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几天过去了,帅真真并没有去公司,也没有人再来找她谈关于那十万元钱的事。她把庄欣怡和她的老公送走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这天下午,她去了办公室。走进办公室不久,就有人把电话打了进来,那是林乐红打来的。她注意到帅真真走进了办公大楼,但她并没来办公室与帅真真见面,而是拨通了她的电话。林乐红在电话中告诉帅真真,“计提坏账”已经在公司董事会上讨论通过。提请会议研究的报告,基本上还是原来交到董事会上研究时被否定的那份报告,只是这次是林伟又修改了一遍之后,以帅真真和林伟的名义交上去的。
金长永并没有让林伟把帅真真的名字去掉,他也并没有再像林伟建议的那样安排什么人参与报告的起草。
那天,林乐红参加了会议,整个会议都是她做的记录。林乐红比较详细地向帅真真介绍了会议上的情况。
那天,费杰参加了会议,他已经一改上一次讨论这件事时的态度。费杰首先表了态,他认为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不应该再拖下去。这件事应该归咎于当时决策的失误,是因为当时没有对这个合作对象进行更加详细的考察,才导致了问题的发生。按照公司法的规定,只能以他公司的资产对公司的债务负责。既然对方的公司已经不存在,已经无法再追讨那笔钱,只能采取“计提坏账”的方式解决。如果不这样做,这件事还得一直这样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费杰的发言给这件事定了调子。此后,不论金长永怎样劝大家都充分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大家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即使是有人提出一点儿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从应该吸取教训的角度说了几句什么,大意是要加强在这方面决策的科学性,要对资金使用加强监管力度。
帅真真认真地听着林乐红的叙述,她什么也没有说。林乐红是帅真真在这个单位最好的朋友。帅真真理解她的这位好朋友的处境,同样作为一个弱女子,林乐红根本就没有像自己这种与金长永相抗衡的能力,当然,那不仅仅是因为能力的问题。
电话挂断之后,帅真真的心里难受极了,一种愤懑、压抑和被愚弄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刚想打个电话,她的手机先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便先将座机放了下来,接通了手机,那是穆晓飞打来的。穆晓飞开口便问她在哪里,她告诉他,自己正在办公室里。
几分钟后,穆晓飞就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坐到她的对面。
“这些天我一直还想找你,那场官司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你说还有没有可能想办法把这个结果给翻过来?”穆晓飞开口直入主题。
帅真真实在是缺少耐性,“你还不甘心?你不甘心那就再去告啊。我不明白你究竟还想怎么样?法官你也找了,钱你也花了。你还不甘心,还能有什么办法?”
穆晓飞没有想到帅真真会这样一针见血。
帅真真没等他说什么,便接着说道:“尽管一审时法庭并没有采纳你去医院面见于国良时说的那番话作为证据,可是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那天你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实话。那些钱本来就应该是人家的,你从来就没打算给过他们。既然这样,你也努力过了。最后归还人家,也不一定不是件好事,起码可以让你睡点儿安稳觉了。”
“你别和我说这些,谁还不知道钱好用?你也同样知道钱好用。”穆晓飞看了看帅真真,帅真真并没有太特殊的反应,“如果能想办法把这笔钱省下来,我可没有那么小气,我不会给你十万元,我会拿出一半给你。你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穆晓飞狡诈地笑了笑。
“那好,你说怎么办吧?我按你说的办!”帅真真气愤至极,她已经明白了穆晓飞的用意。他是在用这句话刺激自己,从而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她停顿了一下,“穆晓飞,其实,我是给足了你面子的。你已经毁掉了一个法官,还非得想把我也毁掉才能算完?”
穆晓飞缓和了一下口气解释着,“其实没有像你说得那么严重,我是说你如果能把这个官司的结果颠倒过来,我和你平分这笔钱,那可以算作你的正常收入。”
“我不想用清贫证明我的清高,我也不想用不义之财证明我的富有。我告诉你穆晓飞,这场官司你之所以输了,那是因为天理不容。”
穆晓飞愣愣地看着帅真真。
帅真真冷冷地扔出了一句,“还有别的事吗?”
