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晟元年,帝霍承元退位,新帝霍司禄继位。四海升平,举国同庆。”
几十年之后,当今日的种种变成了言官史书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时,霍司禄忍不住唏嘘。这一路走来的波涛暗涌,那些为了皇位而牺牲的人。他们甚至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名字。
他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大殿上气氛诡谲,许常德和亦念在一边急的手足无措。可是他却是稳稳的跪在那里。挺直了背脊看着自己的父皇。
霍承元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儿臣不知道您这个样子,为的是哪般?儿臣早就说过我无心皇权。”
霍承元的手抓住一个茶杯,一个扬手就摔在他面前,茶杯的脆片打在他的膝盖上,白色的衣服顿时一片红色。亦念忙上前去看,却叫许公公死死的拽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许公公:“许公公您拽着我干什么啊?”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添乱了。他们父子俩早晚得闹上这么一通。咱们就不要插手了!”
霍承元气得大吼:“你无心皇权?你当我们霍氏江山是什么?是你的累赘?”
“儿臣不敢。”
霍承元几步走到他面前:“好一个儿臣不敢。我看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儿臣只是不明白,您何苦这样大费周章?”
亦念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自然知道自己哥哥这般是为了谁,可是她又没办法劝动父皇和哥哥中的任意一个。
“你糊涂!霍司禄,你自小就天资聪颖,我就问你,如今父皇这般大费周折,为的是什么,难道你心里一点也不清楚么?我看你是被你那个王妃冲昏了脑袋!”
霍司禄心下一惊,他朝着亦念的方向看过去,亦念急忙摇了摇头。
“你不必看亦念,朕还没老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霍承元此时已经消了一半的气,看着霍司禄膝盖上血迹斑斑,更是心疼不已,淡淡的说“你起来吧。这世间的事,本就没法说谁对谁错。我是你的父亲,自然是希望你好的。而你。作为我的儿臣,既是儿也是臣。你明白么?”
他跪在那里不说话,眉眼间满满的都是悲伤。霍承元不忍心看,挥了挥手:“许常德,宣旨吧。”
“是。”
许公公自袖子中拿出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豫亲王皇三子司禄,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许公公念完诏书好久他也没有接过来。
亦念小声的喊了他一下:“哥哥。”
这就是记忆里自己继位的那一天,没有群臣恭贺,没有百官相庆。
新帝继位,下的第一个旨令便是诛杀乱臣贼子。首当其冲的,就是原来的肃亲王霍司渊,然而霍司渊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对肃亲王如此赶尽杀绝。毕竟是手足,既然已经当上了皇帝,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这日他刚刚批完了奏折,只觉得头晕晕的,便喊来了马三。
马三年纪虽小,却是许常德最得意的徒弟,先帝去南方行宫颐养天年,许常德也跟了去。临走前跟他推荐了马三,马三在宫里当值的时间不久,却是十分的机灵护主。
“皇上。”
居然是一个女生,他抬头看了一眼:“嫣儿,是你啊。”
“皇上累了吧?我听马公公说您已经在这御书房里待了一晚上了,怎么也不歇着点?”
霍司禄打开了一卷奏折,头都没有抬,只淡淡的道:“朕不碍事。”
仙斯嫣打开自己拿来的食盒,端了过去:“皇上,这是嫣儿亲自为你煮的莲藕汤,您近日来事务繁多,不妨喝点这败火的汤。”说罢,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又换了一直碗,盛给霍司禄。
霍司禄对她笑了笑:“嫣儿好手艺。”
“皇上不好了!”马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仙斯嫣把碗放在龙案上,怒道:“你这奴才怎么当值的?什么叫皇上不好了?你有几个脑袋!”
马三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是听允贺大人说有人发现肃亲王的行踪了,据说他身边还有一女子,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像是皇后。”
霍司禄还没有进行登基大典,因为仙乐晓还没有下落,他不想登基大典上少了她。这几日劝他举行大典的人越来越多,他都暗暗的压下来。
后来大家渐渐的看清了他的心思,也就没有再上奏。
霍司禄疾步走到他面前:“你还等在这干什么啊?快去传李冠以将军!”
“是。”马三站起来,半躬着身子往后退。
“哎,回来!”霍司禄想了想又道“不要宣他进宫了,你命他直接带兵去捉拿肃亲王。带回来是死是活朕不管,只一条,你叫他牢牢记住,不准伤了皇后!”
