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明白,霍司禄最值得我羡慕的,不是父皇的恩宠,不是他母妃的受宠,更不是他的皇位。
而是他能娶到仙乐晓。
我和乐乐认识的那天,实在是太普通了,不是什么节日,也并非戏文里说的吉辰。我只记得,那日的天气好得很,午后的阳光泛着慵懒的光泽。这样好的日子,我却被母妃逼着来仙相府里跟那个老头子学四书五经。
其实我的先生也是极好的,只是娘说,书上的东西还不够,他要仙相磨练我。让我学点实际的。
什么是实际的?我可不懂,我只知道别的皇子可能正在宫里放风筝,或者躺在寝宫里睡大觉。这么一比,我不仅觉得自己亏了,而且亏大了,甚至还隐隐的有点不耐烦。
正好此时有小厮来报,说允大人在前厅等候,有要事相商。 仙相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你去夫人那里,叫她给你备点点心。”
我求之不得,要不是仙相在这儿,我恐怕都要高兴的跳起来了。
那小厮等候在一边,毕恭毕敬的说:“六皇子这边请。”
我淡淡的道:“你不必跟着我了,这府里要怎么走我都知道。”
他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是。”
我觉得自己乐得嘴角都合不拢了,这么好的机会,谁要去吃点心啊?
开什么玩笑!
待那小厮走远了之后,我左右看看,没有人,于是三下五除二,身姿倍儿矫捷的跳上了仙府的墙,一个纵身就跳了出去。我很少出宫,早就听裴子义他们说过宫外是何等的好玩,其实我都知道,他们那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这回我也见识一把,省的叫人嘲笑了去。
我顺着仙府的墙一直走,突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心说这仙家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啊,高墙大院的还玩的这么没心没肺。好奇心驱使,我又爬上了那堵墙。
粉雕玉琢,倾国倾城。
这才是我对那个小丫头的第一印象,以至于我现在有些纳闷,我那时候的审美观是不是极其扭曲的。要不怎么会看那样一个没心眼的孩子就觉得好看呢。
她显然也看见我了,原来她在荡秋千,当秋千荡到高处的时候我们甚至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我从来没这么近的看过女孩子,我母妃说漂亮女人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叫我不可接近,那时候我没敢问,那母妃这么美,定然是大祸水了吧!
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母妃身上那种雍容华贵的脂粉香,亦不是宫女身上那泛着低俗气息的香。
那时候我太小,一时形容不上来那种香味。后来有一年我被父皇差去江南办事,经过江南水乡的时候,有一个女子采了一篮荷花。从我身边路过,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清淡的,却叫人一生难忘。
我愣愣的看着她,想必样子一定傻极了。她突然伸出了双手扒住自己的眼睛,做了个活色生香的鬼脸,差点没把我从墙上吓的摔下去。
可是,某些人的运气比我差,目的是为了吓我,自己却摔了下去。
哎哟喂,她那一个狗啃屎的方法摔下去,我赶紧挡住眼睛不敢看。
结果我显然跟她一样,忘记了当时自己的处境,这么一蒙眼睛,直接掉了下去,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方便简洁。
墙里面的小丫头又开始“咯咯”的乐起来。我脸烧的通红,自己都觉得有点丢脸。于是又重新爬了上去。小丫头可能是摔得挺疼的,眼睛红红的似是要哭,下巴有血迹。头发乱的不像样子,她就这副鬼样子,看着我傻笑。
“你个傻缺,不知道自己的手扶着墙呢啊?挡什么眼睛啊?哈哈哈哈”她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一直乐个没完。
我跳过这堵墙,走到她面前:“你不傻,你不傻怎么比我摔得还惊天动地人神共愤啊!”
她无所谓的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拽什么文言文啊,语境都不对……嘶!”她的伤口处还有小石子,这样一碰,自然是疼的很,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掉,一边掉还一边说“你看看,碰上你多倒霉!”
