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他们会不会失约?”文天祥双手抱在胸前,低头望着自己的脚趾说道。
“应该不会。”陆错道,“红悒姑娘是个守信之人。”
“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六?”文天祥又问道。
陆错便把他如何为了掩人耳目,在徐屠那儿找了个杀猪的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陆兄,你?杀猪?”文天祥不敢相信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越王能尝胆,苏武能为奴,为什么我陆错就不能杀一回猪呢?”
“我只是,只是……陆兄你太不像一个杀猪的了。”文天祥摇着头道。
陆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几天没有去徐屠那儿了,今儿的事办完,我得去一趟看看。”
“他们来了。”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啃着一只梨的梁晃说道。
他们都朝那个方向望去,果然,一青一红两位姑娘的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梁晃把吃剩的梨往地上一扔,掸了掸手,说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点,不要还没拿到《放翁诗词》,自己先变成了一个婆娘了。”说着,他跳下石头,大笑着躲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这个缩头乌龟为什么每次都躲着他们?”文天祥不解道。
陆错便把梁晃在赵府偷窃碰到青红两位姑娘的事告诉了他。
“哼哼,以前见到我要躲,现在见到两个姑娘家也要躲,这小子总有一天会见到什么人都要躲。”
说话当儿,红悒和青漪已经缓缓来到了他们面前。
“我们没有失约吧,小六。”青漪狡黠地笑道,眼珠子却盯着文天祥看。
“我知道两位姑娘是言而有信之人。”陆错道。
“这就是你们要的花椒。”青漪指了指他们身后两个壮汉抬着的大箱子说道,然后,她嘻嘻笑了起来,笑得陆、文二人感觉到一阵寒意在背后凝结。
“多谢二位。”陆错作揖谢道。
“我们说到做到,小六,你们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哦。”青漪眼珠子一边打着转,一边说道。
“这个……这个……小六明白……”陆错无奈道。
“究竟要我们穿什么衣服!不要罗哩八嗦地,快快讲来就是!”这时候,文天祥皱眉愤愤道。
一听他这话,青漪顿时拉下了脸,道,“呦!这位小哥像是等的不耐烦要穿新衣裳了。”她转头对红悒道,“小姐,我们是不是先让他穿一件试试?”
红悒嫣然笑道:“青漪,休要再玩笑了,今日小六和这位公子还有要事要办,等他们回来了,有的是时间。”
青漪怏怏道:“罢罢,算便宜你了。你们办完了事可不许逃,否则我和小姐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们追回来!”
文天祥瞪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多谢两位,那小六就先行告退了。”陆错又行了礼,然后朝文天祥使了个眼色。文天祥从那两个壮汉手中接过了那箱花椒。
那箱子连箱带花椒足足有一百五十斤左右,两个壮汉抬着一路走来,也是大汗淋淋,可是现在却被文天祥单手提起,搁在肩上,若无其事地跟着陆错走了。
“哇……”青漪在他背后发出了惊叹声。
接到这箱花椒,三人立刻赶回了赵府,赵毅已经在那儿等他们了。
“陆兄,这是……”赵毅盯着文天祥肩上的大箱子说道。
陆错便把昨日在小镜湖山庄的事连同和红悒姑娘的交易一并告知了赵毅。
“哈,这红悒姑娘怎么会有这般雅兴啊。”赵毅听完之后笑道。
“无论如何,她总算是为我们办了一桩好事。”陆错道。
文天祥看了看天色,说道:“陆兄,和万无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该上路了。”
“我让车夫送你们一程吧。”说着,赵毅走出了门外,去唤车夫去。
“陆兄,”文天祥道,“我们也赶快再做做装扮吧。”
“是呀,又要变成那幅讨人厌的模样了。”陆错叹着气随文天祥进了里屋。
这一次,不到一柱香功夫,两人便装扮妥当了。在梁晃的嗤笑声中,他们踱出了门外。赵毅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见到赵毅皱着眉,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望着自己,陆错问道:“赵兄,我们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不,”赵毅急忙躲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没什么……”
陆错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见他依然不敢正视自己,便问道:“赵兄,这次可要与我们一同前往?”
