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声音似乎来到了殿外,音调陡然拔高,如枭啼鸱号,如猿鸣狼嚎,中间还夹杂着阵阵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啊,有鬼!”凌若薇大叫,声音颤抖,显然是害怕无比。她这一喊,殿中接连响起女子惊呼之声,峨嵋众女一片慌乱。
“不是鬼,是人。大家不要慌,小心戒备。”陆羽大声道。接着,一提丹田之气,声音远远送将出去:“何方高人,驾临青城?还请当面指教!”他一发话,所有声音嘎然而止,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扑地一声,一朵小小的火苗亮起,方小白点燃了火折。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取出火折点燃。刚才事件突发,情形诡异,大殿中又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江湖经验丰富的,忙着运气戒备,江湖经验浅薄的,慌乱失措,一时谁都没想到要点火折。
火折点亮后,大殿重见光明,虽比不得刚才灯火通明,但以练武人的眼力,足可看得清楚。众人渐渐恢复平静,察看各自的门人亲友是否安好。凌若薇面白唇青,左手牵着方小白的衣襟,右手拉着戴飞的袖子,似乎还没缓过劲来。
“咦,这不是胆子最大的凌女侠吗,你拉我的袖子做什么?我刚才听见有人牙齿咯咯作响,莫非是你在嚼萝卜?佩服佩服,大家都惊慌不已,只有你若无其事,该干什么干什么。”戴飞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方才他也是心头怦怦乱跳。凌若薇脸一红,送开手,狠狠瞪了戴飞一眼,没有说话,此刻她还无心斗嘴。
“大家一起去外面瞧瞧。”陆羽见众人无恙,提议道。说完,率先向门口走去。诸人纷纷跟上,方小白站起来,呼地吹熄火折。陆羽眼角余光看见,心中一动,招呼道:“大家出门前,把火折灭了,外面有星光月光,尽可看得见。不然,敌暗我明,恐遭暗算。”
长明殿位于接近山顶的一处山坳,背靠峭壁,殿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三面被茂密的树林包围。这时已近子时,天上云层重叠,星月黯淡,远远望去,只见林中点点绿火闪烁明灭,漂浮不定。
“鬼火……”凌若薇颤声说道。
“不是鬼火,是山间的磷火,这是青城特有的景致,叫‘圣灯’。”尤名达道。
他话音未落,点点绿火中升起一团明亮的物事,那物越升越高,底下吊着一条长长的飘带,原来是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升到半空停了下来。山中无风,飘带静静下垂,众人看得分明,上面写着十六个碧光闪闪的大字:“青城掌门,卖友求荣,十年血债,今朝得偿。”与此同时,右侧树林传来尖细的说话声:“陆羽狗贼,你平时装模做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暗地里却出卖朋友,戕害同门,卑鄙无耻,无恶不作。今日你死期已到!”接着一团黑影从树林中飞扑过来。
李朝阳倏地窜出,飞身一剑,向那黑影刺去。剑尖甫及身,似乎觉出不对,忙手腕一沉,变刺为挑,将黑影接住,同时探左手抓住黑影,身形缓缓飘落。
他飞身、拔剑、刺出,动作一气呵成,气势锐不可当;长剑刺出后,察觉情形有异,又从容收力,变急冲为缓坠。以静立之姿发出雷霆一击,又将雷霆一击化作春风拂面,这中间圆转如意,毫无滞涩,剑法实已到了举轻若重的极高境界。旁观众人忍不住齐声喝彩。
武诀有云:发力容易收力难。特别是青城剑法,最讲究“力道分明”四字,轻是轻,重是重,含糊不得。轻的时候,要剑削粘在豆腐上的宣纸而豆腐无损;重的时候,要一瞬间劈开半丈长的枣木不带半根毛刺,能做到这两点,就达到了举重若轻的高手境界。
青城祖师凌空道人,却在晚年进入另一层境界,他曾用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削断一块三指厚的豆腐,切口光滑平整。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切开豆腐的过程中,手没有丝毫停顿,在旁观者眼中,那把剑始终匀速前进,既缓慢无比,又清晰异常。
武当三丰真人听说后,喟然叹曰:“举轻若重,与太极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世间武学之理相通,不论少林武当,还是青城峨嵋,武功练到极致,都是一般无二。”
李朝阳与凌空祖师削豆腐的境界相比,自然差距甚远,但平时练习,已勉强能用一盏茶的时间削削竹子木头了。
喝彩的众人中,绝大多数是佩服李朝阳气势凌厉身法曼妙,真正看得出奥妙的,只有六七人。方小白暗想,这一手实在漂亮,自己或许能勉强做到,但要像他这么浑然天成就难了。自见了韩宁剑法后,便一直不相信李朝阳能与之打平手,以为是峨嵋青城演戏,现在看来,真是小觑天下英雄了。
李朝阳提着黑影过来放下,说道:“师父,是清源,已经遇害了。”
众人低头,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胸口破了个大洞,黑色的血迹已干结。清源和清泉是在门口侍候的杂役道士,适才尤名达在殿内呼唤无人应答,出来也不见二人踪影,青城诸人正自奇怪,想不到清源竟已被害,估计清泉也凶多吉少。
“师父,清源背后还写着字――”李朝阳将清源翻过身来,现出三个碧绿的大字:第一个。
“无胆狗贼,卑鄙小人,有种出来决一死战,鬼鬼祟祟、暗杀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不是要报仇吗?我就在这里,你来啊!你来啊!”陆羽跃出数丈,站在演武场中央,狂呼大喊。
昏暗的月光下,陆羽双目赤红,额头脖子青筋毕露,血管扑扑直跳,望之就如正要扑向猎物的野兽一般。
各派之人惊诧莫名。
李朝阳、尤名达和李奇峰三人面面相觑,硬着头皮上前劝解。李朝阳道:“师父请冷静,敌人于暗中窥伺,不可大意。另外,看今晚发生这些事,敌人只怕是处心积虑,图谋已久,定不会轻易现身,而且……而且说不定还有后着,咱们还是早些商量对策为宜。”陆羽目露凶光扫视三人,三人不敢对视,转开目光。
陆羽长出一口气,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咱们进殿商量。”说罢,向殿中走去。刚推开殿门,他蓦然顿住,身子簌簌发抖,呼吸又粗重起来。身后众人也都看清了殿中情形,一名峨嵋女弟子忍不住“啊”地惊呼出声。
一根长长的布条从大殿的主梁悬垂下来,末端系着一人的脖子,那人显已死去,身子僵直,在半空中微微摆动,身上三个大字泛着碧绿的微光:第二个。
李朝阳抢前一步,跃上大梁,四处查看一番,然后顺着斜梁攀上屋顶仔细搜索,最后解开布条,跳了下来。
“师父,是清泉。”李朝阳抱着尸体走到近前。这个道士与刚才清源一样,胸口破了个大洞,背后被人用磷粉写了字迹。
“大殿的屋顶被人动过手脚,瓦片是揭开之后又摞上的,想是敌人趁我们在殿外之际,从屋顶潜入,放置清泉的尸体。敌人不止一个,一路将我们引至殿外,用孔明灯和清源的尸体吸引大家注意力;另一路则借机潜入殿中行事。”李朝阳又道。
这时陆羽反而平静下来,目光闪烁,注视着清泉的尸身,半天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