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29
刘震下了车,看了看风雪中屹然挺立的辕门,也不等李魏等人跟上,就径自走到门边,递给卫兵一块牌子。
在值更房内的卫兵接过看了看,顿时起身行了个礼,开启了大门。
这是还在怀县时刘震定的规矩,重要部门,比如说校场,监狱,各类军用或者民用仓库,档案部,城防司,俘虏营,还有过了关门时间的城门,进入人员都必须先在相关部门进行登记,然后领取证件。
而以上这些部门的卫兵,也必须见到证件才能放行,无论是谁,哪怕是曹操本人,没有证件,也不得随意进出。
这个所谓证件自然是马钧和他手下的工匠们按照刘震的理念设计出来的,每日一换,很难仿制,而且为了保证这一点,刘震还规定制作证件的木材每七日一轮,七种木材每天随机选择。
负责检查证件的卫兵也是统一培训,每日一换,防止有人钻空子。
卫兵对照证件上的登记人数,数了数跟在刘震身后的李魏等人,弯下腰从小窗口里探出头,“军师大人,那边两个人不进来么?”
刘震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马车就停在外面,他们不进去。”
卫兵点了点头,又缩了回去。
随着齿轮咔咔作响,沉重的木门渐渐提了起来。
刘震没等门完全打开,就弯腰从底下钻了进去。
跟在后面的李魏等人没办法,也只好学刘震,一个个慢慢钻了进来。
“大人,按照奋武将军的吩咐,高顺在甲等四号房,张辽在乙等一号房!”风雪越来越大,引路的小队长不得不凑近刘震,弯着腰提高了声音。
证件上不仅有来访人数,同时还有来访目的,卫兵验过证件后,小队长就接到了相关信息,连忙从温暖的营房中赶出来,亲自为刘震带路。
刘震缩着脖子,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那便先去甲等四号房!”
“走这边,大人!”小队长插着双手,厚厚的斗篷被狂风吹得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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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等四号房。
所谓甲等乙等,不过是按照俘虏的身份地位来划分的,比如吕布,他就无可争议地被关在甲等一号房。
高顺作为吕布帐下头号大将,地位仅次于吕布的小舅子魏续和亲近骁将成廉,按照这个顺序排下来,高顺就被安排在了四号房。
这个俘虏营是临时建的,基本上跟21世纪的活动木板房差不多,墙壁不厚,不怎么保暖。
刘震进来的时候,高顺正在喝着小酒。
在这种人都快冻成冰条的鬼天气里,没有暖气也没有取暖器的古人除了喝酒吃辣椒这种土办法,也没其他驱寒手段了。
正慢慢品味着难得一尝的浊酒的高顺还在感受渐渐暖和起来的身体,却惊讶地看见一个雪人推门而入,使劲拍着全是积雪的斗篷。
跟在后面进来的小队长看见高顺的表情,也顾不得拍落身上的雪,忙给他介绍,“此乃奋武将军帐下军师,刘大人。大人,这边是降将高顺了。”
“俘虏,”高顺似乎有点不满意小队长对他的称呼,“某不曾降也。”
小队长一愣,也不反驳,只是替刘震拍掉身后够不到的积雪,放下暖炉,便出去关上了门。
刘震抖了抖斗篷,好像肩膀上还有积雪似的,看了眼有点警惕的高顺,伸出了空荡荡的右手,“请坐。”
高顺盯着刘震的左腰,慢慢坐了下来。
刘震一笑,拎着暖炉放到高顺面前,自己挪过一张席子,也坐了下来。
“君此行,”高顺看着完全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的刘震,也没做什么反应,等刘震坐下来后,才开始发问,“是为曹氏作说客乎?”
刘震拢了拢斗篷,小心地伸出双手放在炉火上慢慢翻转着,闻言一笑,“非也。”
高顺怔了怔,又准备再问,刘震却指了指几案上的小酒瓶,“来一杯否?”
高顺扭头看了看酒樽中的浊酒,犹豫了一会儿,从几案下的抽屉中翻出一只小碗,给刘震倒了半碗,递给他。
刘震小心地呡了口,感觉还行,便一仰头,把半碗酒都倒进了肚。
只不过,这浊酒虽然没有除夕宴上喝到的爽口,后劲却大得多了。
一口下去,胃里顿时如同火烧一般灼热着胸膛,身上很快就暖和起来了。
还以为不会有多大后劲的刘震一口喝得猛了,当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后,眼泪都出来了。
“先生,无恙否?”在门外檐下守候的李魏听到咳嗽声,担心刘震出了什么事,忙敲门大声呼唤。
刘震捋了捋胸口,感觉好了点,“无事!”
