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他还没有坐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路易就已经对这座宫殿的设计提出过不小的抱怨。高耸的墙将大部分阳光挡在了宫外,即使外面的人们在忍受着难熬的烈日灼烧,宫里的人也仍然生活在昏暗的环境里,如同在晚上一般。这让年幼的路易感到分外的不适,他不习惯没有阳光的生活——在南方的度假让他更加对这一点感觉深刻——对黑暗的恐惧本来只能在夜晚的梦魇中拽住他,可是在这座宫殿里,他必须忍受黑暗的永恒诅咒。他几次要求他的父亲——法兰西上一位叫路易的国王——搬离这座宫殿,或者至少,重新修正一番,但是他那位被称作“狮子”的父亲的精力显然集中在与他妻子的舅舅的纠纷以及对阿尔比异端的讨伐之中,而对于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提出的合情合理的建议没有给予太多的重视。路易对此颇有怨言,并暗暗下决心,一旦自己当上国王,就一定把这座压抑着他整个童年的宫殿拆除。可是当真正轮到他自己可以作决定的时候,路易却没有按他的计划办。他的掌玺大臣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从他父亲手中接管过来的国家的财政是如此地困难使得要重建一座宫殿,就意味着整个国家将在半年之内没有任何军费支持。尽管他的堂兄弟和其他的封臣们会提供一些力量阻挡英国人和撒拉逊人的骚扰,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会顾及自己的领地,而不会对一个年仅13岁的小国王的领地施予无私的援手。因此——路易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他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直到现在,路易还是不得不居住在这座令他厌恶透顶的宫殿里。
而且,只要他还在法兰西,他并不常常离开这座宫殿,因为他还有比逃离自己厌恶的场所更重要的事要做。每天清晨,他都会穿过漆黑的长廊来到这座宫内的王室教堂——圣堂。他坚持不要任何人陪同,仿佛这样会妨碍他与他的上帝之间的交流。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当然,神是必须的伙伴。如果没有太多的事的话,他情愿在那儿待上一个上午。他所有的大臣都一致认为,没有一位国王如同他这样虔诚了,即使是西多修道院的修士也不过如此。自从那次十字军的艰辛旅程归来,路易在圣堂里待的时间超出了他处理国事和作其他任何事的时间。
这一天,面对十字架的祈祷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路易仍然没有站起身来的打算,直到一阵喧闹令他皱着眉回过头来。
他的侍卫长想要阻拦一个肥胖的男人,但是那男子却执意要闯进来。
“陛下,抱歉……陛下,院长他……”侍卫长一边竭力阻拦着一边解释道。
“陛下!我有万分紧要的事!”罗伯尔·;德·;索尔邦高声喊道。
“我已经说过了!陛下在这个时候不容打扰!”侍卫长继续劝说道。
“真的是万分紧急!陛下!”索尔邦继续喊道。
路易,这个时候不得不站了起来,朝侍卫长挥挥手道:“让院长过来吧。”
于是侍卫长松开了索尔邦,后者迅速朝路易奔来,途中差点被自己的长袍绊倒。
“我的老师,尊敬的智者,你究竟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寻求我的帮助?”路易和颜悦色地问道。
索尔邦喘着粗气,朝身后望了望。
“加布里埃尔,你先退下吧。”路易对侍卫长说道。
侍卫长点头转身打算退下。
“你做得很好,加布里埃尔,你是个尽职的人。”路易又说道。
侍卫长回过头来,望了望他的国王,小声道:“谢谢,陛下。”然后就退出了教堂。
“好了,我的老师,现在你可疑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吧。”路易说道。
“陛下……陛下……”索尔邦继续喘着气,路易甚至能闻到他早上吃的燕麦面包味,“卡特琳娜死了……她死了……”
“哦?”路易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终于死了……她怎么死的?”
“她可能是病死的,也可能是被人毒死的,这并不重要,陛下,重要的事,她的秘密……”“她终于把它带走了不是?”
“比这更糟!”索尔邦道,“她把那些不肯透露给我们的事统统告诉了她的孙女——席琳。”
“你是说——在我们忍受了她那么多年之后,她仍然不肯放过我们,即使在死后,还留下了她的孙女来折磨我们?”
“没错,就是这样,这个老太婆……”
“你说她的孙女叫什么名字?”
“席琳。”
“哦,席琳,我们不得不又要记得几十年的名字……又一个卡特琳娜……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我们不是这么过了那么多年来嘛。”说着,路易又跪了下来,准备继续祈祷。
“陛下?”
“你还有什么事?”
“恐怕,事情比你想象的要严重的多。陛下。”索尔邦道。
“哦?怎么了?”
