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掉进无底黑洞的梦
大概是很多人都缺少对生活的热情,恋爱结束后,对伴侣关系也就不再着紧,于是就变成了那幅鬼样子
她要实际的好处,可以拥有全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可以出入高级的场所,认识上流的人,可以自己支配一切。
裘贞像是听到了山洪爆炸一样地看着连雪白。
对面的连雪白一脸的笑,再也不是那个愁眉不展的恨嫁狂,相亲控,败犬女郎。
她手里拿着红色的小本本,一个劲地在笑,在笑,一直在笑,虽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水果茶,但是已经完全不同,似乎被注入了新意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结婚了?”裘贞已经顾不上旁人的侧目,大喊大叫。
连雪白说:“如假包换,你去验一下。”
裘贞摇着头,简直不敢相信:“三天前我还在教育你如何表达自己,三天后你竟然跳级毕业直接领了结婚证?”
连雪白说:“哈,谢谢你的点拨。我们夏天举行婚礼,一定请你做主婚人。”
“我才不要做主婚人,那是老太太的角色,我要做伴娘。”
“那不行,我不能让伴娘比我漂亮。”
“天啊,连雪白,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也学会了开玩笑。苍天啊苍天……人生!”裘贞拍头做昏倒状。
“但是真的是要谢谢你,当年你和米娅都说宋明喜欢我,我都不相信。”
“那你到底是怎么相信的?”
连雪白笑笑说:“保密。”
“快点说说啊,但是,怎么样也不会一下就跨到结婚这么夸张啊!你看,就算我疯狂地爱着桑先生,我也只是想表达我的爱,从来没有想过结婚啊!”
“你也说过,我们不一样,我的理想就是嫁给一个喜欢的人,过安逸的生活。”
“你竟然下一步实现了!”
“我也觉得像在做梦。”
裘贞望着连雪白,又气又好笑。
“还没适应过来,我竟然已经结婚了。”连雪白再一次看着红色的小本本,忍不住笑起来,“难以想象米娅描述的婚姻生活,我不知道我未来的婚姻生活会是什么样,诸神保佑,千万不要变成传说中的那样。”
“我是不会相信婚姻都是一个模样的。大概是很多人都缺少对生活的热情,恋爱结束后,对伴侣关系也就不再着紧,于是就变成了那幅鬼样子。”
“赞同,我相信有很多相爱的人也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你终于赞同我了,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几乎从来没有一个观点是和谐的。”
“可是不妨碍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没错,而且,还要继续坚持下去。”裘贞说。
连雪白笑着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连雪白说:“不知道米娅怎么样了。”
裘贞说:“我也很想知道。”
“我很想她。”
“……我也是。”倔强的裘贞终于松口。
两个人因此又陷入了沉默中。
“米娅也许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她其实不知道,小由正在为修补他们的关系作努力。”连雪白说。
裘贞说:“没用。米娅要的不是那些虚浮的东西,她要实际的好处,可以拥有全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可以出入高级的场所,认识上流的人,可以自己支配一切。说真的,这么年了,我还是受不了她的现实和浮夸,可是……我真的很想她。”
“我现在想,其实朋友之间未必要观点契合,为什么大家要变成同样的人呢?能认识就是缘分,何必管彼此会怎么想?像我们这样,萍水相逢的三个人,能够每天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这是多么珍贵的缘分。”
“嗯,你说得很对,我也赞同。”
“看,我们竟然越来越彼此赞同了。”
“也许是时间的问题……”
连雪白说:“宋明很多次说过我,我应该跟米娅道歉,虽然我之前一直没有真的拿她当做一个值得珍惜的朋友,可是,现在失去了她,我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其实很深厚,而且她最好的消息,忙着跟我们分享,我们却冷淡了她……”
“道歉其实不必,但是……我是说,如果有如果,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不会用相同的方式去对待她。”
连雪白说:“小由真的爱她,虽然知道她已经不再爱他。他马上要开画展了。”
“不会吧?他?”
“真的,他筹备很久了,现在终于要开画展了,这是他对米娅的爱的最有力的证明。米娅只是怪小由没有出息,没有事业,没有能力让她过上好生活,但是小由是在努力了。”
“真没想到……以前只把小由看死了。对了,你怎么知道他要开画展?”
