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钱兑换成人民币,汇给陆子亨家三十万,给他父亲打电话时特意说了陆子亨想要他哥哥结婚成家的心愿,这些钱就是专门给他哥哥结婚用的。他父亲在电话里说不出话来。我随即又要表妹去办张存折,把剩余的钱给汇过去,交代表妹好生保管,而且也不能给母亲说。
随后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买了回老家的卧铺,又叫来房东退房。火车是晚上七点的,现在才两点,我又将包裹拿到罗湖火车站寄存好,站在车站大门前对母亲打电话说:妈,我想回家了。
妈顿了一会道:甄甄,你不刚刚才回来吗?怎么又想回来了?妈很好,你姨她们也很好。
我看着身边不断穿梭而过的旅客,看着车站广场上如火伴的烈日阳光,道:妈,我不想在外面呆了,我想回来在家做事,平平静静地和你们过日子,外面不适合我。
妈妈立即道:儿子,那你把工作事情都处理完就回来吧,妈妈给你收拾好房间,买了车票就打电话告诉妈,好吗?
我苦声一笑,道:妈,我知道的,
我挂了电话,就沿街走着,走到一间小饭店就进去点了两个小菜和啤酒,吃喝着。
妈妈曾多次要我毕业后就回老家找份工作,将来找个老婆成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妈妈还说就做物理老师挺好的。我当时就笑话妈妈说老师可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要是成了这类灵魂工程师的话,那估计学生们的灵魂都被我教成了幽魂。我知道妈妈希望我过那与世无争的日子,可对于我来说,我的世界一直就充满着这个“争”字,争做人的骨气,争过生活处理苦难所需的钱财,争出心里的怨气。
现在不了,真的,还是回家安稳地过日子好,花钱省着花,过日子就得省的,飌风雨雨经历得够了,不想再要,试想我经历了那么多,得到的又是什么?满身伤痕罢!
在深圳呆了这么长时间,我在离去之前还必须对两个人打招呼,一个是邵刚,一个是华菱。不能否认,邵刚对我帮助良多,我通过他才度过了前几年艰苦的日子。我喝着啤酒拨打邵刚电话,手机响了好几声后他才接听,我说邵刚吗,我是甄假。他唔唔两声后说阿甄,你还好吗?我说还好,阿刚,我离开深圳了,对你说声,这些年来多谢你的帮助。他又唔唔两声说那你好好保重吧。我对着电话说道嗯,你也好好保重,拜拜。他也拜拜后就挂了电话。
我接着发短信给华菱,说我要离开深圳了,有东西要给她,请她约个地点我给送过去。数分钟后她回短信说一个小时后高交会馆门口见面。我接着就去了银行,办张新卡,存入十八万人民币,这些钱是当初她从她姐手里拿来偷偷塞给陆子亨并要陆子亨交给我的,而陆子亨把钱给输了,这钱我得还给她。
我站在高交会馆门口的马路上,她开着车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下车,她瘦了很多,一见到我,她眼里就泪光滢滢,我说你好,阿菱。她却说你真的要走吗?我点点头道该走了。她又说你走到哪里去?我说到处走走。她接着说那你还回深圳吗?我说不会来了,这地儿不是我呆的。
她泪水唰地流了出来,她用手拭去,将大信封递绑我,说拿着吧,好好治病,现在医学发达,说不定可以治好的。话一说完她呜地抽泣起来,花容带雨。
她对我是真心的,这样儿装不出来,假如我也爱她的话,那我想我和她的感情应该很牢靠,可惜这样的爱情也是有熔点的,在爱滋病面前,一切的爱念都只能被无情扼杀,扼杀之后也将渐渐在生命里淡去,海誓山盟都只是一时qing动的情话而已,更何况我和她还没真正开始过呢?
很多个女孩子爱上过我,可我从她们的作为中以及自己的作为中,我就能判断出一个事实,那就是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对方给自己留下多少刻在心里的印记,这印记有可能是共同刻上的,也有可能纯粹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那个你所谓的爱人,就譬如彩虹给你的印象。
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到底爱情究竟是什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没接,而是把那张银行卡递给她,说阿菱,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些什么,这卡里是你当时给我那朋友的,东西都在里面,密码是六个零,嗯,多谢你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拜拜。
我将卡向她手里一塞,对她摆摆手,转身就走,我听到她追了两步,却又停住,而后哇地哭出声来,并撕心裂肺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爱你却不能拥有……
我被她的哭声弄得心乱如麻,我默然地向前走去,一辆的士停在我面前,我上车说罗湖火车站,出租车车轮滚动起来,我回头望去,华菱蹲坐在地上,双手捂脸。我似乎是在对她说,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能拥有,拥有的却不一定是爱的,有人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却得不到,人世间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就算分辨出来了又能如何?