穆晓飞仿佛被帅真真身上说不出的那种浑然不怕的精神所震慑,他起身向外走去。
帅真真喊住了他,“你必须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把钱如数交给人家,最好不要再找什么麻烦。”
穆晓飞走出去之后,帅真真仿佛是出了一口气。她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又加上此刻那糟糕的情绪使然,才对穆晓飞如此蛮横的。她就是想通过她强有力的震慑,把穆晓飞又一次萌生的幻想扼死腹中。
几分钟后,她看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一条短信,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她起身走出了办公大楼,开车朝机场奔去。
帅真真与鲁一鸣在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愿意一边开车一边听着音乐。尤其是在雨天,雨不停地下着,车窗上的雨刷不停地有节奏地在车窗上迈动着矫健的步伐,那种从容与淡定,往往会提醒她在更加复杂的环境中,保持着一份清新与自然,保持着一份泰然与冷静。此刻,她把音响打开,悠扬的音乐声,暂时让她忘却了眼前的烦恼,她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吕晓歆,吕晓歆一定会告诉自己一些自己最想知道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即便是知道,也已经无及于事了,可在她的下意识里,还是充满了期盼。
帅真真早就意识到,那只是她留给自己的一份爱情遗产。不管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都是超现实主义的一种永恒,而珍藏着这份永恒,已经是当今社会最为豪华的收藏。
这种英雄主义的爱情梦想,离传统太近,离现实已经太远。她是明明知道这一点的,可她还是常常无法现实起来。
他对于她来说,永远都是一种诱惑,一种永恒的诱惑,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
在她看来,爱,一定是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绝望之中的极度的期望与寻找,因而它一定是生命中的极度的幸福或痛苦。而那种在异乎寻常的平庸中的极度的射精与极度平庸的接纳,只是对人类情爱的极度的亵渎--那只是如同动物般平庸的交媾而已。
这些天来,她不断地在思考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她与鲁一鸣之间,究竟算是那种极度的幸福或者是极度的痛苦?还是一种平庸?
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总是缠绕着她。
吴大鹏是深刻的,鲁一鸣难道不深刻吗?
吴大鹏是正直的,鲁一鸣难道不正直吗?
吴大鹏是爱自己的,鲁一鸣难道不爱自己吗?
……
鲁一鸣也曾经给过她醉生梦死般的感觉,可每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他,想到已经不在人世的吴大鹏。每当想到他的时候,都会让她激情勇退。
她不是特意想这样,更不是想这样愚弄鲁一鸣对他的爱,可她每当遇到这种时候,心中常常会不自觉地泛起对往事的回忆,往事常常会像精灵一样,爬进她的心里,诱发她灵魂深处的忧伤……
哪怕是鲁一鸣对她有一丝冷淡,都会让她更加徘徊。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防止自己做出过激的行为。那天,当鲁一鸣离开她住宅的时候,她后悔了,她后悔她那样对待他。她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他,想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可她还是放下了电话。她担心她这样过激的情绪,会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不羁。
她知道,那是李时珍和孙思邈都无法帮她医治的心理疾病……
想到这里,帅真真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把音响关掉了。
再轰轰烈烈的死,也是会有遗憾的,吴大鹏遗憾地死去了。在澳大利亚的那些日子里,他是否会时常地想起自己?想起过曾经与自己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这是留给帅真真的问号。
几分钟后,帅真真到了机场。她朝着机场进港大厅走去,正在这时,她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当她想到回避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那一刻,他也是想回避她的,可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也同样来不及了。
两个人只好面对面地站了下来。
“哦,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是帅真真先开口问道。
“怎么?我就不可以来这里吗?你以为这地方也是你说了算?”林伟不客气地回答。
帅真真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挑衅,“林大经理说哪儿去了?秀水市还有我说了算的地方?那你们往哪里摆呀?”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就好。”林伟的态度是轻蔑的。
“人永远都是活不明白的,等到活明白的那一天,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帅真真有些云山雾罩。
这让林伟有些紧张,他不理解帅真真的真实用意,可他并不示弱,“看来你是活明白了。你这是去哪?不是想一走了之吧?”