“前几天他给我送来了请柬。”
裘贞说:“奇怪,他为什么不给我送?”
连雪白没说话。
裘贞反思了一下,说:“也许我真的太冷漠了。缺乏对人最简单的善意。”
“我们一起去吧。我相信在画展上,我们会见到米娅的。毕竟我们都不愿意失去她,我想趁此机会,跟她重修旧好吧。”
裘贞没有说话。
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画展如期举行。
请来了一干艺术家来捧场,还有媒体和一大群围观者。
都没有想到场面会如此热烈。
大家都在纷纷地观看小由的画,本来都没有抱着什么希望而来,却得到了惊喜。
小由的画极其神经质,线条突出,用色怪异,却透露着一种绝望和新生交织的矛盾气息。画展还没正式开始,已经有很多人伫立在他的画面前啧啧惊叹了。
连雪白早早地来到了,她有点担心裘贞会不来。
小由盛装出席,跟几个人捧着酒杯在说话,看到连雪白,径直走了过来。
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连雪白说:“你跟米娅说了吗?”
小由说:“我打算今天晚上告诉她,因为还不知道一会情况怎么样。我希望把最好的消息带给她。”
“加油,没问题的。”连雪白鼓励他。
小由表情有点凝重地说:“不过我昨天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在一个巨大的沙漠里,我一直光着脚跑,不知道要去哪里,跑,跑,很痛苦地跑,然后,天边出现了奇怪的彩虹,我似乎快要跑到终点了,但是突然我看到脚下的沙土都不见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我掉下去……真的,很恐怖,一下子就掉进去永远没有底的黑洞中去,醒过来的时候我仍旧可以感觉到自己坠落的那种恐惧。”
“你一定是筹备画展太紧张,太累了。没事,画展结束后,你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希望如此。希望成功。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小由叹了口气。
正说着话,却看到裘贞内衬一袭绛紫色的洋装,黑色的外套从外面走来。
连雪白走过去,跟裘贞打招呼,然后结伴一起去欣赏小由的作品。
裘贞看了看那边的小由,说:“真没想到,他还挺不错的。”
“你想,当年米娅疯狂地爱上他,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裘贞点点头:“只是被生活修理了一通,还好,现在快要爬出来了。哈。”
不断有人端着酒来跟小由攀谈,话语之中充满溢美之词,一切都出乎意料地热烈和热闹。
始料不及。
书画经纪人在不遗余力地推荐着这位年轻画家的画,当然,在场的所有人早已经被他所感动,所以,对于经纪人夸张的赞美,大家没觉得刺耳,反而热烈响应。
其中一幅画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这是一幅女人肖像,她的左半边脸是全是坑坑洼洼的洞,右半边脸却美艳无比,形成鲜明对比,小由运用极其夸张的手法描绘了一张充满焦虑和平静的脸,也许是充满疾病和健康的脸,也许是充满沧桑和天真的脸,总之,每个人看到这幅画都会不由自主地心跳起来,仿佛那左半张脸是真实的,隐藏的自己,右半边脸才是我们愿意示意给别人的,虚华的完美。
这幅画叫做《脸》。
连雪白看入了迷,反复看到了自己,又仿佛看到了裘贞,当然,她知道这幅画的右半边美艳无比的脸,肯定是米娅。
就在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小由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他显得很焦躁,挂了电话他匆忙地跟主办人耳语了几句,主办人的面色也大变,似乎有点小争执,小由却很倔强地离开。
连雪白叫了小由一声,小由来不及回话,匆忙离去。
主办人叫:“这算什么?大家都来捧你的场,你却要走?!”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个出现了突发事件的艺术家。
连雪白追过去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主办人怒气冲冲地说,“说走就走,说自己的老婆出了点事……搞什么啊?现在大家都到场了,他却打算中途尿遁!简直是不负责任!”
连雪白吓一跳,她迅速跟裘贞说:“米娅出事了?怎么回事?”
裘贞立刻拿起手机来给米娅打电话,可是一直是占线的状态,连雪白当机立断地说:“走,快去跟上小由!”
一句话提醒了裘贞,两个人匆忙地跑出去,看到小由已经钻进一辆出租车内,绝尘而去。
迅速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小由那一辆。
米娅,你怎么了?