我也不知道为嘛碰上我就倒霉了,可是她哭的样子还是让我有点手忙脚乱。赶紧去给她擦,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她一脸的甘之如饴仿佛自然的很,我问道:“有人给你擦过眼泪?”
“是啊,每次我一哭允贺就像你这样给我擦眼泪。”
允贺,允大人家的嫡子。真真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居然也跟我一样,会哄这样的小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趴在我家墙头上呢?”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认真的问道“你是觊觎我的美色么?”
鲫鱼?我还鲤鱼呢!
“有你这么不靠谱的么?也不看看你这刚和大地做了亲密接触的脸,还美色呢。啧啧啧啧……”
“怎么说话呢?我喊人来了啊!”
“哎哎哎……别啊!”我紧忙陪着笑脸“你看你这么美若天仙的,肯定不是干这种事儿的人。”
她斜睨我一眼:“是啊,我行事光明正大着呢,不似某些人偷鸡摸狗的。”
“我……”
“还狡辩什么啊,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小子?”她双手掐腰,像是泼妇一样,但是我却觉得自她身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叫我挪不开目光。
“我……我叫沈渊。不是哪家的小子,是六皇子的伴读。”
她笑了笑,眼波流转,我那个时候总是怀疑她的眼睛里是不是藏着珠宝什么的,不然怎么会那么明亮?
“原来是那没出息的六皇子的伴读啊,可真是难为你了!”
“你敢说我……我家主子坏话!”
她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上的土:“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爹,他说六皇子天资聪颖,就是心太散了,不爱钻研。我爹那个人,说话比较严谨,要我说啊,那不就是没出息!”
“你!”我气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甩手愤愤而去。那小丫头还在后面喊:“喂!别走啊。沈渊哥哥!”
我被她这一声呼唤给定住了神,脚步说什么都挪动不了半分。心里打鼓似的跳的飞快。脸上也红的不像样子。
她蹦蹦跳跳的追过来:“沈渊哥哥,你不会高密的吧?”
原来是怕这个,我无语问苍天。
“放心吧,这话就我一个人知道。”
“哎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人!”说完拍拍我“有空常来玩啊!”
我的脸更红了,只好飞也似的逃离。
自那之后,我每天勤勉读书,就连一向不爱表扬人的仙相都对母妃称赞有嘉。母妃更是开心,直道我长大了懂事了。
而我也经常偷偷跑去找那小丫头玩,我不敢问她的名字,只好托裴子义去打听,裴子义说仙相家二小姐仙斯嫣美貌无双,才华横溢。
仙斯嫣,多美好的名字。
“仙斯嫣还有个姐姐。”裴子义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不怎么受宠,而且也没有她妹妹那么出色,据说成天除了惹祸就不会别的了。叫……叫仙乐晓吧。”转过头去问身边的人“是叫这么个名字不?”
那人也喝醉了,嬉笑着答:“我就知道有个仙斯嫣,至于仙乐晓什么的,谁要去记这种人的名字啊?”
“哈哈!”裴子义大笑,对我说“没错。六皇子,你不必记住仙乐晓的名字,又不是什么可人儿。话说回来……你这消息还真是不灵通啊,整个盛京,有几个人不知道仙斯嫣的的?谁要是娶了这么个尤物回家……啧啧啧啧。”
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小声的说:“有一年仙相生辰,我随家父去仙府贺寿,晚宴的时候仙斯嫣献舞一曲,那身段,还有那腿……”裴子义笑了起来“够您玩上两天两夜的!”
我一口酒就这么呛住了,一个劲的咳嗽。裴子义大笑:“哈哈,看不出来六皇子这么不开荤啊!”
我不是没开过荤。只是那是心里喜欢的女子,跟别的都不一样。我贪恋的又不是她的曼妙身姿。而是她那比母妃最珍贵的夜明珠还要明亮的眼睛和她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我每次都想去碰碰看,那酒窝里是不是藏着一泓水。
第二日我去,特地找到了她,她在树下蹲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几只蚂蚁,可爱至极。我走过去,蹲下来。
“仙斯嫣。”
她转过来看着我,甚是惊恐的模样:“你叫我什么?”