“奴才遵旨。”
回身才想起来仙斯嫣还在,他淡淡的道:“你先回去吧,朕乏了。”
她动了动嘴,触及他疲倦的神色,只好说:“是。”
出了大殿,眼见着马公公一溜小跑。她对身边的侍女说:“去喊住马公公。”
马公公被那侍女喊住,开始还有点不耐烦,但见仙斯嫣走过来,忙道:“小姐唤住奴才可有吩咐?奴才还赶着为皇上传旨呢。”
仙斯嫣笑了笑:“自是有正经事,不然嫣儿可不敢叫住马公公呢,我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皇上说。必要时刻,可以不计较仙乐晓死活。”
马三瞪大了眼睛,心里只道皇上怎么突然变了卦。
仙斯嫣见他不信,淡淡的笑了:“马公公是个明白人,我在皇上心中是个什么地位,相信你也有所耳闻,将来我必是要进宫的,现下怎会不知死活的假传圣旨,更何况,那是我姐姐。”
马三转念一想,也对,且不说仙乐晓是她姐姐,就是皇上从前对这仙二小姐的迷恋,她也绝对是自己半个主子了。
他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奴才遵旨。”
李冠以上午刚刚练完兵,回府的时候只见马三公公巴巴的等在门口,他连忙走过去:“马公公这大晌午的,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马三皱着一张脸,像似要哭的样子:“哎哟喂李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可叫奴才我好等啊。”
赫赫有名的李家军可不是空有其名,就算是太平盛世,他们也时刻保持着不松懈的状态,何况眼下肃亲王还没有抓到,更是不能乱了阵脚,李冠以这几日天天练兵,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有了肃亲王的消息?”
马三躬了躬身:“正是,皇上叫我来传旨,著李将军和允大人即日起捉拿乱臣贼子,不得有误。”
霍司禄因为没有举行登基大典,玉玺此刻还不能堂而皇之的使用,所以这几日但凡这样的旨意,皆是口传谕旨。
李冠以单膝跪地,朝着皇宫的方向抱拳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李将军……”马三神色似有些为难。
“还有何事?”
“皇上还吩咐了,说紧急时刻。”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可以不顾皇后安危。”
李冠以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行?”
“这是皇上的旨意,大人可就别为难奴才的了。”马三只差给他跪下了“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知道皇上是哪般心思。我们只知道,皇上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看着一脸为难的马三,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臣……遵旨。”
李冠以带着大队人马跟早已在城门处守候的允贺相会。
两人同属朝廷武官,虽然允贺的官位比李冠以低,但他的父亲官位高他有是允相的独子,这几年沐浴天恩。地位却是不比李冠以差的。况且二人私交甚好。见面也没有行任何礼数。
允贺看着李冠以带来的大队人马,不禁笑了笑:“还真是兴师动众啊,不过一个乱臣贼子,左右也就那么点残兵败党,料他也闹不出什么来。”
李将军哈哈大笑:“允兄这话说的在理啊,只是咱们皇上关心则乱。”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像是很不明白的样子。
允贺便问道:“李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李冠以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我是个粗人,风花雪月的那一套我也不明白,只是这段日子我看着皇上似乎很是在乎皇后啊。”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冠以继续道:“可是今天马公公来传旨的时候,说皇上说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不顾皇后的生死……”
“不行!”允贺大喊道,打断李冠以的话。
李将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般反映,于是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自小就与仙家大小姐亲厚,你待她就想待自己的亲妹子一样。”他刻意咬重了“亲妹子”三个字。
“你今天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允贺,皇上对她的心思,只怕不比你少多少,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心里亦是不好受的。可是你想一想,若是为了一个仙乐晓,我们放过了霍司渊,待到日后肃亲王东山再起,你岂不是把皇后推到了火坑中去?百姓会怎么说她?百官群臣会怎么说她?言官又要怎么说她?你想过没有?”
允贺低垂着眼眸,李冠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席看似忠良的话,允贺能听进去多少。
“李将军,你说的……”他抬起头来看他“你说的我都懂,天下江山,本就不是我们这种无名小辈能比的,百姓,群臣,言官。更不允许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了霍氏江山。”
李冠以笑了笑:“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想开一点,兴许咱们天晟帝的皇后福大命大,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可是李大哥,这些话,当日仙相就对我说过,我自然是知道你们是为黎民百姓好,为霍氏江山好,也是为了允贺好。”他抬头看着李冠以“当日我就对仙相说,乐乐赌的是自己的命,可是我不敢。我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对我来说,旁的事情,皆不是我能管的,我连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霍氏江山?还谈什么黎民百姓?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谈别的?”
