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毕竟是皇上的御膳房,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外边比不了的,乐乐心里小小的跟豫亲王府的厨子比了比,居然觉得平分秋色,当下觉得美得没了边。
霍承元看着她问:“三王妃,觉得朕的厨子怎么样啊?”
她眼光流转,笑嘻嘻的答道:“儿媳小时候不爱念书,为着这事儿,我爹没少费心思,他对儿媳说了一句话,儿媳记得很是清楚。从此之后也就不那么怠慢功课了。”
皇上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但是还是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是哪一句?”
“我爹说,良禽择木而息。”放下筷子又一本正经的说“皇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自然也就拥有天下第一的厨子,豫亲王的饭菜再怎么好吃,都输了一丝气势。”
一顿饭居然也吃了好久,霍司禄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说,反倒是皇上,精神很好的样子。
就连站在一边服侍的许公公都说:“奴才这么些天来从没见皇上胃口这么好。”
皇上淡淡的道:“偏就你话多。”
乐乐暗地里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别扭的样子,霍司禄倒是跟他老爹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这样的场景,以后还会不会有,她心里徒生一阵悲伤,记起了五年前,爹染上了恶疾,眼看就要撒手人寰,那个时候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那段时间,就连顽皮如她,也不再给自己的爹爹找麻烦了。心里只觉得惶恐,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要抬头仰望的人,那个有着宽大肩膀的人,就犹如一座山一样,稳住了她的心,然而现在这个看起来从来都不服老的人,突然间病倒了,那是一种信仰的轰然崩塌,那是一种心灵上无法承受的衰老。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霍司禄看着身边的仙乐晓,眼光迷离,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悲伤的情绪,他很少见她这个模样,一颗心只觉得难受。想到她应该是触景生情,于是道:“王妃若是没事,一会儿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了。”
乐乐点点头。
皇上摆摆手:“御医说睡午觉对身体好,我这个老人家要养生。你们先退下吧,司禄,你亲自去把你王妃送回府。”
他求之不得,但是嘴上仍是淡淡的道:“儿臣遵旨。”
看着霍司禄和仙乐晓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霍承元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许公公在一边躬着身子道:“皇上,该吃药了。”
他皱皱眉头,没有答话。
许公公也没有再劝,只是吩咐御前侍候的人:“去把那新疆进贡来的干果给皇上取来。”
霍承元听到这,眉头一挑,大喊一声:“许常德!”
“哎哟喂皇上,您这连名带姓的喊奴才,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许常德跟着他的日子长,还记得那时候皇上得了病,开始只是风热。偏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后来渐渐的大发了,竟愈发的不耐烦起来,连药都懒得吃了,急的太医院医正一把老年纪了还要整日里研究怎样用最少的药达到最有效的效果。
后来还是淑妃娘娘来了,二话不说端来了药,回头淡淡的吩咐许常德:“把新疆进贡来的干果给皇上取来。”
新疆的干果平日里吃自然是美味,只是如果吃了药再吃那干果,只觉得嘴里苦涩难忍,真真的折磨人。
霍承元心里虽有气,但是平日里自己一直费尽心机讨好的人,现下主动示好,求之不得,哪里还能嫌弃这些?
