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海都一早就等在了门口,他倒并不以为文天祥会极早地出来,他只是心中有些急躁不安,需要通过这种等待来消遣。过往几天发生的事,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胆寒,连续的两次不明来历的暗杀,加上山庄里的人的阳奉阴违以及真常子拒绝收他做徒等等事端,令以往就一直隐秘于他内心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唯一让他感到一些安慰的是文天祥,一个忠心耿耿的仆役,他为自己没有看走眼招他入麾下而庆幸。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尽管他不愿意把他当作知音,但是有时候不自觉地,他会将一些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吐露的事告诉他。在精神上,他甚至不情愿把他看作朋友,而把他作为奴役更让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快感,可最终他还是在现实中把这个汉人接纳为比任何人——包括任何蒙古人——都亲近自己的人。
本来他还为文天祥能轻易获得自己无论如何祈求都得不到的修行绝世武艺的机会而愤慨,但是很快,这种嫉妒便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思虑,不知为什么,他觉察到如果没有文天祥在身边,自己的身体便仿佛缺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没有几天功夫,自己就像是离不开他似的。但不管理解与否,这种让他唯一感倒欣慰的体验,他可不愿意轻易放弃。所以,他宁愿放弃惬意的睡眠,而坐在这冰冷的石阶上,等待文天祥出来。
文天祥比他预料地要早很多出来,看上去精神相当不错,尽管一宿未眠,却如同刚出浴一般红光满面。
海都克制住了初见他的欣喜,沉脸道:“学完了?”
“学完了,海大爷。”文天祥恭敬回道。
“这么不到一天的功夫都能学好?”
“只是掌握了大概,真正修行却还来日方长。”
“你师傅会接着教你吗?”
“恐怕不会了。”文天祥摇摇头颇有些遗憾道,“他老人家打定主意要在这屋里安度晚年,不能陪同我去修行。”
“那今后你怎么办,还打算跟着我吗?”海都问道。
文天祥当然没有打算长时间待在海都身边,但是当着他的面,他还是说道:“海大爷,海祥已经是你的人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即使在伴随海大爷左右的时候,我也可以修行不误。”
海都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文天祥想了想道:“海大爷,这里该在吗办,那些个看守……”
“你把他们都拖出来吧。”海都说道。
文天祥按他的吩咐,把那两名早已苏醒却惊恐不安的看守拖了出来。
海都拔下了他们嘴里的塞物,解开了身上的绳子,然后往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道:“这里面东西一件没少,所以希望你们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是对你们一晚上受的委屈的小意思。”
那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点头答应了。
“那我们走吧。”海都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于是,他们二人便离开了那陋室。
文天祥把大部分真常子告诉他的事都和海都说了,包括真常子的身世以及修行和全真的*的如何如何应该保密等等。唯独他认为海都可能难以理解的有关能看到卷轴上的字的人才能继承全真*的事保留了下来。
“这么说——”海都思忖道,“你是不会将全真*教给我喽?”
文天祥想了想道:“海大爷,只要你想学,海祥都会不遗余力地教你。”他当然知道,按真常子的说法,即使天赋禀异的人要学到其中的一二成没有二十年的功夫是万万不可能的。而按海都的才能看,估计几十年也只能学得些毛皮,而那些都是平时全真教交给一般弟子的东西,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了。既然如此,他不如顺水推船作过好人,也让海都更加信任自己。
海都自然不会了解其中的隐情,只当是文天祥对自己死心塌地,因而果真更觉他值得信赖了。
“海大爷,哪些刺杀你的人,你查出来是谁了吗?”文天祥问道。
“不,现在还没有线索……”海都沉重道。
“那个姓邵的教头可是如他所说是山庄里的武教头?”文天祥略微想了想又问道。
“我问了一个佣人,的确有那么个人,描述起来与我们看到的也并无二致。”海都抬眼道,“你怀疑他?”
“海祥只是不想忽略任何一种可能性。现在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不得不多防一手啊。”
海都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这时,迎着他们面走来一人。
文天祥定睛一看,正是那万家老三万无全。
对方显然不想和海都打照面,但是已经走到这个距离再避开也是不好。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抢先和海都打了个招呼:“海大爷,在山庄还住的惯吧。”
“凑合。”海都没看他一眼便挥手朝前走去。
当他们走出几步时,文天祥回头瞅了瞅,这一瞅不要紧,他浑身猛地一震。原来万无全藏在身后的那究竟是什么——《放翁诗词》!
