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于国良遗体火化那天,并没有几个人到场。他爸爸长年有病,即使是听到了又一个儿子死去的噩耗,也无法前去与他做最后的告别。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村子的老伴去了城里,但遗体火化那天,她并没有到场。
鲁一鸣是送别行列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物,跟在他身边的就是李绍哲。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之后,李绍哲先行离开了那里,他因为一个案子需要去法院出庭。
半个多小时后,鲁一鸣和季芳一起把于国良尚没有完全散去热度的骨灰装进了一个口袋里,她一边哭一边装着……
鲁一鸣既难以忍受这样悲痛的场面,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悄然离去。此刻,鲁一鸣成了唯一一个能够这样切实帮助她和理解她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鲁一鸣把季芳送回了她的出租屋。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把季芳和于国良的母亲送到了公共汽车站。在他们将要分手的那一刻,在公共汽车站的站台上,季芳一下子抱住了鲁一鸣,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失声痛哭着……
鲁一鸣根本没有想到季芳会那样做,她更没有想到她会在于国良的妈妈面前那样做,可他又无法一下子将她推开……
那分明是忽略了性别的拥抱,那分明是涌动在灵魂深处的激情的拥抱,那分明是积蓄良久的最深沉的拥抱……
鲁一鸣不自然地、半推半就地接受着她的拥抱。
她一边哭一边说:“谢谢你,鲁大哥,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对于国良的帮助,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鲁一鸣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别这样,别这样,不用感谢我,我不这样做,也会有别人这样做的。真的,季芳。”
季芳放开了鲁一鸣,放声地哭了起来,哭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鲁一鸣提醒她应该上车了。她仿佛失去了理智,鲁一鸣推着她走上车去。汽车徐徐开动了,鲁一鸣站在车下,向季芳挥动着手臂,她同样举起了一只手,不停地向车窗外摇晃着……
自从那天晚上,在医院与帅真真分手后,鲁一鸣就再也没有与帅真真见过面。按理说这没有多长时间,以往他们之间一个星期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在于国良的遗体火化的前一天,他给帅真真打过电话。她接通了电话,不冷不热地应付着鲁一鸣所表达的歉意。那一刻,鲁一鸣已经意识到他的道歉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此刻,鲁一鸣最先想到帅真真,他又一次拿起手机给她打了过去。但她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
鲁一鸣已经有几天没有去过报社了。他走进了报社的办公大楼,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傻傻地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脑。
过了一会儿,他用办公桌上的电话拨起了帅真真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听。他执意让她的手机不停地响着。又过了一会儿,帅真真终于接通了电话。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不是刚刚才打的这个电话吗?你忙完了,想起我来了?”帅真真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一个小时前,给你打过电话。”鲁一鸣解释着。
“有事吗?我去美容了,没听到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鲁一鸣的轿车停在了帅真真住宅的楼下。
帅真真已经把门打开,但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门口的里侧,等着他跨进房门。鲁一鸣看到她从卧室里走进客厅,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快。
“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鲁一鸣主动说道。
她的眼睛顿时有些潮湿。这些天来,她所遇到的所有的不快,一起涌进了她的脑海。她走到沙发前,并没有坐下,而是不停地在干着什么,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化解他们之间的尴尬。
鲁一鸣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他才开口问道:“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单位改制会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改制?什么改制?你知道这件事?”
“听我一个同学说的。”
帅真真没有再问下去,鲁一鸣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帅真真意识到她已经让鲁一鸣过于难堪,便主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都忙完了?”
鲁一鸣走到帅真真跟前,轻轻地从她的背后抱住了她,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她的目光与鲁一鸣的目光融合在一起,散落在了对面的一副由鲁一鸣特意为帅真真拍摄的照片上。
“你都忙完了吗?”
“今天上午火化了。下午,我把季芳和于国良的妈妈送走了。”
帅真真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一下子摆脱了鲁一鸣的搂抱,转过身来,严肃地问道:“洗过澡了吗?”
鲁一鸣一下子愣住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鲁一鸣才反应了过来,“没有那么严重吧?”
“那是你的感觉。”
帅真真走进卧室,几分钟后,又走出了卧室,刚才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换掉。
鲁一鸣的心里顿时便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过于激动,他傻傻地坐到了沙发上。
帅真真走了过来,“起来,去洗个澡,把衣服换掉。”
鲁一鸣没有抬头。
帅真真又说了一遍。
鲁一鸣还是没有动地方。这一刻,他的内心世界的感觉是复杂的,是极其复杂的。
“你听到了没有?”