“允贺!”李冠以气的脸都红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他驾马离去:“李冠以,我就这一句话,若是今日仙乐晓有了什么意外。我叫你人头点地!”
周围的士兵听了这句话皆是倒抽了一口气。
李冠以认识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只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唤着大队人马,随允贺出了城。
乐乐是在颠簸中醒过来的。
扭过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身边就有人低低的问道:“你醒了。”
她吓了一跳,忙看了过去。霍司渊坐在那里,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风度翩翩的肃亲王几时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他稳稳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其实就算他此刻的样子有点不修篇幅,但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是让他的侧脸依旧英俊。
“我们去哪?”
霍司渊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霍司禄继位了。”
她心里一惊,原来她昏迷的这几日,天下已是大变。
真好,虽然这一切,她出力甚微,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高兴,就仿佛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那个人的身边,看着她皇位加冕,看着他玉面微哂。
像他那样有气质的人,穿上龙袍,定是很好看的吧。
霍司渊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臆想:“我们要去大石国。”
乐乐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三哥下令诛杀我。”
“那你带着我去干嘛啊!!!他诛杀的是你不是我,我可不跟你去那西域的小国,我要回去当皇后!”
开什么玩笑?好好的皇后不做,叫她跟他去西域过流亡的日子?
是他脑袋秀逗掉了,还是她耳朵听错了?
“呵,皇后!”他嘲笑的看着她“你真以为你回去了,就当得了皇后?你那个妹妹这几日一直在御前侍候着,恐怕我三哥的心里,早就忘了还有你这样一个人了吧。”
她一时语塞。
她委曲求全,辛辛苦苦,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和另外一个女子的鹣鲽情深,比翼双飞?
霍司渊看着她的神色,不知怎的居然觉得有些不忍,于是淡淡的道:“反正你们也没有做了真正的夫妻,等到了西域,我给你找一户好人家。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羁绊住你。”
是啊,这才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不是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呢?”
“我?”他居然笑了“如今我是乱臣贼子,到了西域,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从此再不提过去。”
就当自己,从来不是肃亲王。
就当从前的一切,只是醉生梦死。
乐乐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喂!我觉得你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厌啊!”
他斜睨她一眼:“谢谢夸奖。”
她凑过去一点,好奇的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跟霍司禄争啊,不是我说你的,你看他那么受宠爱。你根本争不过他的啊。”
“可能……可能只是为了完成我母妃的一个心愿吧。”
他低下头,眼里一片温柔:“我母妃一直希望我能有出息,这样父皇才会夸奖我,也就会更重视她。我只是想我父皇知道,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许清,也不是只有一个霍司禄。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跟霍司禄比肩,我母妃还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我有出息。”
“现在天下已定,不是我努力就能换来的了。这么多年,我为了母妃的遗愿。没有一刻是在做自己。”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了隐隐的向往“从今以后,我要为我自己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
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笑的一片温柔:“这样是不是很好?”
“嗯!”她点点头“恐怕连皇上都要羡慕你呢!”
马车里传来一片爽朗的笑声,赶着马车的裴子义,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林间小道,夕阳无限好。
那一刻的他们,终于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包袱。
就像霍司渊说的那样,乐乐默默的对自己说,从此再不提过去。
裴子义屏息凝神,周围的草木仿佛有些异动。还未待他仔细的分辨,两匹马儿突然抬起前掌仰天长嘶,马车险些因此而被掀翻。
乐乐的后脑重重的磕在了马车上,她还未来得及通呼,身边的人一下子拽起了她,眼神里似乎透露着心疼:“你没事吧?”
“哎哟喂我的头啊,本来就不聪明,可禁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啊。”
霍司渊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此刻形势危急,一定是霍司禄派人来追杀他们了,只是他不明白,难道他们不知道仙乐晓也在这辆马车里么?
怎么敢这样公然的袭击马儿?
难道不怕仙乐晓也受伤?
心里顿时百转千回,只是不愿意相信霍司禄真的肯放弃仙乐晓的死活。
仙乐晓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抓着他的袖子问道:“霍司禄的人?”
“应该是的。”看见她眼里深深的失望,他笑了笑“别怕,我答应给你自由,就一定会做到。”
她抬头笑了笑:“你还真是言而有信的一个人呢。”
马车在颠簸中逐渐停了下来,霍司渊挑开帘子问道:“子义,什么情况?”