“仙斯嫣啊,你不是吗?”她这样的态度倒是叫我拿不准了,连忙解释道“我托人打听,仙府里像你这般年纪的,只有仙斯嫣和你的姐姐……叫什么来着……哎,反正他们说你姐姐不怎么出色,也不用记住她的名字。仙斯嫣,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的眼睛迅速的积满了水,薄薄的,像一层雾。我还来不及看清,她就站起来了,背过身,对我冷冷的道:“这里是仙府内眷,以后请你自重,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我怎么也没办法和记忆里裴子义说的“那身段”重合起来,因为她不是柔弱,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气质。
从此以后,我就真的再没有见过她,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那个园子,她亦好久不去了。渐渐的,便灰了一颗心。
后来听说仙斯嫣和三哥交好,我突然就明白了。是啊,三哥那样的好,她怎么会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伴读呢。
可是心里还是难受的紧,从来没这么痛过。就仿佛是从生命里生生的剥离了一样。
那一年,依旧是仙相的生辰。我远远的看着仙斯嫣献舞。当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我屏息凝神的看着,心里暗暗的祈祷。最终看清了她的眉眼,我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真好……不是她。
原来仙府里,还有比仙斯嫣更美丽的人。只是这么多年了,就真的再也没见过。
直到仙斯嫣逃婚,仙乐晓这个名字才被重新的抬到桌面上来,众人都说她捡了一个大便宜。世间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幸福,她唾手可得。
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虽然左脸已经肿起很高,但是她依然镇定的同我说着自己的信心。我有瞬间的恍惚,逃亡的路上,我拢过她的头发,她耳后一个小小的痣,让我仿佛晴天霹雳,却又莫名的心安。
小丫头,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以后我们去大石国,沈渊哥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我知道身上的血液正在潺潺流出,小丫头声嘶力竭的哭着,好多从前的记忆和眼前的她交汇。我只是觉得欣慰,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回我的小丫头,其实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终于如愿,此生无憾。
恍惚间就回到了那一年,我捧着刚写好的诗送给她。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看着我的字,惊讶的说:“连个伴读的字都这么好看?”
我把诗塞进她手里,状似无意的问道:“我只是个伴读,而你父亲是仙相。你会不会嫌弃我?”
她的脸上是鲜有的郑重其事:“沈渊哥哥,我喜欢跟你一起玩,只是因为你是你。我亦希望,身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价值,我最是讨厌那些不懂得尊重人的登徒子。”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丫头……以后没有沈……渊哥哥……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声音太虚弱,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她只是在哭,声嘶力竭。一点都不淑女。
我无奈的笑了笑,终于眼前白光一片,我看见了我的母妃。
那么……就这样吧。
允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片血泊中,霍司渊安详的闭着眼睛,而他一心一意挂念的那个人,此时此刻伏在肃亲王的身边,哭的像个小孩子。
他很久没见过乐乐这样子哭泣,她自小不受宠,所以格外的敏感,不愿意把自己的软弱外露给别人看。如果不是极难过的事,她绝对不会这样子哭,不会这样子在大家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
李冠以站在一边,本来要下令捉拿霍司渊的,只是这样的场景让他心生不忍。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看见允贺来了,他张张嘴,淡漠的道:“肃亲王给皇后挡箭……”
允贺顿时来了脾气,微眯着眼睛冷冷的道:“我说过不准伤害仙乐晓,如果今天不是肃亲王给乐乐挡下了这几箭,是不是现在倒在血泊中的,就将是她?”
李冠以看着他,艰难的吐露出几个字:“君命难违。他也有难处,你以为做出这样的决定,最痛的是谁?”
