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没有心情在这里狩猎了,大驾当天晚上就匆忙的摆架回宫。
霍司禄先于皇上一步回了盛京,按规矩这本是大不敬的,但是定规矩的那个人都没说什么,默许了他的行为,别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挑这个理。
回了豫亲王爷府,他宣了秦管家来,请了太医院医正以及盛京最好的大夫肖靖,肖靖和霍司禄私交极好,看了仙乐晓的眼睛之后,对霍司禄说:“霍兄,休怪我说话直爽,王妃的眼睛,其实并无大碍,身子虽然在寒冷中伤了元气,但是回来之后调理的极好,想必你们天家所有的奇珍异宝,尽数都补给了三王妃。”
霍司禄眉头紧皱:“可是她的眼睛,为什么还是看不到?”
“此乃雪盲,只要覆住王妃的眼睛,几日之后便可恢复,霍兄稍安勿躁,身体本就是细心调理的,切不可急在一时,免得落下病根。可三王妃年纪轻轻,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待了一遭,恐怕以后王妃的双腿会坐下旧疾啊。”
本来端坐在上座的霍司禄闻声而起:“肖靖,可有办法诊治王妃的双腿?”
肖靖看着一向沉稳的三皇子如此失态,不禁感叹王妃果然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沉吟半响,方道:“肖靖愚昧……”
秦管家这时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说道:“王爷,王妃醒了。”
他顿时紧张起来:“可说了什么?身子舒坦吗?”
秦管家为难的说:“王妃倒是没有跟奴才说身子舒不舒坦,只是叫奴才来请王爷过去一趟。”
肖靖看着霍司禄绝尘而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这么久了,倒是头一次看见霍司禄这个样子,秦管家还站在一边,对他微微躬身道:“肖公子这边请,我家王爷备了薄礼一份,以谢肖公子。”
霍司禄总的那样急促,哪有时间安排这些事?肖靖赞许的点点头“老秦啊!你越来越会当差了啊?改明儿找个机会,跟你家王爷说说,一定给你涨工钱。”
秦管家抱拳笑道:“奴才惶恐,肖公子这边请。”
霍司禄很久没有这么急的走过路,还记得那年冬天,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一日他下了学堂,远远的听见苏嬷嬷的哭声,他不敢相信,一定是苏嬷嬷摔倒了,不然为什么哭的那么凄惨?
那一日的他也是,不管冰天雪地,甚至连斗篷都没披上,横冲直撞的跑去了瑾瑜宫。耳边都是风声,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痛,只念着一会儿见到了母亲,一定要她给自己揉揉。
可是到了宫门口,却说什么都不敢进去了。
就像现在这样,他久久的伫立在仙乐晓的门外,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
到底是推开了那扇门,既期待又绝望。
“霍司禄?”她的眼睛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朝着门口的方向转过头。
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自按住心神:“是我。”
仙乐晓笑了:“恭喜你啊,我妹妹回来了。”
那样的笑容太刺目,他甚至读出了她笑容中渴望自由的意味。
“嗯。”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答,她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甚至嘴角仿佛还在小小的抽。搐。霍司禄头疼的发现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丫头都有着令人哭笑不得的本事。
“哎不是,王爷,我那意思哈……”
“乐乐,你倦了吧?你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转身就要去开门,背后响起了她低沉的声音:“霍司禄!”
他顿住了身:“乐乐,别闹,我很累。”
“我只问你一句,当日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没有回答,径自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霍司禄!你混蛋!!!”
他听见仙乐晓这中气十足的辱骂之后,居然还笑了出来。
很好,你记恨我。
最起码是,记我,恨我。
很值得。
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意外的看见了仙斯嫣。
“斯嫣?”
对面的可人双目含泪,我见犹怜。
“司禄……”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司禄,你还要我吗?”
他沉默了半响,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忧郁是为了什么。
仙斯嫣低低的喊了一声:“司禄……”
“斯嫣,你现在进府,也不是正妃,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她走过来,抱住霍司禄:“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说你还爱我,我什么都不计较。”
他缓缓的抬起手,拍了拍仙斯嫣的后背。
也许,有她在身边,自己会忘记那个人,那样,也许会更好过一点。
仙斯嫣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庆幸的流出眼泪。
她是真的爱着这个男人,如果他今天推开自己,那么自己处心积虑换来的这一切,会是怎样绝望的结果。
她欣慰的靠着他,以为就是一生一世。
仙斯嫣到底是没有过门,就这样待在豫亲王府,也不是个办法。秦管家思量再三,还是去问了自家王爷。
霍司禄头都没有抬:“老秦,你如今愈发没了规矩了。”
秦管家差点老泪纵横,还不是怕给仙家二小姐送回去之后您会发火。
仙斯嫣累了一天,此时难得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秦管家敲门进来,婉转的表达了这意思。
她放下筷子,淡淡的问道:“三皇子怎么说?”