“主子,似是有埋伏。”
话音刚落,草丛中斜飞过来一支箭,直直的射向马腿,那马儿长鸣一声,轰然倒地。马车顿时重心不稳的倒了下去。霍司渊眼疾手快的拽了一把马车里的仙乐晓。
三个人半推半就的跳下了马车。
霍司禄回首看着倒地的马儿,心下了然,这般精准的箭法。恐怕意在威胁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深呼吸一口气,淡淡的道:“出来吧。”
果然四面八方的草木稀稀松松的在动,然后有数十个身着侍卫服的人走出来。他定睛一看。李冠以居然也在。
苦笑了一下:“他何苦如此赶尽杀绝?”
李将军听了他这一句话。不甚唏嘘。恍惚间就记起自己曾经对魏易康说,三皇子豫亲王,才智自是不必说的,这样的人,也只有肃亲王霍司渊才配得上做他的对手。
这样两个人明争暗斗,才不辱没了他们。
然而如今,肃亲王只能带着裴子义和一架马车匆忙逃跑,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纵横睥睨的模样?李冠以是个武将。最看不得这样的英雄末路,总是叫人徒生一阵伤悲。
“肃亲王莫怪。食君俸禄,为君担忧。末将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肃亲王不会不懂的吧?”
他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仙乐晓:“三哥雄韬伟略,自然不是我能比的。可到底是手足,我如今再无心那个位置,你们何苦还要这般纠缠?霍司渊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我就是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不能背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如今他是君,我是臣。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是我要寻一个理由。”
他的身影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仙乐晓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有些炫目,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他也要以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姿态,说着自己庄重的誓言。
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话,他不是不肯死,更不是贪生怕死。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从来,这样的夺位之争,就是伴随着鲜血和虐杀的。
他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声音并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叫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屈服于他周围的气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给我什么罪名?谋反?篡位?我从来没有谋害过我的父皇,他也不是太子。李将军要我如何肯这样死?
霍氏子孙,就是死,也要死得正大光明!”
李冠以有瞬间的失神,心里天人交战,他是个粗人,从来就不懂那些儿女情长,也从来没有什么细腻的感情,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怎的,心里慢慢绵延而出一种折服。他钦佩霍司渊的坦荡,就如同他钦佩霍司禄的谋略一样。
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霍司渊是乱臣贼子,皇上说过要彻底铲除,新帝年纪尚浅,登基时日不足,朝中有的人是昔日霍司渊的部下,就比如蒋焕恒那个老家伙,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就公然藐视新帝。大放厥词,其实谁还不知道他昔日在肃亲王的麾下。
朝中像蒋焕恒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可是偏偏还位居要职,动不得他们。那日蒋焕恒在御书房里跟皇上理论,说肃亲王是霍氏血脉。皇上这样做,未免有失公允,并暗示新帝的权利远没有达到可以杀皇子的地步。皇上当时就摔碎了一个茶杯,他自小就懂得收敛自己的脾气,这样发脾气,倒是不常见。李冠以看过去,只见皇上的手死死的扣住龙案,用力的指甲都发白。蒋焕恒以为新帝不过就是一个曾经声色犬马的豫亲王,却不料他有这样摄人心魄的威力,顿时跪下去,连呼饶命。自此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但是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还是不服霍司禄的。
所以如今皇上这样做,也是要给自己树立威信。虽然有些残忍,但到底还是有道理的。
皇上只能有一个,任何潜在的危机,李冠以都不能——也不允许,因为自己的一念仁慈而放过。
眼见李冠以的眼中杀机渐起,霍司渊猛的回过头来,双手死命的扣住仙乐晓的肩膀:“好好活下去,叫裴子义带你去西域,过你自己要的生活。”
然后他双手一使力,将他推到裴子义的怀里:“子义,带她走!”
裴子义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仙乐晓还在状况之外,根本不知道霍司渊为何突然这样。
还未来得及问,一只手就扣住她的喉咙。
几乎就是同时,李冠以大吼一声:“杀!”
身后的裴子义亦大吼一声:“我看谁敢!”
裴子义的手死死的扣住仙乐晓的喉咙,眼睛里是嗜血的光芒:“若今日我们没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我们就拉这个皇后做垫背!”
周围死一样的沉寂,裴子义突然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要怕,缓兵之计。”
其实她一点都没有害怕,别人看着好像裴子义下手多重,可是乐乐心里清楚,他只是做做样子,自己根本一点都不痛。
那几个侍卫回头看着李冠以:“将军?”