“我……小弟还有些事……不能同陆兄一起去了……”赵毅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
陆错只能道:“那好吧,我们告辞了,赵兄,多谢。”
“不客气,陆兄请。”赵毅低着头道。
马车驶出了赵府,文天祥说道:“那赵公子似乎有些古怪。”
陆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啊……不过——他是我们的朋友这点不会有错。”
车夫驾驭地非常娴熟,不一会儿功夫,他们便出了苏州城,在他们的约定时间之前赶到了小镜湖山庄。
万无全果然在等候他们,而那衣着奢华但面目丑陋的男人也坐在那里。
文天祥把两箱花椒打开在万无全面前。
万无全自己尝了尝,点了点头,然后示意让那男人也来试试。
但那人拒绝了:“你说好就好了吧。我都要了。”
“可是……这山庄……”万无全表情尴尬道。
“哦,对了,我给忘了。”那人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可以留一点。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
万无全还没有说出口,便被那人打断了:“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了。你一双手能捧多少,就给你多少吧。”
一双手能够捧多少花椒,顶多一两斤了,这对山庄20斤的需求来说可是杯水车薪。万无全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沮丧道:“海大爷还是全数取去吧。山庄这里,可以另外再做采购。”
“你当真不要了?”那海大爷问道。
“当真不要。”万无全低头闷声道。
那海大爷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机灵人啊!”
“哪里哪里……海大爷过奖了……”
“那你们替我抬到我房里来吧。”海大爷对陆错说道。
“好好。”陆错急忙朝文天祥示意。
文天祥一手拎起一个箱子,便跟着海大爷朝里屋走去。
“等等!”海大爷突然喝止了他。
文天祥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
“你说你这里有多少斤重?”海大爷瞪着陆错问道。
“嗯……”陆错不知他此问何意,一瞬间的慌乱后,答道,“这两箱花椒总共有一百八十斤左右。”
“连箱子呢?”
“连箱子?嗯……连箱子恐怕在两百二十斤左右。”陆错答道。
海大爷背着手,走到文天祥身边,望了陆错一眼,说道:“你是说这个人能这么轻易地拎起两百多斤的东西?”
陆错望了文天祥一眼,道:“回海大爷,我这个脚夫的确是有些蛮力。”
“你肯定不是你的花椒少了斤两?”海大爷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时,万无全拍案而起怒喝道:“好你个奸徒!我好心买你一些花椒,你竟敢短斤缺两!你欺骗我也算了,竟敢欺骗海大爷!”
“冤枉啊,冤枉啊……”陆错作出一脸苦相叫屈道,“我真的没有打诳语啊!我们做的都是老实买卖,怎么会做那昧心事呢?我这两箱花椒即使没有两百二十斤,少说说也有两百十来斤啊!”
“好!”海大爷说道,“来!拿秤来!我要马上验明。如果这两个箱子不足两百十斤,你怎么讲?”
“那我这两箱花椒就送给海大爷了。”陆错道。
“嘿嘿……嘿嘿……”海大爷的眼珠子里闪过一道黑光,他说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么点花椒吗?”他顿了顿道,“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胆敢欺瞒我的人。凡是欺瞒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的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在场的人都感到了丝丝凉意。
“如果——”他继续说道,“这两箱花椒没有两百十斤的话——你得——嘿嘿嘿嘿……”他又怪笑了起来,“你得留下你的一只手。”
陆错猛地一惊,明白了这个海大爷果然如他所料,是个狠毒的角色。不过他也明白对方必定会错估文天祥的膂力,便大胆应道:“为了向海大爷证明我的清白,不要说一只手了,哪怕性命我也要赌上了。”
“好!果然爽快!”海大爷兴奋地击掌道。
“只是……”陆错又道。
“只是什么?”海大爷问道。
“只是——要是那两箱花椒真有两百十斤,海大爷当做何论呢?”陆错问道。
海大爷眼珠子咕溜一转,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里有两百十斤的话,那我愿以两倍价买下你的花椒。”
陆错想了想道:“在下虽然不是富贾豪商,但也不能做着不公平的买卖,怎么能多收海大爷的钱呢?”
“那你想如何?”
“我想,若是事实证明海大爷的估计是错的,那请海大爷给在下道个谦……”
陆错话还没有讲完,万无全已经拍案而起:“大胆!怎么敢……”
陆错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除非——海大爷害怕丢了面子……在下可是用一只手在做赌啊。”
海大爷犹豫了片刻,脸色有些微红,但最后还是说道:“好!就依你!来,拿秤来!”
