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霍承元长身立于窗前,问道:“许常德,你可知道。藏人如何样藏獒啊?”
“奴才不知。”
“前几年,亦念在她十六姨那里讨到了一只纯种藏獒,兴致勃勃的带回来见朕,朕早年在战场打仗的时候,见过藏人养的藏獒,此兽凶悍彪悍,透出一股子的王者风范,可是亦念带回来的那只,却全然没有那气质。朕便好奇的问亦念,亦念说,她十六姨怕这畜牲生猛伤了她,便捡了一只自小便好生养着的藏獒赠与她。朕听到这,心下更是奇怪,又问道难不成好生养着的,对这畜牲来说,倒是不利?亦念告诉朕,真正的藏獒,养起来虽然娇气,那只是说吃食方面,平日里那些藏獒要放在极其恶劣的生存环境里,这样才能激发它们身上的本性,才能成为一只真正的藏獒。
旁人只道司禄沐浴天恩,备受皇宠,可是这孩子不比亦念,亦念是女儿家,朕再怎么宠爱都不过分,司禄从生下里就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朕在这位置上座了四十余载,最是明白这里面的凶险,权臣之间的波涛暗涌,贪官之间的暗度陈仓,皇子之间的明枪暗箭。如果朕把江山交给司禄,他定是不能驾驭的。此番也算是给他逼的穷途末路,如果霍司渊那点下三滥的招数就能阻挡了他,那更不要提这权力巅峰的阴谋暗算了。
况且司禄一直无心皇权,朕也是想逼他应战。也好名正言顺的传位于他。”
一番话说下来,许常德已经是听的冷汗涔涔,只道皇上棋走偏招,亦算是放手一搏了。只是瞒的这样好,竟无一人发现,谁敢说皇上老了?
玩你们还不跟玩儿子似的?
嘿!得嘞,人家可不就是儿子!
“皇上睿智过人,奴才真是长了见识了。”
霍承元走到殿外,看着宫门。道:“也不知,能从那里堂堂正正的回来的,会是谁。”
亦念路上耽搁了,皇上亦是知道的,只吩咐许常德暗地里派人保护公主。
许常德此时也不由得说道:“皇上真是千古明君。这一步棋走的虽险,却是险象环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天下江山,本就是这样步步为营,那些个阴谋算计,防不胜防,亦是三言两语无法传授的道理,豫亲王亲身经历一次,总归是不同的。”
皇上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看起来还是那样的伟岸,却不知为何,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萧索。他缓缓的开口道:“也不知道许清姐姐会不会怪罪朕。”
恍惚间就想起了那时候小小的司禄跟自己讲先生教授的课程,他状似无意的问道:“你母妃可曾教你诗书?”
司禄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安的看着他,似是在想要不要说。
他笑了笑:“说吧,朕倒是想知道当年才冠盛京的许清,教了些什么给我的皇儿?”
霍司禄嗫嚅道:“母妃说,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就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爱,带给她的会是这样的禁锢。
她曾经说过他不懂爱,那个时候只觉得可笑,再没有比他更懂得爱的了,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
换来的竟然只是一句不懂得?
如今想来,自己是真的不懂,他对她的爱,是猜忌,是怀疑,是不安,是无奈。
却偏偏不是爱本身。
如果还有来世,初见时,我不要是万圣之躯,你亦不是侯门千金。平平淡淡,护的你一生一世快乐周全。
也就不枉上天把你赐给了我。
允贺带着仙相和仙斯嫣到了自己府内,安置了一番转身就要走,仙贤按住了他的手:“允贺,你去哪?”
允贺见他眼里肃穆清明,定是知道自己要去干嘛,他略一思量,忽的就跪了下去:“请仙相成全!”
仙贤伸手去扶他,他却是稳稳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仙贤不由得长叹一声:“允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且不说她是什么身份,老夫就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能弃天下于不顾,只为了儿女私情呢?”
他咬着牙,眼眶热热的,却是不敢抬头:“三皇子和六皇子皆是雄韬伟略之才,天下叫他们二人中的谁座了去,臣相信都会是千古难遇的圣明之君。我只想救出乐乐,其他的,臣无能为力。”
仙斯嫣忍不住说道:“允贺少爷说的自是有道理,我也替家姐感谢你的一片好意。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你刚刚也看到了,到处都是陷阱,瞬息万变的形势,由不得你这样任性。这次若是三皇子安安稳稳的回来了,他们自然是会放了我姐姐,若是六皇子真的遂了心愿,亦不会为难家姐。天下江山都叫他得了去,他还有什么顾虑呢?”