坐在车厢过道的小凳子上看窗外,无穷无尽的黑暗沉沉压挤黑暗中的大地,也刺透车窗将我这双原始的目光蒙上黑色的丧衣。疯狂的黑夜下起了疯狂的雨,打得车窗鬼哭狼嚎,惊醒了一些睡得不塌实的旅客,我分明听到隔壁第四个中铺停止了光彩夺目的鼾声,他的下铺也就在这个时候打了一个经典的响屁。还有第六号上铺下了楼梯,估计他是要上厕所,希望他在行进的火车上走路留点神,摔着了可就有他受的。
该打鼾就得打,该放屁就得放,该上厕所就得去上,因为这是生存,生存需要这样,人就得服从生活,服从生存。
疯狂的雨击打着疯狂滚动的车轮,车轮毫不介意,照旧隆隆碾压在铁轨上,震得脑袋瓜子一片嗡嗡。车窗上映出我的影像,影像是落寞的,落寞得有些绝望,绝望得只剩下胡思乱想,喝瓶啤酒,我和黑夜,我和黑雨,我和黑色的车轮,一起干杯。
酒,真是好东西,就像烟一样的好,灌在肚子里就和烟一样让人晕沉,晕沉得幻想自己就是铁轨,正被黑夜下黑雨打击的车轮狂笑着碾碎。
酒和烟一样,没有眼睛,一进入体内就会四处乱串,进入血液进入器官进入组织进入细胞,麻醉了每一根感觉的神经,让你感觉得没有感觉。
在这样的黑夜里别人睡去了,可我醒着,我回忆一切往事一切生命过客,我很惬意,也还算自得。
天,亮了,太阳已经从山峰之间探出了那个圆圆的头。放眼望去,漫天都是雨后清新的云,一蓬蓬一络络,以水汽作丝,丝丝相连,连绵不绝,布满天宇。太阳并不刺眼,不经意中就给满世界的云披挂上五彩的颜色,农家小院外的狗汪汪汪地叫着,看来正在对眼前风驰而去的钢铁怪物发出严厉的控诉,我看着它不由哈哈大笑,敲敲车窗对它说:你好。
半年前我从凤姐房子里出来后就对陆子亨说我要改邪归正,随后离开深圳并在火车上遇见了樊玉;今天我离开深圳,陆子亨死了,凤姐生不如死,我在火车上独自一人回家过生活。野外苍苍青青,深深浅浅的绿色,和天上云儿交相辉映,山脉起起伏伏,无数的房屋在这幕景致里只能作为装饰品装饰其间。很多乘客都有些为之陶醉了,然而,我却是纯然落寞的。
酒喝完了,烟也没了,肚子也快饿疯了,脑袋也已经糊涂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此糊涂罢!
我和表妹坐在音像租书店里,此时已经是我从深圳回家整整四十天。这四十天里我给家里买了一套四房两厅的房子,装修接近尾声了,县城的房价不高,才七百五一平方米,这房子有一百六十多平米,连装修花了二十万,将来再添置些新电器家具,大概二十三万够了,只待这个夏天一过,我们就可以搬进新居。母亲曾要我去参加县城的公务员资格招聘考试,我不去,我用三万八千元转让了一家音像租书店,经营租借影碟和小说,每天营业额在一百左右,扣除各种税费房租水电,纯利也有四五十元。小店距离我家不到五百米,我就呆在店里,每天上午九点开门,晚上十点半关门,中餐晚餐表妹就给我送饭。
表妹剥着南瓜籽,把剥出来的仁儿放在一只小碗里,我拿着一本小说看着,不时地从小碗里摸出几颗仁儿放进嘴里,我喜欢吃南瓜籽,却不会剥壳,表妹的手特别巧,不一会功夫便剥了一小碗,当然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
我这次从碗里抓了一小把就向嘴里塞,表妹急了,抓住我手,道:一颗一颗吃,哪有你这么吃的,人家手都剥痛了!
