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九哥,你忒阴了
可帝俊,愣是支撑住了。
不止如此,他还显得很轻松,游刃有余的见招拆招,似是在研究后土圣母的路数,不急着抢先攻击。
略居于下,并非没有反超的可能,他跟的实在太紧凑了,就连在场外观战的人,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摸清楚底细。
一丝丝的凉意,从玄冥心底往上翻滚,他习惯性的在周围寻找一圈,看看慕凌空有没有一起来。
目光却猝不及防的在转角处与一个笑意盈盈的光头和尚撞出了金光四溅。
这是谁?
什么时候蹲在那儿的?
玄冥刚刚跟过来时,很肯定没有发现有人。
可就是在无声无息间,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多出了这么一位。
怕他没反应,对方还特意的挥了挥手,用那种略显低沉的声音调笑道,“他们打的痛快,我们也别闲着吧,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大雪山实在太冷了。”
“你是何人?”高手的直觉让玄冥不敢怠慢,心里隐隐猜出这人必定和帝俊有关联,动手前不忘发问。
“你猜呢??”卖了个关子,并不答应,看了人家比划半天,光头早就热血澎湃,禁抑不住。
话说,他在少室山的时候,可算得上的标准的武痴呢。
帝俊忙里偷闲,余光瞥见两人对峙,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苦寻不着的玄冥,心头火窜起了老高,从七窍往外喷着黑气,黑软剑勾缠,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暂时逼退后土圣母。
他停顿在半空之中,大鹏展翅般俯冲下来,以不容置疑的音调命令道,“太一,女的交给你了,把他给我。”
“喂喂喂,九哥,好男不跟女斗!!”太一原地举高手抗议。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哥哥啊?打到一半也能分出心来争抢。
这小子,原本就是他先看中的嘛。
帝俊哪管那么多,舍弃软剑不用,双掌鼓足劲道,恨恨劈了过去,“别看是女的,却是硬茬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错过吗?”
现在还想着怜香惜玉的人绝对是傻子。
你把后土圣母当女人,可人家可是招招黑手,把你当对手。
此时此刻,不折不扣的高手对决。
太一咕哝几句,心不甘情不愿的接手后土圣母,“九哥,你忒阴了,等这事儿结束,我要回少室山当悠闲和尚去。”
惹不起,他躲的起,再多呆下去,天知道帝俊还会推给他多少杂七杂八的破事儿。
可是,和后土刚一接上手,太一的大眼立即晶晶亮,仿佛要咬人似的勾住她,“果然带劲,她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帝俊不理弟弟咋咋呼呼,娃娃脸上布满了阴云,电闪雷鸣,激烈碰撞。
“帝俊,好久不见。”小心应对,玄冥不敢大意,对方对自己恼怒之极,上来招呼都不打,只奔主题,杀招频现,不留余地,分明是想尽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斩杀在当场。
黄塘山欠下的血债,或许真的只有用血才能偿还。
玄冥料想到有一天狭路相逢会再遇帝俊,可并没有料到,生死一刻会来到的这么早。
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
如果说,上一次两人交手,还能勉强打成和局。
短短数月之后的再度相逢,玄冥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悲凉。
那是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他逃不掉了。
这次帝俊是铁了心的想要他的命,不用兵刃,手掌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道铜墙铁壁,每每玄冥想要挣脱而出,就立即会被更密集的攻击砸了回去。
“你的武功……为什么……进步的如此之快???”他不甘心呐。
就算是死,也想知道答案。
一个人的武功,就算是突飞猛进,也不可能数日之内就达到了如此程度。
他想不通。
真的想不痛。
难道——为了报仇,帝俊会急功近利的用个什么法子,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以药物或者别的办法暂时激发体内的潜能,以达到提高武功的目的。
类似的办法大雪山上也有记载,却鲜少有人会那么去做。
杀鸡取卵,得的是一时的利益,药效过后,透支了体内的潜能说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玄冥的疑问,帝俊不屑给予回答。