允贺哑然失声,再不看他,径自走到乐乐那里。
他想了好久要怎么说,可是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两个字:“乐乐。”
她还在哭,不停的哭,仿佛是小孩子丢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哭的一点都不淑女,恨不得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人都听得见她的哭声,明明一点都不可爱,明明一点都没有风度,可是他还是心疼,他不知道乐乐跟肃亲王之间又有着怎么样的爱恨情仇,可是他只要看着她这个样子,就已经于心不忍了。
他蹲下去,扶住乐乐的肩膀:“乐乐,他已经死了,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在的等着你。”
乐乐只是哭,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可是她还是坚持着说完:“他是为……保护我啊!!”说完眼泪又喷涌而出,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允贺,你不知道他是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霍司渊的身上多处受伤,鲜血不断的流出来,她徒劳的用手按住那些伤口,嘴里无意识的道“不要流了!不要流了!!”
他心里实在不忍,索性抱起她,她在他怀里不断的挣扎,她的手打在他的肩膀上,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痛难忍。乐乐看着肃亲王的尸体,张皇无措的伸出手:“允贺……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她抽泣着说,声音断断续续,允贺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疼痛。
“你不知道他是谁……”乐乐靠在他怀里,她的头发都已经乱了,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头发也都浸湿,脸色惨白的甚至能看见细细的血管。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闭上眼睛,仿佛是倦极,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一直在掉,嘴里仿佛呓语“原来是他,原来……”
允贺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子般:“都过去了,乐乐,都过去了。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回家。”
她在他的怀里,渐渐的没了声息,他知道她一定是累到了。对李冠以说:“李将军把肃亲王带回去吧。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由你处理了。”
李冠以刚刚看见仙乐晓几近崩溃的样子,已经是于心不忍,现下只是点点头道:“你放心吧 。”
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十二岁的年华,那个人趴在墙头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他的眼睛漂亮极了,每每笑起来便斜飞入鬓,连她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
她从小就不如仙斯嫣受宠爱,自然是没有什么朋友的,所以她格外珍惜自己的每一个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玩,更多的,是一种感激。感激他们肯带给她本就枯燥的童年一丝乐趣,感激他们不计较她的身份,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允贺和沈渊哥哥,几乎就成了她整个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个挚友,虽然后来和沈渊哥哥不欢而散,但是他曾经带给自己的快乐是任何事物都代替不了的。
他说着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从此再不提过去。”
他的双手牢牢的握住她的双肩:“仙乐晓,有时候,看开一点,对你对别人,都好。”
他身形俊逸,死死的把她抱在怀里,她的鼻端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味道,以及浓浓的血腥味。她伸出双手想推开他,他已经身中数箭,本就是在强撑,可是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任她如何扭打,都推不开他。
最后的最后,是他苍白的面孔,偏偏有着动人心弦的美丽:“小丫头,你终于想起来了。”
戛然而止的结局,她徒劳的想按住他潺潺流血的伤口。却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耳边断断续续的仿佛有人在争吵:“御医!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诚惶诚恐的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只觉得头痛而且有一种从心底里溢出来的疲倦,自己终于达到一个极限,再也撑不住了。
或许听到那个人说,可以不顾自己死活的时候,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就已经断了。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如今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的命运,未知的未来。
然而这些未知,对于她来说,只意味着恐惧。她不知道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中,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本就不属于她的命运。
她只是仙乐晓,仙府里不受宠的孩子而已,她本该拥有平凡的一生。
外人只道她顶婚嫁过去是福分。又有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齐大非偶,是不是她想要的?
耳边的聒噪终于消失,有人执起她的手,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心。
“乐乐,你别抛弃我。”这样悲伤的语气,真是不适合他,他已经铲除了自己的心腹大患,难道不应该开心么?
牺牲了她换来的一切,他应该甘之如饴才对啊!
算了吧,就这样睡去好了。她再不敢相信他,也再也不要那样自不量力的自取其辱。
从此再不提过去。
亦念探头探脑的看着坤宁宫里,一边的马三就差给她跪下了:“公主啊,皇上都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没进食了。要是再这么下去,奴才真怕皇上熬不住啊。”
她皱着眉头:“嫂子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洪福齐天福大命大。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皇后娘娘的。”
亦念靠在坤宁宫的门上:“说来也奇怪,嫂子也没受伤,怎么就一直醒不过来了呢,再说这人要是昏迷的话,怎么还会时不时的流眼泪啊。马三,御医怎么说?”