淑妃虽是来服侍皇上进药,却从来不稍加辞色,每次喂完了药就走,多一刻都不待。那时候阖宫上下的人都说,淑妃来之前,皇上是烦躁,淑妃走之后,皇上是暴躁,真真难伺候极了。
此时此刻许常德搬出了这个典故,任是霍承元,也只是默不作声的接过药来,一口一口的全喝了。喝完之后看着那玉色的碗,似是自言自语的道:“给朕取来干果。”
许常德初时只为了想让皇上喝药,哪里真的敢来那干果,这时听他这样说,倒是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眼眶发热,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老奴遵旨。”
从皇上的寝宫到皇宫正门,看来距离很远,只是今天霍司禄却始终觉得这段距离太近了,他不知道这宝贵的时间能用来说什么。恰巧经过了百官上朝的地方,汉白玉阶,青玉的柱子上龙纹威武而神圣。
她看着看着却笑了,不等霍司禄开口问,自己道:“我记得小时候,允贺有一次带我拌成小太监进宫里来玩,当时我看了这条道,记忆很深,因为这里实在太空旷,回家偷偷的问我爹,这条上朝的路,他要走多久才能到文华殿。”
他侧过头看着她,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表情灵动的仿佛是个小孩子,他一直以为仙府最受宠的是仙斯嫣,因此仙乐晓心里一定和爹娘不亲厚,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样的随性,从来不计较这些。
“当时我爹的眼睛眯起来,好看极了,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每每说出有道理的话时,都是这个样子。他看着自己的书架,满满的都是书,然后缓缓的说‘爹走了二十年,才终于站到了那个大殿。所以如果爹不为国家效力,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做人要问心无愧。’其实我爹很少对我说这些,他那个人有话都藏在肚子里,这么多年了。他教给我的就是‘心里有数’这四个字。所以当那天他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很是惊讶。旁人只道仙相风光无限,权大势大。要我说,我爹其实也很不容易,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对得起自己良心,要不违背公正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了,那样会让你成为许多人的挡路石,幸而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圣主,让我爹心悦诚服的为霍氏江山卖命这么多年。”
他点点头,风吹的她的头发有些乱,额前的碎发随着风来回飘动,他看着看着竟有一刻失神。眼看着朱红的门在眼前,这才反应过来。帮她拉紧了披肩,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似是有千言万语,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他帮她整理了头发,尽数别到耳后。显出她一张精致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一下一下,似是挠在他心中。
“等过了这个坎,我带你到江南去看看吧,我本无心权贵,只盼望着父皇的身体能早点康复。从此以后我们两个隐居江南,再不过问这些事。”
鼻子酸酸的,乐乐觉得此时自己如果哭的话,有点太煞风景了,恐怕导演都会怒。于是拉过他的手,笑嘻嘻的说:“豫亲王金口玉言,可不能诓我。”
他也笑了:“我几时说话不作数过?”
乐乐的眼睛亮晶晶的:“说好了的,我等你。”
那日在宫门口守卫的侍卫,皆羞红了脸。午后淡淡的阳光洒在宫门前,徒增了一份不属于这个皇宫的温暖,宫门口一双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无线缠绵。
竟将阳光都比了下去。
本来说好了要送乐乐回府的,无奈在宫门口的时候有人来报清归公主已经到了城外十里,快马加鞭,马上就能进城了。
乐乐见状,对司禄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快去城门口迎接亦念吧。”
他心里也正有此意,现下也没有推辞。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不愿意放开,乐乐假装愠怒的说:“哪里来的登徒子?叫我家王爷见了,不治你的罪!”
霍司禄装模作样的给她作了个揖:“小生见王妃美若天仙,实在是情不自禁。”
她一脚踏上马车,掀开帘子,回头道:“哼,喜欢本王妃的人多了。你算是哪来的?”
说完不等霍司禄还嘴,径自坐进了马车,他摇摇头,失声而笑。
侍从早已牵过他的马,他转过头对侍卫统领说:“回头告诉许公公,就说我出城去迎接清归公主了。”
那侍卫只是低着头,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是。”
这厢仙乐晓到了府里,秦管家正在整理东西,她问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放回去啊?”
秦管家见是她,先毕恭毕敬的请了个安,才道:“前几日王爷说公主要回来了,差奴才把清归公主放在府里的物件都整理出来。”
乐乐更是奇怪了:“公主都已经到城外了。你放回去干嘛?”
秦管家瞪大了双眼看着仙乐晓:“王妃说的意思,可是公主马上就到了?”
“就是啊!你还在这傻站着干嘛啊?还不快拿出来?”
秦管家似是害怕极了,颤抖着拿出一封信。
她犹疑的接过来,只见信上写道:“皇兄,妹妹快马加鞭走了几日,见城外三十里处饿殍涂生,我跟着十六姨学了点医术,人命关天,请皇兄恕我任性。”
后面还跟着一个清归公主的玉玺印。
她看着秦管家:“可确认了字迹?”
“公主以前也往府里寄过信,老奴自是认得的,这绝对是公主的字迹没错。”
是啊,还有玉玺印。哪里还会有假?
那么今天霍司禄就是单刀赴会,城外十里,就算他势力在怎么大,也不可能城外十里还有自己人,再说对方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霍司禄只怕是凶多吉少。
“吟诺!”
