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海兄,你怎么了?”文天祥见他悲色满面,不禁大吃一惊。这样的海都他从没有见过。这个蒙古人可能如凶神恶煞一般,也会和蔼可亲,若是说到了感动之处也会淌下热泪,但他毕竟不是多愁书生,怎么会对着月色怅然泪下呢?
“天祥,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到中原来?”海都低声道。
“你曾经告诉过我,因为在蒙古人中受到排挤,因此才打算到中原来创出点名堂。”
海都摇摇头道:“这只是托辞罢了,像我这样这个纨绔之地,一没有人,二没有钱,在蒙古都混不出人样,来到连妇孺都憎恨蒙古人的中原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海兄你……难道是为了找到《放翁诗词》解开长生不老之谜?”
海都叹了口气,道:“你说对了一半,天祥……我的确是为了要解开《放翁诗词》的秘密,但是——那却不是为了我自己的长生不老,而是……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
“是的……她是我此生的致爱……”海都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文天祥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海兄,那是你的妻子?”
海都摇摇头道:“不,我们尚未成婚……”
“那她现在在何处?”
“天祥,我将你做亲兄弟看待,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海都顿了顿,迅速地抹了抹泪水道,“你随我来吧。”
海都领着他走出了山庄,朝湖畔的一座小丘走去。这座丘陵上布满密密的槐树林,幸亏月色还算争气,除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之外,还能够照亮前方疏离的山间小道。一路上海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文天祥也只能跟着他,看他究竟要带自己去何处。
最后,他们走进了小丘背阴面的一个山洞里。这个山洞的洞口看起来并不这么宽敞,只能勉强容一个人穿过,但里面却如同一间客堂般通透明亮,一束月光射在洞中。
文天祥仰面望去,发现山洞的上壁居然有一个圆形的孔,恰好让月光能够顺利穿透,并且随着时间变换而变化月光在洞中的位置。
“这是月晷洞。每晚的月光都能通过这个小孔在这12尊石像间移动。当它落到第一尊石像时即是夜晚的开始,当它在最后一尊石像消失时也就是白天的到来了。”
经海都这么一说,文天祥注意到了地上果然分布着排成一线的12尊石像,他原以为这些只是高矮不一的石笋之类的东西,走进一看,却发现它们都是面貌不同姿态各异的人像,虽然只有一尺高,但其精巧手工却依然能够被见识完全。而这时的月光正好落在第6尊石像上。
“跟我来。”海都说着,就绕过石像,继续往里走去。
文天祥跟着他穿过了这座石头厅堂,来到了一堵墙边上。海都正从身旁的墙上去了一根火把,从怀里掏出火石,几击之后,将火把燃起。
“海兄,没有路了。”
海都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在墙壁上摸索了片刻,然后用力一推,这墙竟然赫然而启,让出了一条小路。
海都举着火把走进了石门里面,文天祥望着两旁自动退下的巨大石壁,惊叹道:“这石洞究竟是何人所建?竟会如此奇巧。”
“我只是从传说中听说了这个石洞,到底为谁所建,那就不得而知了。”海都一边走一边说道,“全真教的长春真人曾经到过蒙古,受到大汗的款待,他和大汗有着一些约定。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决定的是什么。但有些事,比如《放翁诗词》以及这个洞穴的事却不知这么传了出来。当然人们都只是当作道士故弄玄虚而已,没有人信以为真。”
“但这是真的。”
海都点点头道:“正是因为见到了这个洞,我才确信,长春真人的话一点都不假。我也是这才确信《放翁诗词》的事。”
“可是海兄,你为什么要路远迢迢地来这儿确认呢?难道你一开始就相信它确实是真的?”
