一座在夜晚时分与东京铁塔有着那么相似的迷人灯景的建筑发呆。
因为,他后悔……刚刚,他也并没有说出他之所以不上访谈节目的真像。他们不会感兴趣的,自己的故事,只有自己痛。那个出现在他面前,仙子一般的女孩,是因为她……
小街上。日影西斜,清雾弥漫,青石板路上落下淡淡的阴影。夏淮晨跨坐在重型机车上,拎起头盔,扭头凝望海心。海心第一次被他这样专注地凝视,觉得有些不在意。
“干嘛……”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
“你说因为自己的误会,现在非常后悔。是在说晴木吧!”
海心微愣。
“如果还有机会听到,晴木一定会非常感动……”夏淮晨依然一瞬不瞬地凝望她,他的眸光,在小街淡淡的雾光中,蕴藏了淡淡的期许,“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她心底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掩示般地,她笑了:“喂,你真的扮晴木上瘾了吗?这个不太好喔。”
他一怔,有些尴尬,随即也笑开了:“不错,我又不是晴木。”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我们就在这分手吧,我还有事要办。”
他一下子挑高了眉头:“什么事?”
“要去一个地方。”
“我送你。”
“不用了,离这里好近的。”
他呆了呆,“那好吧,不过你要保证你可以安全地回到家……说起来,你是我硬从节目录制现场拉出来了。”
“那当然,明天见。”海心笑着,向他摆摆手,转身沿着小街的一侧走了下去。
夏淮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他颓然地垂下了头,一丝沉重爬上了他的眉头,他呆呆地跨坐在机车上,很久没有移动。
走过两条街巷,道路渐渐宽阔。
海心看看腕表,下午三点。这个时候去疗养院,刚刚好。
宽宽的马路上,偶有一两辆车飞快地开过。这一条的街道两旁,种植着大叶的水杉树,每每她走到这里,就会觉得空气清新了许多,而那丝独有的宁静,也多年不曾改变。
她向左右看看,然后举步横穿马路。
这时……忽地,一辆车飞快地出现,向她直冲了过来。她大吃一惊,怪不得人家,是自己不按交通规则走路,可是老天,她这样走过无数次,都是平安无事的啊……她这样想着,那辆车已经到了她身前几米的地方,近得让她几乎可以看到司机和坐在车后排的那位仪态端严的女士。
她的两只腿就像钉在了马路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如果自己丧生于车轮下,那不是太冤枉了?博雅,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看路……车子飞快地靠近,阳光在她的眼中瞬间变得惨白,她两耳轰鸣,眼前的看到的一切迅速地波离扭曲……
记忆中最后的一个印象……她分辨出,那位坐在豪华车子后座的女士,有着如云的发鬓,冷漠如霜的容妍,是杜云茜的母亲,蓝仪丰的姑母,这个城市的女首富。杜蓝心渝女士。难道,真的要死在她的手中。
……多么不好笑的玩笑。
海心做了一个梦。在潮汐不息,浪花如诗的大海边,她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雪白色的襁褓中,她甜甜地笑着,浑不知一张开眼,面对的将是被遗弃的现实。长腿伯伯说:“你的妈妈是海的女儿,在最深的海底,她有一只魔镜,她每天都在看着你,如果你不乖,妈妈就会伤心,如果很坚强,有勇气面对生活中所有的团难,那么妈妈就为你感到骄傲……”
“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长腿伯伯长久地沉默。连大海都寂静得只余下轻细的呼吸。终于,长腿伯伯说:“你要记住,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妈妈……洁净如粉屑的白沙滩上,她越走越远,背影朦胧如梦幻,雪白的长衣在海风的吹拂中翩翩起舞。妈妈,是从海中来,像所有的神话故事中写的那样把她交给善良的渔夫,而后又回到大海中去吗?那么妈妈一定有一个不得不遗弃她的理由,也会因为放弃自己而哭红了眼睛,然后,在那一片海鸟栖息的广阔的天空里默默地祝福着自己……
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当妈妈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孩子以后,孩子们都会更加坚强,为了寻找妈妈,他们可以历尽苦难。为了追寻那双越走越远的脚步,他们咬紧牙关,努力微笑。我在笑啊,妈妈,你看到了吗?妈妈,你在哪里?