“小姐,奴婢在。”
“备马车,回仙府。”又转过头来对秦管家说“你派个稳妥的人,去找魏司马,把情况跟他说了,他平日里与王爷交好,此时应该能帮得上忙。”
秦管家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心道王爷的这些盟友素日里都是极为低调的,就连他也不能尽数的说出谁是王爷这边的人,如今王妃倒是说的精准。
仙乐晓看出了他的顾忌,淡淡的道:“如今王爷有难,豫亲王府切不可乱了阵脚,散了心。”
“是。”
马车已经备好,吟诺扶着她上了车,自己也座了进去,吟诺此时还云里雾里的,只道事出紧急,该是十万火急的情况。
她宽慰道:“小姐不要着急,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仙乐晓没有说话,把脸侧到一边去,吟诺看着竟似是红了眼眶。
“小姐,仿佛是变了一个样子呢。”
“这一路走来,见识的多了。哪里还有以前的心境。”
眼看着到了仙府,她匆忙的跳下马车,回头嘱咐吟诺:“你在门口等我,如果我进去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叫人来喊你,你就赶紧去找允贺大人,知道吗?”
如今,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吟诺点点头:“小姐放心!”
她没再多说,转身进了仙府。径直走向书房,连下人的请安都没有理会。
当她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只觉得晴天霹雳,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书房内,霍司渊看着她似笑非笑。
而自己那个一回了府就爱待在书房里的爹,已经不知了去向。
“嫂子,可叫我好等啊!”
她愣在那里,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到底是虚与委蛇还是开诚布公?
现在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确定陷害霍司禄的正是眼前的六皇子,只是如今连自己都成了他的瓮中鳖,难道这一仗。真的就这样亡了吗?
见她不说话,霍司渊心里也清楚她的那些个算计,只是开口道:“嫂子真是慢性子啊,那份名单,可叫我好等,不知道嫂子现在,可交的出来?”
她别过头:“你说的倒是轻松,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平日里去豫亲王府的左右不过那么几个,都是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去。想必王爷的眼线已经告诉你了吧,哪里还用得着我多言。”
霍司渊走过来,发狠似的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直视:“仙乐晓,你少跟我破罐子破摔,你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不要命,难道仙府上下一百五十六条人命,你都可以弃之如草芥?”
她挺直了背脊:“仙府上下一百五十六条人命,没有一个人是贪生怕死的,天下江山不比其他,有德者居之。我们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你也不用关押我爹了。我爹宁死不从,我也绝对不能违背家父的意愿!”
他微微眯起眼睛,杀机再明显不过。
仙乐晓却了然的笑了:“王爷机关算尽,却不知自己反倒中了计。”
霍司渊面色一凛,手上加重了力气,乐乐只觉得自己整个小巴仿佛都麻了,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你什么意思?”
仙乐晓几不可查的笑了一下,到底是令他乱了阵脚。也怪不得他,对手太过强大,稍事不慎,满盘皆输。
见她不说话,霍司渊心里更加着急。沉声道:“说!”
仙乐晓直视着他,道:“霍司禄前几日收到了亦念的信,早就知道亦念没有回来,王爷若不信,可以随我到豫亲王府去看,他之所以单刀赴会,是想将计就计。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能引得你放出手里的军队,一旦这次一举歼灭了你的党羽,还怕日后你的刁难不成?”
霍司渊听到这里,神情已经不似开始那样自信,她暗自庆幸自己这水平编出来的故事,居然也有听众。
此时有人敲门进来,那男子低着头,看不清样子,乐乐只觉得十分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只见那人三言两语之间,霍司渊已经变了脸色,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想是魏司马已经派兵谴将而去了。再配合上刚刚她说的那些,由不得霍司渊不信了。
不管霍司禄这次能赢还是不能赢,她最起码为他争得了一个平等的战场。
腹背受敌,兵家大忌。
连她都知道的事情,霍司渊如何想不到?
果然,霍司渊立刻朝门口走去,并对那人道:“把她关进地牢。”
“是!”
那人说罢就过来押着乐乐,他略一抬头,帽子底下,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甚至还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
仙乐晓热泪盈眶,只差要喊出来。
允贺掐了她胳膊一下,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