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28
下雪了。
刘震抬起头,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呼出一口白雾。
李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
这里当然不是燕山,21世纪的刘震虽然也到过几次位于北方的帝都,却都很遗憾地错过了燕京的雪。
就像每个生长在南方的人,生于南方也长在南方的刘震很少看见漂亮得震撼人心的雪景。
记忆中的冬天总是阴冷而潮湿,难得一见的暖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又很快缩回去,舔一舔干燥的嘴唇,总能尝到带着一股化合物味道的护肤霜。
记忆中的冬天,是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然后迅雷不及掩耳般地缩回去。
公元2世纪末的冬天,很让人新奇,而且百看不厌。
在后来的地图上,兖州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山东西部的一块。除了帝都就再也没到过其他北方城市的刘震自然不知道21世纪的山东会有什么样的冬天,但至少现在他看到的感受到的,很让他觉得满意。
大如巴掌的雪花朔朔落落地盖住了天地,刘震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伸出手,捧住一手冰凉。
据老人们说,已经有很多年没见到这么冷的冬天了,光和末年的时候,有过一两个寒冷不输往年的冬天,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到了初平四年的年末,这股异常强悍的寒潮再次席卷了中原大地。
刘震隐约记得初中的历史书上说过,正是在汉末到西晋初年的时候,北半球的气候带发生了变迁,原本属于亚热带气候的河南山东一带开始转为温带气候,而相应的,北方和南方的气候带范围都在发生扩大和迁移。
气候的变迁也导致了一系列人类活动的变迁。受寒冷所驱使,胡人开始大规模南迁,直接导致了汉末乌桓人和高丽人的入侵;亚洲象等热带动物和热带雨林的南迁,也使江南一带开始变得更为适宜中原人生存。
刘震当初上历史课时并没有认真听多少,毕竟那不是他的专业,不过作为一个经常玩历史类游戏的宅男,没事上上度娘是个不错的消遣。
刘震还在回想,身下猛地一震,然后一歪。
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卡住了,还请稍候。”车夫弯着腰瞄了一眼,有点惶恐地跟刘震报告。
刘震一笑,“无妨,我下车等候便是。”
车夫不住地请罪,跟着一起走的李魏把他推到一边,扶着刘震下了车。
下了车才发现,问题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无盐不比怀县,更比不上濮阳,城内城外基本上都是泥泞路,一到雨雪天气,就只能步行,跑马都会伤到马脚。
刘震并不了解这个情况,不说以前在谯县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怎么出门,就是在怀县的时候,经过数次修整又铺了部分青石板路的河内对经常需要巡检屯田情况的刘震根本不是问题。
而现在,刘震只能等着了。
慌张的车夫和几个卫兵开始想办法把马车从坑中弄出来,为了减轻马车重量,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扔了下来。
“准备——”李魏安排了三个人在车尾,车厢两边也各站着两个人,车夫控制好两匹马,一切准备就绪后,口号开始喊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住了这辆陷入泥坑的马车,指指点点地看着。
刘震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挠了挠后脑勺,却也只能吸着鼻子干等着。
第一次尝试很快就结束了,沉重的车厢纹丝不动,两匹马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雾气笼罩着马鼻子,从未消散。
李魏转到车尾,仔细看了看,“再来!”
当初设计这种四轮马车的时候,刘震考虑到它的主要用途是给身份高的人出行用的,所以装修风格虽然简朴,但内部家具极其完备。
固定的如同小型药师桌的茶几,固定在车厢壁的两盏中型封闭油灯,两个手炉,放备用木炭的一尺见方的膝盖高木箱,全副笔墨纸砚,以及为长途旅行准备的单人榻,更不用说还有个固定在地板上的炭盆。
而车厢壁也是用大木切割做成,厚度足以抵挡强弩近距离射击,而为了冬天保暖,还有可拆卸的厚厚的挂毯和地毯。这一切加起来,整个四轮马车光是车厢的重量就达到了恐怖的两百多公斤。
这个重量,就连曾经独力举起营门辕木的典韦都没办法独自撑起。
也因为这些,拉车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神骏,要不然马车做出来就只能放在原地当展览。
只不过,“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句话说得很对。
再神骏的马,也没办法把两百多公斤的重物拉出深坑。
而虽然有人力的辅助,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每次都是车厢摇晃了几下,眼看着要出来了,又轰然一响,退了回去。
设计的时候只想着怎么舒服怎么弄的刘震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还会被自己给坑了一把。
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马车给弄出来后,李魏只好有点无奈地建议刘震骑马去俘虏营,或者干脆换个日子再去。
骑马去……
待在安全温暖的车厢内欣赏雪景是一回事,但亲身感受凛冽的寒风以超过七十码的速度奔驰在大雪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震抬头看了看丝毫没有退散意思的厚重雪云,决定还是换个日子再去了。
毕竟,高顺和张辽又不会跑,这又不是个限制完成时间的任务,他何必这么赶。
不过说起来,古代还真是什么都不方便,像现在这种情况,就只能把马车放在路边等天气好的时候再想办法弄出来了,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把这种生活方式保存了几千年的。
如果在现代,不说根本就没可能遇见车子陷进泥坑爬不出来的情况,就算真的出现了,千斤顶神马的各种装备齐上啊!