帅真真有些被激怒了,“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做一走了之?你是指我要出国?为什么?就为了那莫须有的十万元钱?”她把脸转过去,看了一眼进出港的显示屏,又把头转回来,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嘿嘿嘿,你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在我的问题上,请你不要过于用心。我知道‘计提坏账’已经通过。祝贺你,祝贺你的成功。不过,千万别太得意了,什么事还是悠着点儿好。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少读一点儿书,读一点儿《老子》,不是‘老子天下第一’的‘老子’,懂得一点儿他所说的中庸,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叫做适度。不要忘了,自然界是不会让大树长得捅破了天的。”
林伟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应该如何对答。帅真真轻松地说了一声“再见”,随后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离开林伟之后,帅真真并没有直接去旅客出口处,而是去了卫生间。她尽管应对得十分自如,而且给林伟一个不小的震动,可是,她的内心并不像外在表现得那样轻松自如,她感觉到了林伟态度的变化,她意识到了他的嚣张,她预见到了自己将会面临着更加艰难的处境……
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不能让林伟的出现,扭曲了自己的心理,哪怕是自己的外在形象。
从北京飞来的航班上的旅客已经陆续出港,她站在离出口几米远的地方,搜寻着她要迎接的客人。过了几分钟,那个人走了出来,她的手里拉着一个大大的手提箱,肩上背着一个背包。
帅真真迅速走上前去,“吕晓歆,你总算是回来了,让我好想啊!”
帅真真伸开双臂抱住了她,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她们并没多说什么,十多分钟后,吕晓歆就坐进了帅真真的车里,她们很快离开了机场。
“几个月前就说要回来,怎么才回来?”帅真真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孩子太小,我老公自己根本就照顾不了她。我妈的病情不是像我弟弟在电话中说的那样,很可能是医院误诊,不是什么癌症。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总想回来看一看。”
“你妈妈还是和你弟弟、弟媳生活在一起?”
“没有别的办法,我的哥哥在美国,他曾经几次让妈妈去美国,可她说那里是地狱。我哥哥说那里也是天堂,她说是天堂,她也不去。”
“老太太还挺逗。你回来能待几天?”
“最多待一个星期就走。孩子临时交给我老公,又临时找了一个保姆,还是不太放心。”
车已经进入市区,就在这时,帅真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边开车一边接通了电话,电话是马舒打来的。帅真真有些吃惊,她马上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怎么可能刚回去这么几天就来电话呢?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马舒,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高强出事了。”马舒低声说道。
“怎么出事了?”帅真真着急地问道。
“死了,已经死了,尸体是在火州市发现的。”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的事,是他的妻子王丽华打电话找的我。她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金州市,家里又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她就想到了我。”
“你现在在哪?”
“我已经到了火州市,还没有住下呢,但我帮不了她什么。”
“好好好,我正在开车。过一会儿,我会给你打过去。”
帅真真转过头去,对吕晓歆说道:“对不起,我有点儿急事,今天还真的不能陪着你了。改日我和你联系。”
吕晓歆并没有多问什么。当车行驶到她弟弟家门口时,便下了车。下车前,帅真真把预订的房间号告诉了她。
当帅真真再次把电话打给马舒时,他与王丽华已经住进了火州市的一家叫做旅人之家的旅馆。
帅真真当即决定赶往火州,当天晚上就走。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帅真真与他们见面了。帅真真与王丽华并没有见过面。马舒做了介绍。几句话还没有说完,王丽华就哭了起来。
帅真真并没有和王丽华多说什么。马舒把王丽华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后,马舒又向帅真真介绍了一些情况。
原来是火州市公安局刑警队接到报案,在一处小旅馆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刑警队赶到现场时,在尸体的身边发现了他的身份证,就这样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家属。
第二天上午,帅真真与马舒一起陪着王丽华去看了一下高强的尸体。尸体尽管有些变化,帅真真与马舒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人确实就是高强,根本就不用做什么dna鉴定,也是绝不会搞错的。王丽华一下子扑了过去,哭成了泪人。几分钟后,他们离开了那里,去了市刑警队。
刑警队的两个刑警接待了他们,根据尸体检验的结果,基本断定高强是自杀,他生前服用了一种叫氨基吡林咖啡因片的药。警察在他住过的房间内发现了那个药瓶。
帅真真问道:“有现场勘察笔录或者录像可以给我们看一看吗?”
警察先是拿出了勘察笔录,帅真真与马舒分别都简单地看了看。接下来,他们又为帅真真等人放了一下录像,现场确实是遗留下了那个氨基吡林咖啡因的空瓶子。按照勘察笔录记载,他们还在现场发现了散落在地上和床上的药片一共有三十七片,根据瓶盖开启的情况分析,那是整整一瓶一百片装的药瓶。而法医鉴定时,并没有在高强的胃里发现完整的尚未融化的药片,但在他的胃里检测出了氨基吡林咖啡因片的成分,同时还发现了酒精的成分。
经过专家分析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死者系服用了大量氨基吡林咖啡因片而导致死亡。
听到这个结论,王丽华号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他不可能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前几天还和我通过电话,说得好好的,说马上就会回家,他怎么可能就自杀了呢?”