允贺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今天仙乐晓没有用自己换你出来,你在狱里还能四平八稳的这样安慰自己吗?乐乐赌的是自己的命,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刚刚强自压下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只是克制着不叫它流出来,哽咽着说“我不敢赌她的命。”
仙斯嫣讪讪的不再答话。仙贤负手而立:“天下正值此危难时刻,我辈自当竭尽全力力挽狂澜。自古国破不过两个原因,皇上昏庸或皇子夺嫡。我们这些当官的,拿国库里的银子安身立命,自然亦当为国家效力。可是允贺,你在做什么?真枉费你爹这么多年来多你的栽培!”
“可是现在并没有国破,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三皇子少我一个不至于完成不了大业,可是仙乐晓少了我……”剩下的话竟是生生的堵在嗓子里,连说都不敢说。
“乐乐费了这样打的周折,救出了我和斯嫣,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如今你这样不顾一切,究竟是负了谁的心,你可知道?你若真的想帮乐乐。”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允贺倔强的脸庞,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就应该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仙乐晓从来就不缺少面对这些的勇气与决断。你们两个自小亲厚,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眼泪掉下来,砸在地上,无声的氤氲而开。仿佛不曾存在过,他跪在那里,头低下去。一颗心只觉得揪着的疼,无声的祈祷着,她的平安。
她的心意他怎么会不懂,如果她求的只是生死,就不会代替仙斯嫣留在那里。
仙贤走过去扶起他,看见他通红的眼圈,心里也悲痛难当,却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属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遵命。”
说罢拿出自己脖子上的一块儿玉佩递给仙贤,仙贤跟允栈祥是多年的好友,这块玉佩乃允家单传,传到允贺这一辈,玉佩的价值自是不必说,然而这玉佩上凝结着的允氏几代人的希望,是比玉佩更有价值的存在。
允贺将玉佩交给仙贤,沉声道:“仙相跟家父私交甚好,若是此次允贺没有命活着回来,就请将这个还给二老。告诉他们……就说……允贺这辈子没福气做他们的儿子。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他们的儿子,定然承欢膝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不孝。”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仙贤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又看着允贺的背影,怎么也没法跟记忆里那个整天闯祸的允家大少爷重叠在一起。
仙斯嫣走过来扶住他:“爹,允贺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过担心。”
仙贤笑了笑:“也不知什么时候,你们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看为父,却老了呢。”
“爹……”
你们成熟倔强的面孔,将永远驻足在我苍老的记忆中。
那个用石子砸小厮的少年,已然可以独挑大梁。用自己的倔强和信仰,捍卫爱人。
那个整日里跟着允贺闯祸的少女,也已经长大了。用自己的坚强和勇气,捍卫家人。
可是你们的成长却是如此的叫人心酸,叫人心疼,因为你们面对着别人从来没面对过的挑战。
仙贤亦不知道最后会是谁,活着回来。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仙乐晓跟着裴子义也不知道来了个什么地方,隐约只听见外面的人在争吵。她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可是脸还是很疼,先是被霍司渊狠狠的捏住下巴,后又被裴子义抽了一个巴掌。仙乐晓只怀疑自己这张脸会不会被毁容。
她的手脚被缚住,坐在地上挪动到了门边,耳朵贴上去,外面的声音愈发明朗,竟然听了个全部。
“肃亲王,如今形势至此,您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魏司马现在想必已经赶到,若是殊死一搏,我们就算是胜了,也跟没胜一个样啊。三皇子调动的魏司马的军队,亦不是他手里最有威慑的王牌,可是如今城外十里我们的人马,却真真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了。要是这些将士都没了,我们还拿什么跟三皇子抗衡。您如今这个模样,不是拱手把江山送给了他么?”
霍司渊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裴子义,一切照旧。”
“肃亲王!”
“好了。”他淡淡的打断那人的话“事已至此就犹如箭在弦上,我刚刚是初闻消息急火攻心没有时间仔细的想,现下冷静下来,那三皇妃应当是在骗我们。魏司马的人马走的仓促,显然不是早有准备。他们打的是无准备的仗,我们怕什么?”