默不吭声的加快了手脚的动作,哪怕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也在所不惜。
他的兄弟们在地下等着啃噬玄冥的血肉,以报当日断首之仇,帝俊甚至可以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喊,要他速度更快一些,因为,屈死的亡魂早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啃噬他的血肉。
“玄冥——”后土圣母一心二用,发现了倚重的部下正陷入重重危机之中。
帝俊的攻势的确凌厉,可玄冥的反应亦是慢了一拍,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重重挨了几下后,仍兴不起战意。
再这样下去,玄冥命丧于此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有心过去帮衬一把,却被面前的光头和尚死死缠紧,宛若附骨之蛆一般,缠在她左右。
在他身上,后土圣母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心中同样也充满了疑惑。
一天之间,遇到两个年轻人,居然都有与她一战的实力。
这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后土圣母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她几次想要避开小和尚去搭救玄冥,反而被他见招拆招,逼得更远。
最可怕的是,这年轻人从始至终唇畔都带着笑意,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她攻过去,他便接着,尽可能的躲闪,偶尔才会悄悄的挥一拳过来。
势若千钧。
“你的名字?”她终于肯正视眼前的对手,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境界,已经可以获得他的尊重。
“后土阿姨,初次见面,你好你好,我是太一,帝俊的亲弟弟。”嬉皮笑脸的攀上亲戚,嘴里放软,手脚却没有留情。
“太一?……帝俊的弟弟?……你也是萧蔓儿生的孩子???”后土颇为震惊的样子,她一直以为,他们只生了一个孩子。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
“我和帝俊哥哥长的那么像,您居然还看不出来?唉,失败。”避开问题,没有给予正面回答,太一趁着对方心神大乱,转守为攻,虎虎生风的拳头,雨点一般招呼过去。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会一边认着亲戚,一边往死里打。
嘴巴不以为耻的甜甜呼唤,一口一个后土阿姨,叫的这个亲热。
就连那边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帝俊也禁不住身上一阵阵凉嗖嗖,鸡皮疙瘩布满了身。
“怎么会是这样,他——从来都没对我说过……还有一个儿子。”大雪山之主失魂落魄,一时间,多年累积的委屈袭入脑海,夜夜无眠,蚀骨相思,到最后,她依然是一无所有的后土,而他们的儿子,俱已经长大成人,相貌好,武功高,放在哪里,都能招来一片赞叹。
太一笑容纯良,眨眨眼睛,又佯装惊奇的呼喊,“父皇的儿子可不止是我和九哥,后土阿姨你想想看,我都排行到十二了,后边还有七八个兄弟呢,对了,如果再算上那些公主妹妹的话,没有五十,也超过四十个啦,不好意思,很多年没回京城了,父皇后来又给咱填了几个弟妹,实在是没搞清楚。”
啥叫不孝子?
太一便是典范。
诋毁起老爹的名誉来,那是滔滔不绝。
“那么多……萧蔓儿为什么不管?她不是皇后吗?”这些信息,后土之前早已经获得,可再听太一亲口描述一遍,又有新的情绪,百感交集。
“皇后去管皇帝?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和大雪山一样,皇宫内也有它的规矩,岂是人力所能撼动。”几记白眼送了过去,太一把后土当作小孩似的教训,他一口一个阿姨,状似恭敬,却仅此而已。
后土圣母岂会听不出来。
心中气恼的要命,有很多次想要快速的了结掉他的性命,不再听太一胡说八道,搅乱了心神,可不知怎的,无论手下的动作提到了多快,都没办法如愿的让他闭嘴。
龙哥哥生的儿子,怎么都这么讨厌。
这都是萧蔓儿的错。
如果孩子的母亲是她,必定不会如此龌龊。
对,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是孩子母亲的过错。
她心情越是烦乱,太一心里就越乐呵。
嘴巴上自然就更是无所顾忌的胡说八道,反正只要提到了父皇,后土圣母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听下去。
女人呐,只要是动了情,其实都是一个样。
慕凌空陪着萧皇后回到密道之内,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不顾着警告,又悄悄原路折返。