高顺冷眼看着刘震的糗样,不明白对方在玩什么把戏,也没做什么反应。
刘震抹了抹嘴,一指那还让他心有余悸的小酒瓶,“自酿的?”
高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
刘震自失地一笑,也是,高顺哪来的自酿酒,想必是牢头看天气恶劣,分了一点给他御寒。
“闻君高才,”刘震跟高顺大眼瞪小眼互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今有一事不明,君可为我解惑。”
自顾自地喝着酒的高顺也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等着刘震的后话。
刘震低下头,看着已经在炉火上烤得干燥无比的双手,“今曹奋武据有兖州、河内及河南尹大部,北有袁绍,东有陶谦、田楷,南有袁术、刘表,欲取天下以奉天子,君可有计策可以教我?”
在临行前,刘震特意去问了郭嘉,吕布固然并非不可或缺,可他手下的猛将却是目前的曹操所缺少的,如果能够全部收服,对曹操来说,不亚于得到第二个兖州。
但问题是,要怎么收服?
正在看着手里的军务报告的郭嘉闻言,抬头一笑,问了刘震一个问题。
“某闻老聃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何谓之?”
刘震不明白。
他当然不是没听过这句话。
刘震不明白的是,郭嘉问这句话的用意,以及他想要刘震明白的是什么。
不能太挑剔,有什么样的材料做什么样的菜?
还是要文火慢熬,耐心等待高顺等人的投效?
不得不说古人就是这点不好,总爱跟人打哑谜,猜出来了孺子可教,没猜出来朽木不可雕也。
但刘震不明白归不明白,也不管高顺等人最终会不会投效,他的穿越生活总归还是会继续。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刘震只能继续计划好的行程,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俘虏营。
现在,面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顺,刘震像是隐约明白了郭嘉的用意。
听到刘震问题的高顺表情有点错愕。
他原以为刘震会问一个说客经常问的问题。
你的老板多么差劲,哥的boss多么牛掰,为什么不过来跟哥一起打工?
这才是一般的说客会问的问题。
刘震的问题,就好像高顺已经是曹操手下的马仔了一样,居然问他曹操今后要想把生意做大,得先去抢哪个帮派的堂口,这尼玛不是扯淡么?
这种感觉让高顺很不爽。
高顺虽然为人木讷,也很少跟吕布提建议什么的,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思考了。更何况高顺其实还是个隐藏的高智商boss,刘震这点离间的小伎俩,怎么瞒得过他?
“先生大才,顺不敢班门弄斧。”高顺并没有表露出识破刘震计谋的意思,只是明着表扬了刘震一句,拐个弯拒绝了刘震的“请教”。
刘震一笑,也不点破,只是从袖口中掏出一卷画满了图形的白纸,轻轻放在了几案上。
“如今温侯已为我阶下之囚,陈公台亦不日将来此与君为伴,震有一问,吕奉先若降,君当何处?”
高顺毫不犹豫地开了口,“温侯即吾主,主何往,某自随之。”
刘震拍了拍手,“将军高义。既如此,如今温侯已降奋武将军,为骑射校尉,将军可愿降否?”
高顺一怔,随即笑了。
刘震当然是在胡说,他都还没见吕布的面,怎么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投降?这个时候的吕布可不是后来下邳城的吕布,锐气还没被磨掉呢。
“先生既言温侯已降,”高顺不上当,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震,“可有信物?”
刘震一笑,“信物尚未取得,得将军承诺,即可到手。”
高顺怒极而笑,“曹氏帐下,尽是如此无赖之徒乎!”
刘震也不着恼,摆了摆手,“一言以试之,将军何必当真?”
高顺冷哼一声,“君既已试过,当知高顺为人,可速走。”
得,下逐客令了。
刘震摇了摇头,站起身,“既如此,将军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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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已经在对面的空牢房里跟小队长和牢头坐在一起喝酒御寒的李魏等人一见刘震出来,忙出门迎上。
“先生,如何?”李魏背朝着风向,替刘震挡住风雪。
刘震笑了笑,“还未可知。”
李魏一撇嘴,“却是让先生白跑了这一趟!”
刘震摇摇头,“无妨,总要一试方知。去乙等……几号房来着?”