夜晚。蓝氏疗养院。
海心猛然张开双眼。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墙上,一盏壁灯发出洁白的光芒,朦胧了小小的房间。“你醒过来了?”一个非常好听却又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海心凝注视线。就在她的病床不远处的位置,一个女人端然坐在休闲椅上,她穿了件湖蓝色的小风衣,衣料质感非常好,米色的长裤,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也看不到褶皱。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小巧的脸庞,皮肤姣好,如同凝脂一般,让人几乎分辨不出她的年龄,她的双耳和脖子上佩带了蓝钻,温润的空气中,微黯的灯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
“抱歉,我的车子吓到了你。”海心恍惚。仿佛就是前一秒发生的事。
她横穿马路。一辆宝马车从树影中出现,飞一般地靠近她……近得……让她看到了坐在车座的女人。一个与她有两面之缘,誓要让她从她的世界中离开的女人。
海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头还是有些晕,可是这位杜蓝心渝是蓝少和杜云茜的家长,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您好。”
“你这样坐着没关系吗?”虽然是问候的话,她的声音依然冰冷。
“没关系。”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晕倒,我的司机在驾驶上没有任何问题,要怪你不该在那个时候横穿马路。”
“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幸好我的车子在你晕倒的时候停在了你前方五米处,否则,你死掉得会很冤枉。”
海心傻傻地听着,人家讲得没有错。
“我知道。”
“晕倒很奇怪。还是……你本来就是一个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同情的人。”
咦?话的味道变了呢。
“我留在这里,等了你五个多小时。不是因为我觉得我的车子吓到了你而内疚,而是我觉得难得你和我都有时间,又难得地都在这里,所以我想和你聊一下。”
海心垂着头,身体有些瑟缩地坐在被子里,房间本来很小,可是莫名地她觉得自己像一颗小小的核桃,正被放置在聚光灯下,渺小,孤单,全身都是丑陋的皱纹。
“你是个小孤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博雅喜欢上你,甚至于想要解除和我女儿杜云茜的婚约。我刚刚回国,只见了你两面。第一次,你不知深浅,不知廉耻,在我们杜氏和纪氏企业所有高层的众目睽睽下,与博雅做出亲密的举动。第二次,你看到了车子后面坐着的是我,就堂而皇之地晕倒在我的面前。不需要更多了,只这两面,我已经可以分析出你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动用任何手段的女人。”
“噢……”海心低语,这位杜妈妈的话让她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有生以来,她还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对自己讲这么重的话,她措手不及,觉得手脚发冷。
她头脑有些混乱,一瞬间杂七杂八想了好多……在长腿伯伯和仙子阿姨那里,自己是天使……在晴木那里,自己是女王……在金点点那里,自己是最好的朋友……在博雅那里,自己是珍宝……而在蓝少,杜云茜和晴天那里,他们即使讨厌自己的存在,却也客客气气地……
第一次,自己仿佛被人用语言剥皮蚀骨。
“我也不多说,时间非常宝贵。”杜蓝心渝从脚边取过一只箱子,推到海心的面前,“这些钱,是我可以开出来的最高的价格,它足以让你达到任何目的,数目一定会让你满意。马上收手,拿着这些钱,从季博雅身边离开。”