刘震牢牢骚骚地准备冒雪走回去,经过马车车尾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是车轮陷入泥里出不来了,下了车也就习惯性地任由李魏他们去弄,自己根本没往车下看,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这个坑还是因他而起的。
刘震在怀县规划了一个可以说不亚于这个时代的洛阳的中型城市,宽阔平整的石板路,设计科学的排水渠和四通八达的下水道,再加上初见雏形的公共交通,让出兵东郡后就再也没回去过的曹操怀念不已。
于是,已经改名程昱的东平相程立就接到了他更改角色名字后的第一个任务,重新规划国治无盐城。
并且,依照曹操的要求,在刘震收复怀县后,程昱还特地去怀县实地考察了一番。
所幸当初的规划图纸刘震还留着,那种科学的画图方式和规范的度量衡在当时着实让荀彧和郭嘉惊艳了一把,而程昱在见到图纸后,直接就把刘震跟天才画等号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如果说牛顿还可以说是站立在巨人肩膀上的天才的话,刘震就完全是在那个在真理的浩瀚海洋边捡到贝壳的孩子,没一样东西是他自己的。
不管怎么说,仔细考察了一番又认真琢磨了好久刘震的图纸,并且还时不时找刘震探讨几次的程昱成竹在胸后,就趁着秋收完毕,开始了无盐城的第一期规划工程。
当然,不得不说的是,曹操选择无盐城作为程昱涉足城市规划的试验点是有点歪打正着的,因为无盐的地势跟怀县很相似,都是一面临水的河滩城市。
如果选在昌邑,那程昱说不定还得想办法去挖个护城河出来。
毕竟,古人的城市卫生概念可不比现代,怀县旁边的沁水以前可是映着青山绿水格外秀丽的,而现在,下游的河水早就被各种排泄物弄得大煞风景了。
不过,并没有携带什么化合物的排泄物倒没有影响沁水的自我修复能力,不出十里,沁水照旧清澈无比。
十月底程昱开始在无盐大兴土木,到十一月下旬就不得不停工了,天气越来越冷,即使不考虑民伕的身体状况,也得考虑即将到来的新年活动。
而无意中被刘震撞到的深坑,就是还没完工的下水道疏通井口。
民伕收工的时候还是初冬,天气虽然渐渐冷了,却并没有要下大雪的预兆,没什么公共安全概念的民伕也就放着那么一个深坑不管径自解散回家了。
而且,一般来讲,路人也基本上没可能会掉到里面去,因为这个坑还刚开始挖,还没有半人高,顶多也就半个车轮深,人在这里根本就不会陷进去。
但马车就没那么幸运了。
如果天气良好,路面一览无遗,过路的马车也不会陷进去,车夫看到前面一个大坑,大多都是骂几句然后避过去。
但这几天无盐一直在下雪,厚厚的雪花填满了这个深坑,同时也蒙蔽了车夫的视线。
既然知道原因,那就好办了。
这个直径大约一个成年人的腰宽长的圆坑边缘是几乎垂直的僵硬泥土,也无怪乎七个人外加两匹马都没能把马车弄出来。
刘震在后轮处住了脚,蹲下身看了看,头也不回地吩咐,“去借两把锄头铲子什么的。”
李魏闻言,忙扯过一个随从,让他向围观的人们借工具。
这里虽然是市区,却不像现代,从来不乏务农之人,工具很快就借来了,刘震示意车夫勒住马,然后让人在附近堆着的铺路用石块中搬了两块塞在前轮下。
“挖开这里。”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刘震指着被陷住的右侧后轮,示意拿着工具的随从开始动手。
所幸马车的底盘比较高,挥舞锄头的时候方便了不少,很快,坚硬的泥土就被挖开了。
刘震看着差不多了,示意车夫准备,然后几个人同时拖开塞住前轮的石块,随着两匹马不约而同的一声嘶鸣,马车缓缓而动。
纠结了接近两个时辰后,这场交通事故终于得以解决。
李魏指挥着随从将先前为了给马车减重而搬下来的各种物事,一切妥当后,请刘震上车。
“等等,”刘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从积雪下露出冰山一角的大坑,“你再叫两个人,搬几块石头,绕着那里围成一个圈。”
李魏看了看那个害他们在这里停留许久的大坑,点了点头。
刘震想了想,又从车上取了笔,找附近的人家借了块木板,在正反两面寥寥写了几笔,插在坑中的积雪里。
等这一切都弄完后,刘震再度回到温暖的车厢内,继续赶路。
“那个后生是何人?看着倒有几分风度。”随着马车的离去,围观者也渐渐散去,一个老人看着插在雪中的木板,好奇地问旁人。
被问的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老人,“那便是奋武将军帐下军师刘先生,老翁如何不知?”