后土师傅返回神殿,空荡荡的村落里立时就多了许多生气,她垂着头,快速急掠,不多时,已经顺利的回到了神殿之内。
没有人守门。
想来应该是接到了撤离的命令。
神殿内无论发生了什么,不得召唤,绝不可以入内,否则必获重罚。
后土圣母并不乐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皇室的纠葛,这也间接的给慕凌空带来了绝对的方便。
顾不得思索太多,她闷着头向里边跑,两边半透明的墙壁下,有暗记清楚指明方向,让她不至于走错了路。
一个转角之后,眼前的情景让慕凌空有点犯晕。
帝俊气势十足,压着玄冥穷追猛打。
另一厢太一略处于下峰,可并不影响着他嬉皮笑脸的调侃,而他的对手,可不就是久已未见的后土师傅,那张寒颤颤的俏脸,冰霜万年不容,虽然在厮杀拼打,却宛如闲庭信步般。
后土几乎是在慕凌空出现的霎那就发现了她的存在,略微惊讶之后,明白了几分。
还不等她有什么动作,缠斗不休的帝俊和太一居然同时收手,放弃拼杀,抢掠回原地。
那姿态,分明是生怕她会偷袭,伤到了慕凌空。
帝俊猿臂一伸,擒住娘子带到身后,用高大的身体挡住。
太一亦是不动声色的挪近几步,护卫住了另一侧的要害,将怀有身孕的嫂子保护的严严实实。
“凌空,你果然也来了。”玄冥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碍于大雪山之主的存在,生生的忍了回去。
他努力的张望了几下,又被两兄弟孤狼一般凶狠的嗜血表情顶了回来,摇摇头,退后几步,摸出金创药开始处置伤口。
有后土圣母在,也轮不到他插言太多,暂且退在一旁,看看情况好了。
慕凌空想挤出来给后土师傅见礼,帝俊与太一根本不允,推搡了老半天,还是被挡在了身后,只得清清嗓子,恭敬鞠躬,“凌空拜见师傅。”
“丫头,你心里还愿意承认我是你师傅?”字字珠玑,含冰带刺,后土冷笑着整理下衣衫,又恢复成往日飘飘欲仙的端正模样,用那种饱含深意的讽刺眼神居高临下望过来。
即使有帝俊和太一挡着,慕凌空还是觉得周身一阵冰凉,体内余温被无行的大手抽走,四肢渐渐僵住,动弹不得。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凌空不敢忘却。”
后土圣母的挂名徒弟非常多,实际上真得到她亲传的却几乎没有,慕凌空的武功大多是由玄冥所教,剩下的就是靠自己刻苦修行,只有在五年一度争夺大雪山排名的演武大会上,才有机会由师傅来评点几句。
她对后土的感觉,更多的是根深蒂固的敬畏。
在大雪山,圣母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无人敢犯。
出乎意料,后土并没有责怪于她,短叹一声,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当日为师命你的师妹传雪帖,只要你完成了那件任务,为师便允许你提出一个条件。”
慕凌空当然记得。
后土圣母命她进宫刺杀萧皇后,而她也曾抱着借此机会,立了大功,然后回大雪山交换自由。
同样也是在那一日,她无意窥破了帝俊的真实身份。
刺杀一事,就此作罢,再也没有提起过。
在帝俊和大雪山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而后,玄冥更是亲手将她和大雪山送上了绝对的对立面。
他明明知道帝俊是她最重要的人,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手,伤不了两人,屠刀却转向了无辜的萧家六兄弟。
往事已过不可追。
造成的遗憾,结下的仇怨,唯有以血为代价慢慢偿还。
慕凌空低垂着眼眸,弯曲翘长的睫毛向上颤动,真觉得此刻有些讽刺。
若非两个男人挡去了后土圣母责难的眼光,此刻的她大概早就已经屈服在师傅的问责之下了吧。
强者为尊,是大雪山司空见惯的准则,可放在平凡人的世界里,却又显得蛮不讲理的很。
萧家几兄弟在后土圣母的眼中宛若蝼蚁般,生生死死毫不介意。
她根本就没办法理解慕凌空怎会因为几条命就连师傅都不要了。
所以说,原因肯定还有其他。
后土圣母将眼神移转到帝俊身上,玩味的瞧着他气势十足的呵护,好半晌也没啥表情。
玄冥休整完毕,立于身侧,习惯性的去寻找熟悉的婀娜身影,可惜被两道宛若恶狼一般的眼神顶了回来。
他别过脸去,暗暗生出几分后悔。
当日之事,他的确是太过冲动了些,妒忌凌空被帝俊夺走,又暂时奈何不得那少年仔,于是就想杀几个他的身边人泄愤,谁想到,此举竟然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掀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瞧着那小子的意思,不杀了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罢了。
现在也不是讨论私仇的时候,一切还等着后土圣母做出决断吧。
后土圣母打过了瘾,反而不急着擒下三人,“帝俊,你的父皇可有告诉过你,大雪山与皇族之间的关系??”