墙壁上,壁灯的光芒幽暗,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息。海心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仿佛冻僵了一般……带着一丝恍惚,她盯着那个硕大的箱子。又是在讲吗?钱真得很重要。很多年前,如果有钱,长腿伯伯也许就不会被大海吞噬,如果有钱,晴木也许就不会离开……如果有钱,自己也许就不需要被人领养,听从别人的安排,如果有钱,自己就可以还清先前生病所有的医疗费用,不用这样内疚地过每一天。
可是……现在是怎样,这个女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乞丐吗?因为渺小所以不堪一击。
“杜伯母,你很爱你的女儿对吧!”她低低地开口。
杜蓝心渝一怔。
“她真幸福,我说杜学姐。她有妈妈,为她争取想要的幸福和快乐。杜伯母知道我是没有妈妈的……如果有妈妈,现在我的妈妈可以为了我站出来,因为你伤害她最爱的女儿而讲出她可以讲的所有的语言,她不会输给你……可是我没有妈妈……所以我羡慕她,她有妈妈……”
杜蓝心渝凝眉看着海心,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不要钱……我不会离开博雅。”
她抬起头,眼中已盈满了泪水,“你知道吗?杜学姐不爱他,我爱。”
蓝氏疗养院。深夜。狭小的病房里,灯光幽暗。杜蓝心渝已经离开。海心不知自己刚刚的话中是哪一句触动了这位强势的母亲。她怔怔地看了她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唯一的一扇小小的窗子映照出窗外的水杉树枝干模糊的剪影。海心觉得头一阵阵地眩晕,她挣扎着想要走下床。她想离开。必须离开。
这里是蓝氏疗养院,自己口口声声不要人家的钱,还赖在人家的地方接受这种无偿的帮助。很丢脸……
可是双脚刚刚碰到地面,她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病房里。女孩软软地摊倒在地。孤孤单单的,像晕倒在无边的宇宙里。走廊。幽长无比。杜蓝心渝背脊挺直,缓缓地走着。壁灯深深浅浅地在她精致无比的脸颊上映下光影。“如果我有妈妈,现在我的妈妈可以为了我站出来,因为你伤害她最爱的女儿而讲出她可以讲的所有的语言,她不会输给你……”
那个女孩的话语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任她如何尝试置之不理,都是徒劳。从不肯承认的……是心底那一块冰封已久的地方……每每被不小心地碰触,都寒彻心扉。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走廊的另一侧响起。一个高高个子的男子快步向她迎头走来。微暗而寂静的走廊里,远远的已看到他唇色润泽,如樱花花瓣,眸光闪耀,仿佛有星星闪烁。
杜蓝心渝微愣,停下脚步,远处走来的是她的侄儿蓝仪丰,第一次,她看到他的脸上会有紧张的表情。
“姑妈……”他匆匆打个招呼,“您先请到我办公室,我现在得去看一个患者。”
脚步没有放缓,杜蓝心渝看着他从自己身边几乎是飞一般地走过。这是很奇怪的事,他又不是医生,是什么重要的患者会令他这样紧张?她扭头,静静地看着蓝仪丰走进了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那个病房。
果然……杨海心。
病房里。蓝仪丰一走进房间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那个小小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倒在地板上,小小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俏鼻尖上满是汗滴。他足有三秒钟不能移动。
她……不会是……死掉了吧!可是,一起努力了那么久,三年来他们在一起……虽然不肯承认,可是他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事已超越了那个三年前因为一跪而不得不下的承诺。如果这样还死掉,他不甘心……
再也看不到那双纯洁晶莹的眼眸,听不到轻轻的仿佛担心会吓到风儿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扬起眉头,对他甜甜微笑,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刻静静开放的那种美好,再也体会不到她每每望着他,满是崇拜又满是歉意,仿佛亏欠了他很多很多的那种感动……
这一切,都将失去吗?