这时,他们来到了另一道门口。海都停了下来。
“小心。”他说着,把火把放低了下来。
这是文天祥才看清,在前方的路竟然被一道几丈宽的沟堑斩断,只有一条仅一尺宽的小道连接着对面。在小道之下是黑乎乎不见底的深渊。
“当心脚下,要是滑下去,恐怕只能来世再会了。”海都提醒道。
文天祥点点头,小心地注视着脚下,跟着他走上了小道。在走了一半的时候,他感到胸前吹来一阵风。
“快蹲下!”海都大喊道。
文天祥急忙蹲了下来,他感到脑袋顶端一阵烈风袭过。他想到如果自己当时还站着的话,必然已经被这风吹落葬身谷底了,背后不禁一阵冷汗。
等待了一会儿,后边呼呼的风声退却之后,海都说道:“可以走了。”
他们迅速穿过了这悬在空中的小道,来到了对面。
借着火把的光,文天祥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堵石壁,附近并没有路可走。而且这堵石壁距悬崖只有半尺之遥,也就是说文天祥他们只能贴着石壁,连蹲都甭想蹲下来。
“海兄,这儿是条死路。”他说道。
“你往上看。”海都说道文天祥抬头一看,惊愕地发觉石壁上密密麻麻地排布着一个个的石窟。
“那是什么?”他问道。
“墓……”海都黯然道。
“墓?”文天祥又是一惊。
“这边,跟我来。”海都说着,望石壁上攀去。
文天祥望了望身后的万丈深渊,担心道:“海兄,你要小心啊。”
“跟着我的步子,不要踏错一步。通向每一个洞穴的落脚点的排列都不一样。”海都说道。
文天祥仔细一看,果然,海都踏着的是一个手掌宽的凹坑,恰好供人落脚。他朝四周望去,果然,这堵石壁上布满了这样的落脚点。有的相互之间只相差一指宽,而有的却相差一丈余。
“天祥,快上来。”海都催促道。
文天祥咽了口唾液,踏上了海都刚才踏过的落脚点。
“看仔细了。”海都又提醒道,“建造这个洞穴的人将一座墓与特定的落脚点联系起来。要到其中的一座墓里,你必须知道你要踩哪几个落脚点。一旦踩错了,就会误入歧途,就永远下不来了。想必以前一定有人走错路之后一直吊在崖壁上最后体力不支而坠入了深谷之中。”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文天祥不解道。
“我猜这是为了防止与某个墓穴无关的人进入那个墓穴吧。”海都一面费力地攀爬着,一面说着。
文天祥望望左右的散布着的各个落脚点,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将人引入死亡的陷阱。
在昏暗之中不知爬了多久,海都终于停了下来。他踏入了一个洞窟之中。
文天祥也跟着他进入了那洞窟。
幸亏火把一直没有灭。
海都走了几步,然后一个踉跄倒了下来。
文天祥还以为他不慎摔倒,但却发现海都是跪了下来。在他身前,有一张石台,台上躺着一名身着蒙古装束的少女。那少女身旁洒满了花椒。
“这位姑娘是谁?”
海都沉默着,不答。
文天祥朝他望去,发觉他已然又泪流满面。他心里也明白了一半。
过了一会儿,海都才喃喃道:“她是连旭儿……”
“是海兄的……”
海都点点头道:“我们本来就要订婚了……”
“她——已经……”
“是的。”海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已经快一年了……”
“一年了?”文天祥一惊。一个已死之人能够在一年之后还保持面目如此姣好栩栩如生?这怎么可能?
“是的,”海都黯然道,“那是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当时我伤心欲绝,怎么也不肯放弃她。最后,我想到了关于长春真人留下的传说。《放翁诗词》,还有这个洞,或许……这能救她……”
“所以你救带着她来到了这里?”
“是的。长春真人告诉大汗,这座洞穴有着特殊的作用,能够保持人的躯体死而不僵,常年不腐。连旭儿,她在这里也已经躺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我……”
“可是,这这么可能呢?即使这里是冰窟,那里面的人即使能够不腐,至少也已经面无血色,怎么可能还……仿佛……”
“不知什么缘故,这个洞能够让人的躯体免受侵蚀。无论你认为多么不可思议,但正如你所见,事实确实是如此。长春真人说的是真的。多亏这个洞穴,虽然连旭儿已经不在人世,我却依然每日能够目睹她的容颜……”海都说着又哽咽起来,“我……为了更加确保她身子不会受损,也为了蚊虫叮咬,所以才买了那么多的花椒。虽然现在看来,这并没有必要,但是能够为她作些什么,总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文天祥低头望着那个叫连旭儿的姑娘。她那柔美的肌肤和标致的脸蛋依然如生般动人,而她那婀娜的身段也依然毫无减损。看来海都所言非虚。他明白了这个洞穴的非同小可,不但是因为它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更是因为它被长春真人同《放翁诗词》一块儿提起,这其中必然有不为他们所知晓的巨大秘密。
“海兄,你怎么找地到这儿?”他问道,“又是怎么会知道刚才这走来的这一路的?你刚才也说了,如果踩错了那些落脚的坑的话就无疑踏上了不归路啊。”
“当初长春真人也没有告诉我们这个山洞的下落,只是说在苏州城附近。我到了这儿之后辗转几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到那天,我坐在小镜湖旁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连旭儿则躺在我身边,虽然天寒地冻她的躯体暂时还不会凋谢,但是想到总有一天要来临的日子,我不禁……面对湖水潸然泪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童突然出现在我身旁,他问我为什么而伤悲。我没有理他,但他却问我是不是因为这位姑娘之死的缘故。我正以为这小孩也要戏弄与我,正要勃然大怒,他却问我背着一具尸体四处奔走是不是想要找个不会让她躯体腐朽的地方保存起来。我一听大惊,急忙问他是否真的有这个地方。那个小童告诉我如果我肯为此付出一定代价的话,他愿意带我去那里。”
“什么代价?”文天祥问道。
“他说,或者我愿意出200两黄金,或者……我愿意做他提出的三件事,只要做到其中一条,我就可以让连旭儿永葆容颜了。”
“他让你做哪三件事?”