帝俊没搭理。
倒是太一笑的狡黠,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不知在筹划着什么。
“我与你母亲本是一母同胞双生姐妹……”
后土才起了个头,帝俊便不耐烦接口,“这段儿听过了,重复了快几十次,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要还是老调重弹,还不如继续动手开打,他没那份多余的精力等着她拖延时间。
“你居然是急脾气,这点与你父皇又不大相似,想必是承袭自你母亲,血统的确是非常重要,有一点缺失,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够完美。”后土脸上惋惜的表情浓厚,连连摇头,并不把娃娃脸的怒火放在心上。
“九哥,你二姨的气度果然不凡呐……哎呦,干嘛踹我,轮辈分,的确是叫二姨,没错的呀。”太一好委屈的抱起大腿乱跳。
借着这空档,慕凌空总算能从后边挤过来,与帝俊并排而立。
她心里本来还有点惶恐,被太一胡言乱语一番,倒反而放松了下来。
尽管后土圣母的样子,怎么都没法和‘二姨’这样亲热的称呼联系到一起。
神殿内的动静并不算大,却不可避免的招惹了许多有心人的注意,耳边脚步声声响,似是有数不清的人马极速靠近之中。
玄冥面露窃喜。
不管帝俊和他带来的人如何能干,这场比试都到此为止。
大雪山上,能人辈出,陷入重围的他们哪里还有能力脱困?
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出现所谓的奇迹。
帝俊忽的在慕凌空耳边低语几句,锁准了玄冥,极速飙掠过来,同时大喝道,“太一,擒不住后土,你来接管莫苍国!!!”
这句话远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太一冷不丁的激灵下,蹦起老高,“九哥,你忒阴了吧,兄弟我是和尚,如何管得天下?”
帝俊回以耐人寻味的一记笑容,也不多解释,叫他自己琢磨去。
两兄弟在一起那么多年,总有几分‘心有灵犀’。
下一秒,太一果真嗷嗷叫的冲向了后土,“九哥他二姨,真不好意思,我得动真格啦,不然就惨了,您委屈下,保证不会受伤。”
玄冥大窘。
后土的表情阴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从发现这兄弟俩的闯入起,神殿内的气氛就由着他们在主导。
想来就来,想打就打,更口出狂言的想要擒获住她。
当大雪山之主是什么?山鸡野兔?说逮就逮?
可后土还来不及出言斥责,已然感觉到一股异样庞大的压力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逼得她连忙凝神应战。
另一边,帝俊对上玄冥,就显得轻松许多。
他一心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出手狠辣,招招奔着要害而去,不留情面。
玄冥之前已经在穷追猛打之中受了不轻的伤,面对帝俊的愈挫愈勇,只得节节后退。
他很想反抗,却宛若是个牙牙学语的娃娃遇上了大人,被彻底的压制着,保命都显得有些困难。
不远处的脚步声停顿住了。
大雪山的援军迟迟没有到来。
后土神殿成了孤立之地,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也出不去。
搏斗,攸关生死。
双方均不敢怠慢。
倒是慕凌空悠闲了下来,怔怔看着,心中五味俱全,一双小手,轻轻护在腹部,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保护好腹中的孩子。
几个人都清楚她的存在,却没有人过来再伤害她。
“嘭——”闷响声就在不远传来,在她略微走神的时候,帝俊已经彻底的占据上风,重掌猛拍,击中了玄冥的后背,他如同一条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出一条弧线,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千百年孤寂压抑的后土神殿。
慕凌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人之将死,玄冥往日里的好在眼前回放,他曾经手把手的叫她学会武功,在大雪山的那些个日子明里暗里的保护着她,亦父亦兄,无可挑剔。
即便是他后来作孽,杀死了萧家几兄弟,却仍然抹杀不了他对她的好。
慕凌空紧紧攥住了拳,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很想坚定的站在帝俊的立场,与玄冥划清界限,势不两立。
但是,当帝俊面露狰狞,举起手中利刃的那一刻,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移了过去,挡在玄冥跟前。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不经思考。