老人惊讶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如此后生,居然是军师大人?”
那人笑了笑,“军师大人来到此地不久,老翁不知却也是常理。只是俺也不曾想到,这位大人居然如此年轻。”
感慨的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便又各自赶路去了。
一个穿得略显单薄的孩子拉着另一个孩子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到刚刚被老人的身影遮住的木板前,一字一顿地认着上面略带点行草的墨迹。
“此处有坑,请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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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翻了翻手中的竹简,再次陷入沉思。
尽管早在济南的时候他就改进了造纸术,却并没有进行量产。一方面是出于当时所处的环境考虑,要进行技术保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一种担心。
他毕竟来自未来,也见识过未来。
在未来,随着书写材料的更新换代,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在发生着改变。
刘震曾经无意中做过统计,他可以在电脑前连续坐上一个星期刷装备打材料看电影听音乐,却无法连续思考哪怕两个小时。
思想的海洋如同被印度次大陆拱起的青藏高原,滴水不剩。
在刚来到汉代的时候,刘震甚至无法理出头绪去思考他未来要走的路。
这种可怕的思想荒漠,他很担心在新型造纸术提前面世后,也提前来到神州大地。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说后来的盛唐,五胡乱华时中华民族能否存续,都是个问题。
基于这种考虑,刘震觉得,他有义务也有责任控制这种历史进程。
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中华民族四大发明,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改变了思想传播的速度,指南针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火药则改变了整个世界。
不管有没有他,也不管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会不会造成思想荒漠,刘震无法否认的是,没有哪一样在天朝历史上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虽然从间接角度来说,没有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近代科学不会发展如此迅猛,也不会催生了计算机,也就不会造成现代生活方式的改变,思想荒漠也就不会出现。
但是,很可悲的是,就连刘震也不得不承认,在脱离了现代生活后,思想的荒漠如同遭遇雨季的沙漠,灼热的思想迅速填充了大脑,速度之快简直让他快要窒息。
更不用说现代信息大爆炸所带来的各种丰富信息,几乎成了他得以在这个鸟不生蛋的时代生存下去的保证。
考虑到这一点,刘震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开始量产更易于书写的纸张。同时,回想起信息时代的各种便利,不甘寂寞的刘震决定进军传媒业。
没错,他打算开办大汉第一张报纸,而且是官方的。
从有国家这个庞然大物开始,信息就在战争和其他各种国家行为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一场滑铁卢,坠落了一个皇帝,成就了一个公爵,毁灭了一个国家,铸就了一个帝国,但最大的赢家只有罗斯柴尔德。
内森·罗斯柴尔德依靠迅捷而精确的情报系统提前得知了滑铁卢战役的结果,操控英国公债市场,一夜之间狂赚二十倍的利润,直接掌控了英国的经济命脉,从而建立起一个号称欧洲第六强国的庞大家族。
而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信息。
刚开始的长社之战刘震还没什么具体感觉,但到了后来的荥阳之战、成皋之战、平皋之战以及旋门关之战,他就深刻体会到了信息延迟的可怕。
而在怀县改革的过程中,因为信息不对等所产生的各种误区,也让刘震不得不每隔半年就在河内境内巡检一次,不仅累得要死,也烦得要死。
办一张报纸,就好比后来的社交网络,没有人强迫,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相关信息挂上去,然后再经过筛选,刘震相信他可以很轻松就掌握他需要的信息。
而一旦他如同开了外挂一般对天下事了如指掌时,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刘震统一天下的脚步。
马车轻微地晃了一下,刘震从沉思中晃过神,车厢外传来李魏的声音。
“先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