他自己不好显露出对此书感兴趣,而他也知道海都对此书也颇为关心,因此便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啊呀!”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海都急忙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文天祥立刻躺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叫苦不迭道:“啊呀,我的爷爷哟……”
“怎么了?”海都也一阵紧张道。
这时万无全刚走远一两步,见有事端发生,想要回避似有不当,只能也回身做关心状。
文天祥做极度痛苦状道:“哎呀,海大爷……我的腿……哎呀……”
“是抽筋了还是怎么了?”海都蹲了下来一面焦急地捋起他的裤卷,一面朝万无全招了招手。
万无全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溜走,没想到海都竟然招呼他过去,他也只能将那书藏在了袖中,硬着头皮也蹲了下来。
“你抬头,我抬脚,把他抬到我屋里去。”海都道。
“海大爷,他是你的用人,在吗能让你来抬呢?不如让我给你叫两个家丁来吧。”万无全说道。
“我叫你抬你就抬,废话什么!”海都怒道。
到了这个份上,万无全已经敢怒不敢言,只能依他吩咐将文天祥抬了起来。
想到一个是蒙古鞑子,一个是金国皇裔,文天祥觉得乐得让他们多抬一会儿,自己也多享会儿福,于是便一路叫苦,一直到了海都的屋里。
“放在我床上。”海都命令万无全道。
就在文天祥被他们放置在床上的一霎那,他用手一拽万无全的袖子,那本《放翁诗词》便立刻溜了出来,落在了床上。
海都定睛一开,也是一惊。他缓缓抬起头来,瞪视着万无全道:“你不是说要将它好生保管,怎么随身携带?你想将它带到哪里去?”
万无全毕竟也非等闲之辈,片刻的慌乱之后,他便镇静下来,道:“海大爷莫怪,只因最近天气湿潮,我正要将它拿去晒晒。”
“晒太阳?”海都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你可真是选了个好时候啊。”
万无全朝外一望,可是老天弄人,刚才还光芒刺眼的烈日转眼间就躲进了云丛之中,他涨红脸道:“刚才——刚才还……”
海都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那书卷,道:“阴天可晒不好书,还是我先收着,等到太阳出来了我帮你晒吧。”说着便把《放翁诗词》往怀里塞去。
这次,万无全可真是急了。他猛地伸手一把捏住了海都拿着那书的手。
海都先是一愣,转而恼羞成怒地狠命把手一甩,可万无全毕竟是武艺行家,任凭他怎么甩也无法甩开。
海都吼道:“你想做什么!”
这时,万无全竟然摆出对平常人的傲慢和平静:“海大爷,请将那书还我。晒书之事我自会妥当安排。”
“放肆!我的事还要你教训!”海都勃然大怒道,“给我松手!”
但万无全依然没有放手的打算。
“你松是不松!”
“海大爷还是不还!”
海都哪能容忍与他这般唱对台戏,猛地要站起身和他扭打。但万无全哪里容得他先下手,在他手腕上一捏,顿时痛得海都大叫一声又坐了下来。
万无全顺势把海都的手一扭,扭到了背后,那《放翁诗词》又来到了他的眼前。他微微一笑,不顾海都的破口大骂,将另一只手朝书卷伸去。
万无全眼看就要夺回《放翁诗词》,不想这时一掌如惊雷般袭来,将他的手打开。
万无全惊怒交加,不知所措地望着那手来的方向,原来文天祥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海都已经乘机从万无全的手中挣脱出来,急忙将《放翁诗词》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海大爷,有我在,他绝对别想占你半点便宜。”文天祥道。
海都这时底气又足了,对万无全道:“你要是立刻给我跪倒嗑三个响头,我还可以念及旧情,将此事一笔勾销。要是不肯,哼哼……”
万无全没等他说完,已经又一掌袭来。
海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出招,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眼瞧就要被他劈到面门,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来到的重击。可是突然,他感觉浑身一轻,自己仿佛一只鹞子一般被拎到了空中,然后落在了床上,正好躲过了万无全的那势大力沉的一击。
海都等回过神来时,文天祥已经跳下了床,挡在了他的前面。
万无全微微一皱眉道:“无知顽奴,给我让开!”说着,便又挥掌攻来。
文天祥左挡右拆,硬是没有让他走近一步。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双臂一阵酸痛,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实力超过了以往自己对付的任何敌手。这使他不得不使出浑身的解数来对付。
万无全明白论力气自己决不是文天祥的对手,只能用速度和掌法来取胜,他没有犹豫,紧接着又是一轮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势。文天祥知道这次来势不小,便以退为进,让他的拳掌不落在自己的身上,同时又用重拳时时威胁对方不让他靠近海都一步。
万无全虽然还是没能得手,但他哪里肯轻易放弃。他一声低喝,浑身一震。
“无相崩山手!”在文天祥背后传来海都的一声怪叫,“小心!”