“御医只说皇后娘娘是受了惊吓。”马三头低下去,过了半响又说“可是奴才觉着,皇后娘娘不比别家女子,咱们的皇后娘娘,那可是个奇女子,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惊吓的好几天醒不过来呢。”
亦念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虽然没接触过仙乐晓,但是她的那些事情,皇兄还是跟她说过的,按理说仙乐晓不应该是会被这样的事情吓到的人啊。
“你去叫御膳房给我备点清淡的粥,要快。”
马三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公主放心,奴才已经告诉御膳房,那粥全天候的在温着呢,随叫随到。”
她笑了笑:“马公公不愧是许公公的得意徒弟,伺候人的本事真真的好。”
马三跪下去磕了个头,说了句:“奴才惶恐。”便小跑着离开。果然不过一刻,马公公就带着御膳房的人来了,整整齐齐四个食盒。
“公主,御膳房的人不仅准备了粥,还有一些下饭的小菜。另外还有皇上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
亦念点点头:“把那个粥还有小菜给我,你们都不要进去了。”
进了坤宁宫,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亦念知道自从嫂子回来之后,太医院开的那些要放都灌不进去。她就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流着眼泪。谁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紧闭双唇不肯喝药。
她的三哥,那个万众瞩目的皇上,此时此刻正坐在床边,什么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那样的眼神太过悲伤,记忆里,仿佛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只是那时候自己太小,什么都不懂得,如今才终于明白,一个男人,肯在你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悲伤,那已经是爱你极深。
听到有人来,霍司禄没有转身,只是淡淡的道:“亦念,哥哥不饿,你把东西拿出去吧。”
亦念走过去,他的下巴已经有青色的胡茬,她几时见过自己最风流倜傥的哥哥这副模样?眼泪险些就掉了出来。
到底是克制住了,她拍了拍霍司禄的肩膀:“三哥,嫂子只是太倦了,她睡一觉就会好的,御医们不是也说了么。嫂子没受伤,不碍事儿的。可是你是一国之君万圣之躯,断不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嫂子醒来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是不情愿的。”
霍司禄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靠在床边:“亦念,她为什么不肯醒过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亦念从来没见过自己哥哥这个样子,顿时红了眼圈:“哥……”
霍司禄没有说话,静谧的气氛里有着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帝王的悲伤。
“皇上……”马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战战兢兢的看着皇上。
霍司禄眉头微皱,他吩咐过,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的:“有事?”
马三此时已是冷汗涔涔,但是到底还是记着正事的:“允贺大人前来看望皇后。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他挥挥手:“不见,叫他回去吧。”
马三躬了躬身子:“是”
亦念却突然说:“慢着!三哥……我听说皇后自小就与允贺亲厚。我看不如让他进来,跟嫂子说说话,兴许就好了呢。”
霍司禄看着床上的人,不说话。亦念知道他这就是默许了,转过头去对马三道:“叫他进来吧。”
允贺进来的时候,面色微怒。见了皇上连请安都忘了,直直的走向仙乐晓。马三在一旁小声提醒着:“允大人。皇上在这儿呢。”
允贺冷冷的看了马三一眼,道:“万圣之躯真龙天子,我没看到,倒是看见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霍司禄眼光扫了过来,虽是疲倦,但也不失凌厉:“这是朕的家事。你长了几个脑袋?敢来质问朕?”
“家事?你还把她当做你的妻子么?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做给谁看?”