刑警当即将王丽华反映的情况做了笔录。从王丽华的口中,警察知道高强之所以去秀水是找一个叫林伟的人,为的是要谈一谈生意上的事。王丽华提供了林伟所在单位的名称。
不管高强的死与林伟有没有关系,林伟毕竟浮出了水面,这是帅真真所希望的。整个过程,帅真真始终都是以死者家属的身份出现的,这让她从容地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离开马舒和王丽华后,帅真真便来到了大街上。她走进了一家大药房,直接找到了坐堂医生,向他询问起氨基吡林咖啡因片的作用。
那是一个岁数很大的男医生,他非常认真向她介绍了这种药的药理和疗效,他告诉她:“这种药其实就是一种常用的止痛药,一般用于上呼吸道感染和缓解感冒症状等,长期服用会产生依赖性,那是因为其中的咖啡因在起作用。”
“那么一次性误服过量,会不会一下子导致药物中毒?”帅真真问道。
“过量了,当然会中毒,不然的话,所有的药都不用规定服用剂量了。问题是你说的那种中毒,是指到了什么程度?什么程度算中毒?”
“如果因为服药过量而导致死亡,那需要一次性服多少?”帅真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才好。
老医生摘下眼镜看了看帅真真,“你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不会是因为有什么事想不开吧?”
帅真真有些茫然,她勉强笑了笑。
“姑娘啊,人生就是由许多意外构成的,一个人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与挫折,都要从容地去面对,绝不可以做出对不起生命来的事情啊。”老医生语重心长。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误会,帅真真离开了那里。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对公安局的调查结论产生什么怀疑。只是因为她知道此前太多的背景,在她的下意识中,她也同样认为高强根本就不会自杀。
当天下午,帅真真就回到了秀水市。第二天,她走到办公大楼门前还没有下车,正好看到两个警察将林伟带上了警车……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很快陷入了对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的思考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紧接着走进来两人个,两个陌生的男人。来人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的这让帅真真马上感觉到情绪的压抑。
“你们是找我的?”
“你叫帅真真?”对方并不需要她回答,“我们是市纪委的,有点儿事情,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帅真真已经预感到他们是因为那十万元电话费的事来找她的,对于这一点,她自信,她是能够说明白的。可是从林伟在机场与自己相遇时的那种态度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他们是一个集团,一个十足的利益集团,而自己是孤单的,一种从来不曾感觉到的孤单……
“什么样的人生都应该从容地面对。”那个老医生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她振作了一下。
“你们是为了那十万元钱的事来找我的吧?”她平静地说道。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不奇怪,我们金董早就找过我,我已经被停职了。”帅真真显得异常的轻松。
“那就不多说了。那笔电话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去问检举人。”帅真真越发从容。
“你自己说出来,和别人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我当然知道不一样,但法律相信的是证据。”
两个人又一次相互看了看,其中的一个人说道:“这件事确实没有最后落实,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找过我们金董事长了吧?”
“我们想知道你自己如何解释这笔钱的来历。”其中的一个人说道。
帅真真犹豫了半天,才慢慢地将林伟当初曾经找过她,要让她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顺利过关的事说了出来。她说在此之后,是他将十万元存入了她的手机。
“你的话怎么能够让我们相信?”
“你们可以找他。”
他们走出帅真真的办公室后,直接去了金长永的办公室,几分钟之后,他们就知道林伟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帅真真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想哭,她想放声地哭,她明明知道凭借她多年从事这项工作的经验和她手里掌握着的证据,他们是不可能把她怎么样的,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委屈,一种无法与人诉说的委屈……
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帅真真拿起了电话,想给吕晓歆打个电话,看一看能否与她坐一坐。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那边传来的恰巧就是吕晓歆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真真,你现在在哪?我需要马上见到你。”
“为什么这么急?”帅真真有些疑惑。
“我今天晚上就飞北京,明天从那里转机回澳大利亚。”
“出了什么事?”