我眼睛盯着书页,正是看得上劲,嘟囔道:就得这么吃才过瘾。
你霸道!表妹撅着小嘴,看着我一口全吃了下去,只得继续剥着。
我看书速度很快,不多时就把这本书翻完了,起身去书架又找了一本翻起来。表妹却把我书抢走了,道:哥,别老是抓本小说,你都看了一天了,陪我说说话。
此时两个顾客走进小店翻找影碟,并问我有哪些好看的连续剧,我帮他们挑了几本,再登记好,收下他们的押金。这才边整理书架边对表妹道:说吧,想说什么,我听着。
表妹也走过来帮忙,道:哥,你那些钱你自己拿去收着吧,我怕死了,睡觉都睡不好,要是丢了怎么办啊!
我笑了,道:那钱,就是给你做嫁妆的。
表妹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那是你的钱。
我笑道:你不要就是傻丫头,妹子,这一个月来家里给你做媒相亲的有四五个了,要是那些男孩子知道你还有这么多钱的话,那他们不把头都挤破?
这些日子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媒人上门,表妹二十一了,早到了找男友的时候,姨妈很担心表妹身体和自己家境会成为表妹找到好男友的障碍,便四处为表妹张罗,可表妹的态度却与姨妈的焦虑成为鲜明对比,不管是媒人有无带着相亲者登门,她都一概冷冰冰的面孔对他们。我知道表妹心里还抱着那个念头,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她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至少这些日子来从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过。
表妹打了我一下,嗔道:你真讨厌,老是说这个话题。哥,那钱你到底准备去做什么?我跟你说啊,我妈和大娘中午又在说起你,她们还是在怀疑你赚的那钱来路不正,生怕你是打砸抢来的,甚至我妈还怀疑你贩毒,说你没准是在外闯下滔天大祸,这才跑回来避风的,大娘又掉眼泪了,你啊,最好是跟大娘解释。
我坐回柜台,由得表妹在那整理。是啊,母亲问了我两三次有关这些钱的来历,我总是推说是我搞科研项目和做股票期货赚来的,可母亲并不相信,我听表妹说母亲还因为此事不惜放下脸面特地给我那个恩断义绝父亲打电话,询问那些钱是不是他给的。我也该对母亲说实话了,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向母亲说出来,或许能让母亲放下心来。可母亲真能放下心来么?她要是知道了这些事那她会怎么样?
我知道这艾滋病并不是无药可治的绝症,最起码可以通过药物来抑制病毒繁殖,可以延长它的潜伏期,延长我的寿命,可我并不想去那么做,我的内心里隐隐地有种尽快步入死亡的yu望。
我摇了摇头。这都是我的事,不能让母亲知道,不能让任何一个家人知道。
表妹拍拍我肩,问:哥,发什么呆?
我拉开抽屉,拿出用夹子夹住的大大小小钱币,道:正在计算今天的收入,现在是下午四点半,收入二十九块,与昨天同一时间相比,少了两块。
是吗?我数数。表妹抢过钱币,数了起来,一边数一边道,哥,你可不能把别人的押金给计算错误啊!
