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21
他独自坐在中庭树下,微微闭着眼睛,渐渐变得和煦的春风吹过树梢,初生的嫩叶像是在风中欢快地唱着歌,有一两只早早地从南方归来的小鸟从屋顶飞过去了,叫声里仿佛带着南方的湿热。
他的手指不可察觉地抚摸着身后的树干,被一个冬天的寒风吹得干裂的树皮开始渐渐变得柔和,顺着树干上或深或浅的纹理,过去的一切开始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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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记忆属于巨野泽畔狂躁的风,每到夏季,半人高的蒿草在狂风中此起彼伏,金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渔船四处游弋,而到了傍晚时分,他就会独自躺在柔软的蒿草上,听着远处的渔舟唱晚,渐渐进入梦乡。
那时的他,不曾想过太长远的未来。
只要能有只渔船,让阿母和他一日两餐能够吃饱,就是生活最大的期盼。
但十四岁那年冬天,久病不愈的阿母还是早早地放开了她孤苦伶仃的儿子的手,没有对这世界流露一丝留恋。
他开始流浪,乞讨,在铁匠铺里当学徒,被经常喝醉了发酒疯的师父殴打,不到一年就无法忍受地逃离,又开始在巨野县城的市集替人搬货,一年下来,他长高了,下巴上开始有了一团青色。
攒了两年的钱后,他自己在城外砍了一棵树,做了一辆小推车,跟他时常为之搬货的老东家谈好了以低价进货,开始在巨野县城内沿街叫卖。
三年后,他靠攒下来的钱去捐了个官身,在巨野县衙里当了个游缴。
走街串巷的三年让他认识了许多人,有时常出远门的商贾,有无酒不欢的郡兵,有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打水浣衣的老妪,也有无所事事爱凑热闹的闲人。
在巨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不清楚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巷弄,也没有他探听不到的消息。
机敏伶俐的他很快得到了巨野长的赏识,不但将他破格攫升为功曹史,还派他去昌邑,参与山阳郡的上计。
一时之间,巨野人说起他的名字,都是敬佩不已。
然而,世事无常。
光和七年,黄巾起义,他刚从昌邑回来,就听闻太平道已经占据了巨野,巨野长不知所终。
跟他同行,正要前往巨野纠察的督邮听说巨野县为贼所占,吓得连仆从都不管了,飞奔着逃回了昌邑。
在阡陌之间犹豫了大半天后,无处可去的他决定为自己的人生赌一把。
他回巨野的路上偷了一个农家的衣服,把自己装扮成庄稼人的模样,跑去参加了义军。
很快,在义军西进的征战中立功甚多的他得到了渠帅的赏识,被任命为小渠帅,领着大约两千个弟兄协同作战。
但更快的是,长社,成了他们的噩梦。
那漫天的大火,犹如蝗虫般的箭雨,让他直到今日,都会浑身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平静。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他不断地从一无所有中打下一个江山,却又一次次地损失殆尽。
他多么希望昨夜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可睁开眼睛,那历历在目的断壁残垣像是过去最令他恐惧的梦魇,鲜血淋漓地告诉他,他的未来,已经不复存在。
睁开眼,再闭上眼,他告诉他自己,他要再次站起,再一次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不屈。
可他的心却在告诉他,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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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日,后来的情人节。
刘震很清楚地记得他度过的最后一个情人节。
或者说,光棍节。
他独自匍匐在升级的道路上,手机关机,没开语音,没跟谁联系,也没拉上o键的朋友陪着自己,一个boss也没打,一个战场也没去,耳机里单曲循环着《今天情人节》,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可乐。
嗯,宅男都是有那么一点小资情结的。
但这个公元2世纪末的情人节却无关风月。
二月十四日上午隅中初刻,昌邑六大商人全部收到了来自郡守府,署名“奋武将军府军师”的公文,从这一天起,在昌邑四姓领导下处于半自治状态的山阳商界正式被郡守府接管。
紧接着,今天的《杂议》公布了让昌邑甚至山阳震惊的消息。
第一条,李家庄和吕家庄昨夜遭遇大火,大部分财产都化为乌有,郡守府对李家和吕家进行了破产保护,两家的部分不动产被低价抵押给郡守府,两家家主进入郡守府任职。
第二条,则是张家和陈家。
张家暴露财政危机,第一债权人陈家和郡守府联合收购了张家全部不动产,陈家收购张家大部分地产后支出扩大,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将旗下所有商铺抵押给郡守府,以获取短期资金支持。