吕晓歆哭着告诉她,孩子患上了甲型h1n1流感,住在医院里已经挂上了呼吸机。医院初步确定是保姆传染给她的。
说到这里,帅真真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从我弟弟家里出来了,准备马上去机场。我给你从澳大利亚带来的东西还没有交给你。”
“你还是往机场赶吧。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已经到你单位门口了,你马上下楼,见一面后,我马上就走。”
两三分钟之后,帅真真就到了楼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跟前。吕晓歆走下车来,帅真真马上迎了上去,她紧紧地抱住了吕晓歆。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眼泪都同时掉了下来……
帅真真接过了一个手提袋,挥手目送着吕晓歆乘坐的出租车远去。
帅真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慢慢地把手提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里面一共也没有多少东西。她小心翼翼地一样一样地往外拿着,最上面的是一个彩色相册,她紧张地将相册打开,她不知道那里面会是一些什么东西。当她慢慢地把相册打开时,她发现那里面大都是他自己在国外拍摄的照片,最多的就是在非洲出差时拍摄的那些具有热带风光的照片,许多照片都是她曾经看过的。
帅真真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上面是一副偌大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是她在办公室里的情景。这张照片就是他给她拍摄的。她没有想到他还会把它带到国外,而且也收进了他的相册。
她沉思着,她想到了他为她拍摄照片时的情景。
那天,当他走进她的办公室时,他看到她穿着一身淡米色的连衣裙,感到特别亲切,他想拥抱她,他想吻她。他说,那一刻,他与她最想做的就是那件事,可是她拒绝了,是因为在那样的场合实在不合适。他不希望让那个最美丽的瞬间消失,于是,他就为她拍摄下了那张照片。可是,她却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张照片。
此刻,她又拿起了那件各色毛线相间的一件小格毛衣,那是她为他特意精选的。他曾经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天天穿着它。睹物思人,更让她多出了几分悲伤,她把它捧到了脸上,试图从那件毛衣上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她贪婪地呼吸着毛衣周围的空气……
电话响了起来,她不想去接听,电话一直响着,她不得已接通了电话。电话中传来了吕晓歆的声音:“真真,飞机还没有起飞。我现在告诉你,处理吴大鹏后事的时候,他妹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只有他妹夫自己一个人去了澳大利亚。当时,吴大鹏遗留下的东西,他都没有要。我是在他的那些遗物中选了几件收了起来,这次回国我也没有给你都带上。我知道你一直还在怀念着他。”
帅真真突然失声哭了起来。
“真真别哭,真真别哭。你刚才不是还告诉我什么样的人生都需要人去面对吗?”吕晓歆在电话那头也同样哽咽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镇静下来,“带回来这几件东西,也就是想留给你做个纪念。只可惜,我们没能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帅真真不再哭了,“吕晓歆,坚强,我们同样都需要坚强。”
放下电话,帅真真打开了那个笔记本,那显然是吴大鹏使用过的,那上面还有他的笔记,只是记得支离破碎,看上去,并不完整。帅真真的眼睛模糊了,仿佛不仅仅是泪水遮挡住了她的视线,笔记本的每一页上都像是一片片湛蓝的天。她把笔记本放下,坐在那里,泪水依然没有退去,她呆呆地注视着墙上挂着的那个木雕,木雕微微地笑着,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眼前的一切把她拉回到了多少年前的记忆里。
那年,吴大鹏从国外回到秀水,他是第一次见到帅真真。那时,帅真真刚刚调入这个公司工作还没有多久。
当他在办公大楼里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前顿时一亮,在下意识里,她就是他这一生要寻找的女孩儿,一个让他一看到就永远都无法忘记和从生命中剥离的女孩儿。那时,他还没有像后来那样把世间的一切看得那样透彻,他有几分男人们并不多见的矜持,他始终都与她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那一米八零左右的个子和一张四四方方的脸,看上去就会让她联想到那时早已经开始走红的那个中央实验话剧团的演员,那个师奶杀手。他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更多的是他的思想,他那与众不同的思想。他那刚直不阿的性格,更给她留下了与众不同的一个真正男人的印象。让她最无法忘怀的还是那次意外大火,正是那次意外,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年,公司三楼的大会议室正在重新装修,由于施工不当发生了火灾。火势迅速向走廊里蔓延,火苗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走廊天棚的装饰材料,产生着大量的有毒气体,让人感觉到窒息。几乎所有在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到了逃命的呼喊,大家迅速地朝走廊的另一头跑去,仿佛是在与火舌比试着奔跑的速度。