等她回过神来,双手已然捧住了帝俊的必杀一击。
“夫君……”自家男人的眼神让她忍不住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开场白。
倒是已经奄奄一息的玄冥惊喜莫名,连连深呼吸几次,袖子费力蹭掉了嘴角的血迹,“凌……凌空……”
“你闭嘴。”低吼一声,要身后不知死活的男人少说废话。
玄冥再多得瑟一句,帝俊的软剑绕着弯也得刺入他的心脏。
成功的止住了玄冥的聒噪,慕凌空好半晌才敢抬头去望帝俊的晶晶亮的圆眸,幸好,除了疑问之外,并不见愠怒颜色。
她瘫软的脚踝稍稍多了几分力气,虚弱一笑,“能不能……留他一条命?”生怕帝俊暴怒,慕凌空又急急解释,“只要一条命就好了,其他的,我不管。”
她也管不了。
玄冥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罪。
她如此不讲道理的过来求情,已是逾越。
帝俊的性子,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本就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对她和善温暖,换成别的人,可从来都是严霜满面。
哪个敢因为他生了张娃娃脸就不当回事?
那纯粹是自己没事找死的行为。
慕凌空心脏怦怦乱跳,可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期待的望着帝俊,准备随时再添加些理由上去来说服他。
虽然,她到这会儿还没想出什么好的借口可以冲抵了那几条人命留下的仇恨。
“娘子,给个理由。”瞧瞧,他才没那么容易被说服,这不就要她解释了。
紧绷的娃娃脸上,几条闪电忽明忽暗,酝酿着,积聚着,随时都有可能转化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掉。
“这个……你让我想想,别急,别急。”慕凌空跺了跺脚,急的滴溜溜乱转。
玄冥在她身后继续吐血,墙面到地面,染红一大片,已然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帝俊还算是给面子,慢悠悠的等着,眼梢为太一掠阵,确定他没问题,也不急着上去帮手。
他少室山混了这么多年,那可不是只是吃喝玩乐外加捣乱呢。
真本事,连混带骗,委实学了不少。
老和尚们愿意传的,不愿意传的,只要他看中了,最后基本都学到了手。
要说起灵药补药,太一都是当糖豆子磕着玩,多年积累下来,功力相当可观。
他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
今日与后土一战,倒是慢慢悠悠的把太一平素不愿意展露人前的真本事泄露个十成十。
帝俊发现不必担心后,自然也就‘物尽其用’,让他有机会多‘分担’一些。
反正武功这玩意,留着也不能下崽,能使唤就多多使唤,过期作废,想抓住太一都难。
“娘子,为夫耐心其实不大好,你懂的!”顺便还不忘再给慕凌空增加点压力,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在紧要关头去保护玄冥,都不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联想到玄冥对慕凌空多年绮思,某人身上的呛酸味又浓了起来,一股一股的往外窜,两只圆溜溜的大眼时不时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反正,对玄冥,他绝不会是好念头就对了。
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就掐,绝对称得上是死对头,再有血债缠身,根本不可能轻易的就解开来。
慕凌空心急火燎,头脑还在思考,嘴巴倒是更快了一步,“在我五岁的时候,被玄冥在白熊掌下救过一命;还有十二岁那年,几乎被同伴杀死。还是他出手阻止,夫君,如果没有他,我们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一声幽幽叹息之后,玄冥没了声响。
仿佛是感叹,原来那些事,她还都记得。
帝俊听的很认真,不答话,面容却明显缓和下来。
摸到了门道,慕凌空心里大概了悟,顺着这话往下说准没错,“小时候,没谁对我好,玄冥算是一个,虽然他后来也做了很多错事,让我一度恨之入骨,可是……可是……恩情难泯。”
错掩盖不了对,而怨同样遮盖不了曾经的好。
慕凌空的那份纠结的心情,左右抻着她。
说来说去,那些过往,帝俊其实并未参与过,他不能理解她,也无法责备。
“喔。”帝俊又应了声,大踏步走过去,在她惊恐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把拉进怀中,远离玄冥,“血债血偿,为夫有点为难。”
“我知道。”说话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若非两人紧挨着,还真难听清楚她在嘀咕。