路上,裘贞对连雪白说:“不要担心,我觉得米娅不会有事的。”
连雪白说:“看小由的样子,好像很严重,否则他不会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你知道,这个画展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但是我觉得米娅肯定没事,她聪明,又坚强,即使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也会有办法化解的。”
不知道为什么,连雪白有非常强烈的不详的感觉,尤其是刚才小由告诉她的那个梦,一个掉入无底黑洞的梦……如此恐怖如此惨烈,米娅难道真的会出事吗?如果有任何问题,连雪白保证自己会悔恨至死,如果当时她们不和米娅决裂,至少她们能够时刻知道她的消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只有猜想,一霎间,连雪白感觉米娅竟然离她们很远了。
出租车一直在疯狂地开,虽然遇到了堵车,红灯等各种路障,但是一直义无反顾地向米娅开去,车子开出了市区,向码头的方向开去,似乎茫茫无目的,裘贞说:“这是要去哪里?”
“难道米娅要坐船?到底怎么回事?”
裘贞说:“怎么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想到了什么女演员之死……”
“别乱说不可能的。”连雪白虽然这样说,心里也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行使了多久,真的在码头附近停下来了。
连雪白和裘贞也跟着下了车,小由一推开车门就疯狂地向码头跑去,远远的,裘贞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米娅,她高挑而明艳,不难认出来的。
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小由风一样向着米娅跑去。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米娅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在附近拍戏?
又没看到其他剧组人踪。
不管那么多了,先过去再说吧。
裘贞和连雪白一起也快步向米娅走去,两个人直恨自己猜的都是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沙堆中,简直像是被剪出了双腿的美人鱼。
高跟鞋确实是女人的最爱。
但是它也让女人痛苦。
就在裘贞和连雪白就快要走过去的瞬间,突然,小由飞了起来。
把两个人都吓坏了。
好像一个快进的动作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小由突然上了天。
连雪白一没有留神,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急刹车的声音响起。尖锐到不可忍受。
迅速飞起的小由重重地跌倒在地。
尖叫声,喧哗声,一涌而来。
连雪白感觉自己晕了过去。
结局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下午。
阳光很充足,已经初夏,满大街都是燥热的气息,浓厚的棉服已经被收进衣橱,春天还来不及报到,夏天就作势要独吞世界。
三个女人前前后后来到了老地方,连雪白还是照例点的花果蜜茶,裘贞喝拿铁,米娅则要了一杯红酒。
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
连雪白每天都在查看酒店的信息,查看新娘礼物的样式,查看花车和司仪的价格……裘贞则刚刚从吴哥窟回来,一身的宗教范儿装扮,她找到了跟桑先生相处的新模式--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相约一起去旅行,东南亚当然是首选,以后也许还会去地球的另一边,总之,他们开始了新奇的交往方式,旅行恋爱。
当然,旅行恋爱对于裘贞来说并不陌生,只是恋爱的对象固定了一个人。
他们没有多余的世俗的语言,没有累赘的承诺和追问,平时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旅行便是他们的美好时光,旅行的时候,他们关掉手机,只有彼此,浓烈的爱,纯粹的性,灵与肉的交织,完美的没话说。
一株不适合生长在土中的植物,就送它到空中楼阁好了。
只要开得夺目,不必问出处,不必和逻辑。
办完了丧礼,安葬了小由的米娅则终日黑衣素面,那些她曾经为之迷恋,为之疯狂的奢侈品全部都推出了她的世界。
她开始收集小由的所有作品,从少年学画到成功的画展,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欣赏过他,现在,她有了充足的时间,充分的理由,去仔细研究和揣摩。