表妹很认真地数着,我拿起账本翻看着,前天收入九十七块,昨天收入一百零六块,今天呢,明天呢,后天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每天的收入就是这么上下浮动着。等到了五点钟的时候表妹就会回家,七点左右她就会给我送来晚饭,十点半的时候我就会把门关上,送她回去,然后我再回店子休息,我会看影碟看书直到两点才上chuang睡觉,第二天九点我就开门,去旁边的小吃店吃早点。我每天的日子也就是这样地重复着。
直到我的爱滋病潜伏期终结为止。
吃过表妹送来的晚饭,等到晚上十点十分的时候,表妹开始打扫店面卫生。十点半的时候我锁上店面卷闸门送表妹回家。
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婚姻是人类发明出来的,可人类就是这样的动物,它们发明出了一件东西后总是又会想着法子来破坏,或者将这件东西的本来用途转做他用。婚姻尤其如此。
有了结婚,那自然就有了离婚,现代社会叫做离婚,在男权当道的古代中国则叫做休妻,一旦女方犯了七出,那么男方一纸休书就可以将女方赶离家门。所谓七出者就是男人休弃妻子的七种理由即不顺父母、无子、**、妒忌、恶疾、口舌多言、盗窃。在古时候男人如果决意休妻,他也会随意捏造一条借口把妻子赶走。
男人在古时候就是这么拽,可到了现代又是什么模样呢?虽然而今全世界夫妻双方的离婚理由千奇百怪,可在中国,如果男方社会地位或者对家庭财富控制权都远高于女方的话,一旦离婚,那多半就是男方背弃了这段婚姻,他离婚是为了能获得更大的自由。
第二天下午,当父亲开着奔驰来到我这间租书店的时候,我看见他向我走来,我心里就想起了上面这些话。
父亲是一个人来的,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对着我露出满脸慈善的笑,径直走到我面前,表妹忙起身叫他,他慈爱地点点头,并说:心怡啊,长这么大了。
我照旧坐在柜台前看书,直到他叫我一声甄甄,我才把头从书页上抬起,说你不是公司事务很繁忙吗,来我这做什么,你还不如到爷爷奶奶坟上多烧两柱香多烧点纸钱。
连续三年的清明节,父亲都没去爷爷奶奶坟上拜祭过,我对此出离愤怒,曾经恨不得冲进他在省城的豪宅里将他这个不孝子孙揍一顿,可我想想自己,我其实对他也是不孝顺的,父亲和爷爷有很深的隔阂,我后来才明白他当初之所以要在家里悬挂爷爷写给他的那张“勤俭持家”的条幅,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以为他很孝顺爷爷,当然也有母亲要求他悬挂的因素在内。可他纯粹是在作秀。
父亲被我这句话噎住了,慈祥的笑变成尴尬的讪笑。表妹忙搬出凳子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上一杯水,和表妹说起了缓和场面的闲话。我满脑子都是以前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画面,手中的书页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孩儿时我们一家三口去逛街,我最喜欢骑在父亲脖子上,抱着父亲的头,父亲则抓住我的双腿,母亲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以ᘲ;我摔下来,我在父亲脖子上一蹬一蹬,母亲紧张得一个劲要我别皮,别跳。我却偏偏要这么做,父亲每每都会哈哈笑着说“我小时候比他还皮,男孩子就得这样,老实巴交的,那不象我,再说啦,老实人都是傻大冒,生存不了的……”
很多地方我的确象父亲,身高象,长相象,性格也有些象,母亲还说我和父亲走路时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父亲特别喜欢听到别人说我是他的翻版,说我和他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每听到别人这么说时,他就会格外高兴。当然,这是在少年时候。
可我一直认为,我和他有个最大的不同处,那就是我比他多了一些良善之心,多了一份孝顺之情,而且我比他更有自己的原则性,我不屑于卑躬屈膝去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可话又要说回来,父亲也有他的原则,他也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原则做事,所不同的是,我和他的原则难以兼容。
父亲把手中的纸盒放在柜台上,讪讪地:甄甄,你前些天二十五岁生日,我本来准备过来的,事情太忙,正在搞个大项目,脱不开身,所以,这礼物就送迟了点。
前些天我满二十五岁,我们一家子就在家里做了一桌好菜,大家都敬我酒,却又不准我多喝,我没喝尽兴,晚上回到小店后又买了四瓶啤酒,就着几样卤菜喝了个痛快。我淡淡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娃,什么生日不生日,这礼物你给你儿子女儿去吧!
父亲神色灰暗,强笑道:甄甄,这是最新款的手机,还没正式上市,我托朋友给你搞来的,你拿着吧。
小时候我每次离生日还差几个月,我就满大街张罗着选择最合心意的东西,不管价钱高低,我一定会要父亲买下它作为生日礼物。父母离婚后,他在我大学期间每年都将礼物给我寄到学校去,前两次我去邮局取回来后看都不看,马上一脚踹碎,丢进垃圾桶。第三年我收到礼物后又给退了回去,附了一张白纸条,上写:贾建安,少在我面前装扮这副慈父嘴脸,德性!之后他也就没再寄过礼物。
看着他黯然神情,我又觉得自己很残忍。叹口气,我要表妹先出去,随后我将卷闸门拉下来,对他道:不是我说你,你自己都为人子不恭不孝,你还想我对你必恭必敬,还象小时候那样把你当作我的神?我这些天,老是梦见爷爷,梦见爷爷坐在他的坟头抽烟,你三年没去拜祭过了,你也该去去了。
父亲摸出烟抽起来,极品云烟,他还要递给我一根,我摆摆手,说我自己有。我看着他抽烟的手不停地哆嗦着,我们父子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闷头抽着。
良久,父亲抬起头问:你,你爷爷,在梦里,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砸吧着他那根旱烟管,看着我,摸摸我头,叹气。
父亲又问:那你,梦见你奶奶没有?