他深深地呼吸,用力地拍了拍额头,然后蹲下身子,小心地抱起了女孩的身体,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
“杨海心,你醒醒……真是学坏了,睡觉都睡到地板上了……杨海心,你快醒过来,我是你最大的恩人,我命令你醒过来……”
终于,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慢慢地,她张开了双眼……
她望着他,眼瞳一瞬不瞬地……他恍然,如释重负,这才感到背后的衬衣已被冷汗湿透。把她抱到床上躺好,他有些狼狈,喃喃地他掩饰地说:“我以为你死了呢,你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如果以这样的方式奇奇怪怪地死掉,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季博雅那个家伙会把这里烧掉,然后用中古时代的决斗方式把我干掉。”
她轻轻地笑了:“不会轻易地死掉的,好不容易活下来,好多人帮助我……为了那些恩情,会努力的。”
听了她的话,他蓦然眼眶有些湿润。微微弯曲着身子,他看了她良久,然后说,“接下来,你做一个全身检查吧!”
同一层楼。同样的水杉用绿叶模糊窗外的世界。杜蓝心渝立在窗边,目光沉郁地望向窗外。曾经,她看着这片荒芜之地被建成一座被常绿植物覆盖的疗养院。她是那么自私。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从来……都只是为了自己。所以,上天会惩罚她的任性,让她犯下无可挽救的错误。
原本这一切都沉寂了很久,可是这个叫杨海心的女孩的出现都仿佛让所有的过去都蠢蠢欲动。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与自己的呼吸混在一起。
这个女孩,她到底是谁?
第二天。一个美好的晴天。
海心从睡梦中张开双眼,晨光便一下子把金灿灿的暖意披洒了她全身。她从被褥里坐起来,觉得神清气爽,非常舒服。
果然啊……昨晚上点了四五瓶药,就是管用。她笑着,忽地笑容浅浅地凝住。昨晚,蓝仪丰看护她直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睡着。是蓝少啊……那感觉,很温馨。也许,就是因为这份打死也不肯承认的善良和心软,他才会是博雅的朋友吧!
她穿好衣服,然后拉开窗子,看了好一会儿窗外深浓而沉静的秋意,然后拿好包准备离开。
整个疗养院都静悄悄地。早晨微红的晨光从走廊的窗子里透进。一波一波,像幻沙般。
不远处,一扇门微微地敞开。她如果想要下楼,必须经过那扇门。
于是……她轻轻地走过,偶然地一瞥。门内满是微红色的霞光,那般灿烂,像梦幻一般,然后,在那一片光彩夺目中,她看到了蓝仪丰和杜蓝心渝。
蓝少背对着门,靠窗而立,身形孤单,在晨光像神诋一般。而杜蓝心渝侧坐在沙发上,美好的脸颊苍白如雪,怔怔地,她象坐在寒冷的冰河世纪里一般。看到了她那仿佛连灵魂都已丢失的表情,海心的心底蓦地一痛。
看情形,他们好像一夜没睡……
她怔怔地立在门口。
在疗养院清晨六点半的霞光中,三个人如中了咒语一般一动不动地立着。而她在门后的阴影里,他们看不到她。
很久以后,海心恍然,仿佛从魔咒中跳出来。她为自己竟会呆住而觉得好笑。垂下头,她转身走开。
那个房间那扇门离她越来越远。那一幕她却永远都没有遗忘,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杜蓝心渝。打车回到电视台。不早不晚,刚好八点。台里有点怪怪的,仿佛天下大乱,而每个人看到她,眼神都有异样。她一路上楼,走进玲珑小筑,背后就洒落一路的窃窃私语。
晴天和杜云茜还没有来。她拿过送来的晨报。猛然,她被晨报上的娱乐版的头条吓住了。
——美丽女主播情迷兰桂坊——
果然又是标题党,这么惊悚,会让一个城市的人都被吸引。可是一路看下来,她觉得背脊有些生凉。
——我市有线台有约栏目的著名主播——
一看就是晴天啊……
——财富神话,华尔街传奇——
……
她呆愣,觉得自己如同被冰雪覆盖。
那么晚了,他走进兰桂坊……十二楼xx室……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四点,他们一前一后地从那个房间走出来……
不是谎言,虽然重要的场景和人物头部都打了马赛克,可是图片清晰得就像这是一场精彩演出的最棒的花絮照片。还穿着当时上节目时的服装……
她看了无数遍,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就是他们。她傻掉了。觉得两耳轰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前世今生塔顶楼。海心傻傻地坐在角落里,眼神茫然地望着之字形的安全梯,看着一道阴影缓缓地移动,慢慢地吞掉一级级的阶梯。她不能思想,脑子一片混乱。天空中,淡淡的秋色沉郁。几只飞鸟悠悠飞过。