鲁一鸣站了起来,看了看帅真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直接朝门口走去。就在他回头穿鞋的时候,帅真真走到了他的跟前,欲言又止,她并没有执意挽留他。
鲁一鸣两眼紧紧地注视着帅真真,“既然是这样,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当初你为什么要那么用心地帮助我?”
帅真真什么都没有说。
鲁一鸣转身走了出去。他坐进了车里,将头侧放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他的内心世界不停地起伏着……
这天傍晚,鲁一鸣正准备开车回家,手机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希望电话是帅真真打来的,他接通了手机,手机那边传来了李绍哲的声音,“鲁一鸣,你这个小人。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你竟然把我当成了一个傻子来玩耍?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想见到你。”
鲁一鸣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开口问道:“你你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啊?”李绍哲火气依然是那样强烈,“我在千两茶茶馆等你,你给我马上过来。”
李绍哲把电话挂断了。
鲁一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开车朝千两茶茶馆赶去。他刚刚走下车,又接到了他妈妈罗雪云的电话,她在电话中的态度同样是严肃的。鲁一鸣告诉她自己正在忙着呢。她火气冲天地告诉他,晚上不管是几点,他都必须回家见她。
鲁一鸣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
走进茶馆的时候,鲁一鸣老远地就看到了李绍哲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们两个人以前是经常来这里的。
鲁一鸣走到李绍哲跟前,看上去,李绍哲是一脸的怒气。他抬头看了看鲁一鸣,并没有与他说话,只是拿起了茶壶往摆在鲁一鸣一侧的茶杯里倒着茶,算是表示已经知道他来了。
“为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鲁一鸣主动开口问道。
李绍哲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看他。
鲁一鸣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我怎么一不小心就变成小人了?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李绍哲依然没有说话。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就算我是个小人,也得让我感觉到名副其实呀。”鲁一鸣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与季芳是什么关系,我不管,问题是你不能一直就这样瞒着我。我与你一起忙活了几个月,就赚了一个傻子的名声。”李绍哲气愤地说道。
“谁说你是傻子了?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了?”鲁一鸣的火气燃烧了起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像是吵架。
“好好好,我不想与你争吵。带无限上网卡没有?”李绍哲问道。
鲁一鸣拿出了电脑笔记本,递给了李绍哲。李绍哲迅速将电脑打开,迅速地将电脑找到了“秀水在线”网站的网页,又将电脑推到了鲁一鸣跟前。鲁一鸣迅速浏览了起来,他很快看到了一条帖子,那是一条关于鲁一鸣的帖子。在《小记者假装为民请命,实际上强占人妻》的标题下,有一张醒目的照片,那张照片就是他和季芳在汽车站站台上一起拥抱的情景。照片的下方还有很多文字,比较详细地介绍了鲁一鸣心怀叵测,以替于国良打官司之名,实际上早就开始打起于国良的女朋友、一个叫季芳的村姑的主意……
看到照片,鲁一鸣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顿时惊呆了。他的视线离开了电脑屏幕,身子向后靠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绍哲,“这就是你说我是个小人的理由?”
李绍哲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是我发现的,一个小时之前,舒展特意打电话跟我说起了这件事。”
“她是怎么知道的?”
“已经有几个网站都跟着贴了上去。不记得几天前有一个‘你妈叫你回家吃饭’的帖子吗?一天竟然被网友点击了几百万人次?那天啤酒节时,有一对男女在江边的草丛中**,被人拍了下来,贴到了网上,第二天这条消息的点击率,竟然高出了那个网站上所有的消息。”李绍哲的情绪平和了许多。
“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你对这个帖子也感兴趣?”鲁一鸣严肃地问道。
李绍哲没有说话。
“我是说你也相信那个帖子上说的那些话?”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我是说你也相信我是一个小人,一个无耻的小人?不然的话,你是不会对我发这么大脾气的,是吧?”