万无全见他主意已定,便朝一个家丁使了一个眼色。
没多久,那家丁便抬着一杆大秤出来了。
趁着家丁在把箱子放在秤上的功夫,文天祥走到陆错的身边,小声道:“这次要这个狂妄之徒好看!哼!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我早就把这小子狠狠揍一顿了!”
一会儿功夫,秤重便结束了。
“有多重?”海大爷问道。
“两箱连箱带物总共两百二十二斤六两。”家丁回道。
海大爷的脸色沉了下来。
陆错在暗暗欢愉的同时,发现万无全脸上似乎也带有一丝笑意。
“好!既然如此,本大爷绝不食言!”海大爷高声道。他走到了陆错身边,低头道,“这位客官,我海都刚才无礼,现在向你道歉。”
“不敢当,不敢当,海大人多礼了。”陆错呵呵笑道。
海都回头望了望文天祥,说道:“你的力气可真不小啊。”
文天祥没有回答,只是低下脑袋,作出一副憨样。
错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演技,尽管他本是个特立独行之人,但却可以将一个老实、沉默寡言的脚夫扮演地如此惟妙惟肖。于是,便替他答道:“我这脚夫自幼吃苦,徒生了一身的蛮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有什么了不起?”海都看了他一眼,道,“两百二十斤的东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提了起来,你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陆错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话。
“嘿,脚夫!”海都朝文天祥喊道,“你这力气,可不要在这里埋没了。本大爷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跟着本大爷,你可愿意?”
陆错一愣,急忙道:“海大爷,我只有这脚夫好使,若没了他,我怎么做买卖啊。海大爷神通广大,还是请另请高明罢。”
海都道:“我给你五百两银子,这脚夫就归我了,如何?”
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普通奴婢十多个都可以买到,陆错知道他真的动了这个念头,急忙摆出一副苦相,道:“海大爷见谅,这脚夫跟着我十几年了,主仆之情不是银两可以交换的啊。”
海都听了他的话,勃然大怒道:“那你究竟要怎样!”陆错见他脸色不对,心中也是一凛,赶紧盘算着要怎么样让他平息愤怒,又不带走文天祥。可就在这时,文天祥说道:“海大爷,我愿意。”
陆错一愣,疑道:“你,你说什么!”
“主人,我跟你半辈子了,也只是个脚夫,这位大爷既然肯给小的机会,小的……小的想……”文天祥低头道。
“哈哈哈……”海都仰头笑道,“还是你这脚夫识相啊。你瞧,这就是你的主仆之情?得了得了,我给你八百两,就这么着吧。”
陆错朝文天祥望去,见他眼中闪光,似有他意。
“主人,你就成全小的吧。”文天祥说着,挑了挑眉梢。
陆错这才知道他有其他打算,只好叹了口气应道:“罢罢罢,算我看走了眼了。既然你执意要去,便随了你吧。”
“好!”海都道,“那随我来取银两吧。”
文天祥又提起箱子,随他走了进去,陆错也一脸苦相地跟了进去。万无全似有同情地对他说道:“你应该替他高兴,在海大爷手下做事,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可享之不尽啊。”
陆错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海都领他们到了一间屋子前,吩咐他们在外等候,自己和万无全进了屋。
“你疯了吗?”见四下无人,陆错朝文天祥低吼道。
“我只不过找个机会接近这个海大爷而已。”文天祥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可不是个普通角色,万一到时候要对你不利或者要强留你呢?”
“哼哼,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地方我想留却能让我走,我想走却还留得住我的。”文天祥道。
想到苏州府的知府大人,陆错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摇头道:“切莫小瞧了此人,我看他的来头可不小。”
“如果我做了这海大爷的手下,想必那万无全也要敬我三分,这可对我们帮助不小啊。”文天祥道。
陆错还想再劝几句,但这时海都和万无全却推门出来了。
“这是你的花椒钱。”万无全递给陆错几张银票。
陆错接过银票道了谢。
“这是八百两,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了。”海都将另外几张银票交给了陆错。
陆错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叹了口气,道:“海大爷,你可要好好待他啊。”
“跟着我的人,哪一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放心去吧。这个人就交给我了。”海都笑道。
错摇着头,缓缓地走了,他最后回头朝文天祥望了一眼,一副不舍的样子。
“你这主人与你确也情深义重。”海都对文天祥道。文天祥点头似有愧意道:“我自小便于主人相伴,长大后也为他出力。日后不在他身边,不知他会不会有事。”
“你莫要担心,你这主人必定会安然无事的。”海都说着,给了他几件衣服,道,“你快去洗身澡,换套衣服,然后马上来见我。”说着便背着手走了。
文天祥手捧衣服,望了望万无全。
“随我来吧。”万无全表情凝重地说道。
文天祥随着万无全去了澡池。很快便洗干净了几天来的污秽,顺便还理了发髻,等他换上新衣走出来时,万无全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海大爷果然眼光非凡,真是个人才啊……”万无全用倾羡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魁梧挺拔的年轻人,啧啧赞道。
接着,文天祥又随着他去见海都。正端着一杯茶品茗的海都一见到模样大变的文天祥,惊得几乎要将茶杯倒翻。
“海大爷。”文天祥必恭必敬地行礼道。
海都把茶杯搁在案上,站了起来,仔细地又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道:“”
“你从小当的都是脚夫?”