李魏回头朝空牢房内大喊,“张子!张子!过来!先生问话!”
小队长搓着手慌慌张张跑过来,“不知大人何事相询?”
刘震跺了跺有点冷的双脚,“张辽在乙等几号房?”
“一号房,”小队长忙不迭地回答,一边让开了路,“大人请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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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等一号房。
张辽并没有对刘震的到来感到惊讶。
事实上,作为一个本就不是吕布嫡系的将领,张辽并不受吕布重视,而他也没打算对吕布表现死忠。
刘震一来,张辽就有点破罐破摔地笑着说,“军师此来,某死期将近乎?”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刘震不得不说张辽的反应完全打破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老套,基本上就是对付高顺的那一招,喝点小酒,唠点磕,然后留下他预谋好的东西。
但现在,刘震只能打个哈哈,勉强笑笑,然后把其他人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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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和兴平元年的反常之处有很多,比如从十月开始就刮起的强北风,比如直到正月才开始降雪,还比如由陈宫主谋的这场贻笑大方的未遂政变。
刘震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为这场预定好的灾难做好准备,毕竟在历史上,陈宫是等到曹操第二次征徐州时才发动的政变。
在那个时候,在第一次征徐州时耗尽了兖州大部分存粮的曹操一等秋收结束,就匆匆再次出征,他的后方是一片空虚,在这个时候发动,胜算更大。
如果不是陈宫在最开始的战略上没有跟吕布达成一致,使得吕布只是占据濮阳而没有攻取作为青州兵大本营的东平,曹操也许就因为这场政变而提前领便当退场了。
但是,刘震不会想到的是,正是他进行修正后的屯田制以及新税法,让陈宫在曹操因为在徐州大肆屠城而引起士人公愤之前,就举起了反旗。
屯田制最大的一点,就是禁止私自兼并土地,一切扩田活动都必须经过官府批准,作为官方代言人的曹操是直接的最大受益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反对的。
但对以陈宫为代表的士族来说,这就无异于公然否定士族占有土地的合法性了。
不说因为实行耕战的商鞅被秦国贵族弄死的例子,就说最著名的,商纣王,就是历史上第一个搞自上而下的改革而被全国人反对的杯具。
纣王是周人的称呼,为了体现自己的正确性和合法性,但商人对纣王的称呼是帝辛。
我们看封神榜,纣王是个几乎什么坏事都做尽了的暴君,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
当时帝辛刚刚平定了东夷,国内比较安定,但同时,达到顶峰的奴隶社会也开始暴露出了一些问题。
比如说疯狂的蓄奴。
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人本来就少,奴隶主疯狂蓄奴,这就让最大的奴隶主帝辛没有多少奴隶可用了,国家正常运行受到阻碍,人才无法得到正确的对待,商帝国就开始渐渐走上了下坡路。
帝辛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于是,可以说是天才的帝辛天才地发动了自上而下的改革。
而改革的第一条,就是任用奴隶为官。
本来这也没什么好诟病的,帝辛的老祖宗商汤还用个厨子伊尹作宰相呢,而且还是别的国家陪嫁过来的厨子。
但商汤没有估计到其他贵族保护既有权利的决心,按照周人的说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的土地和人民都是劳资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帝辛很草率地强夺了贵族和诸侯的奴隶作为己用。
当然,帝辛把那些奴隶抢过来也不是让他们给自己当奴隶,而是选择其中有才能的当官,没什么大本事的就让他们去当兵,在战场上为自己博一个未来。
而且,帝辛不光任用原本就是中原人的奴隶为官,还任用九夷的奴隶为官。
用我们现在话来说,帝辛的做法就相当于签署了《解放黑奴宣言》的林肯,提前三千年在天朝实现民主和种族平等。
只不过,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就是疯子。
即使是生活在民主社会的林肯都会被奴隶主枪杀,更不用说生活在三千年前基本上只要敢抢什么都能得到的原始社会的帝辛了。
于是,牧野一战,代表着奴隶主利益的周人获胜,连被自己解放的奴隶都不拥护的帝辛黯然领便当退场。
所以,刘震是幸运的,他至少还有个行事不拘常理的曹操在背后支持他,虽然即使是曹操也没办法对抗全天下。
梦想着天下一统世界大同的刘震并没有意识到,陈宫的叛乱只是个开始。
就如同轻而易举失了兖州又轻而易举得了兖州的曹操一样,问题出现了,解决了,但真正的核心并未被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