霍司禄怒极,站起身来看着允贺。他本来就是天家风范,此时一生气,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是气势已经是叫人不寒而栗了。亦念听出来允贺话中有话,不想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于是问道:“允大人何出此言?嫂子被肃亲王劫走,我哥哥也是日夜思念,生怕她有三长两短,我知道你自小就与嫂子亲厚,担心她是免不了的,但是也请允大人不要信口开河,辱没了我三哥对嫂子的一片深情。”
“公主真是说笑了。”允贺虽是对她说,眼睛却看着霍司禄,一点也不畏惧的样子“敢问皇上。您下旨说捉拿肃亲王可以不顾皇后死活的时候,有想过她是你的妻子么?你不过就把她当做你坐稳天下的一枚棋子,真是枉费了她为你做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
允贺的一席话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霍司禄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亦念也听出了一点门道,她虽然知道三哥要对肃亲王赶尽杀绝,但是她绝不相信三哥说,可以不顾皇后的死活。
霍司禄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马三,已是怒极:“马三,你好大的胆子!”
马三跪在地上,额头紧紧的挨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常年跟着许公公做事儿,这些宫闱算计,他见识的最多,此时此刻看皇上的样子也知道,一定是仙家二小姐假传圣旨,也怪自己一时糊涂,忘记了仙家二小姐虽然是皇后的妹妹,但到底人心隔肚皮,自己的姐姐顶婚嫁过来,最后竟然还母仪天下了。这换了谁心里也平衡不了。
何况他冷眼瞧着,那仙斯嫣并不是对皇上一点情意也没有,当初逃婚,大概只是欲擒故纵罢了。拿自己的姐姐做试金石,看看皇上对自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样想着,他就不免冷汗涔涔,这么多年,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见识的多了,但是像仙斯嫣这般心思的,连自己亲姐姐都敢算计进来的,倒是少见。
霍司禄的语气已是怒极:“马三,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恕罪,奴才只是……”他犹豫着该怎么说,实在是不知道这仙家二小姐在皇上心中是个什么分量,如果皇上看重仙斯嫣,自己这么一说,那不是断了仙家二小姐进宫的路?自己一个奴才,虽然说现在是奴才里的头,但是到底还是跟仙家抗衡不了的。
亦念看着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急了:“哎呀马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啊?糊涂了是不是!!”
“皇上明鉴啊……那日是仙家二小姐拦下了奴才,说皇上有旨……必要的时候可以……”他不敢再往下说了,那是大不敬,任他有几个脑袋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允贺一直站在一边,听到他这么说,提着腰间的剑二话不说的就往外走。还好这一群人里还有个亦念是清醒的。马上追过去拽住了他:“允贺你疯了不成?”
允贺和霍司禄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跟这个公主关系其实颇好,只不过亦念走了这么多年,好久不见,自然有些生疏。亦念此刻这样跟他说话,亦是希望他感念旧情。多少能给她个面子。
允贺阴沉个脸,亦念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记忆里的允贺,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从来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不看亦念,只冷冷的盯着霍司禄问道:“臣敢问皇上,该如何处置此事?”
霍司禄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看着床上的人,她的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白皙,御医说要是皇后再不进食,那就真的没法子了。
自己已经是这个囚笼里逃不出去的一员了,难道还要亲手掰断了她的翅膀让她陪着自己在这里度过一生吗?
她本该有着不一样的人生,或许不如现在大富大贵,不如现在万众瞩目,可是他知道,她希冀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人人仰望的母仪天下,她可能都不稀罕。
这份感情,放是不放?
她的羽翼,折是不折?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这样痛过。从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千方百计的也要寻了来,可是今天他才知道,如果是真正喜欢的,又怎么舍得她以后漫漫人生,面对着这些永无休止的算计,避无可避的阴谋?
又怎么舍得真的把那抹明媚的笑容从她脸上带走,怎么舍得?
霍司禄的声音很轻很轻,却难得的叫每个人都听的清楚:“允贺,你带她走吧。”他俯下身牵起她的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宠溺“这里不适合她,她那么干净,定是不愿意在这样的肮脏中生活的。朕今日可以杀了仙斯嫣,但是日后呢,历朝历代的宫闱丑事朕多少也知道点,那些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朕怎么护的她周全?”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喟叹:“我舍不得你受苦。”
站在门口的亦念迅速的红了眼圈,她别过头去擦干了泪,喊了一声:“哥……”
允贺亦是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马三,叫御膳房熬一盅参汤来。”
马三连忙应着,迅速的退了出去。出了坤宁宫方觉得自己的衣襟都已经湿透了。可是外面明明是艳阳好天气。他唤过来坤宁宫守班的小太监:“快去叫御膳房端一盅参汤送来。”
小太监躬了躬身子,马上就去了。他站在外面,心里涌出好几种念头,只是不知道皇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给仙相一个人情?