“回海大爷,是的。”文天祥简短地回答道。
“皮肤这般白皙、又长得这么风流潇洒的人竟然是个脚夫?”海都不知是盘问还是在自言自语。
“小的自小就被我家主人好生看待,没有吃多大的苦。”文天祥回道,一边心里暗想早知不如不洗这个澡保持原先的邋遢相还不至于遭受怀疑。
海都点点头,似乎没有打算继续追究这个问题。
文天祥见此便站到了一旁,不再作声。
海都做到了位子上,继续喝他的茶。
万无全也坐在他身旁。
“你还有什么事?”海都斜眼望着万无全不客气地说道。
万无全表情颇为尴尬,说道:“海大爷,我们的事……”
“我说了,这件事我作不了主。”海都伸了个懒腰,说道。
“那海大爷也给美言几句,就当帮我们一个忙。”万无全道。
“再说吧再说吧。”海都不耐烦地挥着手,说道。
“好好,海大爷记得就好,望海大爷成全,那我先告退了。”说着,万无全便恭敬地行了礼走了。
海都轻哼了一声,继续品手中的茶。
文天祥端立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用茶。
过了一会儿,,海都说道:“你叫什么名儿?”
“小的没有什么名,我家主人自小唤我小祥子。”文天祥说道。
“不要你家主人,你家主人的,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你的主人!你给我记住!”海都把茶杯砸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他缓了口气,又说道,“小祥子?不好听不好听,太土气了,我给你换一个吧。就叫……就叫——海祥吧。”
“多谢海大爷,小的从今以后就叫海祥了。”文天祥心里暗自好笑,本来自己叫天祥的,现在居然被改成了海祥。他不得不庆幸这个海大爷姓海,没有让自己原先名字的锐气挫掉太多。
“嗯,海祥,不错不错……”海都念叨着又开始品茗。
整个正厅只剩下他们两人,由于外面的艳阳无法照射到这么里面,他们两人都处在荫暗之中。
沉默了良久,海都说道:“你看你我威风吗?”
文天祥想了想,道:“海大爷威风八面,无人能敌。”
海都微微点着头。
文天祥突然发现他的嘴角似有一丝苦涩。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海都又问道。
文天祥望了他一眼,道:“海祥不知。”
海都轻轻用手拍着自己的腿,道:“我——是蒙古人。”说完,他的目光死死顶着文天祥的脸。
蒙古人……文天祥心中猛地一抽,大宋现在所面临最大的敌人就是蒙古人,而现在自己,;立誓要杀尽蒙古鞑子的文天祥却成了一个蒙古人的仆役。他感觉到自己脑门上的青筋扑扑直跳,两臂的肌肉顿时变得无比僵硬,双手也不自觉地捏成了拳。
“你果真还是讨厌蒙古人。”海都叹了口气道。
被他看穿了我的厌恶对我以后继续潜伏在他身边绝非有利,文天祥冷静了一下想道,罢罢罢,反正是暂时的,先忍耐一段时间吧。日后见他如若对大宋有所不利,必让他死在这双拳头之下。想到这里,他应道:“回海大爷,海祥对蒙古人并无怨恨,反倒是家父死在金贼手里,蒙古人灭了金贼,也算替我报了仇了。”
“你不用解释也罢,现在蒙古正在攻宋,你们这些宋人必然心有怨意,我不怪你,只要你日后一心伺候我就是了。”海都道。
“海祥一定不辜负海大爷厚爱。”文天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