一夜之间,昌邑四姓烟消云散。
这一天,整个山阳郡都沸腾了。
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随处可见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的人群,《杂议》出刊以来,这是第二次在昌邑引领了流言的走向。
而在郡守府旁的听政院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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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签发了进行山阳市场整顿的公文的刘震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他的面前坐着昌邑的全部商人和手工业者,本地的,和滞留在昌邑的山阳其他县的。
这是刘震来到昌邑后开的第一个工商会议。
坐在刘震身边的陈宫已经为大部分人所熟悉了,号称“铁面无私”的代理法官即使是在外县,也同样如雷贯耳。
“大人之意,乃是设立‘商会’,以为商贾议事之所,监管市场之用?”余羡一字一顿地回问刘震,脸上的疑惑一如当初刘震宴请昌邑四姓和六大商人时的表情。
刘震点点头,“然。”
“草民有一事不明,”另一个人说话了,“依大人所言,‘商会’者,商贾自治之,‘商会’头脑,商贾自选之,而官府不可干涉。然我等向来各自贱买贵卖,不问他人之事,要此何用?”
刘震扭头对陈宫一笑,昨天晚上,他找陈宫讨论这个《山阳商会细则》的时候,陈宫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有商会,我是低买高卖地做生意,有时赚有时赔都看天命,有这个商会,我还是这么做生意,赚就赚得昏天黑地,赔就赔个地覆天翻,要这个商会干毛用?
“诸君经商,所为者何?”刘震没有像昨晚跟陈宫解释的时候一样,直截了当地说明商会对官府和商人的益处,而是首先反问了一个问题。
还是问话的那个人回答,“自然是逐利。”
刘震点点头,“诸君逐利时,可有赔本之时?”
“为商者,赔赔赚赚皆是常事,自然是有的。”
“昌邑麻布如今几何?”
商人们都笑了起来,余羡小心翼翼地回答,“各家有各家的价,自然是不一而论的。”
刘震也笑了笑,“既然如此,有一外县人欲贩麻布往北边,余成足卖他一尺……”
“二十钱。”余羡忙接过口。
刘震笑着点点头,“成足卖他一尺二十钱,魏伯玉卖他一尺……”
之前问话的那个中年人也忙接过,“十八钱。”
没等刘震接着说下去,余羡改了口,“十七钱。”
众人哄笑不已。
刘震也是笑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现在此人又走去何为瑾铺中……”
“十六钱,不可再低了。”被点名的中年人忙报了价,还示威般地看了看他左侧的余、魏两人。
刘震还是笑了笑,“一尺十六钱,此是最低价,然而,此人告之何为瑾,魏伯玉卖他一尺十五钱,为瑾又如何说?”
何瑜一愣,“自然是不信的。”
刘震笑着问,“为何不信?”
何瑜撇着嘴,“麻布一尺十钱收之,卖他一尺十五钱,每尺五钱利,车钱占其二,自取其三,莫非魏伯玉不给伙计开月钱了么?”
众人大笑,魏琪恼着脸看着何瑜,“竖子,我也不曾贪过你的利,如何如此埋汰于我?”
刘震笑着摆摆手,“本是我有此问,故为瑾有此答,伯玉无须置气。”
众人笑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
刘震环视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诸君本是逐利之人,然适才片言之间,每尺利便少四钱,百尺便是四百钱,千尺便是四贯,试问诸君,谁愿少得这四贯利?”
余羡不愧是多年的老商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人之意,是我等可在‘商会’中议好价格,无论何人买卖,只是一个价?”
刘震点点头,“然。不仅于此……”
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半时辰,成立山阳商会,同时成立手工业者协会,对物价进行统一调节,对市场进行初步的调控,等等议案,得到了商人和手工业者的一致通过。
刘震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让山阳的市场规范化还只是第一步,他的后招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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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在讨论成立商会和手工业者协会的第二天,也就是二月十五日,刘震又签署了一条公文。
这条公文的内容很简短。
即日起,郡守府成立法务局,公开征募任职者,俸钱二十贯一月,识文断字者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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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