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片无形无实的虚空之中,黑暗如同墨色般自四面八方压了过来。目之所及皆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而她就悬浮在这方令人心慌的漆黑空间之中,身体像是失了重量的羽毛般,隐约感觉到恢复了人形,但手脚身体仍不能动作。
无边无际的浓黑令人惊慌压抑,但时间久了也渐渐开始适应。
左右也逃不出去,她便不再费力挣扎,放任身体失重般飘浮在浓黑中。
静下心之后,外界的声音反而渐渐清晰起来,仔细辨别,依晰还有隐约的人声,只是那人声中似夹杂着莫名的声响,像是野兽怒极时的哀嚎,又像是许多人痛极的嘶喊,声声泣血,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阿離听的寒毛直竖,仿佛那些异响就隔着一层墨色响在身侧,一双双嗜血的凶眸紧紧盯着自己,随时会扑上来般。
随后的一段时间难辨长短,一个月?几天?又或许仅仅只是几个时辰。
一直困身于葫芦里,黑暗也好,恐怖哀嚎也罢,再深的恐惧也渐渐变的麻木起来,清醒时无事可做,阿離就靠倾听外面传来的声音猜测所在。
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是“大师兄”,隐约能从对话中猜出,他们口中的这个“大师兄”,似乎正是抓了阿離的那个坏道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暗之后的诡异声响始终没有化作厉鬼凶煞扑上前来,这多少让阿離安下心来,尔后细想,当日被抓时就见那人身上不止一个葫芦,自己只是被困在其中一只,而那些异声听起来又那样近,会不会,就是从其它葫芦里传出来的呢?
这样想着,耳边的哀嚎声似乎又清晰一些,一声声压抑的,声嘶力竭的怪叫,像是正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而明明同样身处在收妖葫芦里的她,除了行动无法自由外,却没有其它的半分感觉?
这实在令人费解……
又过了段时间,阿離的身体知觉开始渐渐恢复,黑暗似水,轻轻活动手脚,人便如一尾鱼儿般可以在墨色中飘荡起浮,似乎收妖瓶的法力对自身再无束缚。
周围到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寂,她也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地往周围探索,渐渐便发现,每当她往葫芦下方移去时,身体便越发自如,可当她往葫芦口摸索时,一股莫名的压力便越加强大,直困的手脚麻木不灵。
从小到大,阿離的感知能力就凌驾于术法修为之上,堪称天赋。此时她便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并非葫芦,而是完全不同的外来压力,可到底能力有限,阻力到底出自何处,却又无从知晓了。
不知是第几次从昏睡中睁开眼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人声,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听的出人很多,却不同于市集街坊的杂乱无章,一声声大师兄叫的响亮有礼,阿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叫的便是那坏道士了。
除此之处,耳中听到最多的,便是—琼华。
琼华?
……琼华山!!
阿離聽的冷汗涔涔,这个名字她不只一次听蓝祀咬牙切齿地提起过。
世间六界,分天、道、人、鬼、魔、妖,在道界众仙家门派之中,当以琼华为首。
古往今来,修仙者多不胜数,其中多数或能求得长久生命,凡人称其为仙,但这其实是错误的,这些人不过是活的比常人长久而已,待到几百年后,还是逃不过再入轮回。而真正能破劫成上神入天界得永生者,纵观整个仙道,也是屈指可数。
就在这少数破劫得道者中,又以琼华为数最多,这便奠定了琼华修仙首派的地位。
百千年来,琼华派以惩奸锄妖为已任,救济苍生,此间作恶丧生在琼华弟子手下的妖魔不计其数,是以其他修仙门派不可比拟,在民间更是受人敬仰,琼华仙山上但凡有名者,无不被当作神仙崇拜,民间为之建祠立庙亦大有人在。
如今的境况听来,更是让阿離越发的肯定,自己是被抓来了仙山琼华!