曾经她爱他,盲目,义无反顾。
如今她爱他,理智,坚定,不容怀疑。
他在的时候,她忽略了他的灵魂,如今,她每天与他的灵魂作伴,那些心灵的交流和对话,让她不至于孤寂,而且她再也不发白日梦。
《脸》,就挂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米娅每天一起床就可以看到它,出门前也可以看到它,刷牙的时候可以看到它,洗澡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它,看书的时候可以看到它,听音乐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它,总之,它时时刻刻都出现在米娅的视野中,她故意这样安排,她就这样一直在审视前生的自己。
是的,已然是前生的事情,都似乎跟她毫无关系了。
一半是残缺的真实,一半是虚幻的完美,两者都是虚无的,恰恰不融合,却如此和谐地组成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自己的脸。
小由是如此了解她,如此爱她,爱到骨髓中,爱到身体之外,灵魂内里。
爱到,因爱而死--
当日如果不是突发奇想又要约罗念,如果当时不是罗念当场拒绝了她,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她偷看到片场上的男欢女爱现场,如果不是罗太太意外出现,如果不是她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她不会疯狂地打电话要小由来接她。
其实很简单,当日戏要杀青,一直拍到了傍晚时分,停机后,早已经没有戏份的米娅恹恹地去旅店休息,结果走错了房间,看到了一幕她不该看到的戏--有两个女演员在陪罗念,那种场面米娅终生难忘--如此丑陋的,扭曲的,变态的局面,而罗念沉浸其中,这两个女人她很熟悉,平日里对她冷眉冷眼的女二号,和一个跟她差不多戏份的小龙套,见惯了她们穿着衣服颐指气使的样子,如今裸着相见,实在太不堪。
当然,最令她绝望的,不是她们,而是罗念。
他没有灵魂,他只有一具松弛的肉身。
像一具吃人机器,总在寻找新鲜。
那么多的女孩怀揣美好的梦想,也不过变成沙滩的小浪头,连一点涟漪都激不太起,就迅速地流入激流中了。
他不是她的跳高板,不是她的辉煌台,更不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甚至不可能是经常的那个。
她捧着一颗如此功利的心,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却也只是换来一个备受冷落的难堪局面。
当她在码头绝望地给罗念打电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只有死。
但是,死前也要搏一击。
既然死都不怕,有何恐惧?
打电话威胁罗念,如果他不能马上来见他,她就死给他看,罗念毫无悬念地挂掉了她的电话,并且再也不接。
米娅疯狂地打,疯狂地打,失心疯一样几乎崩溃地打,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正好看到远处的罗太太。
冷漠如昔,冷艳无比。
太难堪……如果她知道她正在拼命给自己的丈夫打电话,不知道她会不会视自己如臭虫?
只能迅速整理思路,面不改色地打电话给小由,求他赶快过来接自己。
离开这羞辱地,离开这可怕的地狱。
米娅说的很焦急,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不许他多问一句,只是让他马上来接她。
也就是因为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小由全无顾忌地向她飞奔来,宁愿抛弃自己长久辛苦等到的这个场面。
结果,命丧黄泉。
他死了。
就是那么巧。
不早不晚,就要冲到米娅的面前,却遇到了一辆突然行驶过来的车。
车里是一个因为失恋而喝醉,不打算要命的男人。
却没想到要了别人的命。
自己却安然无恙。
面对尸体,不要命的男人惊呆了,久久不能闭上眼睛,据说后来他得了一种怪病,就是总不能畅快地眨眼,于是眼睛干涩难受,看了很多医生都没用。
米娅烧毁了所有的奢侈品,为了祭奠小由,也祭奠自己疯狂而愚蠢的青春,她曾经自以为是,却根本什么都不懂,知道酿成大祸,才后悔。
为了成名她费尽心机。
终于遇到了罗念,本以为顺着这座大山实现自己的理想,绑定他就没问题,却没想到绑定他谈何容易?
有点佩服那个敏感的罗太太。其实她一下就能识穿她的心思的。罗太太当年也是女演员,跟了罗念后安心做主妇,却永远担惊受怕,米娅和米娅们的小手段怎么会逃过她的眼睛?这行太残酷,也太多的猜忌和心计,太累。
好容易得到的城池,还要仔细防守,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罗太太怎么会疏忽?