我点点头,说:梦见了一次,奶奶就在地上躺着,穿着那身她最喜欢的呢子衣。
父亲的泪流了出来,悲声说:我没梦见过,我从来都没梦见过,我想梦见,可我梦不着。
我突然咧嘴笑了:第三次见你掉眼泪了,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你没掉过,爷爷走,你掉过一回,奶奶走的时候你用脑袋撞棺材,今天你第三次掉泪了,真好,我过几天去爷爷奶奶坟上时,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父亲极度哀伤地看看我,我知道我的话就像是万根钢针。
又过良久之后,父亲才开口说:甄甄,你毕业了?
我点点头,说:早毕业了。
父亲苦笑一下:我去了学校找你。
我冷笑起来:想知道什么?我没有拿到学位?我在外呆不下去,不得不回老家讨饭吃?
父亲愣了: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同学老师说的是真的。甄甄,去省城吧。
我冷声道:别和我说什么为了前途着想,去省城发展,也别对我说你的事业将来有我的份,你需要我做什么接班人,免了吧,你省城有你老婆孩子情人,你那些事业家产留给他们便是,我在老家呆着挺好。
父亲手一抖,一截烟灰落在他裤子上,他也没拍去,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才道:我们父子真就一直得这样子下去?你是我生的啊。
我突地嘶声吼道:错了!你只不过拿出了一个精子!你利用了我妈!是妈十月怀胎忍受生产之痛生了我!你曾经抱着我和妈妈,对我们说,我们一家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你要用你的全部生命来保护好这幸福,可你,贾建安,你背叛了你承诺过的誓言!
父亲面如死灰,喃声道:我说过吗?我说过吗?我说过,是的,我说过……
我怒了:你不记得,我可记得。
父亲痛苦地伸出右手按摩太阳穴,痛苦地道:甄甄,我也不想离开你们的,是你们坚持要走,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不想那样。
我闭上眼睛。何必呢?何必呢?我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都过了七年了啊,我到底还想得到什么?我到底还在在乎什么?
我深深叹口气,从我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给他,他接过来,我给他点上火。而后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自己找个时间去拜祭拜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吧,虽然你和妈离了婚,可外公外婆一直对你很好,你要想我还记得你这个父亲的话,那你最好也不要忘本,忘记了自己根本的男人都没得好下场。
父亲的泪又要流出来,我看在眼里,苦从心来。我的家庭本来很幸福,却因为这个变化的世界,因为父亲的yu望,因为其他的诱惑,而造成如今这副支离破碎的局面,岂是我所想要的呢?可这一切还能重来吗?
父亲站了起来,盯着我,我突然发现他也老了,我突然想起他快五十岁了,我突然看到他鬓角的发丝根部有点微微发白了,我突然发现他额头皱纹很深,我突然发现我比他还要高,想从前,我可是坐在他脖子上的嗬……
我想起我快要死了,突然很想拥抱一下他。曾几何时,我常常蜷缩在他的臂弯下睡觉。就在我正要伸手出去的时候,父亲手机就在这一刻响起,他接听电话,唔唔数声后说他马上过去。
挂下电话,父亲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吃顿饭,还说都是些生意场和县城的领导。我摇摇头说不去了,我得守店子。父亲环视一下小店,这个小店总共才价值三万多,他手上的劳力士就价值二十多万,门口的奔驰价值一百万。父亲极其牵强地露出慈祥而理解的笑容,道:好吧,甄甄,不勉强你,恩,我最近正在搞个大项目,如果搞下来了,那利润将上亿,做完了这笔生意,我也就退休了,甄甄,如果,我说如果,你想来省城的话,就别忘了给我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把卷闸门拉开,送他出去,我看着父亲在我面前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奔驰车,他的背影微驼,苍老而又沧桑,这是我的父亲嗬,虽然他那样做了,可他生了我,他是我的父亲。
父亲打开车门,我伸出手和他握,他紧紧地抓住我,颤抖着说:甄甄,你懂事了。
我点点头。父亲终于松开了手,向车里钻去,他的头却重重地碰撞在车门上,他发动车子,对我挥挥手,也对表妹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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