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未大亮,青城山上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吉时已算定,子时至丑时上头,辰时至巳时出门,未时成礼。昨晚,闻香小院的灯火亮了一夜,新人沐浴、开面、梳头、焚香禀告天地已毕,只等花轿来接。按理说女方不能在男方家中出嫁,本来的打算是婚礼前三日峨嵋派移居安平镇,但岷江帮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敢冒险,只得从权,好在武林儿女不太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从辰时开始,不断有宾客上山,少林派、衡山派、八卦门等名门大派的少年子弟来了不少,皆是李韩二人的朋友。乌蒙派、巫山派、永宁帮等四川云贵境内的小帮派亦遣人到贺,此外还有附近的镖局、武馆等,这些都是来拍马屁的。道远的大都早来了,只是自知交情不够,或不愿麻烦青城派,所以未提前上山。苍松带着青城弟子迎接,忙得不可开交,地位高的带至偏殿歇息,地位低的直接带到建福宫前广场的大棚。
凌若薇早早便醒了,嚷着要去看新娘子,被方小白劝止,依川西习俗,自上头起直至拜天地,新娘不能在外人前露面。辰时一到,凌若薇坐立不安,数次跑到山道上等迎亲花轿。
“你好像比新娘还急,”方小白取笑道,“若等你成亲时,更得急成啥样?千万别不等花轿来接就自己跑去新郎家。”
“韩宁未必急,说不定反而盼时间过得慢些。”周无忌叹道。
“你什么意思?”凌若薇瞪着大眼睛问道。周无忌笑而不答,她又转头问高明:“你和小飞前天去哪儿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今晨吃早饭时,高明从房中走出,戴飞依旧不见人。
“快听,有唢呐声,花轿过来了。”周无忌打岔道。凌若薇立即把疑问抛在脑后,拖着方小白去看热闹了。
午时过半,方小白与昆仑弟子同往建福宫,高明手里提着个包裹。凌若薇好奇道:“三师兄,包里装的什么?”方小白道:“是坛子,等会儿筵席上有什么好菜,帮你带回来慢慢吃。”凌若薇不信,追着高明争抢。
一路上张灯结彩,青城弟子喜气洋洋,似乎山上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么多凶杀事。凌若薇叽叽喳喳说着李朝阳迎新娘的情形,方小白随口答应,心里却有些焦急,眼看吉时将至,戴飞仍不现身,算时间应该比高明先回来才是。现有的证据已足够定凶手之罪,戴飞此行成功与否不重要,关键是别出事,否则他这个出主意的于心难安。
建福宫前更是装扮得花团锦簇,红毡从大殿穿过广场铺出去数十丈,两侧的大棚内坐满了人。方小白扫视,大部分宾客是四川武人,每桌有青城弟子相陪,西侧的一个大棚内有七八张熟悉面孔,皆是崇庆府的武师,从前的老板,威远镖局的范总镖头亦在其中。
昆仑派由苍松亲自引入,十分抢眼,范总镖头早已发现方小白,一直盯着他看。方小白与他对上眼,只好过去拱手见礼,客套一番。方小白走后,旁边有人羡慕道:“范老大,你最近买卖大好,居然能请到昆仑弟子做镖师。”范总镖头“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他哪是昆仑弟子?这小子除了拍马屁什么本事也没有,不知怎么抱上了昆仑和青城的粗腿。”
大殿内安置着十张桌子,少林、武当、华山等人均已入座,女方亲属的席位上,除三名峨嵋女弟子外再无旁人,看来伏虎寺的善真禅师赶不来了。引人注目的是,首席上高踞上座的是一个五品武官,次席还坐着两个百户。
怎么官府也有人来,且是武官?方小白仔细打量,却发现其中一名百户见过,便是那东海蟠龙岛主董千帆。
“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杨绣,一个时辰前突然上山,不知何意。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苍松看出周无忌等人的疑惑,低声解释道。
方小白恍然,想必他就是岳通口中的“那人”了,一手促成峨嵋与青城联姻,对付岷江帮,暗害陆羽,如今上山坐镇大局。
这时凌若薇也已看见董千帆,走过去说道:“你也来喝喜酒?本以为你是江湖豪侠,原来是当官的。”她毫无心机,出口便伤人,要知道,在江湖上锦衣卫的口碑极差。董千帆听后,不由得面色尴尬。
经几日来的接触,苍松已熟知这位凌大小姐的脾性,怕她再口无遮拦,忙上前为双方引见。来到近前,苍松尚未开口,杨绣抬头看见方小白,登时大惊失色,手一抖,茶碗滑落桌面,茶水流得满桌子是。
周围之人无不讶异,杨绣以阴狠暴虐闻名朝野,何以失态若此?