海都摇摇头道:“他指的是日后无论他让我做什么事,我都要替他完成。”
“海兄你最后选了那一条?”
海都苦笑道:“你看我孑然一身,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金子。想到他是个小孩,以后提出的事无非也是一些童稚之事,所以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他让我立誓画押之后就带我来到了这里,并将我石壁上的落脚石坑位置的口诀告诉了我。”
“这还有口诀?”
“是的,与每个石窟相通的落脚坑都是按一定顺序排列,只要被熟口诀,并照其行事,那就不会有走错路的危险。”
文天祥想了想道:“海兄,这个小童竟然会知道这么玄机之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时心中只记挂着冬天将尽,要尽快找到这个山洞的事,也没有考虑太多。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事发生。直到今天……”
“今天?海兄,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文天祥急忙道。
海都没有直接回答,他用手抚摸着连旭儿的脸庞,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道:“天祥,今天下午你与我分开后,见的那个姑娘是你的相好吧。”
文天祥一惊,他绝没有想到海都尽然会跟踪他:“你……跟着我?”
“天祥,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要探听你的**,只是因为……我见到了一见奇怪的事。”
“是什么事?”文天祥皱眉道。
“前天当你我发现你的朋友孤身一人去寻那些金狗时,你要一个人去救他。当时我没有拦着你,可等你走后,我有些不放心,就跟了上来。结果,我发现你正与一名小道童攀谈。”
“的确,那是……浮尘子,是师父派他来找我。”文天祥回忆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道号,不过——我一眼望去,突然觉得他与当初引我来这个山洞的小童分外相像。”
文天祥一愣,道:“海兄,你是说——那个小童是浮尘子?这怎么可能?”
“我当时只是一眼望去,所以不敢确信。但是今天下午与你分开之后,我突然又瞥见了他的身影。于是,我便悄悄地跟着他。他最后走进了你师父小屋旁的树林中就消失了。也正是在那儿,我见到了你和你的那位姑娘在一起。”
文天祥心中对与小灵儿在一起的事被海都撞见相当不快,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他又问道:“那这次海兄可看清楚浮尘子的面貌?”
海兄望了他一眼,迷茫地说道:“没错,就是他……”
×;×;×;陆错和梁晃互相望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代老儿面孔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
“代庄主,”陆错斟酌了斟酌,说道,“当初我们距他有一段路,可能没有看清楚他相貌……”
“但他确实梳着三根辫子吧,两位客官?”代老儿几乎是哭出来了。
“的确……可这又说明什么呢?难道这庄上的小童都不是梳着辫子吗?”