十分钟前,她看到那则新闻,她呆呆地看了许多遍,然后就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走出了玲珑小筑,她觉得脑子像僵住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直觉上,她只知道要为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她呆呆地走向大厦的安全门。
杜云茜迎面走来……美丽得如同云端落下的仙子……她对海心微笑,她在讲话……可是海心什么也没有听到,傻傻的,她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藏起来。在她想通到底是什么事发生之前,她要藏起来……
可是足足有十分钟,她像个驼鸟一般躲在这个角落里。任秋天冰冷的风吹拂,她的头脑依然非常混乱。
也许,因为心中笃定他是安全的,所以才会措不及防地被那则新闻打倒。因为太相信他了,所以当那些图片出现在她眼中时,她觉得自己被割裂了,被伤害了……
不可以啊,博雅是她最后的防线……是她那么努力地活下来的理由……博雅……会做背叛的事……
这个念头只在头脑中微微地闪现,她立刻用力用力地摇头,摇散了她的头发,也摇散掉所有的胡思乱想。现在,她脑中所有的记忆都是破碎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旋转木马旁的夜晚,他立在她身边,一身的孤寂,烟草的气息浓烈,他如同硬生生地把身上已结痂的伤口撕裂般对她讲述他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冷酷,还有他自己残破的少年时代。
不会的,换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吧,可是博雅,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可是,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呢?
她想着,便取出手机看,于是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降临,仿佛那飘浮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着地了。她一边换手机电池一边想她要打给他,只是听听他的声音好。
什么鬼新闻,乱新闻,那种事她永远都不会信,因为她已重新活过了,如果博雅都不可信,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真实的呢?
手机屏幕缓缓亮起开机信息,然后数十个未接来电显示了出来……她傻傻地望着未接来电,忍了好久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无声地落下。
“喂,博雅,你找我?”她按动通话键。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刚刚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你的声音怎么了……在哭?”
“没有……不要乱讲……”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微笑。
“你看到新闻了?”
“……”
“那不是真的。”
“我知道。”
“我昨天的确去了那个地方,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嗯,我相信你。”
她努力地笑着,发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傻。好蠢,居然还掉眼泪……
“我一生中,只有面对你,才会失控。”
还是那冷漠而笃定的声音,可是她依然可以听到那早已习惯于隐藏的感情。
用力地点头,她微笑回答:“嗯,我知道。”
天空中,一群白鸽悠悠飞来,渐次地停在了顶楼的围栏上。
几千米外……同样的高楼。十二层的会议室内,季博雅手握着电话立在窗边,目光冷漠地望着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那冷漠的眸光中却似闪烁着火焰的光芒。
一室的集团高层们目光尴尬地彼此对视。
“你在哪里。”
“一个有风的地方。”
“嗯?”