“王爷的意思,是唯恐二小姐您离家数日私家心切,再说您毕竟尚未过门,就这样住在府里,不合礼数。”
她笑了笑,礼数?
这偌大的王府,礼数还不都是那一个人定的?
“我是未过门,可是我姐姐过门了,我来看我姐姐,难道也不允吗?”
秦管家赶紧陪上笑脸:“二小姐说的是,奴才愚钝。那……二小姐今晚上就住在王妃的偏院里?”
伸手不打笑脸人,仙斯嫣点点头:“那就麻烦秦管家了。”
于是上的时候,当仙斯嫣娉婷袅娜的出现在仙乐晓的院子里时,吟诺不负众望的目瞪口呆了。
还是仙斯嫣反应的快:“大姐现在眼睛不方便,我做妹妹的,当然要不离左右的侍奉着。”
吟诺腹诽,恐怕你想不离左右伺候的,不是你姐姐吧。
但到底是主子,该有的礼数可是一样也不能少。
“二小姐说的是,只是您金枝玉叶的,恐怕做不来这份苦差,还是让吟诺伺候您和小姐吧。”
她倒是也不推脱:“那就劳烦你了。”
“二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惶恐。”
两人一唱一和的,气氛倒是好不融洽。
仙乐晓如今眼睛不方便,身边时刻离不开人。吟诺也不敢和仙斯嫣周旋太久,于是福了福身便推门进去了。
哪成想仙斯嫣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跟着吟诺进了乐乐的房间。
乐乐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此时听见开门的声音就仿佛看见了亲人。手舞足蹈的说:“吟诺?”
“是,小姐。二小姐也来了。”
“……哦”声调明显下降,表达了内心的小小不满。
仙斯嫣勾了勾嘴角,她这个姐姐当真是心境澄澈的人,喜怒哀乐一应俱全的都表现出来。
“妹妹坐啊,吟诺,去给二小姐倒水。”
吟诺低声答应,转身就去倒茶。
“妹妹怎么还未回府?”想想又觉得这话好像是在撵人,连忙解释“我是说,你看你走了这么久,父母大人一定很想念你,平时你在府里的时候那都是宝贝似的宠着,咱娘这回看见你回来了,一准高兴,我听说前几天娘还得了风寒,你要是回去啊,保证什么病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姐姐说的是。”
说完这句话,乐乐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暗自检讨自己平日里没把允贺虚与委蛇那套学来,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一丁点的客套话都说不下去了。
恰巧此时吟诺端着茶推门进来,颇有些着急的步伐惊动了乐乐。
“怎么了吟诺,什么事儿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小姐,二小姐。我听秦管家说,咱家老爷打发小厮过来说,叫二小姐今晚上回府。”
仙斯嫣淡淡的看了一眼吟诺,貌似无意的说:“哦?那秦管家怎么会告诉你呢?这样的事,应该是来告诉我才对啊。”
“吟诺不知,但奴婢斗胆猜想,该是秦管家没找到二小姐,无奈之下只好转告吟诺。二小姐恕罪,奴婢逾越。”
乐乐躺在床上,听到吟诺这么说,心里有点不高兴,想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当着我的面给我丫鬟难堪,究竟是看不起我这贴身的丫头,还是看不起她的主子啊。
想归想,嘴上还是说:“吟诺,你去把秦管家叫来。事无巨细的都跟二小姐说明白了。”
语气有点生硬,仙斯嫣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倒显得自己好像赖上这里了似的。赶忙拦住了吟诺:“罢了,妹妹还是回府吧,姐姐说的有理,这么久未归家,此时若是不回家跟父母大人请罪,那未免太不孝顺了。”
仙乐晓也没拦她:“吟诺,送二小姐回府吧。”
“是。”
灯火通明的豫亲王爷府,波涛暗涌。
乐乐的眼睛还被包着,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从未如此澄澈过,终于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是锦衣玉食,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有一个人,住在自己心里,让自己的心不至于空荡荡的。
各房妾室都知道仙斯嫣已经被王爷寻了回来,此后到底是谁主沉浮还不可知,以前仙斯嫣不在,霍司禄总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也没见特别的宠爱过谁。可是这位主子回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怕是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邵霁雯有点担忧的看着文若雪:“文妹妹,你说,那位回来了,咱家爷会不会从此专宠了?”
文若雪掩着嘴笑了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正房的那位,且不说性格不好惹,就是那背景,咱家爷不会那么不经事得罪的。王爷不是毛头小子,宠着爱着,都淡淡的,叫人看不出端倪呢。”
对面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但愿如此,还是妹妹看的清透。”
仙斯嫣回头看着豫亲王府的匾,似笑非笑的说:“当真薄情啊。”
霍司禄打开秦管家刚刚递过来的信,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娘总是对着一张泛黄的纸发呆。后来他渐渐长大了,识字了,才知道原来写的不过是一句诗: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而此时此刻,那样的字体跃然入目,上面只有三个字。
朕老矣。
他走到灯边,烧尽了。
皇权,究竟要是不要?