“哎……两位客官……你们有所不知了……”代老儿掩面抽泣起来。
“代庄主,代庄主。”陆错急忙站起身来,想要去扶他,但却被代老儿挡开了。
“我这庄上,已经明令20余年,不准任何一个小童梳三支辫子……所以……若是客官仔细看的话,他们大多梳着两支辫子,也有人梳一支,但绝对不可能有人梳三支。”代老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颤颤巍巍地说道。
“代庄主,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明令禁止他们梳三支辫子?”陆错道。
“因为……因为……二十年前,我故去的爱子,就是梳着三支辫子……”
陆错眨了眨眼,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小儿自小就受他娘宠爱,而这小子也自是蕴有灵气,且又聪明早慧,甚是讨人喜欢,我和他娘……可在他出生后不久……一位算命先生曾经说他身上带有难驭之罡气,会致他命运多舛,如不小心照看,可能会有灾祸。他娘听了之后四处讨教制气之法,”
代老儿说道这里又哭泣了一阵,然后继续断断续续道:“后来,有人告诉她给孩童扎辫子可以制住先天罡气,于是便提他扎上了两根,但是之后这小子依然顽劣不堪,到处找麻烦,不是今天掏蜂窝被叮咬,就是明天抓鱼落入了湖里,直到有一次,勤儿不听管教,趁人不注意偷偷去爬树,结果掉在地上昏迷了数天,把他娘吓得半死……自那以后,他娘又给他多扎了一根辫子,而自从那根辫子,这小子果然收敛了不少,没有再惹过一次祸。这样的安稳日子过了两年,直到那件事发生……”
陆错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代老儿闭上眼,又说道:“那时正好是几位小主子——也就是完颜少爷三兄弟来到我这里避难。我待他们情同亲子,甚至还让勤儿要多让他们一些。可是勤儿和练儿也是一个脾性,不愿低人之下,他与他们兄弟日日拌嘴,时不时地还打架。因为寡不敌众,每次他都哭哭啼啼地跑来向我哭诉,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他们是主子啊……是大金国的血脉啊……”
代老儿停顿了一会儿,缓了口气,才又说道:“那天,三位少爷不知为什么来找勤儿玩,我见他们如此主动邀请,实在受宠若惊,便急忙敦促勤儿与他们一同去游玩。那天晚上……他们到了半夜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便与家丁一同去寻找他们。结果……结果……在湖边,看到了三位呆立在湖边的少爷……我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勤儿去了哪里?他们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不答。在我们反复催促下,少爷们将手指指向了湖面……在哪里,勤儿的一只鞋,漂浮在水面……”
一阵沉寂。
陆错小声说道:“令公子就这样……”
代老儿捂着嘴狠狠点了点头。
“你们后来找到他了吗?”
代老儿心碎欲裂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令公子只不过是失踪而已了?会不会落水之后被人搭救上来?”陆错刚问出口,立刻就明白自己只并不是在安慰代老儿,而只是在揭他的伤疤。因为这种事他肯定考虑不止一百遍,可是一个髫龄孩童落入水中,鞋子已经浮上水面,人还会去哪里呢?即使被附近的渔民搭救上来,怎么会这么多年不来寻找父母呢?他思忖片刻,又说道:“代庄主,那天完颜兄弟主动邀令公子游玩,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代老儿抹了抹眼泪,道:“少爷们虽然调皮,但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在湖边看到他们时,他们也吓得面如土色,回来后更是只字不提,似乎颇为愧疚……再说……他们是主子啊,哪怕他们真的要勤儿死,我也不敢不从啊……不不,不是他们,客官,你想错了……”
陆错知道他对万家兄弟一片忠心,决不会接受这种想法,于是也不再深究了。
代老儿继续说道:“这次灾祸让勤儿他娘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我和练儿这一对孤苦父子……因为庄上的童子们为了迎逢主人的喜好,也都像勤儿一般扎了三根辫子,但这件事之后……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我下令让所有的童子都不得再梳三支的辫子了……”
陆错同情地望着他,一眼不发。
“可是,他现在又出现了……梳着三根辫子的小童……那……那难道是勤儿……难道是他回来了?难道他是来责怪我在人世没有好好待他……”
陆错见他这般痛心疾首已经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便说道:“代庄主,那只不过是个梳三根辫子的孩童而已。怎么可能是令公子呢?再说即使令公子现在还在人世,他也应该是一个大小伙子了,怎么会依然是个孩童身份呢?”
“不不……”代老儿目光呆滞地喃喃道,“他不在人世了……他一定是从阴间回来的……”
梁晃见此情形,也插嘴道:“庄主,梳三根辫子不是你儿子才会,这天底下的孩子多地去了,你能让他们每个人都不梳三根辫子?”
“客观,你们有所不知……不只是因为我的禁令,其实在我们这儿,自从出了勤儿的事后,梳三根辫子就被当作会将孩子引向灾祸,因此……这里的人绝对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扎三根辫子……”
陆错和梁晃再一次面面相觑。他们即使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如果事实真的如代老所言儿,那这个梳三根辫子的孩童的出现,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