“我不是说你不能喜欢她,我是说你让我跟着你一起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一直瞒着我,让我为你,为了你们俩忙前跑后的。我算是一个什么人,我算是一个十足的冤大头!”李绍哲的声音也同样提高了八度。
鲁一鸣站了起来,端起了茶杯,对着李绍哲的脸一下子泼了出去。李绍哲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可水还是都泼在了他的脸上,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做何反应。
“后悔了是吧?”说着,鲁一鸣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李绍哲的身上,“就算我小人了一把。”他抬腿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到这里来的,是吧?”他没有等对方回答,便又说道:“那我就不奉陪了。”
李绍哲看着鲁一鸣离去的背影,久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鲁一鸣走出茶馆时,已经意识到他妈妈那样急着打电话找他,一定也是为了这件事。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是极度的懊恼。
鲁一鸣刚刚坐进车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电话是罗雪云打来的,他接通电话之后,还没有等对方说话,就没有好气地说道:“知道了,马上就到。”
鲁一鸣走进客厅时,罗雪云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为了不让保姆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鲁一鸣跟着罗雪云去了书房。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来?”罗雪云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
“不知道。”鲁一鸣特意这样说道。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
罗雪云停顿了半天,像是要想一想应该从哪里说才好。
“我今天才弄明白,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女孩儿,才那么卖力气去打这场官司。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了一个农村女孩儿而得罪了那么多人,你觉得值得吗?”
鲁一鸣显得异常地平静,其实,他是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先告诉我,我这样做都得罪什么人?得罪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指谁?我究竟动了谁的利益,会让你一次又一次这么动肝火?”
“帅真真满意吗?”
鲁一鸣先是一惊,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还是认真地听着罗雪云说了下去。
“你和她在法庭上那样针锋相对,能不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不会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过穆晓飞吧?”
“那倒没有,从来就没有过。帅真真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说起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也不希望。这一点,我是尊重你们的意愿的,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你就这样下去,我看你们之间的关系,怕是不好维持。”
“你是说我因为打了这场官司,得罪了她?”
“穆晓飞对她抱有相当大的期望,有你在这里一掺和,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为了那样一个女孩儿,下了那么大的功夫,竟然搅得四邻都不得安宁!”
鲁一鸣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告诉我,这个四邻除了帅真真之外,还指谁?是指你?是指穆晓飞?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
“为什么凭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而偏偏要这样做?这个世界上就你活得明白?就你活得清醒?”她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几次劝你不要过问这件事,你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当时我还真以为你就是要为了那些农民工们伸张什么正义,没有想到这里面还这么龌龊。”
鲁一鸣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谁龌龊?这句话应该由我用来评价你们才对!我想问你,你究竟与穆晓飞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这样替他说话?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就是他精心策划了这场骗局,一场欺世盗名的骗局。我是你的儿子,我的话,你为什么就一句都听不进去?而一个外人,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不仅怀疑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我甚至早就开始怀疑你们之间的往来,是不是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鲁一鸣的这番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罗雪云的心里爆炸,她的脸上顿时冒出了冷汗。罗雪云同样到了不能容忍的程度,大声嚷道:“我是你妈,你也太少教了,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有让鲁一鸣示弱,“你确实是我妈,你确实是我生物学上的妈妈。抛开这一点,你能够说得出口你是我的妈妈吗?你是什么时候才想到了你是我妈的?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曾经在别人蔑视的目光中摆过地摊,我曾经在交不起学费时去餐馆洗过碗碟,我曾经为了一元钱的收入送过盒饭,我还曾经在生活无法维系时捡过医疗垃圾。我曾经在得了猩红热时,发着高烧哭着喊着想见自己的妈妈。那时,你去了哪里?那时,你又在哪里?”鲁一鸣站在那里,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已经艰难地度过了人生的低谷,我已经大学毕业,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我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你究竟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不安,还是为了聊解膝下无子之凄凉?”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我是你的儿子不假,可是你对我的关心,远不如对穆晓飞的关心程度。你怎么和我解释这一切?”
