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3-02
西天有客来,然而这一切都与楚三千无关。
吴人杰打发数十名强者这片刻时光,楚三千怔怔看着身前跪倒一片的西凉诸魔,心思瞬息千转,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洛水城中看群魔降世,邋遢老头说一切皆因你而起。他不明白是为什么,老头也不许他发问。之后血星降临,老头失色,他陷入昏迷,醒来时老头不见了踪影,他三步而入道,逃出洛水城,自此成红尘一过客,来去匆匆。
他一直没有想过,那时西凉八十座主城皆化魔,身在洛水城中,他如何能安然无恙,顺利逃出?
他也从未想过,破魔一真魔,何其骄傲,竟会被他三言两语所打动,甘心做他坐骑,供其驱使?
当年被楚之黄芽追杀,必死之局中识海中忽然浮现一种强大的守护之术,便是魂盾守护。这道守护之术来得如此诡异,那一刻他不知其源头,也没时间去想这些。但事后,他数番思忖,终于明白——他体内有一个人!
这结论让他几欲疯狂——无论是被什么人附身,对修士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附身之魂看不见摸不着,却会如吸血的小虫一般,吸噬宿主的灵魂本源以壮大己身,最终结果轻则奴役,重则夺舍。
楚三千从未想过,宿于其体内之人,会是一尊魔!
一切真相大白!宿于其体内之人,不只是一尊魔,还是众魔之主魔主!
怪不得他能数度濒死而不死,也怪不得
黑暗世界,仍是那方坠落黑雨的黑暗世界!楚三千知道自己是谁,也恍惚中明白——自己为何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面目狰狞,目眦尽裂,抱头惨叫。他头颅中如同有什么东西炸开,瞬间便炸得他心神失守。
其周身八方十地,大宇宙炸开,万朵星河齐齐爆发最为璀璨的光。楚三千如同宇宙星河中的一粒小小的尘埃,永恒光芒射来,将其头颅洞穿,一次次湮灭其身其形,仿佛一次次轮回!
楚三千目眦尽裂,惨嚎不已。大宇宙无穷无尽,众多光芒耀眼夺目,却终究只能占领无尽黑暗一隅之地。光明与黑暗交汇处,数目无量的星辰之中,一粒寻常不可见的星辰突然爆发最为刺目的寒芒。这寒芒为血色,这血色寒芒出现得如此突兀,几乎刹那间就笼罩了一方星河。血光浸染无尽宇宙苍穹,转眼之间,整个爆炸中的宇宙星河都为这血光所笼罩。放眼望去,这血色的宇宙如同一支血色的星河大伞,撑开在楚三千头顶。
那颗唯一真实血色的星辰,电射如陨星,向楚三千降临而来。
楚三千眼中星辰的血色,蓦然消失。
血色星辰没入楚三千眉心。
大宇宙光明与黑暗并存,缓缓旋转,哪里还有一丝血色存在?且这浩瀚无边的星河,竟以他为中心!
楚三千蓦然惊醒,全身已遢湿一层冷汗。
他双眼中蒙着一层冷雾,那是额头汗水流入双眼所致。楚三千使劲眨眼挤出眼中汗水,就看到身前北蝶仍跪在地上,垂首听命。褚庄与吴人杰仰头看着西方天之角落,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楚三千暗出一口气,心思一动,身上汗水尽皆消失。他苦笑一声叹道:“都起来吧!恐怕我不是你们所说的魔主。”
这是一件大事,这是一件小事。但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他是不是北蝶口中的魔主,不是他说了就是。
这种下意识无谓的抵抗,自然没有人相信。
楚三千很快就明白,无论自己说出什么理由,都不会有人真的把它当真——修魔之人,又岂会认错众魔之主?
所以楚三千极明智地不再辩驳,而是面露恼意责备道:“就算我是魔主,你也不能就这么把我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要知道我修为只不过无晦境,估计连你都打不过——如何能保护你们?”
或许是被楚三千几句话逗乐,北蝶抬头,嘴角微微扯动。或许是太久没有笑过,使得她连笑容也做不出。其嘴角只微微一动就转瞬间恢复如常,但楚三千依旧可以看出,北蝶做出的,是一丝笑意——如吴荪儿一般的纯真笑意!这笑意出现在她那张冷俏面容之上,如此突兀,融化冰雪悲伤,如寒梅绽放。楚三千看着这张融化冰寒的笑脸,识海中闪过一个难掩悲伤的身影。但转瞬间楚三千就将其压下,叹息道:“多笑笑才好,仇是要报人是要杀,但生命终究是自己的,该怎样就应怎样!”