“这个席琳,她——”索尔邦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路易回过头来,问道。
“她跑了。”
路易霍地站了起来:“跑了?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我打算把她拘捕起来,乘她没有对我们构成威胁而诱使她说出她祖母的秘密。可是……当我到人到达修道院的时候,她已经跑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或许有人给她报了信……”
“你说你——我的老师——居然会去拘捕她?去拘捕那个我们几十年来都不敢对付的女人?”路易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陛下,我想这个小女孩或许没有像她祖母那样强硬,也许……”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愚蠢,索尔邦!”路易的语气明显加重了,他回头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十字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那现在呢?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陛下……”
“你不知道?”路易站了起来。
“陛下……陛下息怒……我想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他,我们的人没办法追踪到她的足迹,很可能,她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
路易在十字架前踱着步。
“陛下……”
“你可以走了,索尔邦。”
“可是,陛下,我们该怎么办呢?”
“祈祷,除了祈祷,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说着,路易又跪了下来。
“这里真的很冷。”她缩成了一团哆嗦着。
罗兰把裹在她身上的羊皮斗篷紧了紧,道:“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两天了。早知道就不随你来了。”她气呼呼地说道。
“你情愿和你的祖母一样被囚禁在那座暗无天日的修道院里,席琳?”
“至少在那儿不会像这里一样挨冻。”席琳白了他一眼。
罗兰撇撇嘴道:“哎呀呀,我的小姐,瞧你说的,我可没强迫过你。你要离开随时都可以,那是你的自由。”
“哼,你说的好听。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诱骗我,我怎么会跟你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逃?现在你放我走,可我能走到哪里去呢?”
罗兰笑笑,低头望了望怀里那个像老鼠一样蜷成一团的少女。她真美,他心里暗暗想到,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容颜。蔚蓝的眸子、窄小的嘴唇和微翘的鼻尖使这张瘦削的脸蛋给人一种即爱怜又担心的印象,因为除了美貌,她的胆大妄为也同样表露无遗。
“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我是你的叔叔呀。”他说道。
席琳冷笑道:“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再说,你长得和我母亲一点都不像!”
“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跑出来呢?”
席琳咬咬嘴唇道:“看起杰拉尔院长比你更讨厌。”
罗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酒是你和我一起走的原因,我的侄女?”
“没错,你以为还有其他的原因吗?”席琳歪着脑袋,又说道,“所以,现在我想离开你就能离开你!”
“可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山上,你不会喜欢一个人乱跑的。”
“所以我才选择暂时和你在一起,直到意大利。不过你不要以为我欠着你什么,一定要跟着你,或者你可以随便指使我。如果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席琳瞪着他说道。
罗兰苦笑道:“你会改变看法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如果你再这样说的话,那我不得不认为在让我讨厌的程度上,你终于超过了杰拉尔院长。”
这次,罗兰没有回答他,而是从马镫上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朝前方眺望。
“你在看什么?”
“瞧!”罗兰手指前方,大声喊道,“我们到了!意大利!”
透过山上的茫茫大雪白色的雾霭,波河平原的茫茫绿意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席琳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自然风光。
“快走吧!天黑前我们能赶到山下的!”罗兰垂促道。
他说的果然没错。当他们到达山脚下的村庄时,炊烟才刚升起。罗兰找了一家人家寄宿下来。这里的村民大概已经习惯了翻越雪山远道而来的旅行者的这种要求,他们很老练却又不太敲竹杠地报出了一个价格,罗兰没有还价就答应了下来。
主人对于这样的好顾客给予了热心周到的照顾,傍晚的饮食格外丰富,香醇的奶酪、松软的面包、秋天腌制的咸肉以及还没有发酵过的葡萄汁让两位寄宿者胃口大开。
“修道院里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席琳说道。
罗兰笑着望了她一眼,温柔地说道:“你尽管吃吧。不过不要撑坏了肚子。”
席琳突然对觉得这个认识不久的叔叔已经不太陌生了,她一边嚼着干酪,一边说道:“如果一路上都能吃到这样的东西,我愿意和你一起再走一段路。”
“当然,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罗兰道,“可是,我想问一下,如果不和我一起走,你想去哪里呢?”
“嗯……”席琳习惯性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也会去罗马,我想见见教宗。”
“什么!”罗兰吓了一跳,“你为什么要见教皇?”
“嗯……”席琳舔了舔粘在自己手指上的面包屑,说道,“我要告诉他一些事。”
“什么事?”罗兰放下了手中的面包,凑近了她问道。
“你是教宗吗?”席琳问道。
罗兰一愣:“我?我怎么会……”
“你瞧,既然你不是教宗,那我不能告诉你。”席琳道。
“难道一点都不能透露?”
席琳一面使劲地嚼着面包,一面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能。”
罗兰搔搔脑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席琳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我?”
“是呀,这么多日子了,我都一点都不了解你。”
“哦,”罗兰低下了头,想了想,说道,“我……我是个诗人。”
“诗人?”席琳停下了咀嚼。
罗兰点了点头。
“你是诗人?哈哈……”席琳突然大笑起来,她费了很大劲才没有让口中的食物喷出来。
“这很奇怪吗?”罗兰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有,没有什么……”席琳依然低声笑着。她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你做过什么诗?”
“都是一些不足挂齿的东西。”罗兰摇摇头道。
“不能念给我听听?”