李冠以身上冷汗涔涔,允贺就在不远处,他们只知道霍司渊是要去西域,从盛都到西域有好几条路,他们带兵分头找。刚刚找到霍司渊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去告诉允贺了。如果允贺来,看见仙乐晓是人质,定是不允许别人伤了她的……他浑身一凛,又想起马公公的话。
不由得狠狠咬住牙:“皇上有命,危急时刻,可不顾皇后死活!”
仙乐晓听到了这句话,只觉得仿佛是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从心底往外的冷。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冠以,眼泪就噙在眼底:“不会的,李将军!他不会的!”
李冠以转过头去不看她:“皇后,若是今日末将真的不慎伤到了你,请你一定海涵。等我擒拿了肃亲王,一定给你当面请罪,到时候是死是罚,全凭您一句话。只是今日请你恕末将冒犯,您是国母,是皇后。必定能理解皇上的难处的。
令尊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的服侍霍氏江山。必然也不希望留下这样潜在的祸害。您作为他的女儿,也应该明白。末将求您成全!”
“你骗人!”她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外掉。霍司渊看在眼里,他心下恻然。
他们,都是权力巅峰之下的牺牲品。李冠以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这样的抛弃?
她一个女人,为了三皇子,铤而走险。用自己换出了仙斯嫣,这样的勇气,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佩服。他还记得在肃亲王府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
“可是我信,我信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他们会是惦记着我的。他们愿意竭尽全力的救出我。如果今天我真的不幸死在这里,至少,还会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仙乐晓。你呢?我刚刚说的这些,你行么?”
他当时还嗤笑她这份没有来源的自信,可是当这份自信真的在他面前轰然崩塌的时候,他又觉得不忍心。
他看着裴子义淡淡的道:“算了吧子义,放了她,我跟他们走就是。”
裴子义站在那,仿佛是没听懂他说什么,可是他没有再重复,因为他知道裴子义一定听懂了,因为那个七尺男儿,那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居然红了眼圈。
“王爷……您不能……”
“子义!”他抬手制止他“算了吧。”
霍司渊走过去,看着仙乐晓:“真对不住了,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生活,你看我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带给你自由呢。我只希望,乐乐,下辈子我说什么也不要做王爷了。以后……以后你若是得闲了,就代替我去看看我母妃,给她烧点纸,陪她说说话。她这个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没什么朋友,从前我还能……以后……”他说的断断续续,乐乐听着只觉得悲伤。霍司渊抬手把她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可是她毕竟是我母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还有你……你这个脾气,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啊?仙乐晓,有时候,看开一点,对你对别人,都好。三哥如今在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不怪他,你也不要怪他。如果今日,因为你而没能抓住我的话。你有没有想过,百官群臣要怎么说你这个皇后?黎民百姓又怎么看待你这个皇后?以后你如何自处?”
“霍司渊,你答应我的。”她抬起头来看她,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也一片湿润小扇子一样挠在他心里,他一时怔住。记忆盘山倒海而来。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乐乐就对身后的裴子义说:“走!”
裴子义意会,一只手还掐着乐乐的脖子,另一只手掩护着霍司渊向没有侍卫的方向退去。乐乐挡在两人前面,定定的看着李冠以,李冠以被她看得不自在。
到底是侧过头去,嘴里轻轻的道:“放箭!”
仙乐晓睁大了双眼,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放箭,她总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李冠以刚刚说的都是假的,是逼迫霍司渊就范的,所以她才拿自己做了人质。
眼看那白色的箭羽越来越近,她倒不觉的害怕了。一颗心灰到了极处,再也生不出一丝温度。
她还没有看清那个人是怎么从最后面冲上来的,她亦没有看清他是怎样紧紧的护住她的。
当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有霍司渊俊逸的身体一晃,随后重重的倒了下去。
他的一只手还牵着乐乐,嘴里慢慢的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仙乐晓顿时怔住,时光穿梭,又回到了她十二岁的那一年。记忆里那个俊俏的少年,奇异般的与眼前的容颜重合。她慢慢的伸出手,仿佛穿过看不见的岁月,透过看不见的时光,再次轻触少年的容颜。
“沈渊哥哥?”
霍司渊笑了笑,他的脸色苍白,这一笑,居然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小丫头,你终于想起来了。”
随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小丫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温热的泪滴在他的手心中,他动动手想替她擦干,一如初识的那一年。
可是他伸出手,却只碰到了一片耀眼的白光。
影影绰绰的居然是母妃的身影,他笑了出来:“母妃。”他的母妃亦在对他笑。
这样真好,那么……就这样吧。
他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终于还是无力的落了下去。
“啊!!!!”仙乐晓抱着他渐渐冷去的身躯,崩溃似的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