很多年以前,久远得楚三千记不清。那时候老神棍刚刚救下小乞丐。但几乎等同于已死了一次的小乞丐,每天都是郁郁寡欢,每日里除了吃饭时间准时出现,其余时间都是独自呆在一个黑暗隐蔽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如果老神棍不找,甚至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老神棍对此头痛不已,于是每日里都在小乞丐耳边念叨些有的没的,大致便是要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珍惜现在。
——没多大用处,却让楚三千每每想起来,就心疼得不能自已。
同样没多大用处,北蝶表情恢复古井不波,固执地再次垂下头,恭恭敬敬。魔息缭绕,西凉数十魔修一动不动,跪在楚三千身前。
楚三千怯懦无语,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解脱。但有些话,不能说!
楚三千怅惘地蹲下身,坐在北蝶身前。叹息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丢下你们吗?”
北蝶一动不动,楚三千无奈摇头:“因为我很怕死!”
“我很怕死。死亡是一种太过恐怖的过程。你知道自己死了,你看不到原本应该出现在你眼前的一切——蓝天白云,大湖落雨,你的眼前只是虚无。不是与光明对立的黑暗,也不是衍化阴阳万物的混沌,只是虚无,什么都没有。”
“这种虚无是完美的虚无,虚无到,你自己也是不存在的。你好像是一缕思绪,一缕念,飘荡在这虚无中,却不能显化任何形状,或者想象显化任何形状。”
“你先是惶恐无措,虚无中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对你产生威胁,但你却会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助的幼兽,想缩在母亲的怀抱里——但无尽的虚无,你甚至不可能找到一个角落蜷缩你也不可能蜷缩。”
“你很快就害怕得想要发狂,你会试图装疯卖傻——但不会有用,这种纯粹的虚无中,你会立刻发现你甚至骗不了自己。无论你是否发狂,对这片虚无都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儿影响。你会知道,一粒飞尘一块石子这样的微小存在之所以是一种存在,其原因就在于无论它多么微不足道,都会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影响——无论这影响多么细微。于是你更加明白,你是不存在的!”
“然后你会绝望,你会想到死亡,你会想要死亡——但你已经死了。你会很平静,很平静,就像陷入沉眠——但你知道你是清醒的。你宁愿不要这种清醒。你不能提醒你自己你的这种清醒,你会觉得自己是浑噩了,你在浑噩中恐惧,你会陷入一环一环无休无尽的恐惧绝望的漩涡,永无出路。”
楚三千绝望回忆着那场恐怖经历的点点滴滴,表情平静声音平淡,仿佛说的是一件极寻常的事。但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那种一环一环绝望加身的感受。这段经历,楚三千从未对别人说过——钟铁匠也没有!两百余年时光,他甚至对“回忆”都充满恐惧。
很多年前楚三千开始修道,知是明非洞真入道三步的真义,他其实很容易便能全部想通!知是明非洞真,与这死亡中的清醒与浑噩何其相似?!但,他不愿去想,不愿意去回忆,不愿意这样走过入道三步!这三步入道,他从西凉城耗到洛水城,从一切如旧耗到西凉覆灭。但他比谁都清楚,若他想,这三步,他瞬间便能渡过!
“我很怕死,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楚三千垂首叹息。他是真的很怕死!说出这一切不是他所愿,也并非非说不可,但他还是说了。他终于明白,片刻之前在那片虚无中,他恍惚中明白的是什么。
那片坠落黑雨的虚无,原本是不落黑雨的。
那片虚无,正是他那场死亡死后所在的虚无。
那恐怖的黑雨,不是要他命的黑雨,而是救他命的黑雨!
“有人对我说,死和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其实我很早就清楚这一点。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灭,却对死的概念再清楚不过。这个人说不死是一件很难的事,死却是一件更难的事。他千方百计想灭了自己,最后他成功了。我没说什么,但我打心眼儿里鄙视他你能明白吗?”
“我很怕死,我不想死!”
“你们的魔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的确是在我身上。”
“但我不是你们的魔主,我只是怕死的小乞丐楚三千,为了宁死也要活命的小人物楚三千。这场成也死败也死,必死的征战很抱歉,北蝶,我不参加!”
“你能明白吗?”
北蝶缓缓抬头。
楚三千毫无坐像坐在地上,恰好能与她平视。
透过那对明亮眸子,楚三千望见一道衡,此衡首尾皆不可见,一面为阳生机盎然,一面为阴死气沉沉。阴阳分明无一丝混乱,如同被一剑斩开。
此衡,为生死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