意识到这点过后,阿離心惊胆颤地在黑暗中僵着身子,惊疑之余倒仍不忘倾听外界的动静,唯恐漏听一分,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丢进道士的炼丹炉里。
好在事情不至如她设想的那般悲惨,在一片熙熙攘攘声中,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师兄一路辛苦了,掌门师叔他们还在偏殿议事,不如你先回房洗洗风尘,我去帮你守着,那边一结束,我再去知会你声。”
“还是柏邑懂事儿,”那个嚣张的声音再次响起,清亮的嗓门似有着浓浓笑意,“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猴儿样的,整天就知道瞎闹腾,也学着点知道不?”
语毕笑闹更甚,只听众人七嘴八舌的,弟子中有些个调皮的,也模仿着他的语气,有模有样地学道,“瞧见没?大师兄又在夸小师弟了,可怜咱既没小师弟的乖巧伶俐,也不及小师弟的勤学上进,哎~大师兄嫌弃咱们也是应该的…哎哟!”
果不其然,这边话音未落,就听一阵稀里哗啦的追打笑骂之声,就连身在险境前路未卜的阿離,也不禁有些羡慕起来。
一直立在人群外围的小师弟柏邑,无奈地看着追打成一团的众人,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双清秀的眉耸的老高,怎么每次大师兄外出历练回来,原本的迎接最后都会变成这种场景呢…
看着眼前师兄们热情洋溢的笑脸,柏邑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算啦,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他们,掌门那边就要结束了吧,万一坏了大家的兴致,师兄们又得拿他开玩笑了,善后的事情,还是他来吧。
“这些给我吧,我拿去镇妖塔,”柏邑走向正提着行李的外围弟子道,“剩下的你送到大师兄房里吧。”
……
阿離一直在一片黑暗中屏息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收妖瓶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敢吐出郁积已久的一道闷气来。
慢慢地控制着身体往上飘荡,之前的压制力量这时已荡然无存,越往瓶口,一股莫名的吸力就迎面而来,身体随之被拉入一个漩涡,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眼前陡然一亮。
“呯”的一声,淬不及防的落地声在室内回荡,阿離捂着摔疼的屁股缩着脑袋,吓到不敢睁眼,唯恐这一声惊动附近的道士。
心里默默地数到十,仍然不见有其它动静,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瞄向四周,顿时被眼前所见惊的倒吸口凉气。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触目所及的是一排排的黑沉木架,一眼望不到尽头,巨大的木架看起来极其笨重,且都被做的极高,一层一层垒上去,最顶端几乎快触到梁顶。
这样的情景已是稀奇,更奇怪的是,这些木架上摆放的,居然皆是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葫芦。
此前的一番经历,让这些葫芦的用途不言而喻。
而之前装过她的那一只,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地上滴溜地打着转儿,想是在她的大力之下被撞出了架子,这才破开瓶口,让她得已逃出。
那照这样说来,难道这一排排木架上摆放着的,都是装着像她一样的妖怪?
这个念头让阿離陡然一惊,心中一凉的同时,第一个冲出的想法就是赶紧将它们放出来。可接着跳出来的念头却生生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行动。
这里面的……可都是妖啊。
且不说这成千上万只葫芦要放到何年何月,就算她做的到,到时这数量惊人的妖类集聚一堂,难保不会是另一场杀戮的开始。
如果因为她的一时心软,果真发生这样的事,那样的局面和后果也是她绝对无法承担的。
饶是阿離本性单纯,用蓝祀的话说,就是平日里拿善良当饭吃的家伙,但遇上眼前的境况,却还是分的清熟轻熟重,不至酿成大祸的。
思及此,原本躁动的念头只得慢慢压抑下来。
阿離这时从地上爬起,将掉在地上的那个小葫芦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回原来的空位,尽管内心此时天人交战,也只能怜悯中带着歉意地望向架子上的其它葫芦,口中小声说道,
“对不起,不是我不想放你们出来,实在是牵涉太多,阿離难担责任,如果有来生。。。。。希望你们不会再世为妖,也就不会再遭此对待了…。。”
说罢还毕恭毕敬地躹了一躬,在阿離这个小虾米面前,无论被困的妖邪善恶如何,他们也算是前辈一行,这一点,从葫芦的大小就可以看出来,之前装过阿離的那只葫芦明显是眼前所能瞧见的最小的一只。
做完這些的阿離正要找准方向逃离此地,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发出一阵异样的“骨碌”声,这时有时无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仿佛空气也随之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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