“所以说,娘子有没有更的说辞呢??”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刻意掩藏极深,不让她察觉,“若不然,找点好玩意贿赂为夫,至少让人觉得。这笔买卖不算赔本。”
慕凌空极度无语。
他他他他他,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我身上还有东西能够贿赂到你吗?”她的吃穿用度,皆来自于他,身上那点‘小钱’,还是以前他给的家用,根本就入不了帝俊的法眼。
除此之外,以身相许的戏码也没戏,大婚许久,孩子都有了,称得上是老夫老妻。
“再想想,一定有的。”他模棱两可的回了句,又专心的吼骂起太一来,那小子动作实在是太慢了,看的人心烦。
慕凌空陷入沉思当中,咬着嘴唇,用力去想。
幸好帝俊没准备趁着这个空档再对玄冥穷追猛打,让她能有时间去研究他真正的用意。
那厢,后土圣母与太一之战濒临尾声。
接连数个眼神缭乱的动作之后,大雪山之主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封住了周身大穴,暂时没办法再施展神功。
太一拍拍手,笑容之中难言疲惫,“九哥,人就交给你了。”
“嗯。”帝俊一把拉住他想溜的弟弟,“哪里去?”
干笑数声,太一搓搓手,“接下来的善后事宜,当然还得您亲力亲为,少室山还有事,小弟就不久留了,咳咳,这次出来的时间委实太久,寺里面应该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所以……事不宜迟,赶早上路比较好。”
帝俊鄙视的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戳穿某人的信口胡诌,“和尚们怕是巴不得要你永远不要回去,祸害了少室山那么多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当和尚有什么好?整天呀米豆腐,还不能吃肉,顶着颗秃头,夜里不掌灯都能照的房间通亮。
“换个地方?这倒是个好主意,小弟遵旨。”抱抱拳,太一手臂无力软绵绵,刚刚那一战透支了他的极限,以至于现在连挣脱帝俊钳制的力气都没有。
他一辈子也没有如此乖巧过,陪着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寻找一切可以溜走的机会。
“既然肯遵旨就好办。”
帝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要使坏之前惯有的表情,以十分不合时宜的姿态‘温和’道,“九哥在朝中给你留了个好位置呢,从今往后,咱们兄弟又不用分开了。”
“啊?”苦着脸,唇瓣上下张合了老半天,太一被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九哥也太卑鄙了吧。
他之前明明承诺着……不对,帝俊好像根本就没正面的承诺过。
太一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悲哀的发现,他刚刚高兴的太早了,忘记让帝俊一字一句的给他留下个肯定的答复。
结果……结果……他又中招了!
“想明白了?那就去边上休息休息,顺便照看着你九嫂,别让墙角装死的那个娘娘腔伤到了她。”说罢,撂下了弟弟,示意慕凌空原地站着不要动,帝俊独自靠近,半蹲在后土圣母面前,“一切都结束了!”
后土的叹息轻若不可闻,“是啊,都结束了。”
不愁不恼,倒更像是背负了沉重的担子,一朝有机会,顺势就卸了下来。
“往后有什么打算??”刚刚还是敌人,打过了一场,倒能和颜悦色的聊起天来,帝俊甚至还伸出手来搀扶着她站起身。
“你是莫苍国的帝王,不可能不知道,大雪山和皇族之间的关系。”后土脸色煞白,眸光黯淡了许多,可还能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维持最后的自尊。
“皇帝嘛,只是暂时代替父皇而已,他回朝,龙椅自然也要还回去。”那么麻烦的事儿,谁有耐心一直扛着不放,他还有更重要的人去守护。
“天真。”后土冷笑,“你把江山天下当成了什么?一块破抹布?说扔就扔?”
“扔了又如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帝俊吊儿郎当的笑起来,只是,冷意却如神殿外万年不化的积雪,冷凝在眸底。
“你父皇辛苦守了一辈子的基业,几代帝王的心血,荒废在你手上,他日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后土越说越激动,身子宛若暴雨中的落叶,不由自主的抖动。
天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
若是真在意,又何必劫走了灵帝,闹出一场大笑话来,把彼此都逼入了绝境。
帝俊毫不在意,“那是我的问题。”
与她无关。
天大地大,谁又能约束的了他?
