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朝阳初升,方小白在城内逛了一大圈,将近中午,才回到落脚客栈,威远镖局的人果然已退房走了。掌柜道:“今早有三男一女来找你,等了半天,刚走不久,说是下午还会来。”
方小白知道是昆仑弟子,琢磨一下,觉得还是自己主动去拜访的好。于是前往高升客栈,一进门,正见凌若薇和戴飞在堂上用餐,旁边还有两人。戴飞眼尖,瞧见方小白后低声说了一句,四人一齐抬头。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起身迎上,拱手施礼:“这位是方镖师吧?在下昆仑派周无忌,有礼了。”
方小白精神一振,昨夜便听凌丫头直叫大师兄,果然是他。
周无忌是昆仑派大弟子,武艺高强且智谋出众,曾剿灭天山两伙儿最大的马贼,威震西北道。当今武林最出风头的少年英侠,除武林四剑外,就数他了。有人说,他的武功与四剑之首“惊雷剑”贺一鸣相仿,更胜其余三剑,只是很少来中原走动,不为人知罢了。
方小白的目的就是要结交各路豪杰,当即满面堆笑回礼。双方互相客套,周无忌江湖经验丰富,方小白机灵圆滑,交谈气氛十分融洽,凌若薇和戴飞也跟着说笑不停。另一个昆仑弟子叫高明,黝黑精壮,不善言辞,见过礼后,便一言不发,只坐着静静地听。
“小弟很想去青城山看热闹,但没有请柬,想厚着脸皮跟几位同行,不知可否?”方小白问。
“这有何不可?”周无忌爽快答道,“我们打算明天开城门就动身,到时候在西门会面。”
从高升客栈出来后,方小白记挂昨夜之事,来到王家面铺附近,只见店门紧闭。他假装食客,向街坊询问:“今天面铺为何没开门?”
“不知道,从早上起,一直关着门。”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王胖子报案,官府派人来折腾勘查,街坊一定会知晓。方小白暗自奇怪,绕至小巷后面,翻墙进了面铺。各处空无一人,也不见尸体和血迹,所有物事摆放整齐,看不出丝毫异样。
看来王胖子怕事逃了,更说不定是贪图银子,五百八十两,够他卖十几年面了。王胖子孤寡一人,逃走倒也方便。但本朝户籍制度极严,出门百里以外必须有官府核发的路引,他只是个寻常百姓,黑白道都没有门路,离家后恐怕寸步难行,最终还是要倒霉。
真是因小失大,方小白叹息,自回客栈收拾准备不提。
第二天一早,方小白与昆仑弟子在西门会齐,向青城而去。从成都府到青城山,约一百五十里,紧赶的话用不了一日。烈日下,众人纵马小跑了两个时辰,不由得汗流浃背。凌若薇不停地叫:“渴死了,渴死了。”
正嚷着,前面出现一杆布旗,写着个“茶”字。
凌若薇踢马跑过去,尚不及下马,就一叠声喊道:“老板,来五碗凉茶,快!快!”
老板见这伙儿人骑马带剑,知道是江湖人,不敢怠慢,忙引之入座,斟上茶水,笑问道:“几位客官吃些什么?咱这里有刚煮的蚕豆和自酿的米酒。”
凌若薇也不答话,咕咚咕咚三口两口就将一碗水灌进肚子里,抹抹嘴,说道:“老板,你这茶水是用什么煮的?真好喝,甜甜的,还有股子清香。嗯,再来一碗。”
老板笑道:“这是用当年的青玉米秆煮的,本来此时玉米尚未成熟,但前几日刮大风,吹倒了不少,就拿来煮水了。”
凌若薇喜道:“那拿几个青玉米尝尝,昨天在成都府吃的烤玉米,味道实在不错。”老板道:“那是城里有钱人吃的,我这个小摊可不敢卖。玉米不熟,乡亲们谁舍得摘?前几日倒伏的青玉米,都被李家庄的大老爷收了卖到城里去了。”凌若薇“哦”了一声,颇为失望:“我不饿,你们吃吧。”其余四人都道不必,喝茶就好。
凌若薇喝饱了水,便不安分,骨碌碌转着两颗大眼睛四处乱看。
此时已晌午,茶摊的几张桌子坐满了,其中一张桌子旁坐了两人,一个是脸色苍白的中年人,穿一件粗布长袍,却掩不住浓厚的书卷气。另一个是矮胖子,横竖一样长,额头上长了个鸡蛋大的肉瘤,几乎将眼睛挡住。这两人也正不停地端详方小白一行。凌若薇与那矮子对上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矮子知道是笑他相貌古怪,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喝道:“小娘皮,笑什么笑!”
戴飞不甘示弱,也用力拍桌子,反唇相讥:“嘴巴放干净点,别人笑也要管,好大的口气!”
矮子眉毛倒竖,站了起来。他不站倒好,这一站,旁人更是忍俊不止。原来他不是“站了起来”,而是从凳子上跳下来,站着倒比坐着更矮三分。背后背一把九环大砍刀,刀把超出头顶,刀尖几乎拖在地上,实在是滑稽。
那中年书生一把抓住他肩膀,低声道:“莫冲动。”接着向四人拱了拱手:“我大哥相貌丑陋,难怪几位见笑。”
他这话一说,凌若薇立感不好意思。她只是天性顽皮,不谙世故,并非刁蛮之人,此事确是错在己方。忙站起来道歉:“是我不对,你们别生气。”周无忌也拱手道:“敝师弟师妹初次出门,不懂江湖规矩,还请两位前辈海涵。”
矮子虽不甘心,但向来以书生马首是瞻,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书生是个精细之人,几人一下马,他就看出不妥。其中四匹马,腰短颈修,尻长尾高,比本地常见的滇马高出不止一头,定是来自西域;再者,他们腰间所佩的长剑明显是昆仑式样,来历可想而知。几个小鬼好打发,背后的昆仑派却不好惹。昆仑门下数百弟子,掌门凌向山是武林中有数的大宗师大高手,同辈师兄弟七人个个是一流好手。凌夫人薛影出自金针薛家,且不说薛家势力根深蒂固,单这薛影本身,就不是善茬。当年行走江湖时绰号“神针无影”,一方面固是赞她功夫了得,另一层意思却是说她智谋深远,为人狠辣,手段像针扎一样让对手难受,却又防不胜防。
书生暗想,我们还有大事要办,何必与不相干的人纠缠不清,况且本寨在西边的生意,与昆仑派也有些来往,此刻不是翻脸的时候。回头见矮子仍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又想,况大哥脾气暴躁,再呆下去难免还要起冲突,不如早走。主意已定,当即站起身来,抛出一锭银子,道声“老板结帐”。
那是锭十两纹银,老板为难道:“这个……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找不开,能否给铜钱,十五文既可。”
矮子道:“好说。”肩膀似乎动了动,但见刀光闪现,桌子上的银锭裂成八块,形状不同,但体积大小约摸相等。
矮子拾起其中七块,递到中年书生的面前,摊开手,七块碎银已变成一个圆球。又向老板道:“那二两给你,不用找了。哼,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却喜欢占便宜,吃白食,占了张桌子,喝免费的茶水。”
原来,茶摊边立着块牌子:茶水免费。他这是讥嘲昆仑派诸人。
书生熟知矮子的好胜脾气,怕再生事端,哈哈一笑,接过银子叫道:“走罢。”两人上马,一溜烟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