“还可以看到鸽子。”
“哦……”
“还有,低下头,可以看到一级级的台阶,另一侧还有一扇门……你昨天刚刚来过……”
他重重呼吸,心头涌上一种渴望。微哑着嗓子,他低低地说,“等我。”合上手机,他转身就向外走。
“董事长,”立在一旁的首席秘书低低提醒,“您正在开会。”
“你们继续,开完以后整理好记录。而你们的董事长……现在要做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十万火急?”大家面面相觑。
“没错。”他说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匆匆地离开。
晨光中。他大步地走着,终于……开始奔跑。
几乎所有的人都问过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平凡的女孩。因为命运的安排……因为他觉得她可怜……因为她是他世界中的一个与众不同……所有人都在猜测。可是他们都错了,他那么爱她,是因为她让他可以信赖,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谎言,是她的出现让他看到光,看到可寻觅的美好。
前世今生塔。那一队白鸽集体扭动小脑袋看海心。
“喂,我很奇怪吗?”真是的,有必要连鸽子都用这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自己吗?海心低下头看看自己,也是的,自己坐在有些肮脏的顶楼的角落里,头发被风吹得乱得像草一样,是有些怪。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然后理顺了头发。偶一转头……她看到就在安全门旁,一个人正倚门而立。
脖上的领带松松地,白衬衣的前两个扭扣解开了,帅帅地,酷酷地,他倚着门,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可是他的发丝凌乱,仿佛进行过剧烈的运动。
“这么快……”她张大眼睛看他,很是吃惊。
顶楼上,远远地可以看到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所有的白鸽集体张望着两个人。
他凝望她,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蓦地,他大步走了过来,伸出双手一把捧起了她的脸,然后低下头来,很用力地吻到了她的唇上。
鸽群受惊,纷纷展开翅膀从顶楼的上空盘旋飞走。
“博雅……有人,会看到……”
他充耳不闻,亲吻着她,令她几乎无法讲话。唉,算了吧,少见他这么热情呢,她想着,便伸出手臂,紧紧地挽住了他的腰。
她有些迷乱地想着,又是被感动了吗?只是一点小小的相任,就可以这样感动吗?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珍惜的。
终于,他把唇移开,他的呼吸也有些紊乱,“让他们看吧,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像机都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就可以不用再向任何人解释,我爱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向旁人解释呢?”她低语。
他如被触动,静静地凝望着她。
“我们,马上结婚……”
她挑高眉头,开他玩笑:“喂,季先生,你打算求多少次婚才满意呢?ok,ok,我都ok啦。”
“说真的,马上……”
“噢,马上。”
“我为你订了婚纱,很快就会从法国运回来,婚纱一到,我们就结婚。”
她微微地怔住。看来是真的了,自己真的就要做新娘了……
顶楼的风轻轻地吹拂。安全梯的台阶几乎被所有的阴影淹没。角落里俏立着一个身影。僵直地站立,如被这个季节冰封一般,一动不动……
下午。清晨刚刚发布的绯闻事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就在有线台的午间直播节目中,晴天主播现身直播现场,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予以澄清。按照晴天主播的说法,之所以她会与季博雅同时出现在兰桂坊酒店的室,是因为要与季博雅先生讨论即将在下周推出的一档晴天有约特别节目:华尔街传奇再访。为了证实他们的关系并非晨报上的桃色绯闻,晴天主播又出示了另有两位晴天有约编导出现在室的力证。
就像晨报上漏洞百出的新闻一般,这个一样有着逻辑问题的午间直播用它铁铮铮的事实推翻了那则新闻,在直播节目的结尾,晴天主播更用犀利的言辞谴责了新闻媒体为了谋取新闻看点而不负责任地进行不实的报导。