这享誉天下的权利,到底争是不争?
乐乐的眼睛果然如肖靖所言,过了几日就好了起来,这日早上换了纱布。过了短暂的适应期,终于能够清楚的看到东西了。各房妾室都来看她,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干,净在屋里招待人了。
吃了午饭她跟吟诺说:“下午无论谁来,都给我回了。就说我在睡觉。”
“知道了。”
她也的确是累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朦朦胧胧间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是告诉吟诺自己在休息的么,那丫头怎么会让被人进来。再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眼力见,主人都睡着了还偏往里进。
等等……
说到没眼力见。。。。。
乐乐眼睛都没睁开,悠悠的说道:“允贺,你把你那脏蹄子给我拿走。”
耳边有人低笑出声,她睁开眼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哎我这眼睛刚好,你说你犯得着这么吓唬我么?”
允贺不明所以:“我吓唬你?”
“是啊,老娘的这双眼睛好不容易见识到了光明,你顶着你那一脑门子官司的头出现在我面前,吓的我恨不得自己还是瞎子,你说,怎么办吧?”
允贺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我就不该惯着你,就应该让你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哎哟喂多新鲜啊,你倒是想自己走出去,您走的出去算啊。”
“闭嘴!”
“我不!”
吟诺拿着点心推门而入:“大老远的就听见小姐和允贺少爷拌嘴,这怎么才是患难兄妹的,出来了伤好了,就忘记这茬了?”
“啧啧啧,吟诺不带你这样的啊,你对我有不满可以说,大不了我以后来了给你带点胭脂水粉什么的,求你高抬贵手别说我跟这个躺在床上好几天的女人是患难兄妹不成么?说出去多丢人啊!”
仙乐晓拿起一块点心:“您说说怎么丢人了。我听听,你今儿要不给我说出二十来场戏,甭想竖着出我这个门。”
允贺见她吃的香,也拿起一块,乐乐鄙视的看了一眼,他赶忙开口道:“你说人家女子,大雪封山的,出来了都是腿啊出个毛病。你瞅瞅你这个俗气,我就纳闷了,天冷你这眼睛跟着凑嘛热闹啊?”
“吟诺……关门!放不不!”
吟诺站在一边,迟迟不说话。仙乐晓觉得奇怪:“哎对了,我生病这么久,就没见着俩东西,一个是允贺,一个就死咱家不不啊。”
允贺马上抗议:“你才是东西呢!”
乐乐看都没看他,云淡风轻的评价道:“你是,你们全家都是。”
“你才是!”
她终于瞥了他一眼:“哎哟喂我听您这意思,敢情你不是东西?”
“我……”允贺顿时语塞,思量着怎么说好像都不对,干脆岔开话题“不不呢?”
“对啊。不不呢?叫它出来加餐。”
吟诺低着头。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直说比较好:“秦管家说,不不那天冲撞了二小姐。叫二小姐派人给……”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二小姐回府,出门的时候,咱家不不淘气,围着二小姐叫。二小姐一时生气,就叫来秦管家。说无论如何要把……把这畜牲……”
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抬头看看自家小姐,哎……面无表情,按照经验来说,这是大怒之前的迹象啊。
果然,仙乐晓大拍了一下桌子,几块点心被拍的摇摇欲坠,她纠结了一下,还是伸手扶了一下,这叫她发火的这个动作变得巨囧无比,允贺一个没憋住,乐出声来。
乐乐瞪了她一眼:“你兄弟死了你就这么高兴是不是?”
“哎!说什么呢?”
她也没空理他。继续发火:“啧,真不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什么意思啊这是,这小妞跑了半年多,回来个个事儿都是惊天动地,总是能叫我喜极而泣啊我靠。”
允贺抬手制止她:“我告诉你啊,说话就说话,少拽词。”
“你懂什么!这说明我恢复的好。”
这回他没有反驳她,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嗯,那是,整一大老爷们。”
仙乐晓笑了一下,勾着允贺的脖子,一只手去挑他的下巴:“来,小妞,给爷笑一个!”
允贺还没来得及推开她,房门就被打开了。
霍司禄表情阴郁,周身透着冰冷的气场。
那眼神小刀子似的,让乐乐恨不得自己还是个瞎子。
她不自然的打了个招呼:“呃……你吃了吗?”
显然这个话题不太适合现在的气氛,霍司禄冷冷的开口道:“吟诺,送客。”
她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一下子支走了身边仅有的两个人,看来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