“我不想让我的侄女嘲笑我。”
“随你的便了。反正我对诗歌不感兴趣。”说完,席琳又把注意力投向了那些诱人的食物。
罗兰望着她,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注意着她每一个眼神,仿佛要将这个小姑娘完全琢磨透。而席琳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仍旧不停地将美食塞进自己的嘴里。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动身了。
“还要走多少路才能到罗马?”席琳问道。
“一个星期是必要的,这样时间宽裕一点。反正在目前看,没有人追上来。”罗兰道。
“到了罗马,我能去见教宗吗?”
罗兰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不希望我去见教宗?”
“席琳,你听着。”罗兰严肃地说道,“如果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就会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但是由于一定的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你去见教宗,那将是你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席琳想了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你的叔叔……”
“这样一句空口无凭的话,对我实在没有什么用。”
罗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她:“瞧瞧这个吧。”
席琳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东西,一看,脸色顿变:“这是……这是……”
“没错,这是你母亲的发簪,由你的外祖母传给你母亲的举世无双的银匠奥涅的休伦亲手打制的世间绝品,和你头上插着的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一对。”
席琳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发簪,和罗兰的那根比较了一下,果然是分毫不差。
“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是你母亲临死前给你父亲留下的——她本来想留给你的,但是你的外祖母替你决绝了,她不想让经过你母亲的手的东西再戴在你的头上——而你的父亲去世后,就留给了我,他知道总有一天这支发簪会成为与你想认的见证。”罗兰叹了口气道。
“我的父亲……”
“他是个好人。”罗兰说道,“顺便说一声,他也是一个诗人。”
“我的父亲是一个诗人?”席琳眨了眨眼睛问道。
“就和我一样,不过他比我要出色地多了。你想听听他做的诗吗?”
“不,不……”席琳急忙摇头道,“不,我不想听。”
“是不是你的外祖母告诉你太多他的不是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席琳,你听我说……”
“可他让我的母亲死在异乡,让她和她的母亲到死也不能相认,这总是真的吧!”席琳打断了他的话。
罗兰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席琳,我的侄女,我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你对于你母亲的死人就耿耿于怀,但是你必须弄清楚谁应该为这件事负责。你的父亲竭尽了全力想要拯救她的生命,这是你的外祖母不会告诉你的,同样,她也不会告诉你她决绝了法兰西国王提供的帮助,菲利普·;奥古斯特本来打算让他的御医来诊断你母亲的病,可是你的外祖母拒绝了。”
“她为什么要拒绝呢?”席琳摇着头道,“这不可能,即使她痛恨我母亲背叛她,也不会看着她任由她走向死亡。不!你胡说!”
“我和你父亲当时都在修道院外面,被阻止不能进去,被挡在外面的还有国王的御医。”罗兰沉重地说道。
“不,不……这不可能……”席琳喃喃道。
“或许她认为你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不,不……”
罗兰没有再说话。他明白现在应该给这个姑娘一些时间,让她自己去判断这些事的是非。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骑马走着,罗兰在前方带路,席琳跟在后面。她低着头,目光盯着地面。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座叫奇恰的小镇。罗兰跨下了马,扶着席琳也下了马。
“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他让席琳坐在一张石凳上,自己朝集市走去。
这个时候,关于她母亲的不愉快的回忆已经不再缠绕她,席琳开始注意周围的事。她所处的显然是一条通往集市的要道,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熙熙攘攘。路边还有一些小贩和玩杂耍的。这里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对于从没有出过修道院的席琳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她贪婪地张望着,似乎要将所有这一切新鲜事物都吸吮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你是外乡人吗?”正当她如此全神贯注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转过头去一看,却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又回过头去。
可是,就一会儿工夫,她又听到那声音:“你从哪里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但是却又不似老人那般的嘶哑,有些年轻人的她猛地回过头去,可是,她的身后除了一株大树外仍然空空如也。
她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可是她的身边都每一个靠近的人更没有一个在向自己说话的人。
“你听见我说话了?”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惊讶。
“是的。你在和我说话吗?”这时,席琳回答了,同时扫视着四周。
“你真的能听见我说话!”那声音激动道。
“你究竟是谁?你在哪里?”席琳问道。
“请等等。”那声音匆忙道。
过了一会儿,席琳没有听见声音再传来,就问道:“你还在吗?”
可是没有回答。
“你……是鬼魂吗?”席琳说着,自己也有些哆嗦起来了。
“不,小姐,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一个年轻开朗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回过头一看,一个个头不高,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席琳问道。
“是的。真不敢相信,这次居然成功了。”那年轻人的脸因为兴奋而胀得通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席琳道,“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你究竟藏在哪里?”
“我?”那年轻人笑道,“我哪里也没有藏,我是从家里跑过来的。瞧,那儿是我的家。”说着,他朝远处的一幢房屋指了指。
“你是说刚才你是从那儿和我在说话?”
“没错,我厉害吧。”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不可能!”席琳站起来道,“没有人能够从那么远的地方和我说话。”
“我就是可以做到,小姐。”他诡秘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