米娅还是太天真,她认为罗念对她有特殊的感情,想邀罗念一起私奔。知道不可能也要试,拿死来吓唬他,都吓不到他。
不管米娅是否撕心裂肺地狂喊他的名字,他连电话都不再接。
当时米娅痛不欲生,眼看着自己唯一的靠山生生倒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她,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原来有连雪白和裘贞可以倾诉,失去她们的日子,米娅变成孤魂野鬼般无所依托,剧组受人欺负也没人诉说,遇到伤心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消化,但是,罗念如此伤害她,她一个人实在是承受不了这样的重击。
只能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小由。
一个她不愿意提及不愿意面对充满鄙夷和恨意的男人。
一个她曾经爱过曾经迷恋但是早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男人。
说到最后,她还是要依靠他。
但是,没想到这危机中的召唤却变成死神诏书。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因车祸而死。
只有她知道,小由是因她而死。
本来是她自己打算死的,却连累了最亲密的爱人小由。
连雪白和裘贞也知道,但是她们选择了沉默。
没有谴责,没有质问,没有探究,甚至没有提及。
她们始终是爱她的,知道她已经难以承受巨大的自责,于是不给她任何压力,甚至没有问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生有很多难以启口的事情,只能说给自己听,被任何一个人知道,都不行。
她们恢复了友谊,却完全不同,她们不再纵情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她们学会了彼此体谅,学会了克制,学会了换位思考,她们对世界的看法变了,于是她们对于值得珍惜的朋友的态度也就变了。
茫茫人世,能够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们彼此拥有。
喝完茶,三个人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连雪白兴冲冲地去见丈夫宋明,他们感情好得不得了,每天固定三个电话,短信无数,每天都在讨论请客,仪式,旅行地,他们如此熟悉,熟悉到似乎已经谈了十年恋爱,看来,爱情架构在友情之上,不但没有难为情和乏味,竟然更加牢固。
连雪白终于得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裘贞则跟各种新结识的朋友继续聊天吃饭聚会去,一个意外的机会,她发表了一篇旅行的小文章,从此她拥有了自己的专栏,虽然不是三毛那样洒脱和精彩,却能够有一片小小的天地属于自己,她不再迷恋那些虚无的恋情,她开始认识更多奇奇怪怪的人,交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言论,曾经确信自己特立独行,认识了那么多的新朋友之后才发现,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是有些人习惯释放,有些人习惯隐藏,当有了各抒己见的平台,才发现大家都很独立,自己没什么了不起。
而米娅则习惯性地步行回家。
现在,翻开任何一本艺术类的杂志,都可以看到小由的名字和他的画,大家奔走相告着这个年轻艺术家的精彩,而正因为如此年轻的横死,更让他的艺术家身份上多了浓重的一笔背景,传奇,奇异,而且血型。正好迎合了很多人的口味,小由已经不折不扣变成一个人人称道的天才。
可惜,米娅发现这件事实在太晚。
她从别人的赞美中发现自己拥有过一个如此传奇的天才。
而她,竟然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他。
甚至以自己跟他的婚姻为耻辱,隐婚数年。
很多人慕名来采访她,她一律不见。
如果是原来的她,完全可以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让自己摇身一变,腰缠万贯,然而,如今的米娅已经全然不同了。
米娅在大街上溜溜达达,不坐地铁,不坐出租车,不骑自行车,这个城市里每一个店铺,每一寸土地,她都没有好好地欣赏过,她过得太匆忙了,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焦虑,她从来不懂生活,从来没发现过平淡之美,现在,当她重新正视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发现一切都不同了。
她尤其喜欢傍晚的夕阳,如此浓烈,如此安详,虽然预示着落幕,却迸发着极致的美,女人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还不到30岁,没有资格说老,但是老去也就是一夕间的事,她曾经以为自己看透了人生,如今却发现一切刚刚开始。
广场的大屏幕上,罗念导演和他的美艳太太满面笑容,恩爱异常地携手走红地毯,参加各种首映式,并且放出下一部电影又筹备海选女主角的消息,不知道又有多少个寻梦的米娅,潮水一般前赴后继地奔来,但是这一切,跟米娅已经毫无关系了。中间插播广告,广告一过,竟然是重播的关于青年艺术家小由作品展的纪录片,一前一后,中间插播了一段喧嚣的广告,仿佛糊涂和精明的人生交织一般无奈和精彩,米娅站的时间有点过久,腿有点疼,所幸自己穿的是平跟鞋,可以在脚疼的时候不至于雪上加霜。
下一站,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米娅就这样,一路从从容容,向着自己前方未知的人生走去。
2011-1-2115:51北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