文天祥虽然从小习武,却从未涉入武林太深,因而从不知其中众多门派和高手的武功修为之特色和绝技之厉害。虽然听见海都的提醒,他也自恃身强力坚而未做太多防备。
万无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一掌袭来。
文天祥哪知其中厉害,又和刚才一般硬接过去。
就在他的拳触及万无全的掌的同时,他突然感到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全身骨头都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暗叫不好,但为时已晚,他惨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海都惊恐地喊道:“海祥!海祥!你没事吧!”
万无全道:“如果不是他愚鲁多事,我本来也不想要他性命,可惜。”说着,他朝海都走来,一边说道“海大爷,你还不打算把它还我?”
海都虽然骄纵一世,但见到文天祥这样以一当十的壮汉都被他一掌击毙,已经是面如土色。他蜷起腿来,双手抱膝,护住胸口,但口中仍然骂骂咧咧道:“你要敢伤害我一根汗毛,我发誓一定让你全家绝子绝孙!”
万无全笑道:“海大爷,本来我留你还有用处,也好生相待。你却如此对我不厚道。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海都在床上一滚,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你这金狗崽子,胆敢犯我!你难道想复辟不成身先死吗!”
但这时,他已经被逼到了床角。
万无全嗤笑道:“有了这《放翁诗词》,有你没你都无碍大局。”他抬掌喝道,“纳命来吧!”
“等等!”有人在他背后喊道。那声音不大,而且似乎相当疲惫,但是海都和万无全都知道那是谁在发话。
“海祥!”海都惊喜道。
万无全回身惊愕道:“不!不可能!”
文天祥正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说道:“要让我死,可没那么容易。”
“不可能!我的无相崩山手下绝对不可能有活口!”万无全面带惧色惶恐道,“怎么可能……”他哪里会想到,真常子教给文天祥的全真*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起作用。尽管他才刚入门,但体内之气运行的道路已被打通,全身之气可以自行流动,当时万无全的致命一掌劈来时,虽然文天祥本事并没有意识到他身上的气可作防御只用,但这些气却已自动聚集到各个关节处,护住要害,因此得以保他无事。
文天祥直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有些扭曲的脖子,说道:“其他人会不会活命我可不知,不过这点力气的皮毛功夫就想让我送命,哼哼……”
“好!海祥!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海都听说过无相崩山手的威力,他也不明白文天祥何以能够硬接这一掌依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此时形势的逆转已经让他无暇顾及这些问题,只是拼命地朝他喊叫。
虽然有些惊惧,但万无全绝对不会这么快承认自己已经失败。他再次发力,低喝一声,又要使出无相崩山手。
这次,文天祥没有再轻敌,等到他一掌过来,边躲闪了开去,趁它一时受不住劲道,便在他的胁下一脚踢去。
万无全立刻收回了手,痛得脸部已经变了形。
文天祥没有给他机会,紧接又是一脚狠狠揣在他胸口,万无全顿时飞了出去,撞破房门,倒在了门外的地上,不能动弹。
海都蹦下床,跑到门口,一脚踩在万无全的脖颈处,狠狠道:“你这个臭金狗!胆敢对我放肆!今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就要用狠劲往下踩去。
文天祥及时劝阻了他道:“海大爷,他已经不能还手了,且放过他一马吧,若是你不慎杀了他,那他的兄弟必会来寻仇,我们的梁子可就结大了啊。”
“哼,我会怕那些金狗?”海都不屑道。
“海大爷,留他一条命在,以防日后用得着他们啊。”
海都这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倒不在乎万家兄弟是否寻仇,只是想既然自己已经得到了《放翁诗词》,多结怨总归不好况且自己现在在对方势力之内,还是少造次为妙,因此便顺着文天祥给的台阶道:“要不是海祥替你求情,今天本大爷一定废了你!要是日后再敢不听本大爷的话,那到时候本大爷就一定让你连这笔帐一起算上!滚吧!”说完,他便在万无全的腰上踢了脚,走回了屋去。
进屋之后,文天祥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海大爷,这是什么书啊,他要这般撕破脸来争夺?”