一个后土,何曾能入的了帝俊的眼中。
各怀心思,一时之间,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玄冥的呼吸若有若无,时不时的闷咳两声,那是神殿内留下的唯一声响。
良久,错乱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很快就近到了跟前,原来是一直没有出现的萧维白,身上裹着一股股的血腥气,单膝跪倒在帝俊面前,“启奏陛下,龙腾团各部已控制局势,外边现在都是咱们的人马。”
“做的好。”淡淡赞扬一声,一切早在帝俊的预料当中。
他望向后土,不疾不徐的问,“大雪山的时代,就此终结,不管你们最初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从今往后,这座山峰将不会再有人的存在。”
“那也未必。”后土圣母傲然抬高下巴,虽屈居于劣势,气场不弱。
“慕凌空听令,今日危机,后土无法保全大雪山一脉,你本是众位神王推选出来的继承人选,经过多年考评,虽有瑕疵,却不影响大局,从现在起,你就是大雪山第八代山主,执雪帖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帝俊被激的差点当场暴走。
慕凌空刚救完了玄冥这边,又得硬着头皮扑上去,半抱住夫君,示意他稍安勿躁。
“师傅,这事儿不可以,凌空已然嫁人了,早就失去了继承的资格。”俏脸微红,踯躅许久,又道,“而且,我也不可能放下丈夫不管,常年独居此处。”
“凌空,你是不准备认师傅了?”后土厉声喝问,她就算是没了武功,往日的威严还在。
帝俊开始挣扎了。
慕凌空的小手发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他没当场杀人泄愤,“这也不是认不认的问题,您想的太严重了,事到如今,那个小秘密,凌空也没办法再保守,其实……其实……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皇家血脉,请您见谅。”
晴天一声霹雳,准确的轰中了后土圣母的头顶。
她焦糊着面孔,双目如电,紧紧锁住了慕凌空的小腹。
那里还非常平坦,看不出新生命的痕迹。
“你骗师傅的,对不对?”几乎是咬着牙根,才将这几个字艰难吐出,后土圣母二十几年没受打击了,习惯了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日子,接连遇挫,简直难以忍受。
“凌空不敢有所欺骗,您若不信,可以亲自检查。”略略向前垮了一小步,把手腕递到了后土面前。
帝俊虽不乐意,还是拗不过妻子,只得虎视眈眈的瞅着,随时地方后土圣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危害之事。
言语可以欺骗,可这喜脉,却骗不得人。
后土惊呆了好半晌,才垂下了头,默默收回手指。
“你和我一样,将永远的成为大雪山的罪人。”
她说完,便阖上了黑眸,不再说话,更不肯搭理任何人。
慕凌空心里忐忑,刚想解释几句,却被帝俊扯着手臂往外走,“好了,别听她胡扯了,自己乐意背着枷锁过日子,别想把我家娘子也拐进去陪你受苦,这什么鬼地方,除了冰就是雪,蹲在太阳下都没股子暖和劲儿…………”
“可是……”慕凌空回头张望,不远处,几名龙腾团的侍卫齐齐围住后土,谨慎的将她看管起来。
还好,没有人敢动手虐待,至少维护了她最后的尊严。
“没有可是,难道你想叫咱们的孩子生在这个鬼地方?说好听点叫神殿,说直白点这就是座华丽的古墓,囚禁住人,也锁住了魂,到死了都不能解脱。”强迫她把脸转过来,帝俊异常聒噪,吸引慕凌空的全部注意,“还是随为夫返回人间去过热热乎乎的小日子吧,有肉吃,有酒喝,闲着没事儿还能四处溜达溜达。”
他在紧张些什么?
担忧她见‘权’忘‘情’,会为了当上大雪山之主,而抛下他不管吗?
慕凌空咧了咧嘴,想笑,心头一阵温暖。
大雪山上的寒风,仿佛也没那么冷冽了。
灵帝与萧皇后在神殿之外等候。
帝俊与慕凌空携手而出,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