吴大鹏跑了出来,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他知道帅真真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几分钟前,他还在走廊里看到过她走进了她自己的办公室。此刻,他环顾了一下他的身前与身后,逃跑的人流里并没有帅真真。就在他回头看去的那一刻,他发现帅真真办公室门口已经有一大堆天花板堆在了地上,正好挡在了她办公室的门口,火还不停地燃烧着。他马上意识到帅真真已经不可能将门推开。他跑到了帅真真办公室门口,用脚用力将那堆正在燃烧的东西往外清理着,烟尘让他难以忍受,他屏住呼吸,迅速将那堆东西移开。他用力去开门,此时,帅真真已经知道外边有人正在帮助他,当两个人里应外合把门打开时,浓烟逼着帅真真一下子退了回去。吴大鹏迅速跟了进去,他呼吸了一口比走廊里还算好一些的空气,振作了一下。他意识到他们已经无法从走廊逃生了。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他就有了主意。他迅速地跑到走廊上,就在帅真真办公室的旁边,并没有费多大劲就将那个消防门打开,那里面一个成卷的消防水带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他平时早就看到过的。他抱起它,迅速返回帅真真的办公室,正在这时,办公室门口又一块燃烧物掉了下来,办公室的门已经燃烧起来……
他把消防水带的金属头设法卡在了暖气片下边,“走,只能这样了。”
帅真真明白了,她往窗外看了看,顿时觉得有几分恐惧。他明白了,他迅速地将一个布窗帘扯了下来,让帅真真从后边抱住他,他用窗帘将帅真真绑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让她闭上眼睛配合他的行动。他们站在窗台上,她抱得更紧了,他死死地抓着那个消防水带慢慢地朝楼下移动着……
当有人准备对他们施救时,他们已经平安地回到了地面。他扔掉消防水带,将窗帘解开,转过身来,两个人紧紧地拥抱了起来。那一刻,她哭了,她放弃了她惯有的矜持,她不停地用她的脸在他的脸上摩擦着。他更是疯狂至极,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感觉着她的呼吸和她前胸快节奏的起伏……
多少年后,帅真真都忘不了那一幕,那是让她铭心刻骨的一幕。也正是这次面临威胁时的恐惧,让她后来面对任何困境时,都会平添几分勇敢,因为她忘不了她曾经面临过一次死亡的挑战。
这是她一个人的办公室,不管后来别人的办公室有过多么大的变动,她都没有离开过这里。每当她一个人待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他,每当她遇到无法摆脱的烦恼时,她更会想到他。
那次失火以后,大约又过了半年,也就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她完成了一个女孩儿到女人的人生转折。
他们已经买了自己的房子,正在装修。
她希望把她人生的第一次,平静而舒适地留在自己难忘的记忆里。但是荷尔蒙的过度分泌,却无法让他理智地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她无法拒绝他极度的渴望与好奇;他无法遏制自己去她的生命深处寻幽探秘的爽心荡肺的激情。
她无法拒绝他贪婪又温情的抚摸;他无法沿着她那一条条波澜起伏的曲线走出那份自然的诱惑。
她羞涩地**裸地贪婪而又肆意纵情地摇曳着一个女性花满枝丫时的婆娑与美丽;他新奇地茫茫然地疯狂而又不知所措地寻觅着那蕴藏着她更大激情的矿藏的源泉。
当他行走进那处湿软的泛着淡黄色的沼泽地的时候,他终于幻化出了惊世骇俗般的美丽与震撼……
她起伏着,喊叫着,呻吟着,那撕裂的疼痛,那玄妙与神奇,让她瞬间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极度的痛苦与快乐。
他倔强着,挺拔着,驰骋着,那瞬间的愉悦,那难以自制的快乐与自得,让他瞬间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极度的难忘与永恒。
想到这一切,帅真真完全进入了对往日的怀念里。
那尊木雕的来历,又一次涌入了她的思维。那是他们相爱之后,吴大鹏去非洲出差时,让当地的艺人,用带在他身边的一张帅真真的照片特意制作的。当他把它交到帅真真的手里时,帅真真当时就哭了,她意识到那尊雕刻就是她本人形象的写意艺术品,那更是他对她真爱的见证。
此刻,夜幕里台灯散射出的微弱的灯光,无力地映照着办公室里墙上那些颇有来历的饰物,一处处摆放在书柜上边和办公桌上的摆件,更让她睹物思人……
吴大鹏啊,吴大鹏,我们的前生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们在分别之后的若干年里,还让你夜夜归来,袭入我柔弱的心?
她哽咽着,一直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