罗雪云无语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会是这样的结果,会这样让她心惊肉跳和忐忑不安。她更没有想到这几年来她所做的努力,就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这天下午的晚些时候,她刚刚在检察院开完会走进自己办公室,就接到了穆晓飞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她,他知道了她的儿子为什么会对他不依不饶的原因,原来他竟然是看中了于国良的女朋友,他告诉她网上已经到处都是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她当即就坐到电脑前,找到了那个网页。顿时,此前在她与鲁一鸣之间发生的一切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她的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拨通了鲁一鸣的电话,之后,她就赶回了家中。
可是,她并不知道,当穆晓飞已经知道鲁一鸣是她的儿子的时候,她就陷入了穆晓飞的算计之中。穆晓飞因为碍于罗雪云与鲁一鸣的母子关系,才放弃了伤害鲁一鸣的非分之想。可是自从那一刻开始,尤其是当走出法庭的那一刻,鲁一鸣就陷入了穆晓飞的监视之中。传到网上的那张照片,就是穆晓飞派人跟踪鲁一鸣时偷拍的,那是按照穆晓飞的意图被贴到了网上去的。
罗雪云从没有怀疑穆晓飞会在她儿子的问题上做什么手脚,她更没有怀疑穆晓飞说的这件事会有什么问题,那是因为她始终都觉得穆晓飞是把她当作朋友来对待的,而且是久经考验的朋友。
自从她把穆晓飞介绍给三宇发展总公司之后,他从一个个体户,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跃升为了一个大老板。这些年来,他已经越来越不知道天下有汉。金钱迅速地催化着他扩张的**,金钱也保障着他扩张计划的实现。就在这个过程中,她不仅仅成了他的介绍人,还渐渐地成了他的保护伞。他用金钱寻租着自己所需要的权力,她用权力满足着贪婪。
一种不需要文字约定的合作协议,悄然地约束着双方的心理。一个以手中的权力入股,一个以手中的金钱扩张。而在此之前,谁也没有为此付出过违约的代价。
眼下,罗雪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鲁一鸣的质疑。刹那间,多少年前的情景顿时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与鲁一鸣的爸爸鲁大地是在她下乡时相识的。鲁大地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儿子。当时,不论是当地的农民还是下乡知青,没有谁能吃饱饭,而鲁大地家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一个家庭。鲁大地的爸爸有着一手打猎的本领,家里还有一只猎枪,尽管那时就已经有了不准随便猎杀野生动物的规定,可是到了大小生产队干部那里,都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鲁大地的爸爸经常会有一些收获,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常常会成为他家锅里的荤腥。也时常有一些知青闻着味,找一个什么借口就会跑到他家。光顾的大都是一些男知青,当然有时候也有女知青光临,罗雪云成了那些女知青当中的一个。
鲁大地除了没有多少文化之外,论长相可以算得上一表人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罗雪云慢慢地有了接触。大约过了半年,他们就结婚了,尽管罗雪云的家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还是结了婚。又过了一年多,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鲁一鸣。
当知青陆续返城之后,鲁大地和鲁一鸣成了罗雪云回城的拖累,只有离婚才能让她从容地离开农村。可那时,鲁大地已经病了,他在一次干活时,让一个马车的车辕子重重地撞到了腰部,从此,他的腰再也没有好过,他已经不能再干农活了。
罗雪云已经做好了放弃他与鲁一鸣的打算。可她意识到她将面对着的不仅仅是当地农民们的白眼,还将面对知青战友们的白眼。最终,他们和她一起来到了城里,那算是一个特例。而那时,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心路历程,她已经觉得对得起他们。他们是在她的帮助下,由农业户口完成了向城市户口的转变。
他们离婚了。
那时,鲁一鸣还太小,什么也不懂。为了活下去,鲁一鸣的爷爷不得不进城做起了临时工。
罗雪云是不愿意想起这些事情的,她几乎从来就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可是,这并不等于她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艰难地走过来的,更不等于这样一段惨淡的经历会轻易地从一个人的记忆中抹去。不管她后来经历了怎样的辉煌,她总还是有偶然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尽管那都是她不情愿的。此刻,鲁一鸣主动地提起了这件事,这比以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来,更让她难以承受,她还是掉下了眼泪……
“妈妈对不起你,那时候,我太年轻,人都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我没有想到,我为自己的年轻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她停顿了一下,用纸巾擦了擦眼泪,“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想弥补过去我所给你造成的伤害。”
鲁一鸣并没有马上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你以为还会有这个可能吗?”
“人都是会犯错误的。”
“那要看什么错误,有些错误是永远都无法挽回的。”他又停顿了一下,“我不是指你们的离婚,而是指你的无情。”
鲁一鸣站了起来,朝客厅里走去。罗雪云跟在他的后边,抱住了他,恳求道:“给我一次机会。”
鲁一鸣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冷漠地说道:“放开我。”他停顿了一下,几秒钟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我还会来看你。”
鲁一鸣眼含着泪水走出了罗雪云的住宅。
他坐进车里,车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的温度因为小雨的来临顿时下降了不少,可他还是觉得异常的闷热。他把车窗打开,又把车上的音响打开。他发动起了引擎,车朝着中江大道缓慢地行驶着。车窗外的小雨不停地下着,音响里传出来的歌声在细雨中弥漫,也渐渐地向鲁一鸣的心头弥漫着:
一碗蟹黄香过吱吱呀呀的摇篮,
一箩稻谷甜过密密麻麻的村围。
一夜轻风吹落蓬蓬勃勃的花蕊,
一阵秋凉卷走丰丰硕硕的谷堆。