海都从怀里取出了《放翁诗词》,一面摩挲着它的封面,一面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书,可非同寻常,谁要是得到了它,并能解开其中的秘密,那便能得到数不尽的财宝。”
“财宝?什么财宝?”文天祥急忙问道。
海都警惕地望了他一眼。
文天祥自知失态,忙辩解道:“海祥只是不信海大爷这样的富贵大人还希罕什么财宝。”
“哼哼……”海都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能说你见识短,要是平时的宝贝,本大爷的确不会希罕,可是这里满藏着的——嘿嘿——可是人们宁可用皇位来换取的旷世宝藏啊。”
“做了皇帝,天下的宝物还不都是他的了,谁会犯傻做那样的事呢?”文天祥不解道。
“有一个人就是那么做的。”海都诡秘一笑道,“他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而去追寻这财宝。”
“谁?”
“你可知金国大将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文天祥思忖片刻后道,“可是那‘搜山检海’的金兀术?”
“正是,就是他,因军功高过众将何止一等,又是金太宗完颜阿骨打的四子,与宋议和后执掌朝内朝外军机政要,权势遮天,人人皆言,只要他想要做皇帝,金帝就只能将皇位乖乖地让出。可是,这个完颜宗弼却偏偏没有走到这一步,你道是为何?”
“海祥不知。”
“就是为了这个呀……”海都拍了拍那本《放翁诗词》道。
文天祥皱眉凝视了那书良久,最后抬起头来问道:“海大爷,我怎么看这书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宗弼虽然苦研了半辈子都不能看出个究竟,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能够参透呢。”海都嗤笑一声道,“若是人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怪异,那天下早就大乱,为它争夺不休了。”
“可是既然无人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那为什么还有这些人来争夺呢?”
“虽然无人能够参透,但并非无人知晓。”海都道,“宗弼之所以会为此放弃皇位,正是有人告诉了它其中的秘密。”
“谁?”
“据说是一个叫王重阳的道士,他非常确定地告诉宗弼究竟有什么隐藏其中,或许——他还证明了一番,否则依完颜宗弼这样机警的人不会如此死心塌地。”
文天祥听到王重阳的名字,自是一愣,怎么在讲金兀术的时候会突然扯到全真教的祖师爷上去呢?
虽然他告诉了海都真常子的身份,他但没有和他说过全真教的谱系,因此尽管王真人在中原武林有着鼎鼎名声,但海都这个蒙古人不知却未足见怪。
只是——王真人,怎么会和一个侵略大宋的贼首勾结在一起呢?文天祥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海都见他表情肃穆,便问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不不,没有,”文天祥急忙道,他想到《放翁诗词》的秘密即将揭开,这时不能不刨根问底,于是又道,“可是海大爷,这《放翁诗词》可是大宋词人陆放翁陆游所著,他年纪理应比金兀术要小的多,待到他写了这部《放翁诗词》想必已是老年,这时兀术多半已经命归西天,怎么可能再研究这部书半辈子呢?”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海都瞥了他一眼道。
“海大人过奖,海祥也只是在以前主人的教导下粗通文墨而已。”文天祥忙道。
“你说的没错,陆放翁确实要比宗弼小不少。可是,据那些金狗说——这正件事我也是从他们那儿听来的——他们说宗弼曾经遇到过年幼的陆游,将一件宝物托付给他,而陆游便利用那宝物写出了这部《放翁诗词》。因此,这些金狗现在追逐的,便是《放翁诗词》了。”
“那是什么宝物?放翁先生又是怎么样利用它写出了《放翁诗词》呢?”文天祥觉得自己仿佛深深陷入了这无比奥秘的事件之中无法自拔。
“没有人知道。那些金狗也不知道,只知道最后陆放翁写出的《放翁诗词》中隐藏着这宝物的讯息。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写成的。”海都道。
文天祥想了想,又问出了一个问题:“海大爷,那个令兀术宁可放弃皇位的秘密,那个放翁先生写在《放翁诗词》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海都深深吸了口气,道:“那是——天下每个人都想得到的——长生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