如今新帝登基,最是缺少的便是朝臣的支持,仙相纵横官场半辈子了,他说一句话,就是先帝爷也要考虑三分的,更不要说是百官群臣了。
再把仙家二小姐娶进宫为后,仙家哪还有不支持皇上的道理了?
马三抬起头来看这毒毒的太阳,暗暗的叹了口气。
只是他没有想过,仙相本来就是支持皇上的,他老人家对霍氏江山忠诚了一辈子,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坐上了皇位,他都会兢兢业业的辅佐。现下皇后已经是他仙相的女儿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已经是他们仙府的人了,断不用再送一个进来。
在这个戏文里唱着金屋爱变成长门恨的年代,在这个舞台上演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年代。
从来就没有人会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样子做。
会是出于爱。
屋子里有浓浓的中药味,她小的时候最是讨厌吃中药,每每发了病,都不告诉别人,最后还是奶娘看她面色红润异常,方知道她得了风寒。接下来就是一碗接着一碗的中药。难喝至极。给她的童年里留下了十分清楚而又恐怖的印象。后来长大了点成天跟着允贺在外面玩,拿自己当男孩子般。却不见身体发病。
她睁开眼睛,屋里没有掌灯,她的床前做了一个人。虽是黑暗,但是她还是看得见那样尊贵的明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用得。
她笑了笑:“恭喜皇上。”
那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过了好久才低低的说:“乐乐,对不起……”
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就有些招架不住:“皇上,您说什么呢?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乍听之下,仿佛是极玩笑的语气,可是霍司禄知道,这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这样的语气,硬是把他推的远远的。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并肩作战,就好像之前她为他做的一切,都不存在。
“乐乐。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比起这天下江山,还有一些人一些事……”他紧紧的盯着她,缓缓地说“让我觉得更重要。若是用你的命换来的皇位。我宁可不坐。”
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似月光,她反应了好久,隐约觉得他可能是在哭,伸出手去覆住他的双眸。手心一片湿濡。
她从来不知道,也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柔情似水的时候。霍司禄拿开她的手,慢慢的俯下身子。当他真的吻上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从未经历过情事,也不通晓个中精髓。只是傻傻的用舌头描绘着他的唇形。
霍司禄早几年的时候,风流成性,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识过?可是他今天,却仿佛是一个刚开荤的毛小子一样手足无措,想用力的吻她,却又害怕吓到她。这样浅浅的吻着,却又觉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乐乐的手勾住他的脖子,霍司禄索性整个身子都覆上去。听着她动情的呻~吟,就仿佛是一记最强力的春~药。
不行!
他还记得今天对允贺说的话,他不能这么自私的占了她的身子。他要她清清白白的开始自己以后的生活。
“乐乐”他看着怀里脸颊红扑扑的她,按下心中的不忍“明天,允贺就接你出宫。”
仙乐晓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什么?”
他不回答,只是盯着她看,这样的默认终于叫她乱了阵脚,急忙拽着他问道:“为什么?谁的主意?”
“不为什么,我的主意。”他伸出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外人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不过是一堵用**以及权势堆砌起来的城池。我不想你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泯灭了你本来的天性。这里真的是一个吃人不露痕迹的地方。我怕如果现在不放你走,以后你会记恨我。”
“乐乐,跟着允贺走,走的越远越好,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你会成熟,会嫁人,会变得世故,会计较柴米油盐。你也会慢慢的衰老,最后平淡的过完一生。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这些听起来都仿佛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乐乐,至少这样,我护得了你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