苍松面上不敢露丝毫异色,恭恭敬敬地为昆仑派介绍,当说到方小白的姓名时,杨绣陡然目**光,死盯着他看。方小白心里猜到几分,装出傻乎乎的样子回看。两人对视片刻,杨绣打个哈哈,待答不理地与周无忌客套两句,便微阖双目,冷然不语。
这次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众多,其中不乏德高望重之辈,周无忌排不上首席,与师弟妹一道在靠近殿东侧的桌子旁就座。同桌的另几张椅子空着,不知是何方客人。凌若薇屁股尚未坐定,就对方小白说道:“那个姓杨的好像有些怕你。”
“别胡说,这个人千万不能惹!”周无忌厉声低喝。
“我没胡说,别看他摆出一副凶巴巴又瞧不起人的模样,其实很心虚。”凌若薇争辩道。
方小白苦笑,这丫头大多数时候迷迷糊糊,关键处却往往一眼看到底。他不想多谈此事,于是转开话题:“峨嵋派的第二拨人马未到,尽如周兄当日所料。”周无忌道:“或许岷江帮已经在峨嵋山上动手了,陆掌门说太行将军寨又招揽了许多武功与岳通况啸相仿的高手,若真如此,峨嵋派多半要麻烦。”
凌若薇却十分不耐,抱怨道:“岷江帮怎么还不来,急死人了。”
“怎么,你盼着他们来?”方小白有些诧异。
“当然了,早来早走,再晚的话,我怕他们把筵席搅黄了,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吃上‘一品猴头菇’。”凌若薇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边桌上杨绣问道:“陆掌门,怎么不见其余几位长老?”
陆羽答道:“不瞒杨大人,前几天李师弟和尤师弟被敌人暗害,张师兄昨天失踪,一直下落不明。”张正失踪只有青城派内的头面人物知晓,殿中许多人都在悄悄注意杨绣这一桌,听见这消息吃惊不小。
“哦,竟有此事?陆掌门可知是何人所为?”
“尚未查清楚,凶手似乎与十一年前的亢家庄血案有牵连。”
“是吗?亢家庄的后人失踪十一年后又显相了?这可要好好查个清楚,说不定能顺带找到当年的凶手。若追查过程中遇到难处,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方小白寻思,杨绣这番话大有深意,似乎在暗示锦衣卫并未放弃对亢家庄血案的侦缉,他这是何意,故作姿态吗?
忽然鞭炮大作,鼓乐齐鸣,原来是吉时已到。一曲龙凤呈祥奏完,新郎新娘在两名同门的陪伴下分别自侧门步入大殿。方小白望向陆羽,陆羽捻须微笑目视新人;再回头看周无忌,后者低头喝茶。
此前,他们三人曾商量好要在婚礼当日,当着众武林同道揭露凶手,好令锦衣卫投鼠忌器,但现在看来,这两人铁定是要装糊涂到底,逼方小白打头炮。方小白心一横,正欲起身阻止,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岷江帮与太行山将军寨依约拜山,恭贺李少侠和韩姑娘百年好合。”
这声音清晰平淡,乍听如在耳边,细回味又似远在数百丈外。众人大惊,当世有此功力者,三五人而已。
陆羽与静空均想,果然来了,想不到岳通的功力如此深厚,若不回应,没见面先输了一阵;若答话,又没这本事,只能运功大喊,徒然出丑。两难间,苍松急匆匆奔进,禀道:“岷江帮以贺喜为名到了山门,弟子无理由阻挡。”陆羽趁机说道:“好,大家出去瞧瞧。”
众人来到殿外。不出片刻,数十人从广场外走入,当先并排走着两人,一人右耳处包扎着厚厚的布条,左腕打着夹板,正是岷江帮帮主巴头陀。另一人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相貌朴实,着粗布衣衫,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令人一望之下,便生敬仰、信赖、亲近等种种情感,巴头陀本也是一方豪雄,走在他身边,却缩手缩脚,像个跟班。这一群人有三四十个,但广场中上千道目光皆被他一人吸引,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殿前诸人只有陆羽和杨绣认识此人,陆羽强自镇定,声音仍不免一丝颤抖:“龙盟主大驾光临,青城上下齐感荣幸。”
众人听了齐“哦”地一声,不是惊奇,而是恍然:若此人不是龙在天,更有何人会是?
ps:发完这一章,从网页上点进来一看,发现原文变成了“杨绣陡然目**光”,原来“射”和“精”这两个字是不能连起来用的,被hx了。改了几次都不行,真是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