“名人也是人,也需要有私人空间,我觉得晨报的不实报导实在是有违传媒的公正性,而且季博雅先生以他现在的地位并不属于公众人物,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是我们也知道即使是智慧女神也被蒙上了双眼,一方面是她不忍心看到这个世间的不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就算是聪慧如女神也会被眼睛也看到的假象蒙蔽,这个时间,她宁可选择闭上双眼。对于今天这则新闻,我想,新闻如此留于表象,不实报导,会让女神伤心落泪。”
最后,她表示了她保留追究晨报法律责任的权利。
直播后……新的新闻报导又扑天盖地在城市里流传了起来:
——怒了!看名嘴如何反击——
——主播女神绝地反击,xx晨报惹祸上身——
——晴天霹雳再次出击,亲身捍卫新闻正义——
而新闻的主导方向有些滑稽地定位在为晨报大呼糟糕,碰了最不该碰的这两个人,更有闲人评论,晨报首先会被晴天用舆论武器搞得臭名昭著,然后将被季博雅低调收购,最后不仅是竹筐打水一场空,只怕要以破产草草收场。
于是又有闲人站了出来,称晨报敢于报导这两个人物的绯闻,绝对是胆大包天,所以相信背后一定有更厉害的后台,并列出了几个猜想对象,其中就有城中首富杜氏家族,而理由,只怕与季博雅和杜氏千金杜云茜云里雾里的婚事有关……
流言……传来传去……
海心被金点点拉去看了那则直播,因为在这档节目里金点点是责编。一路看着直播,耳边还有金点点那比回声还要厉害的话语不停回荡:“看吧,我就说,季大哥才不是新闻报导上写的那种人。”
“我知道,我们没事啦。”为了让好朋友安心,她笑着回答。
后来……很奇怪地,她觉得自己的注意力竟然离开了事件本身,强烈地被晴天吸引住了。
坐在电视镜头前的美丽女主播,仪态万方,不卑不亢,在讲述要维护新闻的公正性的时候,酣畅淋漓。的确非常非常地美丽。后来,海心回到玲珑小筑,在经历了早晨和中午一系列的惊天的事件以后,三个女人终于又在玲珑小筑聚齐。气氛……尴尬无比。
晴天已请了自己在有线台积累的所有的假期,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而杜云茜,坐在转椅中,不知是为什么原因,脸色有些灰,一直茫然地盯着窗外。
海心低头,再低头,看着腕表期待时间早些过去。
忽然,杜云茜转头望向晴天:“可以问一下吗,你昨天和季博雅在一起五个多小时,真的是只谈工作吗?”
晴天僵住,缓缓地放下手中东西,然后转身面对她:“当然是只谈工作,杜总监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很好的机会。”
晴天一下子笑开了:“杜云茜,既然你这样做,我也没有必要和你客气,你不要当我不知道,昨晚上的事,都是你策划的,我已经把我的水杯拿出去化验了,如果有证据证明你在我的水杯中下药,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哦,你这样讲话很奇怪。”
“你听着,你不要搞我,我是瓦片,你是琉璃,如果拼得两败具伤,对你没什么好处。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就算你机关算尽,季博雅也不可能回到你身边。劝你早点收手,否则某人生起气来,这个城市上空就乌云密布了。”
杜云茜漠然地把目光移回窗外,喃喃地说:“原来昨天晚上你们还真是说了不少与工作无关的话……这么厉害,干嘛要逃走呢。”
晴天笑笑,提起了她的物品:“我走,不是因为你那些小动作,而是和你一样,我明白了一件事……我需要时间整理好我自己。”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身离开。
杜云茜依然凝望着远方的云朵,静静地,仿佛已成了化石。海心依然怔怔地盯着腕上的手表,可是她的脑子却因为听了她们两个的话而有些发涨。这两个强悍的女人,她们根本不屑于背着自己讲话。
原来……是杜云茜。一个追讨爱情的女人。
几天前,她在自己的耳边说:“你不要说我卑鄙,我只是让你看清楚金钱是无所不能的,在我还没有动手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博雅……”
现在,她迫使晴天离开。还真是来者不善。
三年不见,她变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怯怯的,时刻需要人来保护,躲藏在哥哥的羽翼之下的无公害植物性美女了。海心抬起头来,望向杜云茜。见她深深地陷在午后的阳光中,如同一个虚幻影子般。莫名地,她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杜小姐时的情景,那时,在圣德美的水仙阁里,她俏生生地坐在晴木身边,典雅得如同古时候的宫装美女。
那时……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她会因为一时的犹豫不决而犯下无可弥补的错吧!推开博雅的手,放弃属于自己的婚戒……就在那一刻,为了得到更多的关爱,她也算是很强撼的。可是,聪明而优雅的人,为什么学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