听到这乐乐倒抽了一口气。直道肃亲王还是有点脑子的,这样的谋略去做霍司禄的对手,才不侮辱了霍司禄的才智。
正想着,门被人打开。霍司渊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他却仿佛比她更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仙乐晓被他问的无奈:“不巧是你绑架了我。”
“我明明……”
她摊牌:“我代替仙斯嫣。”
“哼!”他冷笑“你还真是姊妹情深啊。又代妹妹嫁人又代妹妹坐牢的。”
她也跟着冷笑:“是啊,因为有一种感情叫做亲情,却是你这辈子都没法感受到的。你只觉得可笑,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你自小就没有霍司禄受宠爱,你的母妃亦没有淑妃受宠,你只是你母妃争权夺利的一个工具。真是悲哀!”
“啪!”
嘴里又涌起一股血腥味,她的脸已经有点麻,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就算有朝一日这江山真的被你座了去,你的父皇也不会喜爱你,你的母妃也不会看见。你的兄弟姊妹都被你亲手推开。我敢问肃亲王,你还剩下什么?天下江山?权贵一时?金银珠宝?你真的需要的,难道就是这些么?”
在她对面的那个俊朗男人,却笑了,眼睛里是满满的悲伤。盛不住一样的流露出来,无法克制,可是他的笑却叫乐乐毛骨悚然。
他轻轻地开口:“我不需要,你说的什么亲情,我根本就不需要那样的东西,而且我也不相信。”
“可是我信,我信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他们会是惦记着我的。他们愿意竭尽全力的救出我。如果今天我真的不幸死在这里,至少,还会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仙乐晓。你呢?我刚刚说的这些,你行么?”
“那好啊。”他笑的更胜“我倒是要看看,天下江山和你仙乐晓。他要选哪一个。”
她被这一句话吓的头皮发麻,只怪自己为什么要自掘坟墓。
霍司禄冷冷一笑,看着眼前的军队:“就凭你们家王爷这样的资本,也敢跟本王来这一套?”
赵甘心里一惊,嘴上却是答道:“我们这几千人的军队,哪里入得了豫亲王您的眼,只是不知道豫亲王觉得,以您自己一人的力量,如何抵抗的了我这区区几千人呢?”
赵甘看了看自己的侍卫,嘲笑着道:“别说我今天只带了几千人,我今儿就是带几百人,也够豫亲王您,死好几个来回了。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那几千侍卫哄然一笑。赵甘回过头来看着霍司禄:“王爷,要不,您给我们来个天兵天将救你于危难之中,也给我这些兄弟开开眼,不然呐,他们下回还不知道好歹。连皇子都敢围剿。”
一袭反话说下来。四周嘲笑的声音更大。
霍司禄亦是不急,其实刚刚出得城门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皇上下旨说要十里之外迎接清归公主,可是城外一片萧瑟,俨然没有迎接的迹象,他心下了然。知道这是霍司渊的计,于是便将计就计,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烟花。这个暗号旁的人看不懂,相信李将军还是明白的。
眼见远处尘土飞扬,他一看便知是有军队驾马而来。
“本王还没那个本事调遣天兵天将来收拾你们这些小杂碎。你们只要回头看看李将军的兵马,便知道本王今天有没有命活着出去了。”
赵甘和众将士向城门方向看去,果然那里尘土飞扬。不难猜也知道定是挟雷霆之势而来。再说李冠以毕竟是将军,手里的兵不知比赵甘多了多少,赵甘心里飞快的算计。李冠以是来救三皇子的,如若三皇子死了……
霍司禄看出他在算计着什么,趁赵甘还没有做出行动。他飞快的跳上了赵甘的马,从后面勒住赵甘的脖子:“赵大人好威风啊。”
此时千军万马已经清晰可见,他看的清楚:“魏司马?”
毕竟李将军和魏司马带来的人数众多,再加上赵甘已经被霍司禄擒住。那几千人涣散了军心,又忌惮李家军的威名。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已然是溃不成军,连连跪地求饶。
霍司禄跳下马来走到魏司马面前:“易康如何知道本王在此遇险?”
魏易康先是恭恭敬敬单膝跪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豫亲王恕罪。”
“易康,你我之间就不要说如此生分的话了。”
霍司禄虚扶了一把魏司马,魏司马站起身来道:“是豫亲王府的秦管家来告诉我的,说是奉了三王妃的命。让卑职来此救驾,恰好城外三里处看见了先我一步的李将军,我们二人快马加鞭,幸而赶上了。”
霍司禄点点头:“我们先回去吧。”说罢上了马,转过头来状似无意的问道“可知道三王妃现下安全么?”
魏易康道:“卑职不知,卑职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赶往这边了。”
他又看了看李冠以,李将军亦摇摇头。
“罢了,先回去再说吧。”
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